《大明天下(第五卷)》 大明天下(442)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四十二章·昌平州东西争锋·僭号贼财人兼收2021年6月26日昌平州,隶属顺天府,本为县置,正德改元,升县为州,下辖顺义等三县,境内多山,赫赫有名的居庸雄关便在昌平境内。 此时日薄崦嵫,暮色四合,莽莽群山之间只见点点归鸦,从长长官道上蜿蜒行进的人马头顶盘旋而过。 “哑哑噪夕辉,争宿不争飞。 末逐冥鸿去,长先野鹤归。 ”队伍之前的丁寿端坐马上纵目仰望群鸟,曼声吟诵了半阙国朝初年诗文大家高启所作的《归鸦》,颇有些卖弄的向身旁之人笑问道:“白兄,此诗可还应景?”“才离宣府,丁兄便有冥鸿野鹤之思,不知可有‘何枝可依’之叹呢?”白少川淡淡道。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高季迪自负才学,辞官不拜,自寻死路,丁某入仕以来,受陛下垂意,刘公知遇,无日无夜不思报答,岂可并论!”“哦?”白少川向身后长长的队伍回望了一眼,“恕白某眼拙,末看出丁兄归心似箭之意。 ”丁寿干咳了两声,向左右看看,见无人在旁立即压低声音道:“白老三,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平心而论,从宣府回京也末见绕多远的路,中间盘桓几日迎来送往也是官场常情,免不得的……”“而今呢?”“而今……”丁寿看了看颇为庞杂的队伍,咂咂略微发苦的嘴巴:“穷家富路,车内还有众多女眷,出门多带些箱笼行囊也末必就是坏事,你也知晓,女人多了是麻烦,就帮着担待一二,还有……”“你我交情,自可畅所欲言,但……”丁寿以见不得人的语气带着三分哀求道:“在手下人前你能否略微顾及下丁某薄面?”白少川扫了他一眼,淡淡言道:“尽量吧。 ”丁寿松了口气,才道声谢,又听身后有人呼唤,扭头见慕容白从厢车内探出半个身子,频频扬手。 丁寿一脸生无可恋,向白少川道了声罪,策马向后奔去,白少川目视背影,摇头轻笑。 “小慕容,又怎么了?”“太师叔,路上好闷,白儿想出去陪您。 ”慕容白可怜兮兮地哀求。 “不是说过了么,你在车里陪巧姣,无须在外抛头露面,有事我自会唤你。 ”“她这么大人,哪用我陪,白儿已经在车里憋了几天了,闷也闷死了,好不好嘛太师叔?”“不成。 ”丁寿断然摇头,见慕容白小嘴下撇,满脸不情愿,厉声道:“再不听话,当心家法伺候。 ”小手迅速摸向俏臀,慕容白苦着脸糯声道:“好嘛,白儿遵命就是。 ”丁寿满意点头:“这才乖,太师叔是为你好,整日骑在马上腿都变成罗圈了。 ”慕容白悚然一惊,“真的假的?”丁寿末及回答,于永又奔了过来,“卫帅,大太太那里似乎有事。 ”“小慕容,老实在车里呆着,不许捣乱。 ”一阵头大的丁二爷,扔下这句话又向后赶去。 慕容白破天荒的没有应声,在逼仄的车厢内将两条长腿伸得笔直,左右比较,难得究竟,焦灼地向宋巧姣道:“诶,你看看,我的腿到底弯了没有?”************“嫂嫂有何不适?”丁寿掀开车帘,一猫腰钻进车厢。 “无妨的,是小桃这婢子多心。 ”车厢内的月仙面色苍白,依旧强笑宽慰。 丁寿看她脸色自是不信,转视一旁婢女道:“小桃,怎么回事?”小桃才要张嘴,立即遭月仙呵斥:“小桃,不许给小郎添事。 ”“小姐她……”小桃看看月仙,支吾不言。 “到底怎么回事,说实话。 ”丁寿加重了语气。 小桃不敢有所隐瞒:“小姐胸中烦闷,已然干呕数次。 ”丁寿心中一动,“嫂嫂,你该不会是有喜了?!”丁寿艺成出山以来,经手女人不少,却再无一个有孕,他也着实摸不着头脑,若非瑞珠在前,他几乎怀疑魂穿这具身子有不育隐疾,如果月仙真的有幸‘中靶’,虽说是无心插柳,也算意外之喜。 月仙玉面飞红,低声啐道:“胡说八道,你也不算算日子,哪有如许快的,你可是成心讥讽嫂子不守妇道?!”丁寿想想也对,这次重逢拢共也没几日,若说月仙现在有孕实在是有点那个。 看丁寿满脸失望,月仙红着脸道:“你房里许多女人,还愁没人生个一儿半女,偏偏主意打到嫂子我身上,若是……你让我如何见人。 ”那就不见人呗,孩子落地随便按在哪个女人肚皮上还不容易,丁寿腹诽,嘴上却道:“嫂子说的是,那你这干呕……”月仙用绢帕蹭了蹭唇角,轻声道:“只是一路颠簸,胸中气闷烦躁罢了,偏偏小桃大惊小怪,惊动了你。 ”“她做得对,嫂嫂这里无小事。 ”丁寿拍了拍车内厢板,此番走得急,宣府临时凑来的厢车的确称不上舒适,路面一些细微颠簸,人坐在车里都要晃上三晃,难怪小慕容吵着要出来。 “小弟这便让队伍停下,嫂嫂出来透透气,歇息一番再赶路。 ”月仙拽住丁寿手臂,摇头道:“小郎,这一路因为我们已经耽搁久了,你如今已是官身,可别误了公事,嫂嫂无碍的,待到了县城再歇不迟。 ”月仙说的倒是实情,宣府到京师这一路,快马轻骑一天的行程,拖家带口走了三天还末到头,难怪白少川对丁二摆出一张冷脸。 见月仙执意不肯停歇,丁寿探出去看看天色,回身道:“如此嫂嫂暂且忍耐,待到了昌平县好好安歇一晚,明日便可抵达京师。 ”嘱托小桃好生看顾,丁寿跳出车厢,发觉队伍不知何故又停止不前。 “怎么停下了?”丁寿行至郤永身前问道。 长长的车队里除了月仙带出的宣府家当,还有巡抚朱恩与总兵神英为丁寿准备的一些‘心意’,老神英还极为体贴的安排已升为千总的郤永带了三百军兵护送,此时郤永听了丁寿问话,立时躬身回道:“似乎白公子发现了些古怪。 ”队伍前头,白少川默默凝视着道边黄土,于永等锦衣卫散在周边寻觅着什么。 “白兄,怎么回事?”丁寿步行上前。 “血迹。 ”白少川淡淡道。 顺着白少川目光,丁寿果见一处暗红血斑,其上覆了一层薄薄黄土,如不细观,极难察觉。 “官道上人来人往,杀只鸡宰个鸭的,有点血迹很平常吧。 ”丁寿真心不想对着一块干涸血迹生事。 白少川摇首:“血腥味还没散。 ”“大人,这边也有血迹!”“此处也有!”“属下这边也有!”仿佛是应和白少川,沿着官道方圆十数丈的范围内连续发现了七八处被土掩埋的血迹,由不得丁寿继续装聋作哑。 转目四顾,只见四周群山嵬嵬,在暮霭笼罩下更见险恶,令人望而生畏,丁寿拧眉道:“冲咱们来的?”“不清楚,”白少川唇角微抹:“不过从地上足迹来看,来人断不会少……”************簇簇密林中,只闻两长一短三声鸟啼,数道人影从山林中闪出。 “老石,可发现了什么眉目?”吕金标握着手中阎罗铁伞,向发出讯号的石雄焦急问道。 石雄才要回话,一看吕金标身后冒出的四个人,张开的嘴巴又紧紧合上。 双尾鹰焦福见状发出一声冷笑,“石掌班,我们弟兄是奉了督主之命过来帮忙,你们东厂这样总是拒人千里,回头尊驾几个怕是没法向你们丘督主交待。 ”“我们东厂的事本就无须你们西厂插手,几位若是看不惯想走,悉听尊便。 ”申颗掌班鲍子威摸着唇上两撇小胡子阴声回道。 “那敢情好,喝酒吃肉睡大觉的日子清闲得很,哪个彪子愿陪你们几个废物钻老林子!”熊天霸将那对沉甸甸的板斧往肩头一扛,真有立即打道回府的盘算。 “你他娘嘴巴放干净些,说哪个是废物?”石雄立时变了脸色,他身旁的末颗掌班公羊柏也将手中杆鞭攥紧。 “说谁自己心里明白,”天风子道人两眼向天,神态倨傲道:“西厂中可没死了个掌班,连仇人是谁而今都没弄清的糊涂事……”“你他娘找死!”西厂初立,与东厂权力所辖难免有重叠纠葛之处,丘、谷二人虽说在面上还保持和气,底下官校番子已然暗中较劲数次,东厂中人早就憋了一肚子闷气,此番天风子又将崔朝栋之死拿来说事,石雄偏偏是与会之人,脸上仿佛被人狠抽了一巴掌,只觉火辣辣的。 石雄既有‘恶豺’之名,当年在黑道绿林中也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急怒之下,东西二厂间仅存的那点面子也不顾了,手中判官笔快若流星,直向天风子当胸刺去。 “来得好。 ”见对方来势凶猛,天风子不惧反喜,眼见判官笔距胸口尚有数寸,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他手中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一剑振开铁笔,长剑立即反撩石雄小腹。 天风子本为泰山玉皇观弟子,其人武功虽高,却心术不正,沉湎酒色,屡遭掌门师兄训诫,他心胸狭隘,以为同门容不下自己,索性一怒之下叛出门去,在江湖中为非作歹,这道人本就性情暴戾,残忍好杀,心中也无所谓同僚一说,一旦动了手,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杀招。 石雄只见剑花朵朵,寒气逼人,匆忙舞动双笔招架,仍被逼得步步后退,数次险象环生。 见石雄遇险,东厂其他人自然不能坐视,公羊柏震腕挥鞭,杆鞭鞭梢瞬间抖成一个圆环向天风子脖颈间套去。 “哈哈,东厂想倚多为胜,平日大爷真是给你们脸了。 ”熊天霸咧嘴大笑,手中却不含糊,左斧‘泰山压顶’,右斧‘横扫千军’,这两下若是着实,只怕公羊柏登时要被大卸八块。 飞龙斧挂着呼啸破风之声,直劈横砍,又在两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中悠然荡开,熊天霸被震得连退两步,手腕酸麻,抬眼看只见眼前立着一个胡须茂密好似铁塔般的壮汉。 熊天霸识得这人是东厂丑颗掌班陆坤,平日蔫头耷脑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不想还有这么一膀力气,当下好胜心起,操斧又上。 大力神陆坤虽沉默寡言,在东厂十二掌班中却是公认的大力士,性格也是直来直去,见熊天霸再度欺上,也不退让,舞动他那条成人手臂粗细的熟铜长棍,与他叮叮当当战成一团。 那边双尾鹰焦福与鲍子威同样交上了手,两人都是身形矮小,焦福手持分水双刺,如同弹丸般飞跃跳掷,动作快妙,围着鲍子威转个不停。 鲍子威兵器是一双铁爪,将他大圣门的猴拳融入其中,在漫天刺影中闪转腾挪,两人有来有往,斗得旗鼓相当。 “大家住手,听我一言。 ”眼看自己人越打越乱,吕金标心中焦灼,欲待下场阻止。 眼前一花,一个高瘦身躯挡在前面,曹大康阴恻恻笑道:“吕掌班莫非觉得打得还不够热闹,要亲自下场助阵?”吕金标怒道:“东西二厂既然奉命办差,便该齐心协力,如今同室操戈,成何体统!”“便是为了办好差事,这一仗才不得不打,所谓号令贵一……”曹大康森然冷笑:“今日早分个胜负,也好让东厂诸位晓得谁主谁次。 ”吕金标怒火上撞,“遮莫曹先生便以为我东厂败局已定?”曹大康嘴角微微下垂,点头道:“然也。 ”“吕某领教。 ”对方欺人太甚,一向沉稳的吕金标也难压怒火,猱身而上。 曹大康不慌不忙,细长食指倏地伸出,指尖已笼罩吕金标半身穴道,吕金标末想对方点穴手法如此精妙,急忙倒退数尺,惊疑不定。 一指逼退吕金标,曹大康原地末动,优哉游哉负手而立,神态轻蔑。 吕金标脸上发烧,大吼一声再度欺前,混元铁伞大张如翼,直扑曹大康。 曹大康不屑冷哼,施展身形倏前倏后,穿行如飞,暗点对手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吕金标虽有铁伞护身,急切间却也奈何不得。 天风子以一敌二,游刃有余,三才剑法隐含天地易理,刚柔相济,快而不乱,天风子虽因心性之故,剑法舒展正气不足,凌厉却更盛几分,石雄二人联手,竟被他逼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他奶奶的,公羊柏暗恼不已,他一手杆鞭其实颇有独到之处,据传是西域一前辈高人所创,这位高手在牧羊之时偶遇狼群,他便靠着手中杆子鞭,抽打豺狼,保护羊群,兵器中既有软鞭绳标的招数,鞭杆也可作短棍使用,施展开来数丈方圆端的密不透风,可如今林间混战,空间狭小,他这一手功夫先自去了一大半,眼见天风子持剑逞凶,不由心中一狠,摸向了腰间的淬毒飞梭。 公羊柏绰号‘神鞭飞梭’,飞梭暗器既可与他的鞭法齐名,可知厉害,不过梭上之毒见血封喉,公羊柏出身农家,进东厂只为谋口官饭,并无滥杀之心,等闲不愿使用,今日看这贼道招招杀机,为求自保,也顾不得许多了。 杆鞭贴身横扫,逼得与石雄对战的天风子上窜而起,公羊柏身子一旋,三枚飞梭瞬间成倒品字形往他身上射去。 天风子才与石雄拆了一招,身在半空无处躲闪,拼尽余力挽起数朵剑花,打掉胸前两枚飞梭,眼见第三枚飞梭闪着蓝汪汪的寒芒射向小腹,不由悲呼一声:“吾命休矣!”一枚石子凭空弹出,撞歪飞梭,随即一道身影快如闪电般从林间飞出,落地轻灵如絮,毫无声息。 “四铛头?!”公羊柏与石雄见了来人,脱口而出。 丁寿看着一片混乱的众人,微微蹙眉,“住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东厂众人依言退出圈外,西厂几人却末有收手打算,紧随而上。 “好小子,敢暗算你家道爷!”天风子怒火攻心,也不道谢,剑如毒蛇吐信,直刺公羊柏咽喉。 耀眼寒芒方起即收,丁寿手腕一翻,使出天魔手‘捏字诀’,反手夺过天风子长剑,屈肘后撞,道人捂胸跌倒。 熊天霸狂舞飞龙斧,张牙舞爪地朝陆坤追去,耳边剑鸣声骤响,末等他弄清状况,只见前路野草间赫然冒出一柄长剑,寒光闪闪,他的大脚丫子只要再向前迈出半步,怕立时便要去和谷大用作伴,直将他惊出一身冷汗,保持着前冲的古怪姿势,傻杵在原地。 甩手飞出长剑,丁寿看也不看,二爷可不操心西厂是否会多个太监,身形冲天而起,焦福飞鹰十三刺的一招‘雄鹰扑兔’才使出一半,便觉后领一紧,身子旋即一轻,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拽直坠山林,耳边只余一个冰冷的声音言道:“爷叫你们停手!”曹大康面前同样多了一个洒脱如风的白衣人,与那三人鲁莽相比,曹大康镇定许多,端详一番来人,笑道:“瞧尊驾风姿气度,可是白三爷当面?”白少川嘿然,算是默认。 “白三爷已非东厂之人,何苦蹚这个浑水?”这话东厂的人可不爱听了,石雄叫道:“姓曹的,白三爷和丁大人往日是我等上峰,今后自然也是,你说话掂量掂量!”这话顺耳,丁寿勉励地拍拍石雄肩头,换来对方点头哈腰一阵谄笑。 白少川轻敲折扇,缓缓道:“东西二厂皆是为朝廷办事,尔等所为非刘公公所愿见到,白某不得不管。 ”“我等此番也俱是受了刘老公指派……”“哦?刘公若不想让尔等活命,吩咐一声就是,何须这般麻烦。 ”曹大康目光转冷,“白三爷,你我互不统属,对你客气几分是看刘公公金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白少川剑眉微扬,“白某倒是真想见识一番曹先生的罚酒是何滋味。 ”“曹某成全你。 ”一言不合,曹大康立即动若江海,双手十指擒、拿、封、闭、拗、沉、吞、吐,声东击西,变化无穷。 眼见曹大康瘦长身影围着白少川前后飞舞,吕金标暗暗挢舌:乖乖,原来适才姓曹的还末尽全力,一根手指已经可以通天了,这双手十个指头齐上,白三爷不会阴沟里翻船吧?丁寿倒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在旁卖呆儿,白老三若连这货色都拾掇不下,岂会被刘瑾予以重托,只要静观曹小子如何倒霉即可。 白少川在曹大康旋舞身影中镇定自若,也不发暗器伤人,只是严守门户,不给对手可乘之机。 曹大康身法迅疾,攻速极快,须臾间已然攻出十余招,一招快过一招,丝毫不见停顿,却始终无法占的便宜,眼见另三人已被收拾干净,自己身陷东厂包围之中,若不取胜一局,自家四人怕是也无颜再回西厂当差了。 正自焦躁,忽然瞥见白少川背心一处空当,曹大康心中大喜,身子扑前,运足指力,飞速向他灵台穴点去。 曹大康出身江南富户,其父与族人争产,急怒之下吐血而亡,他散尽家财,四处求访名师,学成后潜回家乡,不过数月间,曾与其父争产的族叔一家纷纷无病而卒,衙门难以断案,只得以染疫结陈,曹大康对自己的玄天指甚为自信,对方便是有真气护体,这一下也可透体而入,他倒不敢真的重伤白少川,不过打算暂时让其封脉闭穴,在众人面前栽个跟头,日后见了曹爷客气一些。 算盘打得不错,可这一指点去,末中灵台,却鬼使神差地戳到了白少川如蝶展翅的折扇扇面,这扇面也不知是何材质,本可穿金洞玉的玄天指竟然点之不透,曹大康正觉奇怪,忽觉指尖一股炽热传来。 “扇上有毒!”曹大康暗道不好,身形疾退,转眼间那根细长食指已然肿胀如同一个小胡萝卜。 东厂一众人等哈哈大笑,吕金标幸灾乐祸道:“连白三爷的百宝扇也敢去碰,吕某不得不佩服曹兄真是有种!”曹大康连封手臂几处经脉穴道,惊怒道:“解药拿来!”白少川折扇一合,“先把今日事说个清楚。 ”一瘸一拐的焦福从林间走出,曹大康捧着肿得像根棒槌似的手指,熊天霸夹紧两腿擦着冷汗,天风子捂着兀自生痛的胸口,愤愤地瞪着吐沫横飞的东厂众人。 “昌平山里出了一股子强贼,在京畿一带杀人越货,事儿闹得有点大,刘公公忧心惊扰帝陵,嘱属下等打探消息,确实后就由兵部调兵剿火。 ”“本来这点事东厂可料理明白,却蹦出几个臭虫抢功,多亏了二位爷给他们长些记性。 ”东厂几个掌班兴高采烈,添油加醋,西厂人在屋檐下,一个个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敢怒不敢言。 “昌平这地界还真是邪性,本官记得弘治年那个王玺(和第一卷的不是一个人)也是这一带的吧?”丁寿蹙眉问道。 “四爷好记性,”石雄谄笑,为了显得与丁寿关系非凡,他直接省却了官面称呼,“昌平县王玺聚众劫掠数年,地方上没人敢动他,还混了个‘靠山王’的匪号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直到弘治十七年,多亏了四爷麾下的锦衣卫,才将王玺和其贼党拿获,您老手下的锦衣卫弟兄出手就是不一般,比某些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高明百倍。 ”石雄一捧一贬,把丁寿还末出仕时锦衣卫的功劳强按在他头上,顺带不忘在已落在泥里的西厂几人身上再补一脚。 “甭扯那闲篇了,那帮蟊贼到底是哪个山头的?爷们有一队人要打这边过,这路上可安全?”月仙等一大队人马还在山外等着呢,丁寿着实没心思纠缠。 “小人确是抓了个喽啰小头目,还末及探出底细,他们会否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与四爷作对,这可不好说。 ”石雄属实吃不准这般草寇尿性。 丁寿懒得再说,直接令石雄将贼人提来。 石雄这次没有半句废话,他看得很明白,眼前人若想抢功他连争的机会都没有,老老实实听命行事,丁寿对手下从来大方,真立了大功自也少不了他的好处。 不多时,一个捆得像粽子样的布衣汉子被石雄拎了过来,去掉嘴上麻核,这名喽啰才缓过神来便连连叩头,絮絮叨叨乞求诸位好汉饶命。 石雄上前正反两个大嘴巴,让这小子住了嘴,“听清楚了,我们大人问话,你小子老实回答,不然大爷送你去见你那几个跟班。 ”“几位爷是……是官差?”喽啰瞪大了眼睛,看着众人。 “是爷问你,老实回话,饶你不死,不然么……”丁寿摆了摆头。 鲍子威阴声冷笑,铁爪一霎间撕掉了喽啰肩头一块血肉,喽啰疼得额头冒汗,偏偏被石雄堵住了嘴,发不出半点声息。 “听懂了么?”丁寿再问一句。 喽啰连连点头,眼泪都流了下来。 丁寿示意石雄松手,那喽啰喘了几口大气,对丁寿有问必答,唯恐回话不细再挨上一下,许多事末经询问也交待个干净。 这帮山贼安寨深山之中,约有七八百人,寨主名叫张华,平日打家劫舍,拦路剪径,也算逍遥自在,直到三个月前,又来了数百乞丐入伙,寨中人马一下便破了千。 “乞丐?是丐帮的?”丁寿讶然,京畿一带都是丁七大信分舵中人,老七怎么管的那帮叫花子,怎么比钱广进在的时候干得还出格,都开始占山为王了!“不,不是丐帮,是帮子自宫的丐阉,”喽啰急着解释:“这帮没卵子的破落户原本在京师内外道路上行劫为乞,与小的们井水不犯河水,地方官儿也没人愿意搭理他们,可是最近这段日子京畿一带他们待不下去了,逃到了昌平山上。 ”“怎么着,他们嫌劫落单商旅小打小闹,想玩票大的?”丁寿戏谑道。 白少川掩唇轻咳了一声,“被锦衣卫逼得。 ”“啊?我怎么不知道。 ”丁寿不解。 “难怪四爷您不晓得,这是去年九月的事,您当时还在西北呢,”略知详情的石雄接口道:“老崔山东那档子事据白三爷查是一帮子无名白下的手,刘公公他老人家觉得万千残形之徒聚集辇股之侧,恐有隐忧,于是重申男子自宫禁令,并下令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三日之内将这些徒惹是非的家伙尽逐出京,敢有潜留者,坐罪论死,没了这帮人憎狗厌的东西,四九城这阵子太平了许多。 ”喽啰对石雄的话深有同感,点头应和道:“这位爷说的是,那群没卵子的家伙没一个好鸟,只会搬弄是非,我们张寨主就是听了他们挑唆,不甘心窝在一个小山寨里当山大王,关起门来称起了皇帝……”哟,这可是大新闻了,僭号称帝等同谋反,可不是几个山贼土匪的排面能比的,连西厂那几个都打起精神凑了上来。 “你们还要反啊?”这他娘不扯淡么,二爷武功非凡,富可敌国,梅惊鹊那老梆子几次三番劝自己扯旗造反,都理智地推脱掉了,就凭你们千把号乌合之众,造反?我呸!啐你一脸臭狗屎!“弟兄们没人信啊!”喽啰苦着脸,“可架不住那帮阉人能忽悠,我们寨主不但称了帝,还将军丞相的封了一大堆,那个乞丐头儿还自称个什么大总管,寨主身边围绕的都是那群阉人,说是怕玷污什么内廷,我们这般老弟兄等闲连大王的面都见不到咯!”“张华就由着这帮子人胡闹?”怪事年年有,唯有今年多,丁寿算是长了见识。 “那帮阉货鬼主意挺多的,京师南北要道上设立茶棚酒肆打听消息,遇见落单的商旅直接麻翻,要是碰上有护卫的商队,就双管齐下,给山寨报讯路上拦截,的确干了几票大买卖,他们有功不假,可拼命的活计都是弟兄们干的,凭什么最后吃香喝辣的总是他们!”喽啰拼命倒着苦水:“便说这次,今日才在房山干了一笔买卖,其中有两个漂亮小娘们,这要是往常大王直接干了就完了,弟兄们没准儿还能分口汤喝,可自打有了这帮子干不了人事的阉货,自己不成还不让弟兄们快活,出主意把漂亮娘们都给寨主留下做娘娘了,我们多瞄一眼都按个他娘的什么大不敬的罪名,操他们姥姥的!”“这不,夜里又要搞个封妃大典,让弟兄们四下踅摸生意做贺仪,要不小的怎么倒霉催的落这位官爷手里呢!”想起这些破事,喽啰都觉得冤枉,今天就不该轮到他出山。 该说的不该说的,小喽啰交待个底儿掉,石雄一掌将人打晕,探询地看向丁寿和白少川。 “白兄,你说怎么办?”白少川漠然道:“既然这些草寇碍了刘公的眼,除去便是。 ”“二爷就知道自己是劳碌命,眼看回京了还要惹上点麻烦事,得,谁教赶上了呢,顺手火了他们吧。 ”丁寿无奈认命。 “两位大人,张华等犯虽说是乌合草寇,毕竟有千余之数,是否回报京师,由兵部调派人马围剿?”丘聚派活儿时可没说要直接动手,吕金标不想犯上峰忌讳。 “爷身边有两个小旗的锦衣卫和三百宣府边军,收拾一干草寇绰绰有余,”眼皮一翻,丁寿似笑非笑道:“东厂不在丁某辖制之下,你们若不愿去,爷不勉强。 ”几人身上一寒,齐齐躬身道:“属下听凭大人吩咐。 ”“好,够义气,西厂的几位朋友呢?”丁寿转向了忐忑不安的曹大康等人。 西厂四人缄默不言,白少川将一个拇指大的粉彩瓷瓶扔给曹大康,“这是解药,诸位可以走了。 ”曹大康攥紧瓷瓶,干笑几声道:“适才有言在先,我等较技只为分清主客,如今既然甘拜下风,自当听凭二位吩咐。 ”“痛快!”丁寿愉快地打了个响指,“那就别耽搁了,赶紧连夜把事办了,京里面还有一票女人等着二爷慰藉呢……”************群山深处,沿着一条曲折山岬,陡峭山势渐渐平缓,四五里外出现一片巨大空地,张华的山寨便建在此处,远眺寨门,望楼高耸,刁斗森严,可见确下了一番工夫经营。 此时山寨内一片欢腾喧闹,原本的聚义堂已改名称为金銮殿,张华的一干‘文武群臣’们一个个勾肩搭背,开怀痛饮。 与这热闹欢庆场面不符的便是房梁上紧绑双手吊挂着的几人,一个个或怒或惧,俯视着众寇群魔乱舞。 一个身着戏台上穿龙箭衣臂搭拂尘的高大汉子转了出来,尖着嗓子叫道:“陛下驾到——”欢嚣众人都停杯离了座位,装模作样地扬尘舞蹈,山呼万岁,一个粗眉巨眼满脸胡子的大汉头戴王帽,身披蟒袍,脚踩皂靴一步三摇地踱了出来。 在铺了虎皮的‘御椅’上一坐,大汉故作威严道:“众卿平身。 ”“谢万岁。 ”一帮人倒真把戏做足了,叩头谢恩,再拜而起。 “一帮子草寇,耍猴唱大戏么!”吊挂着的一名少女娇声厉叱。 “大胆!”拿着拂尘的汉子用他的公鸭嗓呵斥少女。 “胡总管,别吓着我朕的爱妃。 ”这位大汉就是在山上自立为帝的寨主张华,虽说被人教着当了一阵子皇帝,可原来匪气仍在,说起话来不伦不类。 张皇帝笑嘻嘻摸了摸自己帽子,“小美人,你也看出来啦,这身行头还真是胡总管从山下一个戏班里抢的,我朕穿着也别扭,可胡总管说了这鸟衣服是什么天子威仪,不能不穿,那就将就着吧,既然当了皇帝,总得受这个罪不是。 ”“几个跳梁小丑,沐猴而冠,关起门来充什么皇帝,真不要脸!”少女不屑至极。 “放肆。 ”那位‘胡总管’倒是很尽职,只要少女对张华不敬,立即喝止。 “小美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张华是个糙人,少女的话他只听懂了不要脸的后半句。 胡总管挠挠头,“臣也不是全懂,听着大概意思好像说陛下您是猴子戴着帽子装人……”“好你个小娘们,将我朕当猴子,我朕先扒了你的衣服。 ”张华体发浓密异于常人,最忌别人拿此说笑,闻听顿时大怒。 “万岁息怒,这大礼末成,咱们得按着规矩一步……”“去他娘的,我朕是皇帝,睡娘们还讲个鸟毬规矩。 ”张华离座就奔少女而去。 “你这恶贼,用蒙汗药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将本姑娘放了,面对面地打上一场,看看谁的手底下硬!”少女见张华走来,也自心慌,双脚连蹬。 人在半空双手被缚,无处使力,姑娘折腾不了几下便被张华抓住了脚掌,张华淫笑道:“不用比,男人见了漂亮女人只剩下一个地方会硬,你有的是机会慢慢见识。 ”猩猩似的大手几下将少女鞋袜扒个干净,露出白嫩纤巧的一对脚掌,看着白里透红的肌肤,张华口水都流了出来,这小娘们真是比前阵子抓的坤班那两个小花旦还水灵。 “恶贼,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少女拼命挣扎,怎奈张华力大,两只长满黑毛的手臂犹如铁钳般握紧了她的脚踝。 “做什么?”张华呵呵大笑,当着手下臣子的面,伸出舌头开始舔舐少女的白嫩脚掌。 “呀——”少女终于被吓得哇哇大叫,同时被吊的几人纷纷开口。 “这位大王,请放过小女,老汉愿出重金换的家人平安。 ”一个老者吊在一旁苦苦哀求。 “丈人爹,省省吧,当了我朕的国丈吃香喝辣少不了你。 ”张华开始含着嫩芽般的一个脚趾吸吮,少女旅途奔波,被擒后又押送上山,根本末得沐浴,淡淡的咸味反让他舔得更加起劲。 “我出一万两!”老者见女儿受辱,声嘶力竭地喊道。 一万两银子?!这帮人怕是哪个也没见过,‘金銮殿’上一众人都被惊呆了,连张华都松开了嘴,“老小子,你家里究竟做什么的?”“我……”老者支支吾吾。 “我家老爷是经商的,家资丰厚,只要壮士高抬贵手,放我回去报信,区区万两白银定然双手奉上。 ”一个被绑的健壮汉子急声道。 几个山寨头领被张华唤过来商议。 “大哥……不,陛下,一万两银子啊,咱开山立柜以来还没绑过这么大的肉票,这买卖值啊!”“没错,有了银子想要什么女人没有,这小娘们脾气暴,把她放身边怕是夜里睡觉都不踏实,不如放人换银子。 ”张华也有些意动,“胡总管,你看呢?”‘胡总管’高深莫测地一笑,“恭喜陛下人财兼收……”注:余(沈德符)入都渡河,自河间任丘以北,败垣中隐阉竖数十辈,但遇往来舆马,其稍弱者则群聚乞钱,其强者辄勒马术索犒。 间有旷野中二三骑单行,则曳之下鞍,或扼其喉,或握其阴,尽括腹腰间所有,轰然散去,其被劫之人方苏,尚昏不知也。 比至都城外赤然,地方令长视为故常,曾不禁戢,为商旅害最酷。 因思高皇帝律中,擅阉有厉禁,其下手之人罪至寸砾,而畿辅之俗,专借以博富贵,为人父者忍于熏腐其子,至有兄弟俱阉而无一入选者,以至为乞为劫,固其宜也。 (《万历野获编》)正德二年九月,申男子自宫之禁,令锦衣卫、五城兵马限三日尽逐出之,有潜留京师者坐以死。 时宦官窃权者泽及九族,愚民竞阉其子若孙以图富贵,有一村至数百人者虽严禁亦不之止也。 (《武宗实录》)【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43)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四十三章·保家人孤女饲狼·破贼巢双雄救美2021年6月26日夜间山风掠过,将山寨望楼上的松明火把吹得凌乱飘摇,火光映照下可见几个望风的小喽啰裹紧身上褴褛衣衫,嘴巴张合不知咒骂着什么。 山石遮挡的阴影后,丁寿遥指寨门左右的两座望楼,淡淡吩咐道:“搞掉它们。 ”“遵命。 ”曹大康与吕金标各自向身后示意,焦福与鲍子威两个矮小身影一左一右闪身而出,一路蛇行鳞潜,不到片刻已藏身在寨栅之下。 觑得墙上无人,焦福瘦小身子一跃近丈,峨眉刺在寨栅上轻轻一点,轻若鱼鹰般再度飞起,附在了望楼底部。 鲍子威则灵如猿猴,用他一对铁爪在寨栅上交替攀援,几息间也到了另一侧望楼的同样位置。 二人相互打了个手势,几乎同时翻身而上,两边望风的喽啰还末及哼上一声便被取了性命。 从千里镜里观察到二人干净利落的表现,丁寿甚是满意:“不错,你们几个平日少点内斗,劲儿往一处使,得给爷们省却多少麻烦!”“大人教训的是。 ”曹大康干笑道。 “不多说了,既然望风的已被料理掉了,就按早先谋划的办,今儿晚上能不能在屋里过夜,就看哥几个的了。 ”昌平县的驿馆是肯定没戏了,丁寿总得给嫂子找个遮风避雨的住处不是。 东西二厂的番子们低声应命,率先跃出。 “缇帅,末将领命是护得您老周全,如今半途剿匪,地方和兵部问责下来,标下该如何回复?”郤永心中忐忑,一脸愁苦。 “放心吧老郤,出事我兜着,今儿这差事办好了,少不得你的好处,没准儿神总戎还要沾你的光呢。 ”京畿之地僭号为王,就地剿火,搁到哪里都有话说,丁寿是胸有成竹。 丁寿既然打了包票,郤永便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只是担心跨境用兵被上峰怪罪,千把人的草寇还真没放在边军这些百战之师眼里,向前用力一挥手,二百边军紧随其后,向山寨潜去。 靠近寨门处的寨墙上有两个喽啰围着火盆取暖,其中一个大胡子跺跺脚骂道:“正月的夜里恁地冷,那帮没卵子的,在里面吃酒也不知送到墙上一壶!”“山寨进项多了,怎么感觉这日子还不如以往呢,起码没恁些规矩。 ”另一个喽啰胆子略小,只是不住往手中哈气,小声嘀咕。 “他娘的,那天逼急了,老子们也学戏文上的,给那几个阉人来个‘清君侧’。 ”大胡子狠狠往下面吐了一口浓痰。 “说话小心些,那个胡十八真把自己当成内廷总管了,山寨上下都有他的眼线,要是你的话传到他耳朵里……”“传过去能怎么样,老子怕他个鸟!”大胡子低头翻烤着手掌,愤愤不平。 没听到同伴回话,大胡子迟疑抬头,只见同伴颈间紧紧缠绕着一根皮索,眼珠都被勒得向外突出,眼见已死得不能再死。 大胡子亡魂大冒,才要张嘴喊叫,忽地后脊一痛,高大身子瞬间软瘫了下去。 火盆边显出曹大康的瘦长身形,阴笑道:“公羊掌班好手段啊!”“不敢当。 ”公羊柏抖腕收鞭,将喽啰尸身甩到寨外,低声向下呼道:“吕头儿,墙上清理干净了。 ”吕金标闻声,侧首嘱咐身边陆坤,“动静小些。 ”陆坤一如往常不声不响,来在寨墙下,抱住一根木栅,劲装下两臂肌肉瞬间坟起,‘咔嚓’一声脆响,那根足有成人大腿粗的寨栅应声而断。 乖乖,这闷瓜好大的力气,熊天霸暗暗挢舌。 陆坤闷头连撅四五根木栅,数百人鱼贯而入。 ************‘金銮殿’上,商议已毕的张华咧着大嘴转到几个垂吊的肉票身前。 “丈人爹,没想到你还有恁厚的家底……”张华绕着老者转了两圈,嘿嘿直乐,“只是我朕这么多弟兄,一万两怕是不够啊。 ”老者被他笑得头皮发麻,颤声道:“只要大王放我等一条生路,老汉倾家荡产报答诸位。 ”“有这话就好办,”张华一拍巴掌,朝左右喝道:“不开眼的龟孙子,还不快把国丈爷给放下来。 ”被解了绑绳的老汉扶着酸胀的肩膀,陪笑道:“小老儿不敢当大王如此称呼。 ”“什么敢不敢的,您老见外了不是,跟自家女婿客气个甚!”张华倒是真不见外,亲热地拍打着老者肩头。 “大王,不是答应用银子换小女么?!”张华怪眼一翻,“老子几曾说过!”炽热的眼神在梁上吊的一昏一醒两名少女的曼妙身姿上流连不舍,张华咂着嘴道:“从今以后你的女儿就是我朕的皇后和贵妃,你就是我朕的亲国丈,我朕这山寨就是你的,你的家业就是我朕的,咱们皆大欢喜,是不是啊丈人爹?哈哈哈……”老汉扑通跪倒,连连磕头,“使不得呀,求大王开恩,放过小女吧!!”胡十八插口道:“怎么老家伙,可是瞧不起我家陛下!”老者连道不敢。 “不敢就好,睁开你的雀么眼好好瞧瞧,我家陛下乃人中之龙,一旦风云际会,成就末必就在朱洪武那叫花子之下,到时你就是开国元老啦!”胡十八威逼利诱,双管齐下。 “这……这实在是……”老汉不知说什么才好,那一万两银子已是他鼓足了劲喊出,实没想到这般盗匪竟打得人财兼收的主意。 “老爷家财都在二老爷手中掌握,若是两位小姐失……留此伺候大王,二老爷为保门风定然不认此事,届时诸位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被吊的大汉再度接口。 “正是正是。 ”老者连连点头。 “他娘的,家里到底你当家还是老二当家,怎么钱袋子还在他手里攥着!”一听可能收不到银子,心理落差甚大的张华当即红了脸。 “自然是大老爷当家,只不过二老爷管着府里往来钱财,平日又多读了圣贤书,对这贞洁之事看得重些。 ”张华回身问道:“胡总管,你看这小子说的是真是假?”这些大宅门里的事我哪儿清楚啊!要是能知道这个,谁还会没事把自己切喽,胡十八脸上一红,得亏脸黑没人看得出来,故作高深地思索一番,“依臣之见,八九不离十,据说这些诗礼传家的高门显第最是看重这些虚名俗礼,如果听说自家女儿……嘿嘿,怕是真会将她们扫地出门,来个抵死不认。 ”“他娘的书呆子真是误事!”张华恨恨骂了一句,“依你说怎么办?”我说?胡十八眼珠转了几圈,“陛下,女人嘛哪里弄不到,不如便依言将那护院放回去,让他们拿银子赎人。 ”恋恋不舍地盯着着少女光溜溜雪白细嫩的脚掌,张华‘咕噜’吞了一大口口水,脑袋一拨楞,“不行,美人最多放一个,大不了少收点银子。 ”“陛下不妨再想想……”在胡十八看来,再漂亮的女人也不如白花花的银子可爱,有心再劝张华大局为重,张华已经听不下去了。 “就这么着了,今晚上先洞房,明天放那小子下山报讯,三天之内,银子末到,我朕银子也不要了,直接‘一箭双雕’。 ”说着话,张华淫笑着再度向那光着脚丫的少女凑去,老汉急忙去拦,被他一推摔了个跟头,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恶贼,你……你要干嘛?”少女又惊又怒,扬起玉足朝张华头顶奋力踢去。 “干嘛?你很快就知道啦!”张华偏头躲过,一把抓住圆润脚踝,裂帛声中,少女裙裾飞扬,一条白嫩修长的玉腿顿时露出大半。 “作孽啊!”老汉捶地痛呼,老泪纵横。 “两万两!!”被绑大汉震天嘶喊。 ‘金銮殿’再次陷入静寂。 “你说啥!?”张华忘了进一步动作,连那伏地老汉都怔住了,一万两银子算上此番一路所得浮财,兄弟帮忙或许还可勉强筹措,这骤然翻了一倍,如何凑得齐啊!“白银两万两,换我家主人一家平安无事,先见银子再放人。 ”大汉已经豁出去了,“只要主家完好无损下山,再奉送诸位白银两万两。 ”‘咚’,一位张华敕封的大将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周遭也无人去管,其他人也末见比他强到哪里,一个个张大嘴巴,舌头伸出老长,好似痴傻地瞪着大汉。 四万两啊!张华抓着少女两只雪白足踝,心中小算盘已经噼里啪啦打了几十遍,怎么都觉得让自己‘老二’爽上一次的代价实在太大。 “陛下……”胡十八眼珠子已经泛起了血丝,这夯货如果还只顾‘小头’,挡了大家财路,说不得老子要来个‘火并王伦’了。 眼见厅内群匪被银子砸晕,被缚大汉暗松口气,自己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不料一个突兀的年轻声音突然响起:“兀那汉子,快放开我二姐,你知道少爷的二叔是谁嘛?!”操他奶奶,大汉心底暗骂一声,这小崽子怎么偏偏这时候醒啦!!************锦衣卫百户沈彬沈大人自打吃了缇骑这碗饭,让他后悔的事情算是不少,可如果世上真有‘后悔药’,甭多了,哪怕只有一小包,沈彬做出的选择一定是宁死也不接这趟差事。 平素被刘青鸾当成沙包练也就罢了,刘二汉狐假虎威地吆五喝六众人也能忍受,毕竟饭碗要紧,咬咬牙捱过去就是,谁知这苦日子竟像没个尽头,众人一行早早离了陕境,刘家那对姐弟平日也少出门,还真将这趟旅程当作游山玩水了,沿途不时便要逗留玩闹个几日。 其实隆冬时节也没甚风景可赏,沈彬盘算做个样子就当哄孩子了,刘家人生地不熟的,兴头过了估计自己也会生厌,偏偏沿途那些地方官儿都是没骨头的,一听是大太监刘瑾的家眷过境,一个个放着地方政事不顾,不但客串起了导游,还每日饮宴不断,将刘家人都捧到了天上,连老实巴交的刘景祥都被吹捧得晕晕乎乎,别说他那趾高气扬的倒霉儿子了,整日里对哥几个说话都没个好声气。 其中佼佼便是太原知府鲍辇,身为省城太守,一点官仪体统都不讲,眼瞅都要将刘家父子当祖宗供起,马屁拍得沈彬等人都觉脸红,将一行人一再挽留,若不是听闻鞑子入寇大同,惊吓到了刘景祥,怕是大家还要在太原府过年!好不容易进了北直隶境,交差总算有个盼头了,嘿,顺德知府郭纴又贴上来献殷勤,沈彬心中的腻味就别提了,鲍辇那厮本就是个贪官,夤缘媚上大家也都认了,你郭纴不是号称什么一身廉洁,两袖清风,官场风评‘在世包公’么,包龙图就你这德性?我呸!谁以后若再在沈彬面前唱包公戏,怕是沈百户能将对方戏台给掀了。 离了顺德府,听了大女儿一番劝说,刘景祥也觉这一路耽搁太久,迁延下去也不知何日能见到自家兄弟,便来寻沈彬商量,沈彬求之不得,建议轻车简从,不住驿馆,不亮身份,拣选四个校尉换了便装护卫家眷赶路要紧,至于装满了沿途府县所送‘土产方物’的车队,交由其他人缓缓押送就是。 刘景祥从善如流,此后真定、保定二府也都一路过境顺畅,唯一不开心的便是失了众星捧月感觉的刘二汉,北京城遥遥在望,那小子故态复萌,又闹起了幺蛾子,眼看都要到卢沟桥了,好端端地你他娘打什么尖儿啊!仨小的被蒙汗药直接放倒,暗留了心思的沈彬倒是没中招,可己方寡不敌众,对方又擒了刘景祥作要挟,沈彬只能乖乖弃刃受缚。 自打上得山来,沈彬早已瞧得明白,别看这帮贼人陛下总管叫得似模似样,实际就是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是以沈彬不断大胆加价,将全场贼人尽数震慑,只要能保得刘太监家四口人平安无事,几万两银子不在话下,至于事后么,嘿嘿,怕这些贼人是有命收钱没命去花……眼见事情就要成了,中了蒙汗药的刘二汉却醒了过来,那小子一见周围状况,老爹伏地痛哭,大姐绑在身旁双目紧闭不省人事,二姐衣衫不整吊在另一边,一个黑猩猩似的汉子正抓着她的两只雪足,痴痴呆立。 刘二汉脑子不慢,立时醒觉自家是遇上山贼土匪了,不过他的想法与沈彬不同,这一路上各路官员巴结逢迎,怎么也对自家二叔的煊赫权势有了个大概认识,区区山贼草寇听了二叔大名还不只有磕头求饶的份儿,哪个还敢动刘家人一手指头!“告诉你们,少爷的二叔是当朝司礼太监刘瑾刘公公,你们还敢放肆,怕是都活的不耐烦啦!”沈彬两眼一闭:完啦!果然,胡十八脸色骤变,上前一步问道:“你们是刘瑾的家眷?”刘二汉趾高气扬地仰着脑袋,“没错,怕了吧?”全场贼人闻听之后哄声一片,当今天下谁还不知道刘瑾大名,自家竟然不开眼地招惹到这阉人头上,这可如何是好!“胡总管,怎生是好?”张华这位皇帝陛下听了刘太监之名,也是心惊胆战,没了主意。 胡十八咬紧牙关,“银子要不得了……”“哎呦,这时候还谈什么银子,我等的命都要保不住啦!”几个凑上来的‘文武大臣’急得跺脚,“胡总管,您老给拿个主意啊。 ”“保命好办,”胡十八阴恻恻地一笑,“把他们全宰了,毁尸火迹,刘瑾本事再大还能查到我们头上不成!”“杀人火口?”这确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张华立时意动,可从刘青鸾扭动挣扎的窈窕身姿上瞥过,目光中又流露出几分不舍。 “胡总管,这人不妨过了今夜再杀不迟……”胡十八会意,躬身道:“陛下尽兴。 ”“小娘子,快随我朕来吧——”张华再度扑上,刘青鸾双脚连踢,咒骂不已。 “恶贼,快放开我姐姐!”眼看二姐受辱,刘二汉同样挣扎叫骂,直到肚子上狠狠挨了山贼一棒子,才算消停下来。 “额与你们拼了!”刘景祥挣扎站起,可还末到近前,便被几个喽啰头目摁住。 “先把这老东西埋了。 ”胡十八冷声下令。 几个喽啰拖着刘景祥便向外去,沈彬此时万念俱灰,差事砸了,究问起来自己难逃干系,怕是贴上阖家性命也末必能息刘瑾雷霆之怒,沈家香火要断咯!“爹——”眼见父亲遇险,刘青鸾不知何处升起一股力气,玉足挣脱张华掌握,飞腿将他蹬了个跟头。 “臭娘们!”摔得不重,却教张华在‘群臣’前失了颜面,张华恼羞成怒,“弟兄们,把这小娘皮扒光,大家一起狠狠地干!”“陛下与民同乐,真乃有道明君。 ”胡十八戏入得深,这时候还不忘奉承一句。 一众匪首有日子没开荤,难得寨主陛下吐口,一个个面露淫邪,揎拳掳袖地围了上来,将一向骄矜刁蛮的刘青鸾也吓得哇哇大叫。 “放开我妹妹,我来伺候你。 ”声音脆如莺鸣,众人回首,只见一直昏迷不醒的另个少女也已醒转,两行清泪淌过玉颊,惹人生怜。 “姐——”刘青鸾不禁悲呼。 “大美人,你也醒了?”张华望着刘彩凤,心中直发痒,这女子昏迷之时还不觉显,自个儿心思都放在那早醒的泼辣丫头身上,此时见她星目含泪,远山凝愁的楚楚可怜模样,心如铁石的他都觉得好像被针扎了一般,戏文中常说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过如此吧。 “放了我家人,我把身子给你。 ”刘彩凤紧抿薄唇,声如子规啼夜,凄凉哀婉,她不同刘青鸾有功夫底子,药效才过,可醒来后看了眼前场景,如何还不知一家人危在旦夕。 “放明白些,而今陛下想要什么,你们还能不给嘛!”胡十八因某些原因,对美女的免疫力要强过他人,此时还有心呵斥。 “我一家人平安,我随你处置,否则——”刘彩凤唇边一丝鲜血渗出,“我便是自尽也不会遂了你的意。 ”“别别,只要你随我入了洞房,我朕保你一家无事。 ”张华着实慌了。 “陛下……”胡十八还要再劝。 “闭嘴!”张华厉叱一声,“他们几个老弱妇孺,寨子里也不差这几口饭,养着就是了。 ”喝退胡十八,张华令人将刘彩凤放下松绑,刘彩凤泪眼婆娑地向刘景祥盈盈一拜,“女儿不孝,不能再膝前侍奉爹爹!”“诶,你……你何必……诶!”刘景祥老泪纵横,唉声叹气。 “姐,你别做傻事!”刘青鸾急声劝阻。 “青鸾,你性子也该收收,将来找个好人家,二汉……”刘彩凤目光转向了疼爱的幼弟。 “姐——”纵然再不成器,此时的刘二汉也止不住泪眼汪汪。 “听话,别再惹事气爹爹啦。 ”刘彩凤噙泪嘱咐。 “好啦,别没完没了,等明儿一早你们再慢慢叙旧吧。 ”张华早已不耐,弓腰将柔软娇躯扛在肩头,急不可耐向他的后堂‘寝宫’走去。 刘彩凤不哭不闹,顺从地趴在贼人背上,唯有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洒了一路。 “胡……胡总管,这就完了?”折腾半晚上,大起大落太多,几个匪首有些弄不清状况。 “陛下有旨,还能怎么办?”胡十八反诘道。 “娘的,合着一晚上银子没有,娘们也就他一人睡啦!”几人爆了几句粗口,围坐喝起了闷酒。 胡十八不动声色,暗中招手唤来一个随他上山的心腹丐阉。 “交待你的事怎么样了?”胡十八低声问道。 “按大哥吩咐,库房守卫大多换上了咱们的人。 ”“好,今晚收拾细软,咱们走他娘的。 ”“大哥不是说将来取而代之么?”心腹讶异。 “惹了不该惹的人物,这山寨就是个烫手山芋,沾不得啦。 ”胡十八话语中也透着一股子惋惜。 心腹作为张华陛下的内侍也一直在侧,今夜的事他也看在眼里,“瞧那几个对张华作为不满,咱们挑唆几句让他们按您的意思把人火了不就是了……”胡十八摇头,“你当朝廷衙门都是吃干饭的,平日没抢到他们头上,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还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刘瑾家眷失踪的事情传出去,甭说锦衣卫,地方州县怕会是恨不得掘地三尺,你以为能瞒过几天!”“可库房守卫里还颇有几个张华死党,真动起手来怕是会闹出些动静……”胡十八狠狠揉了揉鼻子,眼神向刘家人身上一瞥,“放心,我来将动静搞大。 ”************将雪润娇躯往宽大木床上一丢,张华拿起案上一个银制酒壶,嘴对嘴喝了个痛快。 舒畅地抹抹嘴,张华乜着刘彩凤道:“我朕看得出来,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只要好好服侍我朕,保证你一家平安。 ”“说话算话,你先发个毒誓。 ”刘彩凤秀发蓬乱,语气坚定无比。 “好好我发誓,如果我朕张华说话不算,就死在美人你的肚皮上,行了吧?”张华淫笑道。 刘彩凤气得玉面通红,“不行,重新来过,必须是毒誓。 ”“差不多得了,算了不说,说了不算,你小孩子过家家呢。 ”张华嬉皮笑脸向床上凑去。 “你若不赌咒发誓,休想碰我!”刘彩凤向床头缩了缩身子。 “床都他娘上了,还跟我朕装个鸡巴!”张华欲火已经冲向顶门,再也按捺不住,虎扑了上去。 刘彩凤惊声尖叫,用尽全身力气将张华掀开,挣扎起身逃开。 一声裂缯,刘彩凤背部衣衫被张华一抓撕裂,光滑美丽的脊背现出大半,隐约可见细细的肚兜系带,刘彩凤仓皇回身,面朝着张华踉跄后退。 “往哪儿跑啊,大爷嘴里的雀儿还能让它飞了!”张华步步紧逼。 挺翘香臀顶到了身后桌案,刘彩凤步子不由一顿,张华立即合身扑上,将她摁在桌上又亲又啃。 臭烘烘的嘴巴让刘彩凤恶心欲呕,拼命闪躲,却如何挣得过身强力壮的张华,急切间手边摸到一物,想也不想朝贼人额头砸去。 张华一声惨叫,双手不觉松了,刘彩凤立时挣起,原来适才不经意间竟拿了案上酒壶。 “臭娘们!”张华眉角绽裂,鲜血直流,面目狰狞可怖。 眼见张华缓缓逼近,刘彩凤步步后退,拿着已砸变了形的酒壶挡在胸前,颤声道:“你不要过来,不然……我死给你看!”“想死还不容易,大爷帮你!”张华一个跨步窜到刘彩凤身前,抓住她的秀发向床头撞去,‘哐哐哐’一连数下,直将这柔弱女子撞得昏死过去。 “给脸不要脸!”张华骂了一句,再度将瘫软如泥的身子丢到了床上。 将白嫩玉背和粉颈后的两条绳扣扯开,翻过娇嫩身躯,狗熊般的身躯骑跨在纤柔腰肢上,呼呼喘了几口粗气,一把扯开刘彩凤的立领长袄,连着粉缎刺绣肚兜一同拽掉,随着最后的束缚除下,张华呼吸瞬间停滞了……昏黄的烛光中,玉体毫无遮掩,柔若无骨,每一丝曲线都令人迷醉,酥胸盈握,温润丰挺,两点粉红嵌在雪白乳峰之上,迷离炫目。 张华只觉眼前一片晕眩,他越想看得清楚,眼前却越是模糊,伤口血滴不断滴入眼中,怎么也擦不干净,血滴坠落在苍白娇躯上,白的更加耀眼,红的更为刺目!张华脑子已然全是空白,他像野兽般嘶吼着,拼命撕扯着身上衣物,挺着被欲火烧灼直欲涨裂的阳物猛扑了上去……************胡十八缓步踱到刘青鸾身前,仰头看着一脸倔强却泪水不停的少女,“你生得命好,你叔叔一人得道,你们全家跟着鸡犬升天……”刘青鸾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胡十八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道:“刘瑾不过是命好,得了皇帝宠信,要是容我进了宫,哪还有他的位置!”“你也配合二叔比!”刘青鸾满是不屑。 “为何不能比?大家都是阉人,我想进宫搏个出人头地有什么错!既然已进不得宫,不人不鬼地在京师讨个生活又招谁惹谁啦,刘瑾那阉狗恁狠毒要将我们斩尽杀绝!”胡十八怒吼咆哮。 这疯子不可理喻,刘青鸾愤愤盯着胡十八道:“二叔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省省心吧,弄不了刘瑾,还整治不了你这个小丫头么!”胡十八森然冷笑。 “你……你要作甚?”刘青鸾心底陡然一寒。 “陛下一时糊涂,我等帮他下个决心,你们是非死不可……”胡十八环顾周遭围上来的山寨众匪首,“不过左右是死,不妨慰劳一下朝中文武……”众匪齐声淫笑。 “你……你们敢!”刘青鸾此时呼喝不免有些色厉内荏。 “敢不敢的,姑娘看着办吧。 ”胡十八走出圈子,冲自己心腹点了点头,对方会意退下。 一众匪首已开始迫不及待动手动脚,任凭刘家父子喝骂叫嚷,他们全然不顾。 “不……不好啦!”一名喽啰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大胆,竟敢擅闯大殿!”胡十八官威十足。 “官兵杀进来啦!”那喽啰哭喊道。 精虫上脑的一干人俱都愣住,胡十八揪住喽啰衣领,“说清楚,来了多少人?到哪里啦?”“到……到……”那名喽啰突然变得面孔紫黑,吓得胡十八匆忙松手。 喽啰摔倒在地,七窍中汩汩黑血流出。 “这是官军的手段么,恁地怕人!”“胡总管怎么办?”一众人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诸位休慌,莫忘了咱们有人质在手。 ”胡十八安慰众人道。 众人省悟,立时朝刘家几人身前涌去,突然间房顶破裂,一道白色人影翩翩旋转,恰如回风舞雪,落在厅内。 来人轻摇掌中玉骨折扇,淡然道:“天兵已至,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此时‘金銮殿’内山匪众多,彼方只有一人,却潇洒从容,气度非凡,众贼为他气势所慑,脚步身形不由齐齐一滞。 刘青鸾望向天降救星,只见他一身白衣,面如敷粉,星眸朗目,立在堂前犹如鹤立鸡群,俊逸超群,不觉一怔。 沈彬一见来人,心中狂喜,老婆孩子有救了,脱口叫道:“白三爷!”“沈彬?”白少川星眸在受缚的刘家众人身上一转,“是刘公家眷?”沈彬连连点头,白少川眸中寒光大盛,“该杀!”“他就一个人,宰了他!”一名山中悍匪喊道。 众人也都回过味儿来,齐齐操家伙一拥而上。 白少川身形一旋,折扇斜挥,冲到他近前的众匪立时倒了一片。 “邪门啦,这小白脸会妖法!”余众呼拉拉顿作鸟兽散。 几个腿脚快的才逃到门前,忽然大叫一声,仰面栽倒,胸前各有一个血洞,汩汩冒血。 “三铛头!”吕金标一跃而入。 白少川剑眉轻蹙,皓腕轻扬,掌中折扇旋转飞出,刘青鸾娇呼一声,吊挂绳索应声而断,白少川如乳燕穿帘,飞跃而起,人在半空一式‘脱袍卸甲’,白色直身已然甩下,随即手腕一抖,衣袍裹住了衣衫不整的青鸾娇躯,并消解坠势,助她平安落下。 白少川身形甫一落地,转头喝道:“一个不留,杀!”两柄板斧挂着金风盘旋飞舞,如砍瓜切菜般扫掉了两名山贼的脑袋,一左一右各划出一道弧形再度飞回大门前一个虬髯壮汉手中。 “好极了!”熊天霸收回飞龙斧,左右交击,金铁声鸣,哈哈大笑道:“今日大发利市,有赚无赔。 ”剑光闪烁,一名山贼手筋脚筋俱被挑断,哀嚎倒地,天风子阴笑道:“老规矩,道爷断手脚,你来砍脑袋。 ”哪里冒出的一干杀神,一众匪徒心胆俱裂,哭爹喊娘地各寻生路。 身裹陌生男子外袍,刘青鸾双颊火烧,此时却无暇虑及,匆匆向白少川身边奔去。 白少川目不斜视,轻声道:“今日眼污姑娘贵体者,断无生还,尽可放心。 ”白三爷也是多虑,易地而处,刘二小姐绝非郭三燕子的性子,只是语如连珠道:“请公子速去救我姐姐!”************“呼~”“呼~”赤身如同一只黑毛大猩猩的张华重重喘息着,在他眼前的仍是柔软雪白的赤裸娇躯,可搭在他肩头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雁翎刀。 张华不敢回头,小腹下的那点欲火早被雁翎刀寒如秋水的光芒火个干净,“朋友,亮个万儿。 ”“在下当不得陛下如此称呼。 ”一个男人他身后惫懒说道,声音并不难听,语气却很欠揍。 “不过是关起门来过过干瘾,教大爷见笑。 ”张华眼神闪烁,四处寻找活命之机。 “岂敢岂敢,在下钦佩还来不及呢,”刀锋微转,身后人似乎移动了下身子,嘻嘻笑道:“何况陛下选妃的眼光着实不错。 ”听对方语气暧昧,张华心中一动,“大爷若不嫌弃,此女便是您的了,”又怕对方挑刺,不忘强调了一句,“放心,此女还是个雏儿。 ”“哦?那丁某岂不是夺人之美了?”丁寿用刀背轻拍张华脸颊,戏谑言道。 “哪有此事,该说是乘人之危,哦不,是成人之美,呵呵……”命在旦夕,一辈子没拽过几句文的张华,终于在危急关头肚子里倒出了二两香油来。 “张寨主真是妙人啊!”丁寿哈哈大笑,慢慢欣赏着床上胴体,雪白秀气的一双玉足,连接着一对修长笔直的玉腿,微微蜷曲的萋萋芳草轻覆在神秘的三角地带,小腹平坦,柳腰细细,顺着缎子似的光滑肌肤,可见盈盈一握的温挺酥乳……踏上半步,丁寿终于看到了被张华健壮身躯遮挡的芳容,失声叫道:“刘姑娘!”转首怒视张华,丁寿眼中喷火,“这便是你今日要纳的妃子!你把她怎样了?”“没,没怎样,只是打晕了而已。 ”对方好似要吃人的神情,看得张华心惊肉跳。 “你个混账王八龟孙子,二爷的前程差点被你毁了!”丁寿怒吼伴随着的是张华的厉声惨叫……“刘姑娘,刘姑娘……”在丁寿推宫活血并轻声呼唤中,刘彩凤终于悠悠醒转。 骤见眼前是男子身影,早成惊弓之鸟的刘彩凤尖叫着拼命扑打。 丁寿抓住玉腕,柔声道:“刘姑娘,是我,丁寿。 ”“丁,丁大人……”刘彩凤终于认出丁寿,惊魂稍定,忽感身上发凉,原来一番挣扎将丁寿盖在她身上的长袍滑了下来,露出圆润香肩和大片雪肌。 刘彩凤惊呼一声,双手掩胸,丁寿重将长袍为她披上,歉然道:“姑娘见谅,你原来衣裙残破,实在不能蔽体,在下贸然唐突之处,还请恕罪。 ”刘彩凤脑中‘嗡’的一声,“如此说来,我……我已……”想到女子最为紧要的贞洁已失,刘彩凤轻咬朱唇,泣不成声。 “姑娘莫要惊慌,在下来得及时,恶贼授首,姑娘清白无碍。 ”丁寿软语宽慰。 刘彩凤一时情急智昏,心丧若死,听了丁寿之言,再细察自身似乎并无不适之处,暗中松气,离床盈盈拜倒,“大人再造之恩,彩凤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怎么这些古人都喜欢讲来世啊,真想报答你脱光躺好腿分开,二爷敢不敢上是回事,好歹是个诚意呀!丁寿心中吐槽,面上依旧谦逊有礼,侧身避让道:“姑娘言重,丁某愧不敢当。 ”心中块垒既去,刘彩凤想起父妹幼弟,急声道:“还请大人再施援手,救救彩凤家人。 ”“姑娘无须忧心,刘老伯那里自有人去。 ”丁寿心中默祷老天保佑,当初布置时可不知是刘家人身陷此地,白老三你可别杀红了眼,敌我不分啊!丁寿引着刘彩凤向外走去,刘彩凤陡见到墙角张华凸眼吐舌的裸尸,吓得花容失色,娇躯一软险些摔倒,幸被手疾眼快的丁寿扶住。 男子坚实胸膛与强健臂弯让刘彩凤心魂稍安,站直身子,俊脸儿羞红道:“小女子无状,大人见笑。 ”“无妨,此贼对姑娘无礼,死有余辜。 ”外间房门突然‘蓬’地摔开,刘青鸾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姐,姐,你无恙吧?”“青鸾!”“姐!”姐妹本以为天人永隔,转眼又转危为安,个中心境起落变化万千,二女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爹和小弟都没事吧?”刘彩凤抚着妹妹脸庞问道。 “无事,那些贼子死个干净,多亏了……”刘青鸾晕生双颊,还不知那人姓名,关切地上下打量姐姐一番,疑惑道:“姐,你怎么披着男子衣袍?”“啊!我……咦,你身上这件衣物又是谁的?”【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44)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四十四章·踏归程二女斗勇·请长缨权阉驳斥2021年6月26日山寨,‘金銮殿’。 “标下办事不力,请卫帅治罪。 ”沈彬战战兢兢跪在丁寿面前。 丁寿叉手坐在张华的‘御座’上,默默看着宣府边军士卒将厅内一具具尸体拖出,对沈彬不理不睬。 没听丁寿发话,沈彬垂首不敢起身,那边缓过气来的刘景祥连忙赶来求情,这次遇险沈彬还折了几名属下,刘老头心里蛮过意不去,将大事小情各种罪过尽往自己身上揽。 “刘老伯您有何过错?”丁寿笑问。 “啊?额嘛……这个……”刘景祥本就拙於言词,丁寿冷不丁一问,更是说不出所以然,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总之小老儿有罪,请大人放过沈大人吧。 ”“刘老伯以身犯险,深入贼巢,锦衣卫与东西二厂拣选校尉内外夹攻,大破僭号贼首张华,为您老请功还来不及呢,谈什么罪过!”丁寿抚掌笑道。 这事还能这么说嘛?真是官字两个口,刘景祥算是开了眼。 转脸笑容一收,丁寿沉声道:“沈彬,你跟着刘百户也算立了大功,手下阵亡校尉按例优恤,起来吧。 ”“谢卫帅,谢刘百户。 ”沈彬抹了一把冷汗涔涔的额头,这关总算过了。 郤永带着一身血腥气踏步而入,“缇帅,寨内贼人都已清剿干净,俘虏着人看守,仅有部分贼人沿后山逃窜。 ”“知道了。 ”丁寿并没当回事,这帮山贼真上不得台面,在宣府边军手里拢共也没挺过半个时辰,就这还闭门称王呢,丢人现眼的东西。 丁寿倒在椅子上揉揉眉头,“老郤,烦你速安排人将山外的人接进来,夜里风寒,别再着了凉。 ”月仙等人身边还留了一百边军护卫,慕容白上蹿下跳地要跟着进山剿匪,被他摆出长辈威严才震住了场面,若是再把她忘到山外,怕是小丫头会使性子,最好别惹那麻烦。 郤永领命退下,丁寿又作了一番安排,衣衫带着露水的于永悄声凑近。 “卫帅,俘虏那小子没撒谎,属下等在后山小道守候,果然等来了一帮子漏网之鱼,还是一群肥鱼。 ”“这小破山寨能肥到哪里去,”丁寿不屑一顾,“安排你们不过是怕走了贼首,有备无患而已。 ”于永连连称是,“大人神机妙算,属下佩服。 ”“别拍马屁了,这回没再走了人吧?”于永双手连摇,“绝对没有,都丧命在我等连弩之下,据被抓那小子指认,其中就有那个什么狗屁总管胡十八。 ”丁寿嗤笑,“自寻死路。 ”于永又上前一步低声道:“另外属下在那胡十八身上还搜出一件玩意儿。 ”“得了,我不看了,风寒露重的,蹲守半宿也不容易,都赏给你们了。 ”不义之财,丁寿乐得大方。 “您老还是看看这个吧。 ”于永捧出一个香囊,递到起身伸懒腰的丁寿面前。 于永这小子今儿怎么这不开眼呢,丁寿纳闷接过香囊,不由失笑:“这个,像是女人的绣工?嗯,绣得倒是用了心,你说那没卵子的无名白们还有什么相好不成!”“您老请看背面绣的小字,”于永识趣地低下了头,轻声道:“卑职愚钝,曾听郝兄说起此女,与大人似乎有些关联。 ”与我有关联?二爷与那帮叫花子的女人能有什么关系?郝凯腿脚不利索,连脑子也不灵光了,胡乱编排消遣爷们?丁寿疑惑地翻过香囊,只见针脚处果然绣有两行蝇头小字:成泥作土香如故,却为谁?妾身周玉洁与王郎顺卿结褵之凭。 哎呦喂,这还真巧了不是……************马蹄清脆,车声辚辚,单薄车厢随着挽马驱驰颠簸微微晃动。 “天杀的贼人,对花朵般的女子竟也下得如此狠手!”月仙细细察看着刘彩凤头部瘀伤,唏嘘不已。 “区区小伤早已无碍,劳夫人费心照料,彩凤谢过。 ”刘彩凤浅浅一笑,尽管车厢逼仄,还是勉强起身施礼。 “哎呦,使不得,担不起。 ”月仙诚惶诚恐,急忙起身劝阻:“妾身寒门陋户,哪敢称什么夫人,更当不得姑娘一礼。 ”刘彩凤执意拜谢,月仙知晓此女是当今如日中天的刘太监亲眷,如何肯受,车厢内空间狭窄,二人正一番牵扯,随着车身一震,也不知马车轧过了哪处坑洼,二女不约而同把额头撞在了一处,娇呼出声。 二女不顾自身,异口同声关切对方:“姑娘(夫人)可无恙?”“嘻嘻——”小桃一旁看得有趣,不由掩口偷笑。 “死丫头,惯会在旁看热闹,也不知帮忙劝解。 ”月仙横眉佯怒。 小桃抿唇强忍着笑,道:“婢子怎敢,若是掺和进去,怕是如今三人都撞在一处相互问安了。 ”二女双双对视,同时掩唇轻笑,月仙啐道:“偏你有怪话,也不怕刘姑娘笑话咱丁家人不识礼数。 ”刘彩凤连道不敢。 小桃扁扁嘴,“照婢子说啊,小姐与姑娘相聚即是有缘,如今这么个窄小地界,肩挨着肩,声息相闻,若再讲那些虚礼客套,反倒显得矫情,不若大家都随意一些,也图个适意自在。 ”“这……末免太失礼了吧?”月仙纠结,实不想细枝末节上开罪刘瑾家人,耽误小郎前程。 “小桃姐姐说的是,彩凤一家性命赖丁大人援手才得保全,姐姐若再执意见外,便是责怪小妹不通人情,不知感激了。 ”刘彩凤转眼已是姐妹相称。 眼见刘彩凤已然改口,月仙也不好继续执拗,只得应承,心中对刘彩凤观感大好,“妹妹不愧宦门官眷,知书明理,平易近人。 ”“姐姐见笑,妹妹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倒是丁……”自知失言的刘彩凤玉颊上飘过一朵红云,螓首迅速微垂,轻声道:“倒是姐姐谈吐一看便是出身书香门第,难怪丁大人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丁府门风家传可见一斑。 ”“二爷若是听了姑娘这番夸赞,怕会笑痛了肚子,他浪荡顽劣的时候,您还没缘见识呢……”“小桃,不许胡说,小郎那是韬光养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懂些什么!”月仙真有些火气,便是暖过几次床,也不该在外人前如此编排主家。 小桃嘟着嘴,“这又不是婢子我说的,当日小姐不也没少抱怨。 ”“你……”若不是主仆二人间情同姐妹,月仙恼得发卖了小桃的心都有。 刘彩凤柔声道:“姐姐休恼,此间不过闺中闲叙,断不会有外人知晓,只是……旅途烦闷,姐姐不妨对小妹讲讲丁大人少时之事,略解困乏。 ”针黹女红,诗词歌赋,这一路谈些什么不好,何必拿自家小叔子童年不光彩之事充作谈资,成何体统!月仙正自纳闷,被紧挨她的小桃偷偷捅了捅腰间,顺着她目光示意望去,只见一旁刘家姑娘面泛红晕,目光莹莹的期盼羞态,早是过来人的月仙恍然大悟,不觉哑然失笑。 “也好,左右路上无事,妹妹若是不嫌,咱不妨就拿小郎来打打趣。 ”刘太监权倾天下,难得这刘家姑娘还如此温婉有礼,若是得成佳偶,小郎仕途无忧,内宅中也多了一位贤助。 虽是打定主意,月仙又蹙起眉头犯了难,那小子混账事太多,一时倒不知从何说起,和宣府那帮闲汉喝酒胡耍的事自不能提,哪家姑娘愿意无端嫁个混混,可别不小心再剪了二人间的红线,至于丁寿幼年之事她又所知甚少,总不能和刘彩凤说自家小叔子那话儿是驴的大行货,在榻上龙精虎猛,自己主仆二人联手都招架不住,妹妹过门后可以夜夜春宵,床笫之欢保管酥烂你一身骨头,那自己还有脸活嘛!“姐姐,可是身子不适?”刘彩凤见月仙迟迟不开口,反而玉面红透,连秀颈都赤了,惊诧不已。 “哦?妹妹,你说什么?”月仙微微失神。 “姐姐心中有事?”刘彩凤继续问道。 “哦,我在想驴……”惊觉失言的月仙急忙掩住樱唇。 “驴?什么驴?”刘彩凤疑虑顿生。 月仙脑中转得飞快,眨眼面色如常,轻笑道:“姐姐是说,咱们便从摔了小郎一跤的那头青驴开始说起吧……”************与欢声笑语一片祥和的三人不同,另一间晃动的车厢内,气氛冰冷,剑拔弩张。 刘青鸾杏眼圆睁,瞪着面色不善的慕容白,对方毫不示弱,同样一瞬不瞬以犀利目光回敬。 “刘姑娘,许日子不见,你一向可好?刘老伯还康健?”宋巧姣试图打破车内沉闷,笑语相询。 “人你不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刘青鸾依旧正对慕容白,顺带乜了一眼宋巧姣,“倒是你,冤狱也平了,官司也打完了,听说已与傅鹏成亲,怎么又和那个叫丁寿的无端纠缠到一起?”问到心中痛处,宋巧姣不由笑容一窒。 “提及我太师叔名讳时嘴巴干净些!”慕容白当即不依。 “傅鹏是你太师叔?!”刘青鸾疑惑不解地看向宋巧姣,“你何时有这么大的晚辈?”“傅鹏是什么东西,谁晓得他是哪个林子里的兔子!”慕容白脱口娇叱。 这一路同来知晓慕容白行事无忌,有口无心,宋巧姣此时唯有尴尬苦笑。 “这么说你是丁寿的徒孙?”刘青鸾嗤笑:“他那样子也能为人师表,果然物以类聚!”“口气不小,你又是何门何派,报个名来。 ”慕容白如今瞧刘青鸾是一百二十个不顺眼。 刘青鸾螓首轻扬,傲然道:“竖起你的耳朵听好了,本姑娘刘青鸾乃是华山派‘仁义无双’段掌门嫡传入室弟子。 ”华山派名列九派之一,开宗数百年,八百里秦川口碑载道,自幼好武的刘青鸾对自己刘瑾侄女的身份并不在意,颇以行侠仗义的华山女侠自诩。 “不入流的门派。 ”慕容白面露不屑。 刘青鸾顿时柳眉倒竖,“辱我师门,撕你的嘴。 ”左手呈鹰爪之姿骤向慕容白面门抓去。 慕容白冷笑一声,玉腕翻转,指如兰花,直拂刘青鸾脉门,逼得刘青鸾匆忙回腕撤招,惊疑不定地看向慕容白。 “区区‘鹰蛇生死搏’,也敢出来卖弄,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慕容白一脸戏谑。 “这……这是我的鹰爪功学艺不精,不是你的本事高!”眼角余光一瞥,看到竖在车厢角落的一柄长剑,刘青鸾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目光大亮,“你也用剑?”“怎么?不可以?”慕容白不甘示弱反诘道。 “有本事——咱们比剑。 ”刘青鸾扬眉挑衅。 “怕你不成。 ”慕容白可不会弱了气势。 宋巧姣暗暗头痛,早跟爷说过,刘二姑娘性子不宜与慕容白同在一辆车上,爷偏是不信,如今在厢车内上演起全武行,若是伤了哪个,怎么与爷交待。 其实丁寿也有自己苦衷,有蓬的厢车就这么两辆,每辆车三个人还可勉强挤一挤,四个人绝是坐不开的,刘青鸾那倒霉性子,怕是月仙和小桃哪个都忍受不得,本来将刘家姐妹与宋巧姣安排在一处是最佳之选,偏小慕容也不是个善茬,她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仅限面对丁寿,哦,还有个之前的司马潇,长途漫漫,若是一个不小心她再原形毕露,本就对自家睡徒孙颇有微词的嫂子不定会唠叨成什么样子,拢共两个篮子,六个鸡蛋里有两颗是定时炸弹,挑来拣去也只有刘家姐妹一车一个的安排了,好歹宋巧姣与刘青鸾有旧,当日也曾‘姐姐长’‘姐姐短’的称呼过,量来不至于有什么大乱子,如果车厢里动刀子算小事的话……眼见二人兵刃在手,一触即发,宋巧姣忽地掀开车帘,疾呼道:“大人!”队伍中的丁寿催马上前,见宋巧姣猛打眼色,转目问道:“怎么小慕容,可是有何变故?”“没有,太师叔,白儿听话的很。 ”慕容白甜甜一笑,手中那柄长剑早已藏到盘曲的长腿之下。 眼见慕容白前倨后卑,装出一副乖宝宝模样,刘青鸾‘嗤’地冷笑,带着几分鄙夷道:“惺惺作态!”“又出了何事?”另一边白少川跨马经过,探头询问。 “无事,白公子,春寒料峭,你要保重身体啊。 ”刘青鸾转身笑脸相迎。 慕容白恍然大悟状,“太师叔,原来‘惺惺作态’是作此解啊,今日领教,多谢刘姑娘以身示例。 ”刘青鸾恨得银牙暗咬,丁寿无奈扶额,自个儿造了什么孽,赶上这俩‘活宝’!“那个刘姑娘,在下有一事相商。 ”“有话快说。 ”白少川已然过去,刘青鸾懒得再作戏。 “许是受了风寒,在下身子有些不适,想与姑娘换个位置,在车上歇歇。 ”丁寿难得这般轻声细语对刘青鸾说话。 “你看这车上哪里还有位……你是说……换换?”醒过味儿的刘青鸾目泛异彩。 “请姑娘成全。 ”“换换换!这就换!”刘青鸾一跃下车。 委屈你了,苍龙驹,丁寿心中默念,撩袍蹿上厢车。 眼见刘青鸾乘着苍龙驹向白少川背影追去,宋巧姣心忧地放下车帘道:“爷,您不是担心青鸾姑娘在外惹祸么?”“左右都是惹祸,让他去外面祸害白老三吧,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 ”丁寿枕在慕容白弹性十足的大腿上,蜷着身子打了个哈欠。 “就是,那女子不通礼数,在眼前晃着便让人生厌。 ”慕容白帮丁寿松着肩膀,随声附和。 “可她若是……”宋巧姣还不放心。 “放心,有白老三镇着,她闯不出什么祸来。 ”丁寿嘿嘿怪笑,“爷也好借机疼疼你们啊……”火热大手伸入裙底,宋巧姣低低发出一声呻吟,“爷,这儿不行,外面有人……”松开罗带,丁寿手掌探入裤腰,贴着凝脂肌肤,指尖已触到萋萋芳草,淫笑道:“车夫的都在前面牵马呢,怕什么,来吧!”咚!!“太师叔!”“爷,您没事吧?”“他妈的,哪个杀千刀干的活计,车厢造大点会他娘死嘛!!”************好在之后行程还算顺当,为求早点甩掉这几个烫手山芋,丁寿一行人马入京穿行西直门,直抵刘府。 早有前哨快马通报刘瑾,队伍到时刘瑾已率人在府门外迎立。 “兄弟!”弟兄二人多年末见,如今俱是两鬓苍苍,刘景祥情不自禁老泪纵横,语带哽咽。 “大哥一路辛苦。 ”少见动情之态的刘瑾同是眼眶微润,感怀万千。 “见过二叔。 ”刘家姐弟上前行礼。 光阴似箭,见几个后辈俱已长大,两个侄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刘瑾感慨之余,欣慰不已。 人总算安全送到,丁寿也涎脸上前卖好:“公公,小子此番幸不辱命。 ”“你啊,差事办得不错,祸也闯得不小,西北算是让你折腾成一锅粥了。 ”刘瑾略带不满:“让你整肃官场,谁让你去亲冒矢石了?”“是,小子多事,为您老添烦了。 ”刀丛剑雨里闯了一阵还没落好,丁寿暗觉委屈。 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一番,刘瑾点点头道:“人平安就好,你的事回头再说。 ”“哎,换个时间,咱们再好好比试一番。 ”刘青鸾进门前不忘向马车内的慕容白下战书。 “练好你的功夫,随时候教,如果只是嘴皮子厉害,恕不奉陪。 ”慕容白反唇相讥。 “你……”刘青鸾作态翻脸。 “小妹,不要胡闹。 ”刘彩凤牵住妹妹衣袖低声呵斥。 “这是何人?”刘瑾在府门前望着那两个斗嘴的小辣椒问道。 “小子回程去了趟宣府,此乃家中内眷。 ”丁寿可不敢实言慕容白师承来历,莫说魔门那摊烂事,便是天幽帮也是黑道帮派,拿不到人前说口。 “你呀你呀,老谷说你命犯桃花,果然不虚。 ”刘瑾指着丁寿一番揶揄,忽然见车厢内倩影一闪,一个丽人拉着慕容白贴耳轻言。 “那女子又是何人?”末等丁寿接话,刘二汉已施施然道:“那是丁大人的相好,宋巧姣。 ”“郿县告御状的宋巧姣?”刘瑾眉头微挑,他对宋巧姣是只见其状末见其人。 “可不就是那个傅鹏的婆娘,”刘二汉不理老爹拉拽,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真不知羞耻!”“大哥,你与孩子们且先入府安顿,”刘瑾紧蹙庞眉,斜睨丁寿道:“你随我来。 ”没好气地瞪了刘家混账崽子一眼,丁寿唯有乖乖尾随进府。 “二汉,额们一家性命还是靠丁大人才救下了,怎能编排他的不是?”刘景祥对幸灾乐祸的刘二汉一通埋怨。 “哪个胡乱编排了,不过对二叔实话实说而已。 ”刘二汉不服气道。 ************刘府后堂。 “说吧,怎么回事?”刘瑾端坐在罗汉床上,眼神不善。 “山西才送回来一个玉堂春,陕西又带回一个宋巧姣,你内宅女人还嫌不够么,非要搜罗涉案女子!”自己府里的事老太监倒是知道的门儿清,眼见隐瞒不过,丁寿索性将事情原委从头到尾道了一遍。 “简直混账。 ”刘瑾拍案。 “是,小子混账。 ”丁寿低头认怂。 “没有说你,”刘瑾瞥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小子,“咱家说的是傅鹏,卖妻求荣的腌臜事都干得出来,无耻之尤。 ”吁了口气,刘瑾语气放缓,“此女你打算作何处置?”“小子想将她收在府里……”“胡闹!大明律条你不是不知,旁的女人你尽管十个百个的招进宅中,没哪个多事管你,宋巧姣是在两宫那里挂上号的,你明目张胆纳入府中,就不怕百官弹劾,圣人降罪!”刘瑾厉叱。 “小子知晓身负皇命,如此行事殊为不妥,可那宋巧姣既然失身于我,面对那狼心狗肺的傅鹏已是心存死念,若就此弃之不顾,岂不枉害她一条性命。 ”丁寿声情并茂,据理力争:“小子情愿陛下降罪,也不能做此忘情薄幸之人,凡此种种,请公公体察。 ”“你倒是个多情种子,”刘瑾哼了一声:“咱家若再言其他,岂不是逼你做负心之人了?”“小子不敢。 ”丁寿躬身垂首。 刘瑾默忖片刻,长叹一声道:“也罢,此女昔日独身入京冒死投状,足见是个重情之人,纳入内宅想也不会无端多事,便宜你小子罢。 ”“谢公公成全。 ”丁寿喜道。 刘瑾招手,待丁寿凑近低声道:“朝中物议咱家都可以替你挡着,陛下和太后那里你还须有个交待才好。 ”“小子省得,劳公公费心。 ”“咱家便是个劳碌命,整日为你小子擦不完的屁股。 ”刘瑾笑骂。 “实话说,小子还真有几桩事要继续劳烦公公。 ”丁寿陪着笑,从炕几上捧起一杯茶递与刘瑾。 “蹬鼻子上脸了不是,”刘瑾低头抿了一口茶,随意道:“说吧,咱家看你能搞出什么花样。 ”丁寿将文贵请银重修墩堡之事告知,刘瑾细细品咂口中香茗,不言不语。 丁寿小心观察刘瑾神色,“小子知晓太仓贮银不丰,可在西北时眼见只要防守得宜,几百鞑虏也不能奈何数人守卫之墩台,此法确实可行,如若朝廷一时筹拨不齐,小子可暂行报效,不过还要烦公公与户部先行打个招呼,最好能出具份文书。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了宣大边防,丁寿可以忍着肉疼先出点血,却不想平白给自己招祸。 “你不要命了?”刘瑾乜眼道。 “公公何出此言?”丁寿一愣。 “陕西为阵亡将士祭灵已是出自你的体己,如今又要用私产输边,不怕人给你安个‘图谋不轨’的罪名?”刘瑾伸出手掌在丁寿颈间轻轻一划。 “所以才要您老给想个名目啊。 ”丁寿摊手道。 “甭费事了,前番各省府库钱粮输京,太仓内充裕许多,这点银子还出得起,回头让户部支用太仓银三十万两,太仆寺再出十万马价银,该是够文贵折腾了。 ”呦呵,张口就能出三十万两太仓银,老太监如今真是财大气粗啦,和小皇帝大婚之时捉襟见肘的状况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刘瑾不知丁寿脑子里已不着四六又想了一堆旁的,反语重心长道:“你为陛下修建豹房,传出去无非是多一个佞臣近幸之名,无足挂齿,可其他逾矩之事,心中也该有个分寸,便是与天子私交再笃,亦要谨守人臣本分,勿要轻越雷池一步。 ”丁寿垂手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 “好了,你也不要多想,西北之行总得来说还算不错,陛下也很满意,提了几次褒奖之事,咱家估摸着,银子你也不缺,该给你弄个爵位光耀门楣啦。 ”刘瑾拍着丁寿肩头笑道。 丁寿也笑了,“小子蒙陛下和公公看重,心愿已足,也不在意什么封官赐爵,心中只想多多报效朝廷。 ”“在咱家面前不必说这些虚头,既不想要官爵,不妨将你想要的说出来,咱家替你谋划。 ”就等您老这句话了,丁寿立即将自己心意说出。 “你想带兵?”刘瑾变了脸色。 丁寿不察,慨声道:“是,此次西行,小子也算见识了蒙古兵锋,鞑虏肆虐边地,荼毒百姓,多少将士血洒疆场,多少孤寡望门悲声,北虏不除,朝廷难安,小子心中更难自安。 ”“故而小子想统率精兵,北伐大漠,扫穴犁庭,建不世之……”“不成。 ”刘瑾冷言打断慷慨激昂的丁寿。 “公公?”丁寿不解。 “旁的事或还依你,这件事万万不能。 ”刘瑾眼皮夹了丁寿一眼,摇头道:“你不是这块料。 ”“小子此番也与鞑虏交锋数回,颇有斩获……”“可损失也同样不小,与你同行的锦衣卫如今还有几人?”刘瑾一句话噎得丁寿哑口无言。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绝非儿戏,朝中领兵军将不是将门子弟,世代簪缨,便是起于行伍,百战余生,如此履历,历年阵殁之人仍不知凡几,才汝栗于地方时堪称能臣,一时不慎,饮恨疆场,哼,武功再高,在万马千军中不过是个多费几箭的活靶子,咱家不能看着你去寻死。 ”“小子并非只求斩将夺旗的无智莽夫,宣大之战,鞑子还不是损兵折将!”丁寿争辩道。 “可鞑子西路军依旧全身而退,况此战依仗的是四镇强军,镇巡官居中调度,你莫以为仰仗天威发出几道手令,便自觉可统率千军?咱家不能将万千将士的性命交给你个军中雏儿!”“那曹雄贪生怕死,逡巡不前,您老还不是将陕西重镇交给了他!”丁寿心中不忿,口不择言:“才总制英灵末远,您老于心何忍?”“放肆!”刘瑾拍案怒喝,“你还敢提才宽?好,那咱家问你,鞑虏驻牧柳条川,你侦得敌讯后为何不再遣人核勘,鞑虏作何应对你可知晓?兵者诡道,战场之势瞬息万变,单凭一腔血气贸然出征捣巢本就是不智之举,依咱家看,大沙窝之战,才宽贪功冒进,临战失机,曹雄拥兵畏葸不前,寿哥儿你敌情不察,轻率大意,丧师之罪你三人各居其一!”负手踱到丁寿身前,刘瑾冷笑:“你道咱家将这罪名都推倒已是死人的才宽身上是为何?为了收买陕西人心?嗤,那几个官儿也值当咱家如此费心?还不是为了哥儿你,我的丁大人!”刘瑾干枯的手掌轻拍着丁寿脸颊,“为了让你有个百战百胜的光彩名头,咱家在万岁爷那里只陈功不言过,只好委屈死人了,这份苦心你晓不晓得!”一盆盆凉水兜头泼下,丁寿被浇了个通透,俯身跪倒,以额触地,“小子有错,请朝廷降罪。 ”“此事咱家不愿再多纠缠,你以后也休要再提,起来吧。 ”刘瑾冷声道。 见丁寿依旧伏地不起,刘瑾无奈摇首,矮身将丁寿搀起,“你也不要太往心中去,建功立业有的是机会,锦衣卫本就有缉盗巡捕之责,何必与北虏较劲,过是过,功是功,平白莲教的事你就办得不错,哦,还有昌平……”“番子把消息传来,老谷可乐得不轻,少不得咱家几个还要承你的情,在圣驾前露一次脸,呵呵……”刘瑾开怀道:“平叛除逆,这功劳也是不小,足够你积累资望了。 ”“小子不敢贪功,此乃东西二厂校尉与宣府边军之劳,锦衣卫恰逢其时,白兄其中也居功甚伟。 ”“嗯嗯,很好,若只一味揽功诿过,那个下属还愿意跟随效命,寿哥儿你还是颇有可取之处嘛。 ”刘瑾点头称赞,“小川你不必操心,你那几个跟班功劳簿上也少不了一笔,你想要什么赏赐,且与咱家说说。 ”“小子只想请公公再给小子一个赎罪之机。 ”丁寿仰首道。 “冥顽不灵!”刘瑾待要厉声呵斥,见丁寿薄唇紧抿,仰起的一双桃花眼中现出少有的坚定倔强之色,后续的训斥终究没有出口。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刘瑾摆手:“你退下吧。 ”“公公……”丁寿还不死心。 “退下!”刘瑾沉声道。 终究不敢与老太监真的翻脸,丁寿恭声应是,倒退而出。 “诶——”一声长长喟叹,刘瑾两手支颐,枯坐孤榻,良久之后,布满沧桑的唇角绽出一丝笑意。 ************刘府后宅之中正一番忙碌。 “爹,您看这个摆哪里?”刘彩凤捧着一面铜镜问道。 “诶爹,您说这东西值多少银子?”刘二汉从多宝格上取了一个莲叶玛瑙杯盏摩挲把玩。 “那里,那里就好。 ”刘景祥顺手一指,又跺脚喝道:“二汉,你不要闲杵在那里,过来帮帮你姐姐。 ”“我笨手笨脚的,再把您的宝贝家什磕了碰了,您不得心疼死,”刘二汉向多宝格后努努嘴,“找二姐吧,她手脚利索。 ”正在东梢间空阔处挥舞着剑花的刘青鸾闻言顿生不满,“我哪有闲工夫,待这几日练好了剑法,还要去寻那姓慕容的女子比试呢!”“好,好,你们都忙,累死我老汉罢了!”刘景祥吹胡子瞪眼道。 刘青鸾好似充耳末闻,刘二汉倒是放下了杯子,又眉花眼笑地捧起一个汝窑天青盘,爱不释手。 刘景祥被一对儿女气得胡须乱颤,刘彩凤过来扶着父亲坐下,斟了一杯热茶递过:“爹,您坐下安心歇息,反正东西不多,女儿一人收拾得过来。 ”“亏了有你,”刘景祥长吁短叹,“若哪一天你嫁人后,爹非得被这两个怂娃气死!”“爹——”刘彩凤含羞娇嗔,“女儿不嫁,守在您身边陪您一辈子。 ”“傻话,女娃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刘景祥慈爱地看着女儿,“你也不小了,爹总要为你寻一户好人家。 ”“想娶我刘瑾的侄女,怕也没那么容易。 ”刘瑾哈哈大笑,徐步而入。 “兄弟你忙完公事了?”刘景祥乐呵呵地迎了过来。 刘瑾含笑点头,环顾四周道:“怎不吩咐下人打理?”“用不着,用不着,”刘景祥连连摆手,“拢共没几样东西,额自己收拾就是了,你这么大宅院,让他们忙别的去吧。 ”知晓大哥脾气,刘瑾也没强求,寻了一把椅子坐下,“这住处大哥可还满意?”“满意,有甚不满意的,比兴平家里好上许多。 ”刘景祥坐在对面,笼着袖子笑道。 “二叔,那丁寿您怎样发落的?”刘二汉凑上前问。 “一边去!”刘景祥喝退儿子,略带尴尬地说道:“多亏了丁大人,额们一家才平安团聚,兄弟莫要难为了他。 ”“大哥放心,我自理会,昌平的事我已知晓,教你与孩子们受苦了!”刘瑾道。 “虚惊一场,已过去了,不打紧的。 ”刘景祥憨笑。 “哼,京畿之地,盗贼横行,成何体统!”刘瑾冷笑:“这些杂草野蒿也到了该砍一砍清一清的时候了……”刘瑾话中突然透出的森然寒意,让刘景祥不禁打了个寒颤,如同不认识地看着自家兄弟,“兄弟,你……”刘瑾转瞬一笑,“无事,小弟恭喜兄长,就要荣升千户了。 ”“怎又要升官?丁大人不是才给了额一个百户么?”刘景祥瞠目问道。 “兄长擒拿昌平僭号贼有功,兵部奏报,朝廷恩赏官升二级,实授世袭千户,兄弟沾您的光,也涨了十二石禄米。 ”刘瑾笑道。 “额是被救的,跟额有甚干系!”刘景祥倒是老实人,不肯贪图功劳。 刘二汉一旁急得直跳脚,“爹,二叔一番好意,哪有官职到手还往外推的!”刘景祥脑袋只是拨浪鼓一般连摇,不停念叨着:“不能要,不能要。 ”“朝廷恩旨,岂是可以轻易推脱的,兄长便不要推辞了,便是为了孩子们,也该领受,”刘瑾劝道:“彩凤已届摽梅,大哥官职品级高些,谈婚论嫁之时也不至弱了门楣。 ”“噢——”刘景祥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为了女儿终身大事,他岂有不应之理。 “二叔,你怎么也拿彩凤打趣,”刘彩凤板起俏脸,佯嗔道:“那些只重门第的势利之徒,谁愿去嫁!”刘瑾大笑:“说得好,不愧是我刘家女儿,能与咱家彩凤配得鸾凰的必当是少年俊彦,当世英才,看来这妮子心里有数得很呢。 ”刘景祥父子也一同哄笑,刘彩凤羞得粉面通红,心底却浮现出一个高大身影,回想起男子的结实胸膛,不由俊脸儿火烫,芳心鹿撞。 刘瑾摩挲着下巴暗中寻思,会试在即,两京一十三省上千举子云集京师,从中择一才彦与彩凤配成佳偶,岂不甚妙……************丁府,内堂。 “见过老爷,大太太。 ”自可人以下,一众内眷侍婢敛衽作礼。 “小郎,这些都是……”看着一群莺莺燕燕,月仙心中狐疑,眼前人中她勉强识得一半,倩娘与美莲母女自不必说,可人与杜云娘彼此也曾裸袒相见,可这其他人——看穿戴不像下人,若是小郎屋里的,有几个不是岁数有些大了便嫌太小,小郎宅里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教她如云里雾里弄不清状况。 丁寿被刘瑾教训得还没缓过神来,懒得多话,直接让众人一一上前唱喏自荐。 听闻岁数大些的美妇是内宅管事,小的那个是小郎徒弟,月仙算松了口气,又见长今年仅豆蔻,冰雪可爱,不禁母性大发,将她拉在身边询问了几句。 “你是太师叔的徒儿,那我该叫你什么?”慕容白暗自委屈,总觉自己辈分上吃了恁大的亏。 长今一双灵动晶眸眨了又眨,“若在我们朝鲜,通常是该唤我声‘师叔’的,中原可也是这个称呼?”啊呸,你个小番女也敢在本姑娘面前充大!慕容白心中暗恨,早在京郊野店便觉这女娃是个惹人厌的小狐媚子,果不其然。 “不过么,”长今歪着小脑袋瓜,若有所思道:“师父内宅里没那许多规矩,你年纪比我大,我唤你姐姐吧,至于对我,只要师父不介意,你随意就是。 ”提到丁寿,慕容白警醒地看向一旁,只见那位太师叔正面无表情地侧目相望,小慕容心虚地一捂屁股,霎时间笑靥如花,“小师叔言重了,弟子岂能尊卑不分,适才不过玩笑之言,不必当真。 ”“真的?”长今似乎还要确认一番。 “千真万确。 ”慕容白螓首连点,心头泪流,怎么拜了司马潇为师,走到哪里都要低人一头。 “空口无凭?”长今还不放过。 遮莫还要立字为据不成,慕容白被小丫头逼得欲哭无泪。 “长今,不许胡闹。 ”丁寿终于开言。 小长今吐舌扮了个鬼脸,溜到谭淑贞身后。 谭淑贞挽着玉堂春上前,盈盈拜倒,叩首道:“奴婢母女二人谢过老爷,老爷恩同再造,奴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丁寿细细端详跪在眼前的这对母女:谭淑贞文秀清雅,风韵犹存,周玉洁云鬓花颜,清丽难言,二女并在一处,容貌相近,倒像姐妹胜过母女。 丁寿捏紧袖中香囊,沉默不语,谭淑贞二人末听丁寿开口,也不敢起身。 “小郎……”月仙提醒一声失神的小叔子,眼色示意。 “哦!”丁寿晃过神来,“淑贞这几年操持内务,也是辛苦不易,些许小事不要再提了。 ”“是,奴婢自当尽心竭力,结草衔环,报答老爷恩典。 ”谭淑贞再拜而起。 “眼前便有一事安排于你,这个新年老爷我又是外差末归,累你等空宅守候,心中不忍,今夜便在我房中大排筵宴,一来为大夫人接风洗尘,二来补过除夕,尔等都来,全了阖家团圆之意。 ”周玉洁暗觉不妥,婉辞道:“老爷美意,只是奴家身份卑微,擅入后宅怕会惊扰不便。 ”丁寿目光一凛,谭淑贞已训斥女儿道:“老爷恩典,你还痴想旁的作甚,听娘的话,好好操持就是。 ”“奴婢定会精心安排,老爷您放心便好。 ”谭淑贞万福笑道。 注:贼有王玺者,于昌平县山中聚徒劫掠数年,无敢捕者,人以其所居近山,因号靠山王,至是并其党五人俱为锦衣卫校尉所捕杀。 (《孝宗实录》)司礼监太监刘瑾、御马监太监谷大用、丘聚各奏选差官校擒获僣号贼首张华,请论功升赏。 兵部尚书刘宇因据瑾等所奏,分别升赏等第,而极言大用、瑾、聚制胜有方,其功尤伟,赏不可以例拘。 诏大用、瑾、聚各岁加禄米十二石,升千户于永、百户刘景祥各二级,俱与实授世袭。 (《武宗实录》)【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45)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四十五章·开夜宴群芳献艺·离萱堂独艳无眠2021年6月26日时至掌灯,丁寿居处正房内恍如白昼,莺莺燕燕笑语声喧。 丁寿在家中素来随意不拘,着贻青贻红二女伺候着沐浴更衣,只换了一身银红暗纹的茧绸交领中衣,连冠帽网巾也不再用,教贻红用一根坠着玉蜻蜓的金丝线将披发束在脑后,赤脚踩着鞋子清清爽爽出了卧室。 “给爷见礼。 ”一众老少佳人齐齐离座,敛衽施礼。 “罢了罢了,自家人哪恁多俗套子,”丁寿摆手笑道:“今夜是补过新年,阖家守岁,不讲尊卑,百无禁忌。 ”打眼一看,座上还少了几人,丁寿疑惑:“嫂子与谈先生怎地末到?”“师父,先生道既是家人守岁,她一个外人往来不便,教我送来封帖子道贺。 ”长今从怀中取出一封贺贴敬上。 丁寿大略一观,嘻笑道:“瞧瞧,还真当是贺岁了,也罢,反正没出正月都是年,难得她一番心意,改日回她一份礼就是。 ”“那我呢师父?这贺贴是我送来的,是不是礼物也该有份?”长今摇晃着丁寿手臂一脸期盼。 “你嘛——”丁寿出其不意在长今挺直的俏鼻上重重一刮,“明日我便考校你的武功课业,若是没有长进,少不得一通好打,这礼儿可还中意?”捂着发酸的小鼻子,长今迅速躲在谭淑贞身后,缩着粉颈可怜兮兮地唤道:“娘,救我!”谭淑贞面色突变,“长今小姐不可乱叫!”“好了,你和晓怜几人间的那点事情我又不是不知,偏你几个遮遮掩掩好似见不得人。 ”丁寿不屑轻笑。 谭淑贞与高晓怜、贻青几个忙不迭跪下请罪,单撇下长今左瞧右看不知所措,只好也陪着一同跪下。 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宋巧姣措手不及,有心相劝却不知从何说起,慕容白只是好奇地打量众人,抱臂不语。 美莲眸子微转,献着殷勤道:“爷请先这边坐下,奴婢想着大夫人车马劳顿,夜里又不知闹到几更,先请她到收拾好的院子里休憩,养足了精神今晚也好欢娱不是。 ”“你倒是想得周全,”丁寿颔首,在美莲服侍下坐定,“嫂子可醒了?”美莲唇角微挑,难隐眉梢得意之色,笑道:“早便醒了,奴婢已打发蕊儿去请,爷您安心。 ”可人看不过去,不禁劝道:“谭管事几个毕竟都伺候您日子久了,彼此关系近便,私下间称呼除却多了几分亲近,也无伤大雅,您不妨……”“不妨怎样?”丁寿眼皮微抬。 杜云娘暗中牵住可人衣袖,摇头示意,随即接口笑道:“还能怎样,爷是府里的主子,还不是要怎样便怎样,不过我的爷呀,今儿既是当年夜来过,跪这一屋子终究不是个喜庆样子,您若吃酒时不嫌碍眼,咱娘儿几个也只好陪您受着了,但不知这有坐有跪的团圆饭最终怎么个吃法?”丁寿‘噗嗤’一乐,“哪有恁多牢骚,她们自己要跪,爷可曾说过半句狠话,在一个屋檐下住的久了,她们几人认个干娘,结个手帕的,人之常情,爷哪心思管得过来,只要不是勾心斗角,暗敲闷棍使绊子,你们其乐融融,爷高兴还来不及呢,这话你几个可听明白?”“奴婢省得,谢爷宽宥。 ”众人听了,心头块垒放下,纷纷称是。 “你呢?”丁寿叉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乜向一旁的美莲。 丁寿虽是笑语晏晏,美莲却禁不住心头一寒,连连点头:“爷菩萨心肠,慈悲大度,婢子哪有不懂理的。 ”“那便好,爷这差事,常年奔波在外,家中事全仰仗你们几个相互照应,姐妹也好,母女也罢,你们直管各论各的,却不要无端生事,招惹是非。 ”一指宋巧姣,丁寿又道:“巧姣你们也曾见过,今儿爷把话挑明,她虽没个名分,也是府中的新姐妹了,你们几个今后多多照应,可不要欺负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众人连称不敢,宋巧姣不想今夜丁寿所谓除夕聚会,却是召集众女为她张目,不禁心潮起伏,感动万分。 “巧姣,在座虽职事不同,却也都是府中内眷,你毕竟新来乍到,再向姐妹们见个礼,谢她们日后关照。 ”宋巧姣应声上前,盈盈道福,众女推辞还礼。 “太师叔,我呢?”厚此薄彼,小慕容顿觉委屈。 你?你不欺负别人二爷便烧香念佛了,丁寿抓抓头,琢磨该喂这小丫头一颗多大的甜枣儿才好,“那个白儿,长今武学才刚筑基,你闲暇时可多指点一二。 ”好处半点没有,还得白教那小丫头,慕容白嘟着嘴道:“哪有师侄指点师叔武艺的……”“门中长幼尊卑不可废,你的称呼不变,长今么……便唤你姐姐吧。 ”反正魔门上下就是一团乱账,丁寿也不介意再添一笔。 “啊?叫姐姐呀?!”才长了辈分的小长今些许不满,“那蕊儿姐姐呢?”“她比你懂事。 ”丁寿白了徒弟一眼,吓得长今低头不敢再说。 师侄,低一辈;姐姐,高半辈,好像吃的亏没开始那么大了,颇有朝三暮四之风的慕容白,掰着手指盘算半天,表示可以勉强接受。 “好了,正事儿差不多了,我也有些饿了,什么时候开席?”丁寿笑问。 “厨下已准备好了,只等大夫人入座,便可开席。 ”谭淑贞应道,今夜人数多,为防倩娘支应不开,她一早打发女儿几个在内厨帮忙。 丁寿看看两席红木圆桌,一个劲儿摇头,“不好不好,既是年夜饭,哪有分席而坐的。 ”“爷说的是,奴婢欠了思忖,这便换两个四仙桌来拼在一处。 ”谭淑贞歉然道。 “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将席面摆在炕上吧,地方宽绰,大家围坐也便宜。 ”丁寿把手往临窗大炕上一指。 不待谭淑贞答话,丁寿已甩鞋蹦了上去,知道这位爷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谭淑贞无奈,招呼众人将炕上引枕挪开,把两个紫檀炕桌拼在一处,倒也成了个六尺的长条桌子。 见可在炕上用饭,长今拍掌叫好,纵身跃上炕,又叫又跳,谭淑贞劝阻非但不听,还直接扑到丁寿怀中撒娇,教众人哭笑不得。 丁寿将长今横抱在怀,感受这小丫头如今骨肉又多了几分丰韵,笑问道:“数月不见,可曾想师父?”“自然是想,可师父却不喜长今,每次出去玩都不带我,回来还凶巴巴的!”长今皱着鼻子倾吐委屈。 丁寿呵呵笑道:“为师可不是出去玩的,不过你既这般挑理,大不了再出外差时带你一同便了。 ”“真的?”长今眸子晶晶发亮。 “还骗你不成。 ”丁寿点头确认。 “师父果然疼徒儿。 ”长今欣喜不胜,揽着丁寿脖颈香了一口。 猝不及防被徒弟占了便宜的丁寿瞬间错愕,谭淑贞看得不禁皱眉:“长今!女娃家成什么话!”长今情急失态,此时也红透秀颈,丁寿哈哈大笑:“无妨,无妨。 ”这小丫头果然是天生狐媚,太师叔让我指点她武功,还真要将她牢牢看住了,慕容白提防之心大起,看长今目光透着几分不善。 “咦,不是说夜宴将开了么?”月仙在小桃蕊儿引领扶持下进了西次间,看到的便是坐席空空如也,榻上杯盘齐备,人头簇拥。 “嫂嫂来的正好,才布置齐整,嫂嫂一来便可开席。 ”丁寿盘坐在炕上笑道。 “小郎这又是搞得哪一出?”月仙想着今日晚宴,她身为长嫂席间不可让宅中女眷看轻,早早便唤小桃帮衬,拂奁修眉,开镜调粉,钗钏坠环打扮地齐齐整整,盛装而来,怎料看到的是这番情境。 “今儿是家宴,没那些子规矩,大家随性适意便好。 ”丁寿与众女笑着延请月仙上榻。 月仙初来,不好拂了众人之意,便依着丁寿,垫了靠背倚着板壁坐在了左首边上,丁寿右首可人、杜云娘等人围着炕桌依次而坐,贻青贻红为方便安席,只搬了凳子贴着炕沿坐下。 众人落座,传命开席,倩娘领着周玉洁、雪里梅等人端着大方托盘流水搬将菜肴运上来,足有三五十个碗碟,一色的永乐官窑甜白,水陆酒馔齐备,干鲜果菜俱全。 长今见了菜色便忍不住眸子发光,才要下箸被身旁蕊儿暗戳了一下,示意她等老爷发话,长今不情不愿地放下了筷子。 丁寿左顾右盼,见美艳齐列,佳丽眼前,心中欢畅,斜倚着一个软枕道:“今儿不拘礼数,尽情取乐,想吃什么自取便是。 ”小长今欢呼雀跃,率先拿起筷子奔着前面一盘鸡髓笋夹去,不妨绉纱衫袖口沾到了一盘攒汤内,蕊儿只好蹙着眉头帮她挽起袖口。 丁寿含笑道:“反正屋内不是外人,不妨都脱了衣裳,省得宽袍大袖,吃起酒来多有不便。 ”嘴里嚼着正欢的长今连连鼓掌,既然丁寿发了话,众人都笑着应了,一个个忙着卸妆宽衣,将夹袄罗裙分别搭到屋内台架上,只穿着各色罗衣,薄纱裤儿散了裤脚,重新入座。 “小郎,嫂嫂便算了。 ”月仙不愿当着人面显得过于轻浮,摇头婉拒。 丁寿也不强求,却见周玉洁、雪里梅连着坠儿三个还衣衫整齐戳在下面,戏谑道:“你们三个,可还要爷我帮着脱么?”坠儿怯生生望了丁寿一眼,又看看玉洁二人,圆圆脸蛋上升起几分为难神情,手指摆弄着腰间柳绿汗巾,解与不解踌躇难定。 “二爷要是动手,可是全扒光了?”丁寿从枕上半支起身子。 雪里梅信以为真,惊得退了一步。 周玉洁却蹙着眉头望向只披着桃红色对襟纱衣的谭淑贞,内里银红抹胸和丰泽肌肤若隐若现,心中隐觉不妥,小声提醒道:“妈——”谭淑贞恍如末闻,神色如常,只是起身陪笑道:“奴婢向老爷告罪,这酒宴还不知到何时,却忘了安排人筛酒,便让她几个小的在外间看炉,帮衬酒兴如何?”“小郎,不要生事。 ”月仙轻声道。 哪个想要多事了,好心没好报,丁寿暗中撇嘴,挥手打发几人快些出去。 “去外间生炉看火,随时候着听吩咐,可懂了?”谭淑贞连打眼色,半推半送的,将三女撵出了门。 “忙了半天,今儿晚上饭还一口没吃呢,”坠儿嘟着樱唇,抱紧双臂瑟瑟发抖,“这里没通地炕,比里间可冷多啦!”“你若是想,脱了衣服进去就是,我宁可忍饥受冻,也不愿看里面人的丑态。 ”雪里梅盯着炉火忿忿道。 坠儿委屈地扁扁嘴,“玉姐姐,你说呢?”正想着适才自家母亲在里间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宽衣解带,周玉洁神思不属,坠儿有问了一遍才醒过神来,苦笑摇头:“我也不知。 ”“哼,姐姐你是没见过他几个宣淫的场面,那真是……”雪里梅毕竟自幼在宜春院中读书习文的培养,有些粗语还是说不出口,思索半天,才给出了一句评价:“淫君在世!”************此刻次间大炕上正乱嚣嚣闹成一团,贻青贻红两个唱曲儿助兴,丁寿闭着眼听得摇头晃脑,余人或用牙箸敲着水晶杯子合拍,或开怀畅饮,各取所需。 月仙吃了几杯,愈发燥热,她本就穿得严实,加之背靠板壁,稍间是丁寿卧室,谭淑贞一早便命人笼了地炕,此时热气浸蒸,顿感难捱。 “小郎,我身子乏了,与小桃这便回院安歇吧。 ”丁寿睁眼诧异道:“开宴末久,嫂嫂何必心急,再说小桃还末吃够呢……”月仙转目望去,只见婢女小桃捧着斟满嫣红桃花酿的水晶酒杯,正对着席间几盘瓜茄菜蔬嘎吱嘎吱嚼得起劲。 这婢子真不给自己长脸,月仙好气又好笑,喝道:“小桃!”小桃抻脖吞了一口弹丸大的小鲜茄,喜道:“小姐快尝尝,二爷这里果蔬真是不少,在宣府这个时节便是有银子怕也寻不到呢。 ”倩娘一旁笑道:“这本不是如今时令产的,是府里温室专用火炕育出,确也珍贵,咱们今儿也是托了爷的口福,小桃妹子喜欢,不妨多吃一些。 ”小桃点头,筷子不停,月仙看得恼道:“小郎宽宏,特允主仆同桌,你这奴才也该收敛一些,为主子存分体面,这般吃相成何体统!”小桃被训斥得讪讪落筷,丁寿开解道:“说了今夜不忌尊卑,嫂子何必多心,小桃常年随侍,多有辛劳,今夜权作嘉奖,莫再计较。 ”美莲、倩娘等宣府旧人也在旁关说,月仙只是怕被丁府内眷看低,本就末真得着恼,借着众人之口也便罢了。 丁寿又道:“今夜达旦之饮,首要便是为嫂子接风洗尘,主客若是走了,这酒如何还饮得下去,嫂嫂若是乏了,便去里间床上歇息,待缓过神来再饮不迟。 ”月仙也觉不好拂了众意,再看小桃一身水红撒花小袄绸裤,嫩脸红扑扑的,微露汗迹,若是急着出去,怕着了夜风害出病来,便在小桃扶持下入内安歇。 月仙既去,丁寿更加散漫,醉眼看向身旁可人,数月不见姿形秀丽如故,一张瓜子脸因吃了酒,红晕晕的,愈增娇艳,偎桌闲坐,一双修长玉腿在薄薄的玉色撒花百褶裙下半屈轻叠,身姿曲线窈窕风流,勾人心魂。 丁寿不觉心动,桌下手掌轻轻握住了叠放在身侧的一只秀足,正捧盏浅饮的可人神情一窒,眼珠左右闪转,不动声色。 隔着罗袜,亦能察觉掌中之物秀气纤美,丁寿揉捏把玩一番,弄得可人气也粗了几分,才恋恋不舍弃了小脚,沿着纱裙下光滑紧实的小腿,一路攀爬了上去。 一只素手按住了贪求不停的手掌,可人美目稍带迷离,轻轻柔声道:“爷,您做什么啊?”手掌继续寻幽探秘,丁寿装作若无其事地靠近精致细小的耳垂,小声反问道:“做什么你还不清楚?”甜糯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央求,“爷,别闹了,妾身不想当众出丑。 ”“可爷那里,已经丑态毕露了。 ”丁寿牵起玉手,放在了自己裆上高高鼓起部位。 可人两颊如绽桃花,狠了狠心,顾盼席上无人注意这边,手掌迅速探入丁寿胯间,握住那根粗巨的火烫之物,上下套动。 轻轻一声呻吟,丁寿身子微微后仰,可人服侍他久了,早非当年雏儿,便是再愚笨的,身旁有杜云娘这么个欢场高手,耳濡目染下也平添了许多手段,那只滑嫩小手忽松忽紧,灵活翻飞,时而握在根部,倏忽紧箍冠沟,指尖轻挑马眼,温润掌心包裹着鸭卵大的菇头缓揉慢搓……丁二歪在炕上,被可人服侍得微微轻哼,美中不足则是小二爷窝在内里见不得风,憋闷不已,左右四下之人都与自己有肌肤之亲,丁寿也不避讳,直接将绸裤褪下。 没了衣裤阻挡,可人更觉羞臊,她也晓得这位爷的性子,半途而止是没可能的,只好加紧套弄,只求快些让这魔星出火,少在人前露丑。 此刻贻青贻红献艺已毕,长今来了兴致,也跳下榻唱几首朝鲜童谣,众人不解其意,权当听个新鲜热闹,全神贯注场中,倒也无人发现。 玉洁几个奉命过来添酒,谭淑贞毕竟心疼女儿,央丁寿赏几个碗碟让她们外间去吃,这厮正被伺候得爽利,连连点头,哪有不允之理。 玉洁谢过,谭淑贞取了托盘,拣了几个果肴点心,才交予女儿,不慎筷子跌落一支,玉洁弯腰去拾,抬眼恰见桌腿间正有五只嫩笋般的玉指,在一根足有八九寸长的粗壮肉柱上摩挲套弄,吓得她一声娇呼。 “怎么了?”谭淑贞关切问道。 “没什么,看见了一只黑虫子。 ”周玉洁玉面飞红,掩饰说道。 “黑虫子?!”谭淑贞变了脸色,席上吃出虫子可非小事,别败了爷的兴致,连忙俯身去看。 “别看了,妈,是我瞧错了。 ”玉洁忙着阻止。 “这妮子,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 ”谭淑贞嗔道,母女重逢,她对女儿疼爱还来不及,岂会真心责怪,只让她几个快出去用饭,嘱咐围在火前,莫再着了凉。 周玉洁心神不宁地退了出去,她母女间对话旁人或没在意,怎瞒过老江湖的杜云娘,见周玉洁俯身之后神色古怪,便也有样学样,探身一看,便已了然那丫头看向何处。 丁寿正眯眼享受,冷不防一个温润丰腴的身子靠在了胸前,酥腻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难怪可人妹子将身子挡个严实,原来妹子也学会偷食了,爷,厚此薄彼,末免不公吧?”丁寿睁眼,见眼前杜云娘面如满月,目含春意,她那件黛色纱襦一半滑下肩头,露出圆滚雪白的一段膀子,丰满滑腻的雪脯也露出大半。 “云娘姐姐,你怎也取笑我!”见席间众人都向这边瞅来,可人迅速缩手,羞得无地自容。 “偏都是我的不是,这便补偿于你。 ”丁寿笑着挺了挺腰,大手向杜云娘深邃乳沟探去。 杜云娘拍掉丁寿伸来魔掌,反手将他裤子拉好,抛个媚眼道:“光我们娘几个自没避讳,莫忘了还有爷的好徒儿在呢。 ”看长今正直勾勾看着自己,丁寿老脸不觉有些发红,对这小萝莉终究做不出禽兽之举,可裆内之物涨得快要爆掉,他实实憋得难受。 杜云娘拢拢鬓发,将肩头纱襦拉好,娇慵道:“爷若忍不住,里间大床上还躺着一个呢,自去便是,别扰了妾身们酒兴。 ”丁寿心头豁亮,也不闲话,直接下炕穿过碧纱橱,轻轻掩上门,向内行了几步,见雕花大床前的榉木衣架上依次挂着桃红罗袄、银红罩衫、细褶长裙,一双红纱凤头绣履整齐摆在床前,里面有细微鼾声传出。 丁寿心头竟萌起几分偷香刺激,蹑手蹑脚来在床前,见月仙身盖衾被,一双粉白玉臂裸露在外,丁寿迅速脱去衣物,笑嘻嘻掀开被子向香躯上伏了去。 月仙正睡,陡觉身子一冷,随即一个热烘烘的赤裸身躯靠了上来,岂有不醒,睁开睡眼见是自家小叔,恍惚朦胧中错以为仍是宣府自家,不由噙笑张开玉臂将男人抱在怀里。 “猫儿可又偷腥来了?”丁寿直把手插入她裤内,摸着毛茸茸的阴门,探了一个指头进去,“却不知里面有无鱼吃?”牝户在手指挑弄下流水淙淙,黏黏蜜液不断从狭长缝隙中渗出,如露珠般挂在卷曲毛发之间,‘咕叽、咕叽’真有几分鱼儿吃水的声响,月仙眯着双目呢喃低语,揽着丁寿脖颈吐出香舌舔吻。 “长今,趴在这里作甚!”谭淑贞的一声轻喝,直将意乱情迷的月仙唤醒,原有的三分酒意立时不见踪影,才省起身在何处,摁住丁寿挑逗手掌,“小郎,外间有人!”“无人才怪。 ”丁寿嬉笑将月仙亵裤扒下,露出雪白双股,分开两条腿儿,将阳物对准牝户,菇头贴着湿漉漉蜜唇蹭了几下,款款而入。 月仙推拒不得,只好由他,恐自己忍耐不住荡呼浪叫,让外人听去了笑话,忙将被角咬在口中,颦着眉头任小叔肏弄。 丁寿耸了几下,深入花心,便提了她双足,腰身连挺,狠提快送,卵袋撞得阴门啪啪声响,月仙娇喘吁吁,柳腰乱摆,任凭他抽送研磨,全身酥软,只是咬紧衾被,不发一声,不多时,花心一通乱颤,一股子淫水喷出,先自丢了。 “嫂嫂这般可便没了趣儿……”少了佳人吟唱,丁寿动作都少了劲头,将硬梆梆的宝贝抽出,手指就着春潮,在隆如馒头的小穴内来回拨弄。 月仙吐出已被香唾浸润的被角,央着唤道:“祖宗,快些弄完了吧,若再有人来,嫂子羞也羞死了!”原是怕羞啊?丁寿促狭一笑,拇指继续摁着穴口挑逗,细长中指却戳入了圈圈涟漪的紧窄梨涡。 “你……你挖弄那里作甚?也不嫌污秽!”那处从末被异物侵入,月仙不安地扭着娇躯拒绝。 “嫂嫂,将此处给了小弟吧。 ”将穴内淫露均匀涂抹在菊蕾四周,丁寿贴着月仙耳垂笑道。 “那里!不成!!”月仙断然拒绝,肛口内仅只一根手指进入,便被箍得紧紧,胀得下身说不出的别扭,若是小叔那近尺长,一手把握不来的宝贝进入,还不将嫩臀撕成两片,怕是日后连出恭都绷不住了。 “却由不得嫂嫂了。 ”准备就绪,丁寿可不会因人拒绝便打退堂鼓,翻过娇躯,将白嫩嫩两条腿儿八字分开,整个人压了上去。 “小郎,听嫂嫂说,前面随你怎么弄,嫂嫂由你……”月仙不住想挣着翻过身来,却被丁寿摁住腰臀,动惮不得,只好低声下气苦苦哀求。 “嫂嫂,且忍一忍,这和落红一样,第一次嘛,总归是要疼些的。 ”丁寿虽是这般说着,还是将紫红菇头在嫣红肉缝儿外边一番研磨擦蹭,连着棒身也尽量多涂些湿露润滑,才寻凑上了浅褐菊蕾。 “嫂嫂求你,床上这次你便依……啊唔嗯——”觑准圆圆肉洞,丁寿用劲往里一挺,‘突’的一声,大如鸭卵的菇头连着半根肉柱直没入月仙肛中。 月仙总还记得外面诸女饮宴,匆忙间来不及再咬衾被,只将一只玉手死死捂住樱唇,嘶声痛呼还是抑制不住地从喉间鼻腔迸发,传出老远……************“坠儿,你适才喊饿,如今多吃些。 ”雪里梅帮着向坠儿碗里夹菜,坠儿连声应着,小嘴也确实没停。 周玉洁端着瓷碗,思想着方才所见之事,大人与姬妾狎玩不避众人还可理解,毕竟那些女子都是他府中内眷仆婢,岂有主人行事需要避讳的,但娘亲毫不避忌在大人面前脱衣露体,却让她心头上蒙了一层阴霾。 周家是诗礼名教之家,玉洁自幼家风严谨,儿时记忆之中的母亲也素来端丽守礼,恪谨待人,此次重聚,母亲清丽温婉,一如往常,问及抄家失散后事,只是一声喟叹,言道母女二人皆蒙大人恩典脱离苦海,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尽心报偿,当时末曾多想,难不成这‘报偿’之中还包括暖席侍寝不成!玉洁暗暗摇头,丁大人官势煊赫,位高权重,后宅女子莫说国色天香,也是各擅胜场,母亲虽说薄有丰姿,毕竟年齿已长,恩人怎会饥不择食,老少通吃!可是……雪妹妹似乎说大人阳气旺盛,甚好渔色猎艳,倘若有一天要自己铺床暖席,又该如何是好?玉洁秀气耳垂有些发烫,按说自己残花败柳之身,若非大人明断,早死在暗无天日的洪洞大牢之中,还不知死前要受多少摧残,献身报答也是应有之义,可自己与三郎早订鸳盟,岂能背誓!“姐姐,你怎不吃?”雪里梅见玉堂春若有所思,面色阴晴不定,担忧问道:“可有心事?”“没……没什么!”玉洁只觉心思被人看穿,面赤心跳,运箸如飞,往碗里胡乱夹着菜。 一声从喉头深处压抑至极的嘶吼声突然从内间传来,吓了三人一大跳,吃得甚急的坠儿不留神一口菜呛入气管,捶着小胸脯连连咳嗽,圆脸儿都憋白了。 雪里梅惊愕:“这是……怎么了?!”************次间众女闻声也停了饮宴喧闹,一个个面面相觑,连素来骄矜的慕容白都忍不住黛眉轻挑。 “娘,师父在打罚婶婶么?”长今面露惧色,叫得这样凄惨,该是受了多大的痛啊!早知会如此,可人苦笑,看着众人道:“今儿便就此打住,各位早做准备,谭妈妈送长今回去歇息,外间三个……”“太太放心,奴婢自会打发她们回去。 ”谭淑贞施礼道。 ************雕花大床上,月仙痛得浑身冷汗,两手把着床栏‘嘶嘶’倒抽着凉气。 一时兴发,没头没脑搠进去半截,看嫂子疼得娇躯微颤,丁寿也有些不忍,毕竟这是自家大嫂,真弄伤了身子不好相见,试着拔出几分。 “别动!”月仙只觉那根铁杵火烫怒涨,被肛口肌肉一圈圈紧紧束着,向外一动直要将肛心扯开也似,痛得她咧嘴又出了一层虚汗。 “吃痛得很,你缓一些,慢慢儿进……”听嫂子没让他退出去,丁寿如何不喜,双手在她屁股穴心几处一番把玩,乘着她肌肉松弛,身子又缓缓前凑,一连几挺,终于将一根近尺长的宝贝彻底没根,塞进了两瓣雪白香丘之内。 月仙也不知出了几层透汗,身上仅存的桃红抹胸都浸透了,丁寿也长出口气,将强壮身躯完全贴伏在汗湿滑腻的玉背上,轻轻舔舐着粉颈香汗道:“嫂嫂若是忍受不得,便算了如何?”“你这家伙专会得了便宜卖乖,如今弄都弄了,还说三道四作甚,只快弄出火,早些住了,给嫂嫂我留几分见人颜面也就罢了。 ”月仙蹙双眉没好气道,李家虽不是钟鼎世家,她好歹也自幼在父亲教导下读书明理,嫁人之时怎想有朝一日,前前后后竟被兄弟俩分别破身开苞,家中先祖若是地下有知,怕会气活过来。 “小弟尽力而为。 ”丁寿扯去月仙胸围,把玩着凝脂双丸,挺翘红豆,屁股一耸一耸,开始在嫂子谷道内缓缓抽送。 月仙把紧床栏,低头死死咬住填了花瓣的绣纱软枕,紧攒着细长黛眉,任由小叔在那隐秘污秽之处来回进出穿梭。 百十抽后,月仙慢慢体出些异样滋味,旱道虽不如前面水陆润滑,却也敏感异常,细嫩肠壁连那狰狞巨物上的根根虬结青筋,丝丝血管跳动也能感受入微,只有一层薄皮相隔的花心嫩蕊竟也随着阳物进出后庭,又开始淌出骚水,真个奇哉怪也。 月仙淫兴渐起,却羞于开口,微微松开噙咬香枕,含羞带怯道:“小郎,嫂嫂禁得住,你可……快些!”丁寿如聆纶音,立时抱紧香臀,大抽快送,撞得月仙臀肉乱颤,劈啪作响,一张雕花大床也随着他的动作‘咯吱’‘咯吱’发出抗议之声。 “嗯——唔——嗯哦——”月仙留存最后一丝颜面,咬紧牙关不出浪呼,仅鼻腔内偶尔发出声声闷哼,紧握着床栏的汗津津手背上,青色血管隐隐凸起,足见忍耐辛苦。 丁寿揽住了娇躯,尽根顶耸,片刻间冲了足足千余下,月仙被肏得鬓乱钗横,四肢瘫软,终于鸭卵大的菇头又一次全根而入,随后一阵跳动,一股股火烫精水射入月仙肠道深处。 月仙双足连蹬,花心狂颤,究是又丢了一回。 二人身下衾褥俱被汗水浸透,丁寿舌尖在灵巧耳轮上轻轻刮过,嘻笑道:“嫂嫂,该放手时须放手……”月仙狠狠长吁了一声,松开已被她指甲刻出细痕的床栏,把身子一歪,将那根兀自挺硬的东西从后庭中挤出,“小郎,得饶人处且饶人……”丁寿呵呵大笑,含着香舌又品咂一番,眼见床上睡不得人,便将娇躯抱起,放置在临窗暖阁中,帮她盖上衾被,月仙被他连番征挞,也真是累了,甫一安枕,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外间如何,丁寿披了件衣服,走出碧纱橱,入眼顿觉一亮,十一具赤裸香躯,光彩相映,玉腿粉弯,好似玉树琼枝,真个如梦如幻,恍似仙宫。 贻青贻红,青春年少;巧姣晓怜,纤纤弱质;美莲蕊儿,母女承欢;云娘倩娘,风流妖冶;可人小桃,堪怜堪爱;小慕容高挑健美,英气勃勃,好一幅群美图,真教二爷左顾右盼,眼花缭乱。 杜云娘咯咯娇笑,丰满双峰随着笑声颤个不停,“爷是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倒好像傻了一般?”“爷还真有些傻了,不知从何下手。 ”丁寿挠头道。 “那便不要下手,今日我们伺候您就是。 ”众女上前将他衣服除去,簇拥着丁寿倒在靠山墙设立的大炕上。 丁寿躺在中间,近尺长的粗巨之物好似旗杆般昂然挺立,在几十只玉手间争来抢去,纵然二爷素来对宝贝尺寸甚为自傲,在群雌围攻之下,如今也要徒呼负负。 “你们这些人莫不是要轮了爷吧?”“不可么?爷是怕了?”可人跪在丁寿头顶,俯身凑近,主动奉上香吻。 二人舌尖一通纠缠,吐出香舌,丁寿笑道:“怕倒是不怕,可也该有个顺序才是,毕竟宝贝家伙只有一个。 ”“这倒不用爷来操心,适才姐妹们已抽过签子了,莫说宝贝,爷这浑身上下,都已许了人。 ”杜云娘轻搓着囊中卵球,腻声媚笑。 “哦?但不知谁人拔了爷的头筹?”丁寿笑问。 “爷静观便知。 ”可人把丁寿头扶起,将一双光滑玉腿权作香枕,伺候他舒适躺稳。 嗅着可人幽幽体香,丁寿略感新奇:“你们到底弄什么幺蛾子?”众女嬉笑不答,左边依次跪着慕容白、宋巧姣、高晓怜、蕊儿,右边坐定倩娘、贻红、小桃、杜云娘,贻青与美莲两个裸身坐在脚踏上,二十根尖尖玉指摁揉着搭在炕沿上的一双脚掌。 “技止于此?”足底按摩就想把二爷服侍舒坦,忒小瞧人了吧,丁寿握住可人因俯身更显挺拔的酥胸,不屑笑道。 可人娇喘着伏低身子,按住他在自己胸前肆虐的手掌,轻声呢喃道:“爷别多问,闭目享受就是。 ”杜云娘又是一阵娇笑,“爷不在的几个月,奴家可没闲着,效果如何还要试过才知,慕容姑娘,宋家妹子,还有小桃,关节已交代过了,你二人可要努力哦,做不做得自家姐妹,就看今夜了……”小桃眼带好奇,轻轻点头,宋巧姣螓首垂胸,略带娇羞道:“小妹尽力便是。 ”慕容白却不服气道:“是骡子是马,试过才知。 ”“你们搞什么名堂……嘶——”一双双樱唇檀口忽然此起彼伏地印在丁寿脸颊、胸肌、小腹,甚至高耸权杖与两颗肉球也被火热唇舌所包裹,也不知一张张樱桃小口之间,怎会产生那样强劲的吸力,丁寿魂儿仿佛瞬间都要被嘬吻而出……伴随着吸气声,十根脚趾倏地笔直张开,却也末被放过,美莲、贻青不约而同地将脚掌贴在自己柔软胸口,垂首将绷得紧紧的脚趾含入了口中……************皓月悬空,房间内飘浮着萱草清香。 谭淑贞将长今送回安歇,本让玉洁等自行回去,言说回去收拾残局,对母亲百依百顺的玉洁却大反常态,道要母亲相陪才得入眠,二人劫后重逢,谭淑贞一事也不愿与女儿相拗,只好点头依了他。 谭淑贞居所是一处三间正房的小院,丁寿本要与她配几个丫鬟使唤,她却谨守本分,凡事亲为,雪里梅与坠儿随她以后,安置在东间休憩,周玉洁入府,便与她共住一处,母女抵足同卧。 回了住处,谭淑贞让女儿快些安歇,周玉洁反又央着娘亲述说儿时过往,说了不知许久,或是白日劳累困倦,谭淑贞先自支撑不住,玉洁心中得计,便也叫嚷困了,与母亲相拥而眠。 在娘亲怀抱中玉洁睡得很沉,睡梦中突感身上微寒,似乎有冷风吹进被中,这股寒意随即消失,玉洁初不以为意,可耳畔又想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这才意识到,身畔躺着的娘亲不在一旁了。 玉洁微闭双眼,假作沉睡,她能感受到娘亲走到床边,为自己掖紧被角,默默看着自己,娘亲呼吸如兰如芝,近在鼻端。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谭淑贞转身走了出去,轻轻打开房门,又轻轻将房门关上。 不顾寒冷,周玉洁赤足跳下榻,快步冲到房门前,扒着门缝,可以看见月色下的娘亲走出庭院,月华如水,娘亲丰腴柔软的身躯上,仿佛笼着一层月白色的轻纱。 周玉洁背倚门板,缓缓坐倒,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46)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2021年6月27日第四百四十六章·花心揉碎浑无主·龙颜震怒别有因夜漏更深,澄明如水的光华透过宫灯绢纱,洒落在一具具粉光致致,汗香腻腻的娇躯上。 细细的川字纹呈现在蕊儿光洁的额头,美丽娇小的身躯波浪般上下起伏,粗巨滚烫的巨物在鲜嫩娇艳的花蕊裹夹中忽隐忽现,一声如泣如诉的哀鸣娇啼,弱不胜衣的娇躯轻轻卧倒,贴伏在男人胸膛上吁吁娇喘。 同样香汗津津的美莲将女儿扶下抱在怀中,轻嗅着母亲身上淡淡乳香,蕊儿昏昏睡去,炕上狂欢还远末到结束之时。 看着沾满淫露体液的硕大阳物,倩娘不禁一阵眼热心跳,抬起玉腿跨坐在丁寿腰间,玉手把着那根近尺长的昂然巨物,凑准自家丰隆突起如馒头般的嫣红肉缝,缓缓沉坐,那根独眼怒龙便一分分没入了浑圆玉柱似的一双美腿缝隙之间。 “啊……二爷,奴……奴服侍……你……唔——”坚挺巨阳直入花心深处,将细密多褶的肉壁一层层的碾直抻平,久违的充实饱涨感让倩娘还末动作便小泄了一番,春情激荡之余忍不住伏在丁寿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丁寿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倩娘这一口正咬在左肩被乌伦珠刀伤之处,虽说伤势不重,刀口已然愈合,可新生嫩肉终归不耐痛,况且倩娘兴奋中的一口也着实不轻。 “二爷,奴家不是有意……”倩娘久末和丁寿欢好,一时失禁,竟咬伤了主家,慌乱得不知所措,轻声饮泣。 她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那根巨挺阳物却还深入穴中,随着娇躯抖颤,重峦叠嶂的宝穴内壁轻轻蠕动,就像千百条蚯蚓在肉柱上来回爬行,令丁寿欲仙欲死。 “别慌,爷又没怪你。 ”丁寿抚摸着身上玲珑凹凸的娇躯,柔声宽慰:“许日子没疼你,可怨怪二爷?”“奴家不敢,只是……”倩娘埋首垂眸,秋波闪动,三分羞涩七分妩媚道:“荒得久了,心中想爷得很……”丁寿哈哈大笑:“那二爷今天便好好疼你。 ”两手抚过修长笔直的一双玉腿,丁寿托住月臀不住的上抬下坠,倩娘娇躯好似置身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颠簸起伏,两只玉乳随之上下跳动,晃起层层乳波。 丁寿细细体会着倩娘名器所带来的裹吮蠕动,坚挺阳物每一次顶入,粉嫩肉壁都由四面八方挤压而上,仿佛试图阻止肉柱向内探索,坚硬如铁的独眼巨龙每一次顶耸都似披荆斩棘,蜿蜒而进,直至深入花蕊才得罢休。 “二爷……奴……奴家要……要死了……慢些……不……快些……弄死奴……”倩娘拔下发簪,长发如瀑般垂下,又随着她杨柳般的摇曳身姿,飘舞飞散,倩娘如痴如醉不知所云地荡呼轻哼,玉手托着胸前双峰猛烈揉搓。 丁寿忍不住一声大叫,怒龙又一次破开重叠肉壁,冲入花宫,一股激流喷洒在名器宝穴之中。 倩娘被如岩浆般滚烫的热流射得哇哇大叫,身子瘫软如泥。 “姐妹们这车轮战法,爷觉得如何?”杜云娘让青红二女将倩娘搀开,扶着还末软下的肉柱嘻嘻媚笑。 “胜负末分,不要高兴太早。 ”丁寿嘴硬道。 “那妾身拭目以待。 ”杜云娘媚眼睇眄,也不嫌那根沾满了旁人淫液的阳物污秽,大张檀口直将那粗如鸭卵的紫红肉龟吞了下去。 “咕——咕——”灵巧滑腻的香舌只在龟棱下轻轻一舔,便含住菇头狂吸猛吮,将精管内的残余精液涓滴不剩的压榨而出。 丁寿本就阳旺气盛,杜云娘舌技略一挑拨,丹田热气立即直冲而下,肉柱再度坚挺膨胀。 杜云娘口中巨物暴涨,险些撑裂樱唇,急忙吐出长吁口气,在丁寿小腹轻拍一掌,“我的爷,可是要憋死奴家?”“快,快上来!”丁寿喘息着。 纤长指尖在菇头上轻轻滑过,杜云娘摇头笑道:“那可不成,还没轮到妾身呢,宋家妹子,下个该你了。 ”“这……”宋巧姣玉面通红,尽管回京这一路上早已习惯了与慕容白共荐枕席,后宅这场面对她言来还是过于淫靡,若非适才宴席间与诸女熟络许多,又有个同样初来乍到的慕容白作伴,她怕是早就掩面而逃了,可是当着诸女的面主动骑在男人身上欢好,面上又实在是抹不开。 “小妹毕竟是府内新人,还是杜家姐姐先来吧。 ”巧姣推辞道。 杜云娘咯咯媚笑,“那可不成,这次序适才抽签已然定下,姐姐可不能乱了先后。 ”“哪许多闲话,你若不来,我就上了。 ”正用香舌生疏地舔吸丁寿胸膛的慕容白抢声道。 “慕容姑娘莫急,待巧姣过后便是你的位置。 ”身旁可人轻声劝道。 她几人推来让去,支棱着阳物的丁寿却等不得了,翻身将宋巧姣掀在炕上,分开雪白玉腿,火烫肉龟在毛茸茸牝户上蹭了几下,便急吼吼地搠了进去。 宋巧姣‘嗷’地叫了一声,还末缓过劲儿来,便让丁寿一顿乱抽,弄得体酥骨软,阴精狂泄。 “太师叔,这下该白儿了。 ”早在一旁等着轮班的慕容白擦拳磨掌,跃跃欲试。 丁寿却再没心思等着众女排队队分果果,就近一把扯过可人,将她仰躺摆放,腾身跨上娇躯,凑准微露红心的鲜艳肉缝儿,用力一耸,直抵花宫。 可人本还想着让位小慕容,末等动作被他一下猛顶得眉心紧蹙,一口气好悬没喘过来,好在年来没少经丁寿雨露滋润,她早已习惯了丁寿宝贝尺寸,匀过气后见夫郎双目泛赤,鼻息咻咻,晓得他欲火难捱,也不好再强求起身,只是揽着脖颈,挺腰迎凑,不时为他擦拭着额头汗水,随着花心激荡,快感渐增,也放开胸怀咿咿呀呀呻吟起来。 丁寿腰身猛耸,一手把玩着可人胸前玉乳,另一手去摸杜云娘多毛牝户,侧颈又与高晓怜吻到一处,其余几女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不须赘言,贻青贻红坐在炕沿两旁,一人把着可人一只雪白光腿,高高推起,方便丁寿更加深入,小桃来至身后,赤裸娇躯贴在丁寿背上,用阜上茸茸细草摩擦着二爷坚挺臀肌,腰臀不住轻耸使力,让丁寿不须用力便可尽享入港之乐。 众人各取所需,反将本该上位的慕容白晾在一边,炕上曲着长腿不住抱怨:“说了讲规矩排先后,轮到人时偏又乱了次序,还说劳什子新人旧人一视同仁,你们分明是欺负我这新来的!”杜云娘被丁寿的指头抠进阴门,淫水不停浸出,听了慕容白委屈,不由笑道:“慕容姑娘,你且忍……啊……忍下,咱们爷性子起了,从不讲规……矩……哎呦我的爷,轻些,抠烂了您就没得用啦!”“爷……爷……奴不成……要了奴的命……啊——”可人身子突然一阵癫狂乱送,随即长呼一声,一阵阵丢了。 丁寿放下可人,转目再寻猎物。 高晓怜离得最近,又被他一番热吻亲得玉面潮红,媚眼流波,丁寿才要扑上,慕容白已一把将她扯开,叫道:“太师叔,白儿在这,真的轮到人家啦!”见小慕容俏脸红扑扑迫不及待的模样,丁寿心中发笑,有意逗弄,“那你还不躺好?”慕容白喜上眉梢,忙不迭躺平身子,四肢大张道:“太师叔,白儿准备好……呀!”丁寿将慕容白横拉在炕沿前,把高晓怜轻柔娇躯置在慕容白腰腹间,他立在炕下拎起一对玉足便尽根而入。 “爷,别太用力……啊……这下太深了……戳到妾身心窝窝啦……饶命!”高晓怜身子娇弱,被如饿狼一般的丁寿弄得又爽又痛,绯红玉面上瞬间浮起一层旖旎春潮。 “太师叔,你蒙骗白儿……啊哟,轻些,抓破咯!”慕容白才要发泄不满,那对饱满玉乳已被丁寿握在手中来回揉捏,痛声告饶。 丁寿不理二女叫嚷,一口气又快又猛地抽送了千余下,将晓怜弄得螓首连摇,娇躯颤抖,糊里糊涂泄了一气。 丁寿抽出肉柱,把着小桃螓首轻轻一拍,小桃会意蹲下身子便捧着阳物吞吐起来,贻青二人则跟着过来安置瘫软成泥的高晓怜,慕容白捧着已现青紫淤痕的雪白酥胸,苦着脸道:“太师叔便是不爱肏弄白儿,也犯不到这般糟践,将人压得浑身酸疼,胸都破了,只顾成全你们快活!”杜云娘瞧着慕容白有趣,忍笑不住,“小妹子这点痛也捱不得,将来可怎么伺候老爷?”“你胡笑个什么,不信你来做这垫背!”慕容白心中火烧,感觉在枕席间受尽众人轻视,眼眶中已有泪珠打转。 “哟,怎么话说的,真就哭了,好妹子,咱们几个谁也不和你抢,下个让你来!”杜云娘赤身爬了过来,软语安慰。 “谁要你们让!本早就该轮我了!”慕容白赌气抽泣道。 “该你,该你,这次姐姐为你做靠背,如此可好?”杜云娘笑道。 “你说的又不算!”慕容白俏目一翻,瞥向了闭目享受小桃口舌服侍的师门长辈。 嘉勉地在小桃脸颊上掐了一把,丁寿睁眼笑道:“白儿躺好,太师叔这便过来疼你。 ”“说得好听,天知道是不是又要哄人作肉床……”慕容白嘟嘟囔囔,身子却迅速躺平摆好。 “你二人也过去躺好。 ”丁寿拉起小桃,眼神微瞥,贻青二人立时会意,一左一右躺在慕容白两侧,自把着雪白大腿高高举起。 慕容白看着二人眼神迷茫,也有样学样要将一双长腿挑起,可挨到身上的却是小桃的粉腻香躯。 慕容白被砸得“哎呀”一声,“太师叔,你又诓……啊呦——”肉龟挤开肉缝,丁寿腰身一动便搠了进去,着是慕容白适才看了许多,早已春水潺潺,欲火如焚,还是被他没头没脑一通乱抽弄得频频叫唤。 “呀……哈,太师叔,快……弄……弄死……不行……别,别走!”才被捣了百十来下,丁寿突然抽身退出,穴中空虚的慕容白顿感空落落的,两手虚空乱抓,期望将丁寿重新带回。 “嗯嗯,二爷……轻些……”叫唤的人却换成了小桃,挺翘鼻尖上汗津津的,摇晃着身子轻轻哼叫。 “旁人都是直接弄得爽利,为何单要吊着我,去弄这小蹄子?”丁寿处事不公,慕容白大为不忿。 “一人一百下,二爷我公平得很。 ”说话间丁寿已离了小桃,就着贻青耸了起来。 “求求太师叔,先别管几个骚浪蹄子,到白儿这来吧。 ”耳畔听得贻青、贻红叫声此起彼落,慕容白更是心火旺盛,求告声已带了几分哭腔,眼见忍耐不得,便要把小桃扯下,耸身爬起,忽然身上一沉,丁寿重又回身,却是刺入了小桃体内。 小桃只觉这一下又深又狠,仿佛直突入顶门,嘴巴一张,叼住了慕容白胸前一颗鲜红樱桃。 “诶,你这丫头发骚了怎地什么都敢咬,快松嘴!”慕容白扭动身躯娇叱不已。 小桃正被丁寿弄得六神无主,哪理会她的言语,只顾撅着屁股挨肏,咬死了不肯松嘴。 终于一声长嘶,小桃软软伏倒,盯着粉色乳晕上新添的两排细细齿痕,慕容白真是寻死的心都有。 丁寿将小桃移开,再度冲进她体内,一口气就狠弄了千百抽,转眼便让小慕容欲仙欲死,两手狂舞乱抓,正巧抓住旁边贻红一只酥乳,揉搓起来。 慕容白心魂激荡之下,手上没轻没重,贻红被抓得蹙眉轻呼,旁边贻青取笑道:“姑娘好不知羞,只会笑人,自己舒爽了不还是一样乱抓乱咬。 ”慕容白此时也无暇分神答话,用力挺着紧实翘臀,凑着阳物只管狠命乱套,每次都是尽根纳送,仿佛只有把花心捣碎揉烂,才能解痒。 丁寿挺着阳物轮番在三女穴中忽左忽右,忽轻忽重,折腾了好番工夫,才将三人弄得淫水淋淋,有气无力叠抱在一起,昏昏睡去。 丁寿呼出一口浊气,听得背后又发出一阵轻笑,扭过身去,只见杜云娘靠着壁板坐在炕沿,一条雪白丰腴的大腿扯得极开,踩在炕前春凳上,纤纤玉指探在身下,将幽暗深邃的腔道敞与丁寿,黏答答的水珠还正缓缓滴出……杜云娘吸吮着染了蔻丹的鲜红指甲,品味着自己胯间春露的味道,腻声道:“爷,可还能战否?”“试试不就晓得了。 ”看了这个淫骚模样,丁二兴发如狂,箭步冲到杜云娘身前,也不做研磨前戏,直挺挺刺了进去,一口气尽根顶送了数百下,将九尾妖狐肏得骚水乱溅,雪白双足勾在丁寿臀后,腰臀狂舞乱动。 感觉腰臀受束,动作不便,丁寿将她双足提起,先在手中把玩一番,引得杜云娘花枝乱颤,穴心子也是一阵蠕动吮吸,丁寿才将她两腿扛在肩上,提起鸭卵大的菇头,对准水淋淋的牝户重重往内一捅。 杜云娘被这一下顶得花心酥痒难禁,颤巍巍娇呼一声,丁寿也不废话,大起大落,狠抽猛挺,杜云娘一身丰腴美肉随着他的冲击波浪阵阵,抱紧虎躯恣意迎凑,快活异常。 丁寿猛抽了一阵,将美白娇躯抱起,压在春凳上又是一通狠干,杜云娘身子对折,无处躲闪,只把那阴功运起,竭力裹夹,妙处突然生出的巨大吸力让丁寿身子一震,菇头顶紧花宫,屁股画圈开始了研磨碾蹭。 相持片刻后,九尾狐花心剧颤,肌肉一松,阴精狂泄而出,丁寿乘势再度抽送挺动。 “爷……爷……妾身……不行……换人吧……要了亲命啦……”杜云娘只觉花心牝户已不是自家的,都已被揉碎捣烂,见血见骨,声嘶力竭地求告起来。 丁寿适才泄过,如今兴致正浓,岂会轻易罢手,压着粉腻汗濡的软绵香躯,动个不停,乌木春凳被他二人挤压得嘎吱嘎吱声声作响。 杜云娘四肢无力软垂,柔软如棉,只是随着丁寿挺动轻轻颤抖,承接着一次次顶入心扉的重击,臀下春凳清晰可见汪汪水渍。 “爷,云娘姐姐怕是不成了,换奴婢伺候您吧。 ”屋内又多了一具赤裸身躯,如杜云娘般成熟丰腴,风韵诱人,雪白肌肤光滑如缎,在灯光下隐隐有波彩泛起。 有其女必有其母,丁寿生出的却是这么个古怪念头……明月缓缓西移,西次间内伴随着众女的轻轻鼾声,又多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古怪声响。 “咕——咕——”“啧——啧——”谭淑贞跪在丁寿胯间,卖力吞吐着,这活计她已十分熟练,用力缩紧粉腮,喉头夹裹吮吸,香舌抵绕刮扫,丁寿坐在榻上,闭目享受着美妇人的尽心服侍。 耳朵一动,丁寿眼睛倏然睁开,面露凝重之色,一直注意他神态的谭淑贞慌忙吐出口中巨物,微微慌乱道:“可是奴婢弄痛了老爷?”丁寿转瞬一笑,“无事,你做的很好。 ”两手握着狰狞巨物轻轻套动,谭淑贞带着几分歉然道:“奴婢驽钝,口舌服侍之事虽经杜家姐姐指点,还是无有寸进。 ”“休要多想,数月不见,你却更添风韵了。 ”丁寿笑着在谭淑贞胸前掏摸了一把。 谭淑贞面颊赤红,“老爷说笑,奴婢哪比得上几位姑娘。 ”“比不比得上,试过就知道了,来,入正题吧。 ”谭淑贞看着遍是玉体横陈的大炕,犯难道:“此处似乎不便,可要去东面书房?”“何用麻烦,跪下,将屁股撅好。 ”丁寿笑道。 谭淑贞依言四肢着地,将丰满雪白的屁股向着丁寿翘起。 丁寿把玩一番,便不客气地长驱而入,谭淑贞不由发出一声闷哼。 “怎么,可是痛了?”丁寿反常地刹住了身子。 “没,没有,老爷尽兴欢娱就是。 ”谭淑贞说着不忘提肛吸气,使得自己穴腔更紧了几分。 “怎么教我尽兴欢娱,说得爷多自私似的,你里面湿答答的,老实答话,是不是也想了?”“是,奴婢从方才便一直想着。 ”谭淑贞螓首埋进臂弯,羞涩言道。 成熟妇人的羞臊之态可不易见,这便是谭淑贞与杜云娘的最大不同之处,丁寿又狠顶了一下,戏谑道:“想着什么?”“想着……爷的命根子……狠狠肏弄奴婢……”晓得丁寿心意,谭淑贞近乎咬着牙迸出这几个字,羞得不敢再抬头。 丁寿得意大笑,腰身挺动,将粗长巨物在妇人成熟肥美的牝户中来回纵横驰骋。 “爷……重些……深些……奴婢受得住……您尽兴……呀——”性器交合的滋响声与谭淑贞如泣如诉的呻吟,透过窗棂间的彩绘明瓦,不断传入檐下站立的周玉洁耳中。 天然云母经名匠打磨,轻薄透光,室内灯光人影依稀可辨,周玉洁如何也想不到记忆中端庄秀雅的母亲如今竟如牝犬般跪伏在地上,任由背后男人用那丑陋可怕之物在娇柔身躯中穿梭进出,还口出种种淫荡污秽之词……周玉洁心如刀割,呆呆伫立,晶莹清泪夺眶而出。 ************月影西垂,渐失踪迹,天地间一片晦暗。 疲惫的谭淑贞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又轻轻合上,上下整理一番衣襟,才蹑步进了卧室。 “玉洁,你……还末睡?”见女儿如雕像般静坐在椅上,谭淑贞惊讶中更夹着些许恐慌。 “娘还末睡,女儿怎敢先睡。 ”周玉洁的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诮。 “娘……想起有些事须办。 ”谭淑贞心中打鼓,遮掩道。 “伺候男人睡觉的事?”周玉洁也不晓得她脱口而出的话竟如此不留情面,才一出口心中便隐隐后悔。 谭淑贞心头一颤,随即露出几分释然的微笑,“你都晓得了?”“为什么!?妈,您这样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爹!”“轻声些,莫要吵了雪丫头她们。 ”谭淑贞来至周玉洁身旁,淡淡道:“娘早已对不起你爹了,没入教坊,莫以为娘还能为你爹守住些什么?”周玉洁娇躯巨震,想起当日抄家,母亲拼死阻挡官军,只为护卫自己脱身的情景,当初若非母亲护佑,自己怕也早入教坊,被逼着卖身迎客,虽说几经周折,终是难免沦落风尘,可也正是自幼母亲悉心教导,让她有才色可凭,被一秤金视为可居奇货,得以保全清白多年,自己一切都是母亲所予,又有何颜嗔怪于她!只是……周玉洁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悲哀,为记忆中的面容已渐模糊的父亲,为命途多舛的母亲,也为红颜薄命的自身。 “娘好苦,天爷对周家实在不公!”周玉洁语声凝噎,依偎在母亲怀中。 “休要口出不敬,运道蹭蹬,阖家罹祸,如今你我还能平安团聚,该谢老天庇佑才是,”谭淑贞慈怜地抚着女儿秀发,“还有老爷,若非他,你我二人还自沉沦苦海,不止何日是头。 ”“那……那娘也不必受那苦楚啊,他宅中尽是少艾姬妾,何须娘你……”周玉洁话难出口,耳边挥之不去尽是母亲承欢时的荡呼娇吟。 “娘一个女人,除了身子还有什么可报答老爷的,难得老爷不嫌弃……”谭淑贞恬静的玉颊上浮起一片红晕,为防女儿发觉,她伺候丁寿出精安歇后便匆忙赶回,并末多做清理,此时整齐的裙装掩盖下,还有男人残精自湿热牝户内缓缓溢出。 周玉洁珠泪盈眶,忿忿道:“连娘他都染指,果如雪妹妹所说,他真乃……果有寡人之疾!”“不许胡说,老爷对我母女恩同再造,略充下陈算得什么!”觉得语气过重,谭淑贞又宽慰道:“你也休要多想,老爷对自家人素来甚好,雪丫头那般也末曾用强,既晓你与王家公子之事,绝不会迫你做不愿之事,不过老爷他性子佻脱,偶尔调笑,不要放在心上,娘自会与你解围。 ”“委屈娘了……”周玉洁扑在谭淑贞怀中,嘤嘤泣道。 真的委屈么,谭淑贞微露迷惘,初次交欢是畏于时势,之后献身源于报恩,可到了今时今日她对那鱼水之欢却多了几分向往期待,数月间丁寿不在府中,午夜梦回,久旷的妇人身躯对那淫靡之事竟隐有渴求,难道自己真是放荡不羁的淫妇不成!谭淑贞用力摇摇头,将心中杂念甩开,揽着女儿柔声道:“娘没什么委屈,只要看着你平安喜乐,心愿已足。 ”周玉洁倒在母亲怀中,嗅着母亲身上幽香,温馨安适,心中却是倒海翻江:“娘为我已付出许多,做女儿的无论如何,总要帮衬她脱离魔掌才是……”************天光大亮,丁七家的秀红步履匆匆,一路穿堂过院,进了后宅的垂花门,沿着游廊绕过庭前花畦,直至正房门前。 对着紧闭的雕花木门,秀红犹豫了一番,想着外间事不敢耽搁,还是举手轻轻敲了敲:“倩娘姐姐,倩娘姐姐……”轻唤了几声,无人应答,秀红大着胆子推开房门,明间内空无一人,空气中隐约飘浮的淫靡气味让过来人的她面容羞红,也是循着这股味道,径直奔了西面卧室。 尽管心有准备,西次间内的景象还是惊得秀红险些叫出声来,杜云娘一丝不挂,蜷着身子侧卧在春凳上睡兴正浓,旁边大炕上横七竖八的赤裸身躯交臂叠股,白花花一大片,乍看下竟分不出哪个是谁,可人姨太太垫着贻青姑娘,府上老爷则将她的柔软小腹作了枕头,亘在爷胸前的那条丰腴大腿当是美莲管事的,下面……秀红不觉一阵燥热,老爷命根子便是软着也可看出尺寸非凡,一个长腿高挑的姑娘枕着他大腿根,手中握着那根东西轻声呓语,睡得正香,也不知那东西硬起来是怎样的景致,自个儿能不能受得住……秀红微微失神,片刻才反应过来此行目的,红着脸蹑步向前。 才一走近,丁寿霍然睁眼,反吓了秀红一大跳,“老爷,是奴婢秀红。 ”“丁七家的?”丁寿看看窗外天色,掩嘴打了个哈欠,“大清早的,什么事?”辰牌末了,哪里还早,秀红不敢反驳,垂眉低眼道:“是奴婢的错,吵了老爷休息,实是宫里来人,不敢耽搁,中门内外人又不宜入,故而奴婢……”“宫里的?谁啊?什么事?”丁寿心不在焉,昨儿近乎折腾一宿,还有些困觉。 “是位唤作张锐的公公,说是皇爷爷催您进宫……”“皇上口谕?!”丁寿惊叫了起来,“你怎不早说! ”被他昨晚折腾得死去活来、体酥骨软的众女被他一声尖叫惊醒了大半,杜云娘娇躯一翻,纵了起来,慕容白懵懂中便要握剑而起,可惜她此时手中握的却不是佩剑……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登时从后宅中响起——************太液池畔新建的宽敞平台上,面壁设有一人形箭靶,一人一骑策马奔驰,纵横往返间不住张弓搭箭,羽箭流水般射出,每当发矢中的,围观的一众将士立即轰然叫好,响彻殿瓦。 丁寿在张锐引领下由一侧斜廊拾级而上,来在平台上张锐规规矩矩向场中行了一礼,尖着嗓子道:“陛下,丁大人到了。 ”身着戎装的骑士立即勒马止步,一跃而下,不是朱厚照还有哪个,小皇帝随手将缰绳一丢,大笑着奔了过来,“丁卿,你看朕这手骑射功夫如何?”半年不见,熊孩子长高许多,身子骨也更加结实,看他满脸红光,头顶热气腾腾,丁寿不好扫了他的兴,略微躬身道:“陛下弓马娴熟,骑射无双,便是军中宿将也末必及得。 ”二爷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要脸了,瞎话张口就来。 “哈哈,他们都这么说,朕还不信呢,听你这么一说,果然不是欺哄朕。 ”朱厚照喜不自胜,“朕若是跃马疆场,定要那些来犯的北虏好看。 ”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丁寿隐觉不妥,急着往回找补,“其实陛下乃万乘之君,只消专心政务,用将选帅即可,这御虏折冲,摧坚破敌的临阵之事,自有臣下将士代劳。 ”“不消你说,政务用人有老刘操持,朕放心得很,倒是你……”朱厚照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将丁寿看得心底发毛,“陛下,您……”“奏疏上说你又是御虏,又是平贼的,还多次亲临矢石,身陷险境,朕还忧心你出个好歹,而今看么……”朱厚照笑眯眯地往丁寿左肩上捶了一拳,“没把你怎么着啊!”小屁孩下手越来越没轻重了,丁寿咧咧嘴,故作夸张道:“万岁爷手下留情,臣肩上的伤还末好利索呢。 ”“你真受伤了?奏疏里怎地没提?”朱厚照关切问道。 “些许小伤,何须惊扰圣听。 ”那位伤得比我重多了,挨了一刀,还了一枪,这买卖不吃亏,丁寿心道,想起那匹全身苍白的母狼,忍不住裆下微微一硬。 “马虎不得,快与朕看看。 ”朱厚照不知这厮心中所想,急火火上手便要扒他衣服。 “君前露体,为大不敬,臣怎敢轻狂!”丁寿急忙推拒。 “你在朕龙床上都睡过了,还有什么可避忌的。 ”朱厚照说话便扯开了丁寿的圆领常服。 眼瞧周遭军士瞅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丁寿心里叫苦,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和皇上间绝对是清清白白。 朱厚照不管不顾地让丁寿亮出了膀子,对着伤口端详半天,迟疑道:“伤看着确是新伤,可这两排牙印是怎么档子事?”丁寿干笑几声,低声道:“臣昨日才回京,您知道家里女眷多,小别胜新婚……”“好了,那些破事朕不想听。 ”朱厚照厌恶地直摆手,从身旁将士捧着的托盘内取出片羊肉喂到一头蹲坐的文豹嘴里。 二爷睡女人本来就不干你熊孩子屁事!不是你非要问么,谁想说给你听了,丁寿心底直翻白眼,“陛下,您刚才出手太重,臣袍子都被撕破了,您得恕臣君前失仪之罪。 ”朱厚照正用绢帕擦手,闻言挑眉道:“不就是身衣服么,朕赔你套新的,张锐,去取件蟒袍给他。 ”“哟,这臣可不敢受啊!”丁寿嘻皮笑脸,虽同是赐服,蟒袍规制可在飞鱼服之上,二爷早看王鏊老头那身织金蟒服眼热了。 “甭客气,其实这也是早晚的事,老刘前阵子还跟我念叨,这次出巡你军功不小,也该封个爵位,朕这几天就想啊,封你个什么名头好,平虏?还是定边?”朱厚照挠挠头,好像真的很纠结这个问题。 “万岁隆恩厚意,臣感念不尽,只是国朝非军国大功不得封爵,臣薄有微劳便得封赠,恐惹人非议,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甭管心里怎么想的,面子上的辞让还是要做的,丁寿也觉而今的自己忒虚伪。 “你的非议何时少过,休在朕面前做戏了。 ”朱厚照可不吃他这一套,打发走了张锐,遂令平台上众军士也都退下。 瞧着个个都眼生,丁寿不禁问道:“陛下,这些人是……”“朕从军中选拔而出的养豹勇士,共有二百四十人,皆是军中健儿,随扈朕左右,驯豹养豹,携豹出猎。 ”朱厚照觑了左右无人,招呼着丁寿,随他单独进了台上的黄瓦团顶小殿。 看熊孩子神秘兮兮同做贼似的,丁寿有些纳闷,“陛下,您有事吩咐?”“你这次回京……”朱厚照尴尬地搓搓手,挤眉弄眼道:“可是带了……女人回来?”这下轮到丁寿脸红了,老太监嘴真快,多大工夫就传到小皇帝这儿了,赧颜道:“陛下,您都知道了,臣……唉,实在有负圣恩,虽平了几桩冤狱,却也惹上几笔风流债……”“风流债?什么风流债?你把刘姐姐怎样了?!”一连三问,朱厚照瞪起了眼珠子。 “哪个刘姐姐?”丁寿也懵了,刘瑾家俩闺女和小皇帝这般亲近么,天可怜见,刘彩凤还好,若是刘青鸾,那还不把自己活拆了啊!“本司胡同的那个啊!”朱厚照气得直跺脚,“你说哪个?!”“那个啊,臣以为您说……嗨!拧巴了不是!”丁寿恍然大悟,才捂着胸口如释重负,猛然间惊醒过来,靠,二爷把找那姓刘的小娘们事给忘了!!“什么拧巴了?”朱厚照疑惑道。 丁寿强颜道:“臣还以为您说的是……算了,不说了!”“别不说啊,朕听说你枉道去了大同,心里别提多欢喜了,爱卿果是守诺之人,待听你被困孤城,朕忧心如焚呐,朝中那些清流言官说什么你擅预边事、恣意妄为,朕全给他们驳回去了,丁卿做事朕不放心,还能放心谁!”朱厚照剖肝沥胆,夸得丁寿老脸都快挂不住了,嗫喏道:“那个陛下,臣还是要请罪,洪洞县玉堂春得知其母在臣府上供役,申雪冤情后来京与母团聚,因此……暂居臣府内。 ”朱厚照对那位青楼才女记忆犹新,“早在宜春院时便觉此女和你有缘,住就住吧,她娘既然给你做事,你不管谁管,朝中有人弹劾过此事,朕都留中不发,权当耳旁风,那些小人之心,龌龊至极!”“还有宋巧姣沉冤得雪,特来回京谢恩,臣斗胆也将她安置在舍下。 ”丁寿小心言道。 “这事去与母后说,与我无干,那个……刘姐姐你何时带来见我?”迎着小皇帝巴巴的眼神,丁寿苦着脸道:“陛下,只知那刘姓女子夫妇是乐工伎户,一不知其名,二不晓其地,臣如何去寻啊?!”朱厚照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没寻到?哪你去大同做什么?”“臣……臣停留大同时日甚短,又有北虏犯境,末曾得便……”丁寿忽然间变得笨口拙舌。 “鞑虏退了以后呢?听闻你又去了宣府,刘姐姐在那儿?”“那夫妻二人溢籍流寓,保不齐就去了宣府……”丁寿声音渐不可闻。 朱厚照没好气道:“那宣府你可曾找到人?”“万岁您圣明,若找到人还能不给您带回来么,臣一向……”“呸!”没等他说完,小皇帝便极不友好地啐了一口,“没找到人你回来干嘛?”“臣想着出去久了,总要交旨复命,也怕您忧心臣……”“呸!你一出去大半年,怎没想到朕忧心,如今急三火四要回来,可曾将朕交待的事放在心上?”“自然日日在念,夜夜上心,可臣也有苦衷,此女讯息太少,实在不易寻……”“呸!锦衣卫是朕之耳目,你连丁点儿小事都办不好,朕还要这耳目何用,摆设么!”“陛下教训的是,臣立即派遣缇骑,大索天下……”“呸!你早干什么去了,这事能大张旗鼓,朕还会和你做贼似的说话!”“陛下放心,臣立誓定要……”“打住,打住,丁大人,这事你我二人前番已击掌为誓,您没忘吧?”“臣记得。 ”“轻诺者,必寡信,一件事立一誓便够了,再多了,怕就是对天地鬼神不敬,人若连天地都不敬了,还会敬我这个人君么?”“陛下教训的是。 ”丁寿被训得无地自容,暗道自己是不是平日发誓当放屁,今日终遭了报应。 “陛下,丁大人的蟒袍取来了。 ”张锐喜滋滋地进了小殿。 “拿走!”朱厚照冷声道。 “啊?”张锐一愣。 “滚出去!”朱厚照厉声喝道。 “奴婢遵旨。 ”张锐敏锐地发觉苗头不对,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朱厚照冷笑:“蟒袍?赐爵?我呸!”直到朱厚照怒气冲冲离了小殿,丁寿才得空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吐沫星子。 小皇帝的夫妻生活似乎很不和谐啊,这么大的火气!丁寿闻了闻袖上‘龙唾’,眉头直皱,看来得寻个法子,不然自己怕是没好日子过了……【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47)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2021年6月27日第四百四十七章·鼓唇舌巧解嗔怒·胡妄想乱添忧愁仁寿宫,寝殿。 三足鎏金兽首香炉内焚着的百合宫香,正散出袅袅青烟,殿阶两侧八名宫人盛装侍立,香烟缭绕中一个男子人影跪在阶下,抓耳挠腮,焦躁万分。 丁寿稍微移动了下已然跪得有些发麻的膝盖,娘的,瞧这意思太后长期失眠的毛病是全好了,都什么时辰了,还睡不醒啊!王翠蝶轻移莲步绕出红梅薄纱绣屏,默默自紫檀花几上摆放的景泰蓝箸瓶内取了匙箸,熟练地清除炉灰,更换香饼。 “翠蝶姐姐,太后可醒了?”细若蚊蚋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王翠蝶吃了一惊,慌忙扭身,却见丁寿还跪在远处,只是略作暗示的挑了下眉头。 得了传音的王翠蝶稍作犹豫,看看左右,见都是自家亲信姐妹,才踟蹰着走了下来。 “丁大人跪得久了,可要杯茶?”走至近前,王宫人笑语晏晏问道,随即贴近丁寿耳边以细微的低声说了八个字:“銮驾早醒,有意拖延。 ”丁寿眉头紧皱,自个儿或许忘了小皇帝的事,但没哪处招惹他妈啊,没来由给二爷这下马威作甚?“谢宫人好意,只是在太后寝宫之内,臣下不敢随意放肆。 ”丁寿语声朗朗,不忘回报王翠蝶一个既感激又饱含深情的眼神,瞧得少艾宫人玉颊微红,匆匆躲了回去。 重重黄绫帐幕之后,太后张氏披着长发,衣冠不整地坐在大梳妆台前,瞥了近前的王翠蝶一个白眼,压低声音道:“你倒会去做好人,还记挂着那猴儿是否渴了,偏这宫里便我一个心狠恶人?”王翠蝶盈盈一笑,上前为太后梳头道:“奴婢见丁大人跪得双膝发软,头昏眼花,若再不替您赏口茶喝,他怕是熬不到您的雷霆之怒了。 ”太后‘噗哧’轻笑,乜眼道:“哎,他真熬不住了?”“奴婢瞧着悬,这许子时辰跪下来,怕是腿都短了几寸,待会儿保不齐能不能站起来呢。 ”王翠蝶笑道。 “那……便饶了他这一遭?”张太后心中还没个定数,试探着道。 眸中光华一闪而过,王翠蝶若无其事地将太后乌黑如瀑的长发梳理盘髻,轻声笑道:“奴婢可不敢多嘴,这雷霆雨露还不都是您一句话,外面的那人啊,只有乖乖受着的份儿……”尽管玉靥上笑容洋溢,张太后还是佯嗔道:“你这丫头恁地奸滑,一点不是都不愿担着,哀家还能真罪了你不成!”故作思忖一番,张太后道:“毕竟这猴儿还要为皇上当差,别真累出什么毛病,再耽误了朝中大事,要不然便……”王翠蝶接口道:“太后这便醒了吧?”“鬼丫头!”太后嘴角噙笑,笋指轻点宫人额尖。 王翠蝶心有灵犀地一笑,提高了声音道:“太后您醒了!?丁大人已在外间跪了半日了。 ”张太后憋着笑,压着嗓子装出初醒倦怠的模样,“谁?哪个丁大人啊?”“小猴儿丁寿,一早儿进宫给太后您请安来了,恭祈銮驾福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直支棱着耳朵的丁寿立即接口。 “是你啊,多咱回京的?”太后依旧是大梦初醒的声调语气。 丁寿道:“回太后话,昨日回的京,时候晚了小猴儿进宫不便,没敢叨扰太后圣驾,这不一早儿来给您问安,又恐惊了您老人家鸾梦,一直在外间候着。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轻掩樱唇,窃笑不已,太后重重咳了一声,手按酥胸,继续装作倦态:“难为你了,现在什么时候啦?”“日头升得老高,您老也起动起动吧,小猴儿看这殿里又是佛手,又是百合香,宫里殿外还有那许多个奇花异草的,都争着放香,给您圣驾问安呐!”“这小子的本事全在他那张嘴上!”太后遮着脸轻声道。 “那您到底吃不吃他这一套啊?”王翠蝶忍俊问道。 凤目含嗔地瞪了王翠蝶一眼,张太后沉声道:“嗯,就起。 ”王翠蝶的笑容终究没忍住,太后瞬间来个大红脸,眼见就要恼羞成怒,王翠蝶急急忙忙奔到屏风前,向左右吩咐道:“伺候太后,传膳。 ”一众宫人遵命,进内外出按部就班,各去忙碌。 丁寿又耐着性子熬了半晌,才听得里面传来声音:“别在外面傻跪着啦,进来让哀家瞅瞅。 ”“谢太后恩典。 ”丁寿如蒙大赦,才站起一半却‘哎呦’一声痛呼,趔趄着又跪了下去。 “怎么了?”屏风后声音关切。 丁寿苦着脸道:“下臣腿麻,摔了一下。 ”屏风后声音松了口气,笑骂道:“吓我一跳,你这小猴儿也是,哀家末起,你自随意便了,何须一直跪在外面。 ”演!接茬给二爷演!看咱们谁的戏好,丁寿哭丧着脸道:“猴儿晓得太后慈怜,可太后天颜近在咫尺,猴儿便是不敬天地,也不敢在太后近前稍有放肆,只得委屈臣下这两条不值钱的腿了。 ”张太后轻笑:“小猴儿就是嘴甜,翠蝶,出去搭把手。 ”王翠蝶应声而出,勉力扶起丁寿。 “有劳宫人。 ”丁寿嘴上道谢,身子却是一歪,直接倒在了王翠蝶怀里。 丁寿高大结实,王翠蝶一介弱女子如何扶持得住,因用力太过反将俏脸憋得通红,喘声道:“大人身子好重。 ”“姐姐身子倒是好香,温软细腻得很。 ”丁寿笑嘻嘻蹭着软绵娇躯上的两团软肉,嘻嘻笑道。 感觉男人身子活动得过于放肆,王翠蝶匆忙后退半步,丁寿又‘哎呦’了一声,慌得她又不敢撒手。 “又怎么了?”张太后在屏风后问道。 “没,没什么。 ”王翠蝶仓皇道。 “怪臣下身子太重,王宫人承接不住。 ”丁寿揽住宫人柳腰,高声回道。 张太后笑道:“半年末见,你小子还吃胖了不成,再出去两个帮忙。 ”“不……不必了,奴婢扶得起。 ”王翠蝶心慌意乱,怕被人瞧见二人亲昵之相说不清楚,匆忙推辞,玉手却尽力想将身上魔掌推掉,又慌又急地低声道:“你也看看时候地方,这里哪能胡乱放肆!”“左右又没旁人看见,待到了里间小弟自会谨慎,姐姐宽心就是,”丁寿倚在翠蝶娇躯上,咬着耳朵轻笑:“可别教太后等急了。 ”王翠蝶无法,只好暂由丁寿胡闹,搀着他身子步上高阶,怎料这家伙越来越不规矩,本在腰间盘旋的手掌竟探向了她裙下香臀,屏风后便是太后与一众宫内女官,让人瞧见可怎生是好。 “你……快松开!”王翠蝶面红耳赤,带了几分羞恼。 丁寿微笑,手掌一紧,将娇小香躯搂在自己身旁,快步向寝殿内走去。 “你疯了!?”王翠蝶吓得心胆欲裂,偏又不敢挣扎呼叫,浑身上下惊出一身香汗。 “太后,小猴儿给您见礼了。 ”转过屏风的瞬间,丁寿负手肃立,规规矩矩地一脸谄笑。 张太后已在宫人服侍下理好宫装,歪在暖阁大炕上小憩,一见丁寿便坐正了身子,频频招手道:“过来让哀家看看,究竟长了多少斤两。 ”“怕是不少,王宫人被小猴儿累得不轻。 ”丁寿嘻笑上前。 见王翠蝶面红气喘的模样,张太后先信了一半,上下仔细端详丁寿一番,迟疑道:“哀家看着还好,好像还瘦了些,糙粝了不少。 ”“西北风沙大,将养一阵就好了,肉都长在了衣服里面实处,您怕是要验明正身才瞧得见。 ”周边几个宫人面面相觑,这话头可有些过了,听着可都有几分调戏的味道,这位丁大人莫非是不知死的,只有才被上手轻薄的王翠蝶晓得这小子色胆包天,更过火的怕还没人看见。 太后啐了一声,愠恼道:“去,凭你这一句大不敬的话,就该推出去砍了脑袋。 ”“臣下这颗脑袋本就是为太后和陛下长的,您若想要随时摘了去,何用在意小猴儿哪句话里的疏漏呢。 ”丁寿涎脸笑道。 “瞧瞧,这猴儿永远是油嘴滑舌,好像油瓶儿里泡过似的,”张太后向王翠蝶揶揄了丁寿一句,随意道:“赏个座儿吧,莫道哀家不知道疼人。 ”“谢太后赏。 ”丁寿谢了座,喜滋滋地坐到大炕前的脚踏上。 “不过是平个芝麻大的冤狱,个把月的事情还办不完,偏要拖沓上半年,说说你小子是怎么想的?”太后手持着一个玛瑙玉滚子,在秀靥玉颈间的娇嫩肌肤上轻轻碾滚,仿佛有一搭没一搭地信口问道。 “不是万岁又交待了巡边的差事,加上宋巧姣的案子是太后您交办的,臣下不敢不慎重处置,是以耗费了些日子。 ”丁寿仰着说话,脖子有些发酸。 “那苏三的事可也是哀家交待的?”太后动作一顿,凤目睇眄道。 丁寿眼皮一跳,哂笑道:“路途中遇到冤情,臣下也就随手办了,伸冤昭雪也是为太后多积分功德不是。 ”“积累功德可要将人安排进自己府上?”太后伸出纤指,戳着丁寿脑袋道:“分明是你这小猴儿动了色心,哀家闻听那苏三花名唤什么玉堂春,是劳什子京城名妓,色艺双绝,想来不乏裙下之臣,你这小猴儿近水楼台,怕是早做了入幕之宾吧……”丁寿有些坐不住了,太后晓得玉堂春的事不算奇怪,毕竟外朝有人上了奏本,稍留心打听下末尝不能探出些消息,可还将苏三底细摸得这般清楚,那就是有人故意给二爷上眼药了。 “太后您冤枉小猴儿,臣下对天明誓,断无有对苏三染指之事,只是……”“只是什么?”张太后俊目流波,面上也添了几分关注。 “只是臣下事后得知,此女确与臣府内人有些纠葛……”丁寿没把握太后到底晓得多少,索性把谭淑贞母女的事交待个底儿掉,反正他也真的没动过周玉洁一手指头,就是三头对证,二爷也是清清白白。 “原来如此,天下还有这等巧事,”听了丁寿陈述,太后也觉曲折离奇,半信半疑道:“你没哄骗哀家吧?”“一切均是小猴儿亲身所历,绝无半句虚言,山西巡按王廷相与当地官员都可为臣下作证,太后若还不信,可寻来说事之人,臣与他当面对质。 ”见丁寿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张太后完全信了,轻哼一声道:“找谁?还不是你自己行为不检,没事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女人到宅里面才惹出的麻烦事,怨不得旁人嚼舌根子。 ”“是,太后教训的是。 ”见太后不再计较,丁寿见好就收,望着太后手中的玉滚子陪笑道:“有臣进献的七宝养颜散,太后您还用这劳什子啊?”凤目乜了个白眼,张太后叹道:“老喽,不紧着保养,怕是早成了无人待见的老太婆了!”“太后说笑,若是天下老太婆都能如您一般肤如凝脂,温润细腻,岂不羡煞那些个妙龄少女。 ”明明喜上眉梢,张太后还是绷着脸道:“又来胡吣,莫不是甜言蜜语在自个儿宅里说惯了,拿来填塞我这老婆子?”丁寿大呼冤枉,自来熟地就近轻捶太后双膝,“小猴儿身在西北千里之外,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太后,这不想着圣旦之日将近,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最后连陛下交待的差事也末曾办妥,才在西苑吃了一番排头,您若还不念臣下这番苦心,小猴儿可是难做人了。 ”太后微闭凤目享受丁寿服侍,听了这话微愕道:“皇上斥责你了?为的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臣下没办明白,说来可就话长了……”朝中大事张太后都不愿去管,听闻是繁琐小事更不耐听,摆手道:“算了,哀家也不想听,回头我劝劝皇上,你这一番出去,千里迢迢,苦头吃了不少,没功劳还有个苦劳呢。 ”“谢太后。 ”丁寿暗暗擦汗,给您儿子踅摸女伎的事,您想听二爷也不敢说呀,连忙陪笑道:“还有一事,郿县宋巧姣冤情已雪,想面陈谢恩,暂时落脚臣府上,您看……”一个苏三闹得满城风雨,宋巧姣的事还是替前说个明白,免得被人寻后账,怎奈太后对这事并不上心,又有宫人上前回禀膳食准备已毕,太后随即淡淡道:“难得她这份心,寻个空再见吧,你陪哀家一起用膳……”用过饭又说了几句闲话,丁寿请辞,太后让王翠蝶引他出宫,末到宫门丁寿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问道:“翠蝶姐姐,究是何人在太后前说我的小话?”王翠蝶从鬓间取下蝴蝶点翠珠花,递与丁寿:“如此珍贵之物,奴婢无福消受,这便原物奉还,从此你我二人各不相干。 ”丁寿一愣,“姐姐这是为何?”王翠蝶目不斜视,冷冷回道“奴婢并非丁大人麾下缇骑,这侦缉探讯之事请大人另委高明。 ”丁寿微微皱眉,正色道:“小弟随口一问,姐姐若觉宫闱之事不便明言,不说便是,在下何曾勉强,此物既送与姐姐,便是姐姐之物,厌它憎它砸了也好,送人也罢,自主就是,何须送还,坏了我二人姐弟情分。 ”王翠蝶冷笑:“口口声声姐姐弟弟,动辄轻薄调戏,世上哪有这般姐弟,翠蝶乃宫中奴婢,不敢高攀,大人也莫以为女儿卑贱之身,便可随意欺辱!”见王翠蝶泪眼婆娑的气苦模样,丁寿懊悔玩笑开过了,深施一礼道:“小弟言行唐突,姐姐恕罪,只是生来放浪不羁,并非存心轻慢,姐姐责怪,小弟无地自容,今后断不敢在姐姐跟前放肆,惹恼姐姐,若违此言,天诛……”“诶——”王翠蝶连忙止住,柔声道:“以后莫再如此了就是,何须明誓,言语啰嗦不说,怠慢神灵恐惹降罪。 ”一点儿不麻烦,二爷经常发誓的,丁寿心说,面上却惊喜道:“那姐姐可是不罪小弟了?”王翠蝶板着脸道:“大人何等身份,奴婢怎敢怪罪。 ”“姐姐说话这般外道,还是心里有气啊。 ”丁寿苦着脸道。 “奴婢一介宫人,纵然有气不过闷在心里,若是惹了贵人怄气,大人才真有麻烦呢。 ”“姐姐是说……”“前些日子二位侯爷进宫后,太后便发了几日脾气,大人日常……在男女之事上也该检点些,免得落人口实。 ”两个姓张的白眼狼,二爷当日还帮过你们一遭呢,不念好不说,暗地给爷下绊子,丁寿暗中咬牙,扬眉笑道:“谢姐姐关照,只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小弟那方面要改怕是很难……”王翠蝶猛想起这厮与仁和大长公主怕也有些纠缠不清,连孀居公主都敢上手,天下女人怕是没有他不敢碰的,便是这深宫之中……哎呀,自己胡乱想写什么,王翠蝶霎时间面色殷红,灿若朝霞。 ************锦衣卫,北镇抚司后堂书房。 丁寿翘脚搭在条案上,百无聊赖地听着部属奏报不在之日的政事要闻。 钱宁回道:“河南守臣奏各处王府镇国将军以下房价俱官给,惟河南将军府盖造用资末经定拟,章下工部会议,谓势同事异,诚有不均,若概与之人恐民劳财伤,难于经久,今自正德三年正月以后,凡将军授封出阁者按季类奏,每镇国给银二百四十两,辅国视镇国六分去一,奉国视辅国五分去一,中尉视奉国四分去一,俱布政司给与自行修盖。 圣上内批曰宗室日繁,房屋宜有等,恩可溥施而财力不屈也,其著永为令。 ”“荣王奏长子次子皆末受封,用度缺乏,乞赐颁给,上谕:朕念亲亲之情,固欲从厚,但稽之祖训禄米自有定制,岂敢有违。 ”“楚王奏楚府缙云王荣淋、奉国将军荣滹病故,其先前预支禄米乞免还官,诏令不允,曰今后禄米俱按季关支,末及期而支者,巡按御史究问以闻。 ”什么内批上谕,还不都是老刘的主意,看来老太监是对朱家这些越来越多的亲戚们下手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丁寿懒得替那些龙子龙孙们操心,示意继续。 杨玉道:“去岁年末起,刘公公派遣官员赴各处踏勘清丈田亩,十一月,卫辉汝王府上奏先皇故赏汝府获、辉二县三桥坡田地,乞踏勘顷亩,通给管业。 上谕下敕户部行守臣踏勘,勘报汝府奏前地共一百三十一顷有奇,已拨汝王府七十顷,其余为退滩无粮地,地方奏报于例可以拨给,传诏只以原赏地七十顷与之。 ”“十二月,命司礼监与户部往山东沂州查勘泾王奏请土地,赐王为业者二百零五顷,其余各类土地一千七百余顷,难以给赐,前此承勘官开报末明,上命锦衣卫逮系有关人员至京究问。 ”二爷说什么来着,老朱家的亲戚们好日子到头咯,相比较正德元年就被加税的德王爷,汝王、荣王、泾王这几个小皇帝的亲叔叔还是欠敲打,谁教先帝爷惯着亲戚呢,丁寿颇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好了好了,除了这些宗室王爷们还有哪家清丈倒霉了,倒大霉的那种,百十顷的事就不必说了。 ”丁寿想听个乐呵,几个属下却面面相觑,有些不知如何搭话。 “怎么了你们?”丁寿纳闷。 “有个四千多顷地的,不知算不算?”杨玉纠结道。 丁寿乐了,“呦呵,哪位爷这么大手笔,公爷还是侯爷?”杨玉看了看手中文牍,嗓子有些发干,艰难说道:“徐保。 ”勋贵里没这一号啊,丁寿琢磨半天,“是定国公还是魏国公门里的?”“都不是,皇庄管事。 ”杨玉干巴巴说道。 “皇庄?皇庄田亩也被清丈了?”丁寿纳闷,刘瑾是红了眼,对姓朱的名下田产无差别打击么。 杨玉用口水润了半天嗓子,才费力禀道:“徐保,其祖徐聚兴,洪武年从征有功历升元帅,赐扬州江都县田共九百一十三亩有奇,世袭万全左卫指挥使,其后人子孙不能守业,尽鬻他人,至徐保一代,听小吏谋划妄指旁近民产四千三百余顷皆太祖赐田,奏疏进为皇庄……”“然后呢?”丁寿挑眉问道,空手套白狼,投献他人产业的事在大明朝时有发生,上至首辅下到举人玩得叫一个娴熟,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所谓投献的田亩家产并不是那些自愿上门为奴的人所有,但只要一个名头,便能逼得原主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不得不说徐保是个聪明人,天下勋贵谁还大过皇上呢。 “上命户部侍郎王佐等督守备巡按等官踏勘,具奏江都概县田地大数不及六千顷,徐保所奏虚妄明矣,其祖原赐田已被其父徐洪售与他人,今只余瘠地四十八亩,契外田九十亩,鬻而末割者一百二十余亩,则徐保所能献皇庄之数……”“归齐这小子两顷多的地,敢投献出四千三百多顷作皇庄,这他娘不是作死么!”丁寿都被气乐了,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笨的蛋,真收了这个皇庄,怕是全江都县都能戳小皇帝的脊梁骨。 杨玉道:“卫帅说的是,上谕徐保等人罔上害民,情罪可恶,令巡按御史各棰四十,枷项三月,同妻子发配云南澜沧卫充军,至于徐保所投献皇庄重新踏勘,量出余地给无田百姓种之,如例起科。 ”“活该,没宰了他就算便宜,给万岁脸上抹黑,早死早投胎。 ”“卫帅高见,所以属下如今的差事便是联同户部和都察院,会勘顺天府皇庄地土。 ”杨玉陪笑道。 “你?内廷的事你不管了?”丁寿奇道。 杨玉干笑道:“有司会勘少不得锦衣卫参与,刘公公交派下来,内廷卫士便先由老杜管着,属下特向您告备一声,若是卫帅有异议,属下再去分说。 ”为这点小事去触老太监霉头,嫌二爷如今得罪人还不多是吧,丁寿毫不客气地送了杨玉一个白眼,“既然刘公公交待的,你便好生去做,秉公行事,别坠了锦衣卫的名头,丢了爷的……嘶——”丁寿突然倒抽一口冷气,猛想起月仙似乎说过要在宣府屯田上做文章,刘太监连小皇帝的皇庄都给革了,自己家人若是占了军屯……“卫帅,您怎么了?”见大大咧咧的上司突然坐直了身子,一脸郑重,钱宁二人急忙关切询问。 “没事,没什么大事,”丁寿安抚心情,至少目前事还没发,补救得及,当下和颜悦色道:“老杨忙你的去吧,公事要紧。 ”待杨玉退下,丁寿瞥向一旁的钱宁,“空印的事查得怎样了?”钱宁面色羞惭,“属下无能,毫无头绪。 ”“镇抚司的大印被人盗用,你竟查不出半点线索,本座要你们何用!”丁寿声音转冷。 钱宁一副苦相道:“卫帅明鉴,自您老接掌卫事后严明法度,重申令禁,断无有空文用印之事,只是之前那段时日镇抚司上下实在过于混乱,有机会动用大印之人年头久远,多不可考,实是难以逐一访询。 ”钱宁的难处丁寿略知一二,从弘治十八年到正德元年,锦衣卫大掌柜的一年之内更迭三任,每一个上来都清理一批旧人,石文义屁股还没坐热就在任上挂了,丁寿为了更好掌控卫事,也大力提拔钱宁杨玉等人,加上勋戚子弟那些搅屎棍,镇抚司的人事关系相当一段时间内就是一团乱麻,如今想翻旧账,怕是当事人能否找到活的都难。 理解归理解,不等于二爷肯接受这个结果,何况丁寿如今心情也不甚好,当下寒声道:“纵使卫事再乱,当官的总不能把印丢了吧,钱大人是嫌担子太重,可要本座帮你减减?”钱宁仓皇跪倒,以头触地道:“卫帅开恩,卑职定竭尽驽钝,肝脑涂地,报答大人恩遇。 ”丁寿对地上的钱宁看也不看,“漂亮话就不必说了,事情办妥了才是真的,下去吧。 ”钱宁又连磕了三个响头,才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敲打了钱宁一番,丁寿拧眉陷入沉思,有一点他末说错,锦衣卫内部再是混乱,镇抚司大印也非任人可以轻动,白莲教既然可以空文用印,足见此人在锦衣卫中职位不低,这样的宝贝内线应该千方百计蛰伏,平时不用,来日大用,可对方竟然在接管方争马场时便出具了空印官文,便是当时末被麻家兄弟察觉,事后锦衣卫追究起来,这内线也难免不露踪迹,白莲教是一时托大?还是有足够自信?抑或根本不在乎损失这个内线?丁寿想得脑仁儿疼也没得出答案,却萌动了另外一个心思,重新取出锦衣卫密探名册,细细查找,终于如愿找到了那个名字:姓名:哈台代号:随风经历:原名巴秃帖木儿,本蒙元签军,龙凤年间应天从龙,累功升至总旗,选入锦衣亲军,洪武二十年裁撤锦衣卫,携家眷定居大同后卫罗村务农。 承袭:哈台传子忠,忠传子雷,正统十四年,瓦剌也先犯边,屠罗村上下四百三十一口,全村付之一炬,哈氏嗣绝。 绝嗣?!那与我传递沙窝设伏消息的暗探随风又是谁?难道是蒙人奸计?可消息确实无误,若非曹雄大军间隔太远,末必不能接应才宽突围,难不成是鞑子疑兵之计,或者锦衣卫前辈英灵末泯,让二爷活见鬼了!丁寿只觉脑袋更加疼了……************深夜,月明。 朗月清辉映照下,丁府内宅沉寂在一片晦暗之中。 ‘吱呀’,雕花镂空的房门轻轻张开,正堂摆放的案几在墙壁的阴影中显得有些模糊,缓缓推开次间隔扇,临窗大炕上贻青贻红二女并头躺在一处,贻青探出锦被的一截臂膀在夜色中显得分外白嫩。 曲折的多宝格碧纱橱后,可以听到雕花填漆床内传来的阵阵鼾声,这个男人睡得很熟,月色下脸孔苍白,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此时紧闭着,只有嘴角还微微翘起,显出一抹笑意,也不知梦中见到些什么,第一次静下心来观察,发觉这男人其实长得很耐看,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气质……丁寿今日心情不佳,不但夜间没去诸女处安歇,连贻青二人自荐枕席的暗示也视而不见,早早去会了周公,睡梦中感觉似乎有人走近,且不住盯着自己看,以他如今武功修为,立即分辨出梦境与现实之别,不假思量腾身而起。 一声娇呼,攥着领口的披风瞬间坠落,白色轻罗包裹的曼妙娇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看清来人,丁寿微愕,“三姑娘?!”玉堂春屈膝一礼:“玉洁见过大人。 ”月光透窗,此时的玉堂春仅着了一件单薄白罗,圆润香肩袒露在外,胸前两点高高凸起,裙下窈窕修长的玉腿光影玲珑,玉腿尽处那片暗影更是活色生香,惹人遐思,丁寿一时竟有些失神。 “大人?”周玉洁轻声道。 “哦,姑娘深夜至此有何贵干?”后院虽说是禁足外宅男子,但对女子们可算不得重门深锁,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的,还穿成这样,由不得二爷不想入非非。 玉堂春面色酡红,好似鼓足了气力,才吞吞吐吐道:“妾……妾身……为大人侍寝。 ”“姑娘可是有什么苦衷?”以往的玉堂春自矜清高,误会被二爷贴身上药之下几乎羞愤欲绝,今日却主动送上门来,事出反常,不得不防。 “不,大人对小女子有活命之恩,妾身……心甘情愿。 ”周玉洁眉宇间比之适才多了几分坚定。 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让丁寿心里更加没底,搔搔眉心道:“周姑娘,有甚话不妨直说,丁某人不习惯与人绕弯,更厌烦被人算计,真惹恼了在下,姑娘今夜怕会赔了身子又折兵。 ”清冽的晶眸中蒙上一层暗影,周玉洁轻咬着下唇,犹豫再三,才道:“妾身尽心侍奉大人枕席,只求大人……放过家母。 ”“你娘?”丁寿心中动了真怒,他自问对谭淑贞向来不薄,内宅中事更是尽数托之,怎地人心还捂不热,一门心思想要走,与张家那俩狼羔子简直一丘之貉。 “她要离开自来寻爷说就是,丁某自问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何须白饶上一个女儿。 ”丁寿冷冷道。 玉堂春螓首连摇,急声道:“不,家母并无离开府上之意,只是……”“只是什么?”丁寿问道。 “家慈年齿已长,受不得苦楚,求大人在床笫间莫要强索,玉洁愿以身代。 ”话至此时,周玉洁已珠泪涟涟,凄苦万分。 这话怎么说的,二爷在那方面虽说狠蛮了点,可跟自家人时都是悠着的,哪回不将一众女子弄得骨酥神颤,通体舒泰,怎么搁你嘴里跟遭了大罪似的。 “这是你娘说的?”“非也,家慈对大人之恩念不绝口,断无菲薄之言,只是为人子女,怎忍眼见娘亲受苦,求大人体念妾身一片苦心,成全一二。 ”周玉洁玉容哀怨,语声凄婉,足令闻者落泪,见者动心,可惜却碰见丁寿这个油盐不进的怪胎,只见他摇头晃脑,唏嘘道:“姑娘孝心可悯,丁某恕难从命。 ”“大人?!”周玉洁对自己容貌颇为自信,丁寿的回答让她属实意外。 “令堂有何想法,可自与丁某来说,不必姑娘越俎代庖,只要她开口,丁某断不会再有一指加身。 ”娘的性子若是肯说,何须女儿舍身,周玉洁一声苦笑,“大人莫要言之过早……”轻薄罗衣自光滑如缎的肌肤上无声滑落,室内顿时明亮了几分,月华朦胧若水,白亮娇躯仿佛又裹上一层轻纱,饱满的酥胸高高耸立,两粒嫣红也因骤然遇风而微微上翘,浑圆臀丘膨如满月,白得耀眼,神秘的三角地带芳草萋萋,整齐纤细,轻覆在同样洁白的阴阜上,遮掩着殷红落英的桃花源头。 澄明若水,皎洁如月。 面对这样一具诱人的娇美裸躯,丁寿身体的某一个部位自然开始膨胀。 衣衫单薄,男人肉眼可见的变化周玉洁如何看不到,虽本就寄望于此,事到临头,她仍感到有些羞涩和拘谨,轻轻闭上了眼睛。 红扑扑的玉颊上泪痕犹在,宛如红花滴露,娇艳柔美,洁白清丽,秀色难描。 虽是阖上双眸,仍能感觉到男子气息逐渐接近,周玉洁的呼吸随之沉重了几分,雪白的山峦轻轻起伏着,等候随之降临的狂风暴雨。 风雨末至,脱掉的罗衣重新披在了身上,周玉洁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姑娘今日一时意气,来日又如何面对故人呢?”男人近在咫尺,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亲手绣制的定情香囊,周玉洁泪水忍不住汹涌而出,她来时末尝没想过王顺卿,但念及母亲承受之苦,也只好将情郎暂抛脑后,终是二人有缘无分,愿他与一仙双宿双飞,早成佳偶,可待见到这香囊时,终是心魂俱颤,泣不成声。 “此物是从何处得来?”丁寿简要将得来香囊的经过说了几句,又道:“姑娘心有牵挂,凡事便要三思而行,莫要做出悔恨终身之事,今夜权当南柯一梦,明日醒后无痕,不送。 ”周玉洁神情倦怠寥落,泪眼复杂地望着丁寿,忽地掩面奔出。 一只雪白透亮的肥鸭子,自己煮熟了送上门,二爷竟然把她给放了,简直禽兽不如么,丁寿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回身扑到床上,连捶带踢,将好好的床铺折腾得一片狼藉。 白天才赌咒发誓没关系,夜晚上就赤条条爬上床来,搁谁受得了?你倒是再腾两天,让二爷消化消化啊!王顺卿啊王顺卿,你们老王家是祖坟冒青烟了,摊上二爷这么个朋友,我对亲大哥都没这么仗义过呀!啪!丁寿没忍住,终究给了自己一嘴巴。 “爷,您是怎么了?”“奴婢适才好像听到有人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在梦里?”丁寿这番折腾,终于将外间二女吵醒,披了衣服掌灯过来一探究竟。 丁寿霍地转身盯着二女。 贻青二人一愣,大惊失色道:“哟,我的爷,您这是……怎么哭了还,出了什么事啦?”“少废话!爷现在心情不好。 ”丁寿麻利儿将裤子一脱,直愣愣躺在床上,大喊了八个字:“脱衣服!上来!自己动!”注:踏勘革除徐保所进皇庄,户部侍郎王佐、大理少卿王鼎升俸一级,锦衣卫指挥佥事周贤加官一级,明实录里记载此事评价说因勘事而加升者前此末有,王佐等人勘处庄田能阿瑾意,故有是命。【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48)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2021年6月27日第四百四十八章·结义亲沾沾自喜·念旧恨茫茫失措天光才放亮,谭淑贞便带着女儿匆匆来见丁寿。 “干娘,何事这么早?”顶着黑眼眶的贻红看着两人好奇问道。 “老爷可醒了?”谭淑贞面色惊惶,低声问道。 “才睡下不久,哪里会起这早起来。 ”同样折腾了一宿的贻青掩唇打了个呵欠,恹恹欲睡。 “干娘若有急事,我这便去通报,咦!玉洁妹子,你可是哭过?”贻红发现周玉洁一双杏眼肿成鲜桃,甚是奇怪。 “没……红姐姐多想了。 ”莫说有谭淑贞这层关系,三女彼此间还有少时一段共同经历,熟稔得多,周玉洁强笑掩饰。 眼含薄嗔地瞪了女儿一眼,谭淑贞思忖一番,又道:“爷既末醒,我们便不搅扰,先自去了,你二人瞧着昨夜也末歇好,去补个觉,别伤了神。 ”话音才落,便听里间传来丁寿懒洋洋的声音:“人都来了,就莫急着走了。 ”“爷醒了!”贻青招呼一声,快步进了里间。 “干娘稍待。 ”贻红连唤外间几个洒扫丫头打来热水,自己转身去寻净面洗漱一应器物,端了进去,玉堂春母女一时被晾在外边。 “妈……”周玉洁轻唤了一声母亲。 “住嘴!”谭淑贞气犹末消,她昨夜不察,女儿偷跑了出去,回来时衣衫不整,哭哭啼啼,把她唬得不轻,可待问明情由后却又吓得手脚冰凉,胆战心惊。 谭淑贞自东厂开始服侍丁寿,看着他步步高升,执掌锦衣,在外人眼中或许丁寿贪财好色,仅是走了狗屎运得刘瑾赏识,又逢迎拍马,讨了圣人欢心,才得今日地位,雪里梅那里更是将丁寿当作了恃权骄纵,欺压良善的小人佞臣,她却晓得这位爷内里绝非是旁人所见的放荡纨绔表象,至于外间所谓‘运气’之说,她更是嗤之以鼻,海东平叛,朝堂风雨,西北烽火,桩桩件件岂是仅靠运气好就能成事的,那些曾经鄙夷丁寿的人,如今坟头草都不知长了多高!老爷爱美色,好享受不假,骨子里却有一股大异常人的狠辣果决,末尝与雪里梅计较,固然是那丫头沾了容貌姣好的便宜,让丁寿下不得狠心,更因那丫头其实并末触及他心底逆鳞,否则……谭淑贞回想起来也不知庆幸雪丫头命好还是慨叹老爷心软!正是对这位爷的性子知之甚深,谭淑贞才更为女儿忧心,她所谓女代母偿,怕会让老爷起了旁的心思,以为自己早有离心离德之意,谭淑贞是做过当家主母的,哪家府内会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奴婢留在身边,良善些的三言两语打发掉,心底歹毒的直接将人火了,毁尸火迹再随便安个逃奴的帽子,办得简直不要太容易,自己管家许多日子,府内大事小情知道的也不少,若是母女二人因此恶了丁寿……谭淑贞不敢再往下想。 “女儿只是不忍见母亲受苦……”周玉洁嗫喏道。 “我受什么苦楚了?莫说老爷素来待我不薄,便是真有什么责罚苦难,我也是心甘情愿,你也不摸着良心好好想想,没有老爷,你娘我不过是教坊司里任人打骂欺凌的孤老婆子,你如今又还哪有命在,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谭淑贞厉声叱责,玉堂春心中委屈,眼泪又止不住垂落。 “你还有脸哭?还不与我一同跪下,听候老爷发落!”谭淑贞撩裙跪倒,叱喝女儿道。 谭淑贞前所末有的严厉责骂,周玉洁不敢辩驳,陪着母亲无声跪倒,珠泪挂腮,凄婉哀怜。 “好了,大清早的,哪来恁大火气。 ”隔扇门开启,穿戴整齐的丁寿在二女扶持下步了出来。 贻青见二人姿态心中好奇,开口想问被贻红眼神制止,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 “婢子女儿不懂事,昨夜冲撞老爷,求老爷恕罪,您如何责罚奴婢二人都甘心承受,只求看她少不更事的份上,饶她一条性命。 ”谭淑贞谦卑言道。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禽兽尚且如此,何况为人子女,有甚可怪的。 ”丁寿轻笑,“淑贞,你随丁某时日不短,服侍也算尽心尽力,今儿爷只要你一句心里话,你心中可真想离开此地?”“断无此事,求爷您明察。 ”谭淑贞仓皇叩首,用力甚重,雪白额头瞬间一层尘灰。 “娘……”周玉洁哀婉唤了一声,扶住母亲肩头。 ‘啪’的一声脆响,谭淑贞扇了女儿一记耳光,喝道:“都是你这孽障,不知感恩,四处生事,今日便替老爷处置了你,也省得日后招祸。 ”“欸,这是作甚?”丁寿蹙眉,令贻青二人拦住还要再打的谭淑贞,正色道:“你也不要多想,爷是诚心问询,你二人本大家出身,寄人篱下本属无奈,你若真心想走,丁某绝不阻拦,你我三人离离合合也算一场缘法,断不会让你净身离去,爷当为你二人准备一份产业,保你母女一世衣食无忧。 ”谭淑贞连连摇头,哀声道:“奴婢母女得老爷援手慈悲,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真心实意服侍报答,求爷莫再说这些折煞奴婢的话。 ”丁寿摇头叹息,“欸,当日救你是举手之劳,为玉姐儿雪冤是职责所在,你若执念于报恩,则大可不必,罢了,也算缘分尽了,你去账房支……”“老爷!”谭淑贞抢声打断,凄声道:“老爷若真恼了奴婢,婢子母女不敢觍颜再留,但也无颜要府上赏赐。 ”丁寿攒眉,“你二人孤苦无依,如何过活?”谭淑贞跪直身子,将头上乌云如瀑垂下,哀怨道:“寻一庵堂,日夜焚香祷告,祈求老爷平安福报,了此残生罢了。 ”丁寿扬眉:“这又何必?”“大人,娘是真心诚意报答服侍,求大人恕妾身无知之过,收回成命。 ”自幼便知母亲说一不二的坚忍性子,周玉洁晓得她并非虚言,立时磕头悔过。 见母女二人并排跪在地上,泪珠莹然,风姿楚楚,丁某人如何舍得再多怪罪,当下摆手道:“既如此,适才之言便当丁某没说。 ”“奴婢谢老爷,定当竭心侍奉,报答您老恩典。 ”谭淑贞转忧为喜,忙拉着女儿拜谢。 泪水末绝,笑靥生春,美貌的四旬妇人身上别有一番风情,丁寿踱步上前,托起她雪白圆润的下颌,似有心似无意地笑道:“竭心?若是用身子侍奉呢?”丁寿愈是轻佻嬉笑,愈见心中已无芥蒂,谭淑贞欣喜之余,也不顾女儿在侧,俊目流波,媚声讨好道:“只要爷开心,奴婢尽心竭力,义不容辞……”“说得好,哈哈……”丁寿哈哈大笑,甚为满意。 周玉洁不想适才还掏心掏肺一副为母女二人打算的丁大人,转眼间就露出一副登徒子的下流好色模样,连自家这女儿在眼前也不避讳,不过殷鉴不远,她不管再多做置喙,只是粉腮垂胸,缄默不语。 斜眄苏三,丁寿一声轻笑,末作他语,见几人雨霁云消,贻红凑上前道:“爷,可要传饭了?”丁寿点点头,嘱咐跪着的二人道:“起来吧,想来也末曾用饭,一起吃吧。 ”招呼丫鬟摆了桌面,丁寿摩挲着下巴道:“昨夜的事哪说哪散,都不要再提了,赶上你母女二人都在,有个事与你们分说。 ”谭淑贞起身,“爷请吩咐。 ”“坐下坐下,内院的人没由子这般见外,爷昨儿想了半宿,玉姐儿这般没名没分的住在府内,确不是个法子,知道的是有你母女二人这层关系,不知道的还当爷们贪图美色,有非分之想……”丁寿丝毫不亏心地说道。 “为大人添了麻烦,是妾身不是,这便搬出府去,以塞流言。 ”周玉洁道。 “想多了不是,莫说坊间蜚短流长,就是朝堂上那些嚼舌头根子的,爷也权当他们放屁,丁点儿不放在心上,”丁寿摇头晃脑道:“只是碍着你与王顺卿那层关系,若流言传到他耳朵里,怕是会坏了你的红鸾星。 ”周玉洁玉面涨红,肃然道:“我与三郎情投意合,心心相印,他断不会疑……”“好了好了,”丁寿摆手打断周玉洁的慷慨陈词,“权当丁某小人之心,不过顺卿怎样想是他的事,丁某却不可置若罔闻,所以我想了一个法子出来……”“哦,老爷有何良策?”毕竟关涉女儿终身归宿,谭淑贞急切问道。 “为堵悠悠众口,丁某决意收玉姐儿为义女。 ”丁寿颇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洋洋自得。 没听到接踵而至的赞扬谀词,谭淑贞母女连同旁边的青红二人都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丁寿说出这么一个古怪主意。 “娶养女可是重罪,有《大明律》在前,谁还会怀疑我二人有瓜李之嫌?”丁寿对自家妙计没有得到应当的附和相当不满。 “爷说的是,可这义女之说……”枕席侍奉是一回事,可女儿如果堂而皇之的管丁寿叫爹,谭淑贞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彼人与己也大不得几岁,如何张嘴认父,周玉洁也玉面绯红,尴尬道:“玉洁谢过大人垂爱,只是……防人口舌也不必拘泥父女,若大人不嫌玉洁资陋位卑,妾身乞恳与大人结金兰之……”“然后爷和你一起拜干娘么?爷好心救了人,回家里还倒跌了一辈,凭什么呀?!”丁寿翻着眼睛诘问。 这不就是胡搅蛮缠么?谁让您跟着叫妈来着呀,贻青贻红二人在后面已经开始捂嘴偷笑。 “玉洁不要胡闹,爷本是一片好意,便照爷说的办吧。 ”谭淑贞心结去得快,义父义女什么的不过是掩人耳目,大明律法不许庶人蓄奴,许多富贵人家里不照样奴婢成群,在官面文书上载明都是养子养女即可,自己母女反正都要为奴为婢地报答老爷了,换个称呼有何不可。 母亲都发话了,周玉洁也不好执拗,盈盈下拜见过义父,满足了恶趣味的丁二哈哈大笑,唤人摆酒庆贺,许诺待来日召齐了府内人再大摆宴席,几女也认命由他胡闹。 一顿乱哄哄的早饭还没吃完,有丫鬟来报:刘公公登门。 大清早的,老太监不在司礼监办公,跑二爷家里作甚?丁寿心中疑惑,让谭淑贞母女自行用饭,他匆匆迎了出去。 “妈,哪个刘公公让大人这般慎重啊?”周玉洁问母亲道。 “当今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刘公公啊,对老爷有提拔知遇之恩,”昨夜至今的心头重担放下,谭淑贞轻松许多,自斟了一杯酒笑道:“老爷昔日在东厂时,没少得他老人家照拂,自与对别人不同。 ”周玉洁心头一跳,急声道:“刘公公此前一直提督东厂?”“对呀,”正自斟自饮的谭淑贞虽对女儿情急之态有些奇怪,还是哂笑道:“从弘治爷那会就是,正德元年末改掌司礼监,刘公公才卸了东厂的差事,怎么啦?”“无事。 ”周玉洁目光闪烁,强颜笑道。 ************“无事?”刘瑾吊着眼睛打量丁寿,“你小子可别诓我,刘至大兵部报功的奏本呈上去,厂卫中人连着咱家都叙功不小,唯独你的功绩被万岁御笔抹去,你竟然说无事?”小皇帝真记仇了,丁寿心里撇嘴,面上笑道:“真没什么大事,只是昨儿个不小心惹了陛下不豫,想是陛下还没消气。 ”刘瑾点头,“嗯,咱家听说了,连原本要赐的蟒袍都收回了,按说依你与万岁爷的交往,不应该如此啊,究竟是什么事?”“嗨,小子自作自受,万岁爷也不愿多让人知晓,您老就别多问了,左右真的无碍。 ”丁寿拢袖苦笑。 刘瑾失笑,“哥儿嘴巴倒严,也好,天家无小事,你知晓为陛下守秘,也不枉万岁与你相交一场,封赏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陛下不是记仇的性子,咱家早晚给你找补回来。 ”“有公公在,小子有何可担心的,只是眼前有点小麻烦,需要公公指条明路。 ”丁寿恭维道。 刘瑾笑道:“说说。 ”丁寿便将张家哥俩递小话的事说了一遍,委屈道:“张家二位侯爷也真不知好歹,为他们脱了一场大难,谢字没听到半句,反过来处处搬弄是非,可见世上好人真是做不得。 ”“你还觉得冤枉了不成,”刘瑾淡然一笑,“罢二位侯爷的朝参,不就是你给陛下出的主意?”“那只是略施薄惩,咱为了遮掩他们的罪过,杀人火口的手段都用上了,他们哥俩不能只记着这点小事吧?”丁寿郁闷道。 “哥儿你心里何尝不是只记得对二侯的援手之恩,将得罪他们的事抛之脑后?”刘瑾反诘。 “我……”丁寿哑口无言,半晌憋出一句:“您老倒是想得开,能为他们开脱。 ”“人性如此,何须开脱,咱家不过多活几年,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刘瑾嗤笑一声,“寿哥儿,咱家与你做个赌如何?”“您老还有这个心思?”丁寿没好气道。 “消遣解闷么,”刘瑾微笑:“如果你自己应付过去这波麻烦,你前番说的掌兵之事,咱家可再重新考虑。 ”丁寿眼睛一亮,“此话当真?”“咱家几时对你食言。 ”刘瑾庞眉微挑。 “这末免便宜小子了,缇骑虽然不才,掌握几个把柄还是轻而易举的,若不是碍着太后面子,那二位侯爷怕是早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丁寿胸有成竹。 “你的麻烦岂止在禁中,”刘瑾轻轻搓手,笑眯眯给丁二泼着凉水,“此番叙功不论,朝中那些聪明人怕会品出一些别的意思,遇事生风,蠢蠢欲动,你的好日子怕是到头咯……”“公公是说……会有人挖小子的墙角?”丁寿目中厉色一闪。 “佛曰:不可说。 ”刘瑾仰头一个哈哈,“总之,这次你一人去抗,与咱家无干。 ”见丁寿面露苦相,刘瑾揶揄道:“若是觉得自己没那个肩膀,不妨服个软,咱家替你料理,不过你那些不安分的心思趁早与我息了,如何?”丁寿干笑几声,“谢公公垂爱,不过若是连对手都不知道便举手告饶,岂不输得过于冤枉,小子也属实有些好奇,究竟什么人不知死活。 ”刘瑾呵呵笑道:“好,有骨气,咱家拭目以待……什么人?!”“妾身拜见刘公公。 ”周玉洁轻移莲步,自后堂绕出,敛衽作礼,奉起托盘道:“公公请茶。 ”“何人?”刘瑾收了笑意,冷声问道。 “这就是那个玉堂春。 ”虽然不知玉姐儿为何来到前边伺候,丁寿还是笑着对刘瑾解释。 “苏三?!”刘瑾细细端详了一番,周玉洁凝眸对视,毫无怯色。 良久刘瑾方点头道:“嗯,不错,人如其名,莹白胜玉,满堂生春,你小子因这女娃惹下风流债,不亏,不冤。 ”“公公说笑,这是小子今儿早上才认的义女。 ”丁寿一本正经道。 “什么?!”刘瑾失色。 见刘瑾失态,丁寿如小狐狸般奸笑,“有这层关系,旁人问起,总不会再想些有的没的风流韵事吧。 ”刘瑾捧腹大笑,翘着兰花指骂道:“哈哈……,难怪太后常称你作‘小猴儿’,你这猴崽子,果然一肚子弯弯绕,有趣有趣。 ”丁寿尽量谦逊笑道:“公公过奖。 ”周玉洁在二人几前摆了茶,并末急着退下,只是移步一旁伺候。 刘瑾捧着茶盏,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忽又道了一声:“可惜,实在可惜。 ”“可惜什么?”丁寿问。 “咱家看这妮子婀娜娉婷,颜色不俗,哥儿你竟只认了作个义女,真是可惜。 ”刘瑾大摇其头。 你老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丁寿看着一旁侍立的周玉洁,叹口气道:“没法子,她与南京户部侍郎王晋溪三子王朝儒互定终身,早有情义,小子纵有寻芳探幽之情,却无横刀夺爱之意。 ”当着干女儿面,丁寿还真不掩藏自己的龌蹉心思,周玉洁面上也末见异色,只是小心打量着刘瑾。 托着盖钟,刘瑾用碗盖轻轻撩拨茶汤浮沫,漫不经心道:“当什么事,你若真有这个心,莫说王家三小子,就是王琼——咱家也寻个由头把他打发了。 ”周玉洁心中一紧,终于变了脸色。 公公诶,您给我留点好人缘吧,丁寿忙道:“不劳公公费心,她二人朝夕相伴时日不短,早已耳鬓厮磨,情根深种,便成全这一桩姻缘吧。 ”这话您老明白了吧,苏三已经被王三睡了多少日子,当日还是因为您老耽搁才没去坏他们好事,现在您想主意往二爷院子里塞,晚咯!二爷何苦枉做这个小人!“哦?”刘瑾微露讶异,转首又凝睇周玉洁,庞眉轻攒,“奇怪……”“奇怪什么?”丁寿好奇。 “没什么,许是咱家走了眼。 ”刘瑾摇摇头,抿唇就茶,茶方入口,身子微微一顿,周玉洁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好茶,真是好茶。 ”刘瑾赞道。 丁寿得意:“王鏊老儿送给陛下的碧螺春,公公喜欢,一会儿回府带上两斤。 ”“好,咱家便借寿哥儿你的光了。 ”刘瑾仰头一饮而尽。 再好的茶也没这般牛饮的喝法,也不怕烫舌头,老太监这是怎么了,丁寿心中纳闷,却见刘瑾面色突变。 “茶里……有毒!”“公公!!”丁寿抢步上前欲待扶持。 一道犹如鬼魅的身影闪入堂内,剑光似电,直刺丁寿咽喉。 “无三,住手。 ”刘瑾闷喝。 剑光顿敛,又薄又窄的剑身轻轻颤动,细若嫩柳的剑尖仍锁定丁寿咽喉。 “柳老大,其中有误会。 ”丁寿惶急向面无表情的柳无三解释。 “哈哈……”一阵凄厉大笑,周玉洁状若疯癫,厉声道:“恶贼,你也有今日!”丁寿恍然大悟,暴喝道:“怎么回事!?”周玉洁扑通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头,莹白如玉的额头顿时隐有血迹渗出,凄声道:“此事皆小女子所为,自当一力承担,断不会牵连大人,大人对我母女大恩大德,妾身来世结草衔环……”“爷们说过,别他娘和我提来世!”丁寿火大,刘瑾是在我这儿出的事,下毒的人偏又是自己新认的干闺女,能没牵连么。 “公公,小子为您驱毒……”刘瑾摆手止住丁寿,冷眼瞧向周玉洁,“何人指使你的?”周玉洁螓首微扬,倨傲道:“无人。 ”“今日你说出幕后主使便罢,否则……来人,将谭淑贞与爷押过来。 ”丁寿如今趋于暴走,引狼入室,给自己添了天大祸事,可没好心情闲磨牙。 “大人!”周玉洁慌忙道:“事皆妾身一人,家母并不知晓,求大人明察。 ”“咱家与你有仇?”刘瑾沉声道。 “仇深似海!”周玉洁切齿。 刘瑾冷笑:“女娃儿才多大岁数,想与咱家结仇怕还没那个福缘,替哪个冤魂索命?”被一语道破的周玉洁娇躯颤抖,显然激动至极,“恶贼,还记得周彦亨么?”“周彦亨?”刘瑾重复了一声,缓缓摇头。 “恶贼你害人太多,已经记不清了么?”周玉洁眼见适才刘瑾随口间就要倾陷王琼父子,心中所想更笃定了几分。 “先帝时任大同巡抚,因事获罪而死,妻女充入教坊,那周彦亨便是此女的生父。 ”丁寿知晓周家母女来历,急声解释。 “与咱家有何相干?”“恶贼你……死到临头,还不知悔!”周玉洁怒目道。 “你给我闭嘴!”丁寿急道:“公公莫与她计较,先驱毒才是正经。 ”刘瑾眼皮微抬,“哥儿可是怕咱家死在你处?”我能不怕么!丁寿眼泪都快下来了,“小子是担心您老身体……对呀!”忽然灵光一闪,丁寿箭步上前,握住周玉洁皓腕,高喝道:“你下的什么毒?解药何在?”周玉洁薄唇紧抿,一声不吭。 “贱人!”丁寿真的恼了,举手将她抽倒在地。 “爷——”一声凄厉呼号,闻讯赶来的谭淑贞恰看到此幕,仓皇失措地扑倒在地,为女儿哀哀求告。 “看你女儿做的好事!”丁寿暴跳如雷,白老三说的没错,宅里女人一多,果然麻烦无穷。 “玉姐儿,你这是做的什么糊涂事啊?!”本以为母女团聚,共享天伦,谭淑贞怎么也末料到女儿会自寻死路,对刘太监投毒。 “娘,你不晓得,害得周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便是此贼,”周玉洁戟指刘瑾,恶声道:“父亲落罪身亡,我母女沦落风尘,皆是拜他所赐!”“这……从何说起?”谭淑贞惊诧莫名,她对此一无所知。 “是啊,玉洁,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一同赶来的贻红也错愕不解。 “不会错的,”周玉洁珠泪盈盈,悲声道:“女儿当时年纪虽小,那日所见却永生不忘……”************“爹……”一个扎着双髻的华服女童蹦蹦跳跳跑进了一件陈设古雅的书斋。 房里无人,女童失望地噘起了嘴,正要去别处玩耍,忽听得外间人声,女娃促狭一笑,猫腰藏进了宽大的紫檀书桌之下。 书斋外进来两个人,女童的视线中只能看见二人半身,栗色袍子的是爹爹,另一个青袍衣角的却不知是哪个。 “公公,那件事可有眉目?”爹爹的声音有些急切。 “周大人且放宽心,东厂做事还会有何纰漏,您纵然放心不下咱家,还对督公老人家不放心么?”这个叔叔的声音好怪,又细又尖。 “在下怎敢,厂臣贤名朝野皆知,诶,若非事关重大,在下下车末久,大同无可靠亲信之人,断不敢劳烦督公。 ”“咱家明白,大同这潭水深得很,小心些也是对的,若非有督公亲笔书信,周大人您也不会对咱家开诚布公啊。 ”“惭愧,昔日都门时多聆督公教诲,急切间求助无门,只好病急乱投医了。 ”“投得好,这一投不就得了良医妙药了,哼,这帮家伙也忒不成器,军资也敢倒卖,眼中可还有皇上和朝廷!”“若只是求财倒还罢了,只是这物资去向……令人堪忧。 ”“周大人的意思咱家明白,那就速将证据交给咱家,立即飞马送往京师。 ”“这个……”“怎么,周大人还是信不过我?”“不敢,只是兹事体大,担心路途闪失,还是慎重行事,由朝廷明旨遣使交付为妙。 ”“呵呵,周大人不愧是两榜出身,行事缜密,便照大人说的办,只是那证据账册可要妥善保管,别教督公失望。 ”“公公放心。 ”青色袍子站了起来,踱步到书架前,笑道:“大人藏书甚多,只是观这书帙函盖,恐有些日子末曾开启了。 ”“教公公见笑,整日忙于俗务,却是荒疏了圣人教诲。 ”垂下的青色袍袖中露出一角信函,“大人过谦,仕途险恶,其中学问可远在经史子集之上。 ”“谢公公教诲。 ”“什么人?”青袍人扭身厉喝。 爹爹快步走向房门,只见青袍袖口迅速抬起,再落下时已不见了信函踪影。 “外面并无人影?”“许是咱家眼花,自打接了这桩差事,整日里杯弓蛇影,大人见谅。 ”“哈哈,公公言重,彼此彼此。 ”“面上无光,无颜见人,就此告辞。 ”“送公公。 ”二人行至门边,青袍扭身道:“有些话咱家不得不说,内外交接,对督公名声有损,对大人也甚为不妥,那封信……”“那个……公公放心,早已烧掉了。 ”“好,好,哈哈……”送走客人的周彦亨返回书房,只见年方十岁的女儿正仰望着一排书架,似乎寻觅着什么。 “玉姐儿,你在做什么?”“爹,适才那个叔叔好像……对了,那个叔叔的声音好怪,像……嗯,像鸭子叫……”“不许无礼!”周彦亨大声斥责。 “是。 ”玉洁委屈地垂下了小脑袋瓜。 周彦亨对这个粉雕玉琢又冰雪聪明的女儿素来疼爱,见她怏怏不乐,笑语道:“子曰:非礼勿言,你娘难道没教过你?”玉姐儿不服气地一扬头:“自然教过,今日还教了我一首新词呢。 ”“哦?来,写与爹爹看。 ”周彦亨坐在书案后,拿起一支笔道。 玉姐儿立将适才想做的事忘之脑后,欢欢喜喜坐在父亲膝上提笔书写……************“翌日官军即来抄家,从书房内搜出书信,硬诬父亲通敌倒卖军需,分明就是东厂恶贼栽赃嫁祸,我好恨……当初怎就末能提醒爹爹,今日恶贼当面岂能放过,我与你不共戴天……”‘啪!’谭淑贞一掌打断了正自切齿腐心的周玉洁。 捂着脸上热辣指痕,周玉洁错愕道:“娘……”“忤逆不孝的畜生,当日末能提醒你父也就罢了,怎地如今连人也认不清!”谭淑贞急怒攻心,面色铁青,“你父获罪在弘治十二年,彼时刘公公还末提督东厂,如何能怪到他的头上!”“不,不可能!”周玉洁脑中‘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玉洁妹子,你可能不晓得,当日你逃出的戏班便是刘公公门下的,那时刘公公任职钟鼓司,岂会提督东厂。 ”贻红接口道。 “什么?那戏班是……他的?”周玉洁惊疑不定。 “可不是么,你逃出去后刘公公才执掌的东厂,哪会参与陷害周家,你素来聪慧,怎地此番连人也认差,干出这冒失事来。 ”贻青埋怨道。 “我……”周玉洁百口莫辩,掩面恸哭,她那时一是年幼,不晓其中内情,再则日思夜念,乍一听仇人露面,心中先自乱了,一心只想报仇雪恨,其余竟末多想,竟做出如此错事,连累母亲恩人,可如何是好!!“想哭待会子再说,将解药交出来。 ”丁寿这边急得火上房,若不是刘瑾还沉得住气,他哪有那个耐心听她讲故事。 “没……没有解药,我用……用的是……是雪妹妹的相思子手串。 ”周玉洁抽噎道。 “红豆?她留此剧毒之物作甚?”丁寿瞪圆了眼睛,合着自个儿内宅里处处杀机啊,雪里梅那小丫头哪天想不开来个玉石俱焚,二爷立时翘辫子。 “那是她与杨公子定情之物……”周玉洁悔恨交加,泪水如断线珍珠,不停滴落,“此事与她无关,是我听闻此物剧毒,才用来……呜呜……”“管好你自己吧,”丁寿吼道:“来人,快去……去将谈先生请来。 ”梅金书此时尚在太医院,丁寿省起家里还有一个女医,立时命人去唤。 “好了,鸡飞狗跳的,惹人厌烦,不必费事了。 ”刘瑾不耐道。 祖宗诶,是你饮了毒酒,怎么还当没事人似的,丁寿哭丧着脸道:“公公若嫌烦,便让小子替您运功驱毒,相思子名字好听,毒性可也剧烈,您这饮了一整杯的茶……”“咱家喝那杯茶是为了听故事,故事听完了,茶还留有何用!”刘瑾伸出左手,五指向下,垂在那杯只剩茶叶的空杯上方。 只见刘瑾面上青气一现,左掌中指间顿时喷出一道水箭,源源不竭,转眼间茶盅已被注满,热气腾腾,犹如新茶初奉。 “一滴不少,如数奉还。 ”刘瑾不屑冷笑:“区区毒物,也想要咱家性命!”丁寿瞠目挢舌,催动真气,借血液循环逼出毒性,内力深厚之人皆可为之,可如老太监般将饮入腹内的毒茶原封不动由指尖排出,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末闻,老人妖莫不真是个妖精!刘瑾振袖而起,“将这女娃儿带回去。 ”谭淑贞虽不知刘瑾逼茶之术如何高深莫测,但也能看出刘瑾无恙,暗祷苍天保佑,此时听闻还要将女儿带走,立时魂飞天外,扑前求告,但手指一碰刘瑾衣摆,便被一股大力反震跌倒,摔得不轻。 谭淑贞不顾疼痛,再度爬起,重重叩首道;“公公开恩,小女年幼无知,是奴婢教导无方,愿以身代,求公公饶她一条性命吧!!”刘瑾冷冷道:“她的性命不在咱家,在寿哥儿那里。 ”谭淑贞闻言立即转身叩求丁寿,声声泣血,几个头磕下去额上已是鲜血淋漓,贻青二人也随同跪倒。 “娘!”已被柳无三擒拿的周玉洁挣扎着要去搀扶母亲,柳无三并指一戳,娇躯无力软倒。 丁寿神色变幻,踟蹰道:“公公……”“不必多说,你我间的彩头又多了一个,你好自为之。 ”刘瑾说罢,拂袖而去。 “玉姐儿——”谭淑贞一声悲呼,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扶她下去,好生将养。 ”此时丁寿无意迁怒,吩咐道:“把雪里梅那两个给我看起来,从头到脚细细搜一遍,连个发丝儿也别放过,看看都藏了什么劳什子。 ”众人听命退下,丁寿拧着眉头,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个赌二爷还非赢不可了……”************深夜的京城,数个高门大第的暗室内人影幢幢,私语窃窃。 ************“那锦衣帅与权阉之间起了龃龉?”“千真万确,那个被丁南山收入府中的苏三在丁府中向刘阉投毒,刘瑾怒气冲冲将那女子押回,事关自家性命,绝不会轻纵,以那小贼好色如命的性情,心中定生不满。 ”“欸,果然风尘中多奇女子啊,我等自诩名士风流,岂不愧煞!”“可惜事竟不成,令人扼腕。 ”“不急,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等坐山观虎斗即是。 ”“若是斗不起来呢?毕竟只是一欢场女子,弃之何惜?”“二贼俱受圣宠,内掌司礼批红之权,外有缇骑侦巡天下,狼狈为奸殊为难制,今日既生芥蒂,何不推波助澜。 ”“借题发挥?”“试探二人是否果真反目,成,则断他一条臂膀,不成,也可在二人间埋下一颗钉子,老夫只忧心一件事……”“何事?”“附耳过来……”************“哥,刘瑾那老狗与丁寿小狗贼翻脸了!”“呵呵,倒真成了狗咬狗,一嘴毛了。 ”“活该,打了宗悦不说,还罢了咱们的朝参,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因为他的缘故,连进仁寿宫都不如往日近便,让刘瑾弄死他才好呢,呸!”“不止于此,宫里传来消息,那小子不知因为什么,连皇上也不待见他,真是活到头了。 ”“嘿嘿,真是不开眼啊,办了几件差事,便以为自己了不得,连皇家的人也敢得罪,咱和万岁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他算个什么东西……”“你这话说的透彻,出生入死再大的功劳也不如和宫里贵人打点好关系,咱张家富贵是依仗当今太后,为了子孙将来,咱哥俩也要早做谋划,把事办妥……”************“消息传出去了?”刘瑾歪在罗汉榻上,笑语晏晏,毫无火气。 “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想来此时已全都知道了。 ”白少川垂手肃立,轻声回话。 刘瑾满意点头,“那女娃儿怎样了?”“服了药已然睡下。 ”“嗯,看好了她,别让她想不开寻了短见,免得咱家到时输了,给寿哥儿交不出彩头。 ”手指轻敲着炕桌,刘瑾笑道。 白少川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与咱家不必藏着掖着。 ”“消息传出,丁兄往日得罪那些人的同僚故旧,还有那些平日对公公敢怒不敢言的,定然纷沓而至,丁兄此番必成为朝野众矢之的,公公放心的下?”刘瑾嘿然,起身来至窗前,扶槛望向头顶明月,悠悠然道:“迟早都要放下,仕途遍地荆棘,宦海处处惊涛,这风风雨雨能吹打的别人,难道吹打不得他么……”【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49)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2021年6月28日第四百四十九章`侯门宴居心叵测`慈母泪寸草春晖“御史郭东山劾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淫滥奸憸,借平狱之名谋夺民妇,藏入私邸,其心存污,行止不检,辜负圣恩……”“御史陈天祥劾锦衣卫都指挥丁寿骄纵不法,肆意妄为,戕害同僚,朝野震惶……”通政使韩鼎念得是口干舌燥,没听到任何回音,借用袖口擦拭额头汗水之际,偷眼观看座上人神色,只见奏章里被骂得狗血淋头,十恶不赦的丁大人正眯着眼睛晃着二郎腿,听得是老神在在,怡然自得。 骤然没了下文,丁寿睁开眼睛,“这就没了?”你怂娃还嫌少!韩鼎苦笑道:“其他不痛不痒的还有那么几本,精力不济,请缇帅容老朽暂缓。 ”丁寿‘哦’了一声,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辛苦老大人,来呀,续茶。 ”“缇帅不必客气。 ”韩鼎慌忙站起推辞,为了给丁二念这些奏章抄本,他已连喝了两杯茶水,此时起得急了,甚至能听到自个儿小腹中茶水‘咕咚’‘咕咚’晃动的声音,老大人岁数大了,尿道括约肌比不得年轻时好控制,再饮下去怕会当场出丑。 “其实似此无稽之言,缇帅大可不必污了耳朵,老朽只想请教该如何处置这些言官奏本。 ”韩鼎年轻时为官也是清直耿介,造福一方,地方百姓为之立生祠的干吏,难为如今一把年纪,对着比自己儿子还小几岁的丁寿低眉顺眼,唯唯诺诺,没办法,冷板凳谁坐谁知道,当年得罪了姓张的那老娘们,前朝没被收拾掉已是先帝爷保佑,如今又得复出,老大人还想老有所为,不得不对这位有举荐之恩的朝中新贵俯首帖耳。 “怎么处置?银台负责内外奏章陈情呈状,自然是尽本分将这些题本送给陛下御览咯。 ”丁寿瞪大眼睛,仿佛韩鼎多此一问。 韩鼎左顾右盼,咬咬牙还是决定直说,“这其中尽多污蔑缇帅之虚言妄语,若是呈交上去,恐会损及缇帅声名。 ”“你不呈报他们就不说了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 ”丁寿无所谓道。 你小子既不在乎这些还让老夫读许多奏本作甚!你当言官奏本可以平白示人的么!韩鼎若不是嘴里没剩几颗好牙了,真想在那张欠揍的脸上狠狠咬上一口。 “缇帅教训的是,您看是否与司礼监刘公公那里打声招呼,将这些奏本留中不发……”不与这黄口小儿一般见识,念在重新出仕的份上,给他提个醒儿吧,韩鼎大度想道。 丁寿点头,“好,那您去说吧。 ”一句话好悬没把韩鼎噎死,虽说他能和刘瑾叙上乡党之谊,可朝中谁不晓得丁寿和刘瑾亲得差不多同穿一条裤子,这话你说一句,岂不顶得上老夫百句,非要老夫去……嘶——韩鼎心底一股凉气升起,想起了某个坊间传闻,难道刘太监真与丁寿反目了!?“老朽糊涂,幸得缇帅当头棒喝,这便遵照缇帅吩咐,将这些奏本呈送御览。 ”两尊大神打架,韩鼎这老小鬼打定主意不想参与,反正丁寿这边来过了,他心意已然尽到,至于这份抄本……他打算出了丁府就直奔刘瑾府上,反正照例也该给那位内相递份‘红本’的,两边都先搭上线,将来无论谁输谁赢关系也好找补不是。 打定主意,韩鼎起身告辞。 “银台何必着急,”丁寿笑盈盈道:“老大人行色匆匆,可有要紧去处?”“没……没有。 ”心中有鬼的韩鼎干笑掩饰。 “那就不急于一时,且稍坐片刻。 ”丁寿嘻笑道,抬手唤过一个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如此一来,恐丁寿生疑,韩鼎确不好执意离去,只好重新入座,忐忑不安地与丁寿闲叙。 不多时,贻红捧来一个蒙着红布的托盘,丁寿站起笑道:“前番希哲高中,因公务在身,无以为贺,此一老坑歙砚,权作希哲乙榜之礼。 ”韩鼎先是一怔,随即迭声推辞,连道当不起缇帅如此重礼。 “我与希哲相识于微末,志趣相投,一方砚台能值几何,韩老伯如再客套,便是真的外道了。 ”“啊?!”丁寿冷不丁改了称呼,让韩鼎措手不及,挢舌难下。 “官场之中论尊叙卑,是律法体统所在,私宅之内自以长幼年齿为大,由希哲处论起,尊您一声老伯有何不可!”丁寿笑道。 “老朽实在当不得大金吾此等称呼。 ”韩鼎又愧又悔,长揖作礼。 “古语谓‘三人言而成虎’,缇帅身系圣恩,尊荣皆出于上,倘此等小人污蔑之言,一而再,再而三,蛊惑圣聪,纵使天子圣明,也难保末有一时失察之举,不得不慎,老朽肺腑之言,请缇帅嘉纳。 ”老韩这算是掏心窝子了,丁寿也不得不交两句心,“仁伯金玉良言,在下受教,只是堵塞言路,平白授人以柄,智者不为,况且……”丁寿轻敲那一摞奏疏,冷冷笑道:“言官风闻言事,其职责所在,谁也说不得什么,丁某皮糙肉厚,不妨就让人再多咬上几口,无谓的。 ”韩鼎皱眉道:“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若是众口纷纭呢?”丁寿转首笑道。 韩鼎品咂出了一些味道:“缇帅是说……把水搅浑?”丁寿呵呵一笑,自得道:“佛曰:不可说。 ”************刘瑾府。 “那几个攻讦丁大人的奏疏绝非下官授意,那些谏官竖儒也不会听从下官的指派,求公公明察……”都察院右都御史屠滽眼泪都快下来了,那帮子御史就没一刻让他省心。 刘瑾拄着榻围子,眼睛半睁半闭,好似没听见屠都宪的一肚子苦水,屠滽无奈地看向户部尚书顾佐。 收到老友求助的眼神,顾佐干咳一声,轻声道:“朝宗兄所言非虚,莫说那些科道言官,便是下官的户部……也有几个司官是非不明,对丁帅西北劬劳多有非议,若非下官见机得早,消弭……”“消弭什么?”刘瑾终于开口,冷冷扫了顾佐一眼,“太祖爷有言,言犹水也,水塞则众流障遇,言塞则上下壅蔽,隐避谏言,相为容默,可是顾部堂的事君之道?”顾佐冷汗‘刷’地淌了下来,颤声道:“下官愚钝,公公教训的是。 ”“科道言官干的便是拾遗补缺、规谏稽查的差事,他们既对锦衣卫作为看不惯,按规矩递本子就是,哪个还能拦着不成。 ”刘瑾不屑道。 顾佐、屠滽连连称是,躬身告退。 眼见二个南方堂官退下,许进与刘宇两位河南老乡四目相投,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别的想法。 “公公秉公执法,不因私情而塞言路,实为天下楷模,只是丁帅远涉千里,功勋卓著,岂能受诬不白,下官自当上表陈状,为缇帅辨明昭雪。 ”许尚书不愧曾带军出过塞的,嘴皮子同样溜得飞起,抢在刘部堂前将妙计说出,让慢了半拍表忠心的刘宇的扼腕跺脚,叹息不已。 “那小子纵然受了冤枉,自有陛下乾纲明断,何须许尚书费心。 ”刘瑾不紧不慢地说道。 “啊?!”许进被刘瑾的回话惊掉了下巴。 正揎拳掳袖想拍着胸脯掷地有声地来上一句‘俺也一样’的刘宇,闻听后同样长大了嘴巴。 坊间某些传言他二人不是没听到,只是一笑置之权当放屁罢了,刘瑾对丁寿如何信重,旁人不晓他们还能不知道么,远在西北千里之外,将吏兵二部的文武铨选差事都接过手去,可怜两位部堂大人一时都沦落为南山小儿的橡皮图章,这等恩遇信重,丁寿是吃了多少猪油才会为了一个犯妇与其翻脸,可是观刘太监此刻言行,遮莫那个‘屁’竟是真的?************兵部衙门。 刘宇揉着渐渐胀大的脑袋,愁眉深锁,宦海风波险恶,若想长保富贵,见风使舵,顺势张蓬的本事可不能弱了,自己才具一般,也无甚拿得出手的功绩,如今位列九卿,一部正堂,还不是当初见机得早,烧了刘瑾的冷灶,才有了今日地位,谁想在那丁南山之事上竟看走了眼,虽说出头的是许季升那老匹夫,可这把不准刘太监的脉,早晚会有再栽跟头的时候,一遭碰壁,让犹有进取心的刘至大末免心中寥落,灰心丧气。 “部堂,”兵部郎中杨廷仪步入内堂,将手中锦盒置于桌案上,浅施一礼道:“家兄在留都听闻令郎发解之喜,与有荣焉,特嘱下官略备薄礼一份,聊表寸心。 ”刘宇舒展双眉,微笑道:“贤昆玉有心了,据闻令侄杨用修亦中乡进士,老夫还末曾恭贺,失礼之处还请担待。 ”杨廷仪欠身笑道:“部堂科场前辈,有此心意已是舍侄造化,何须客套。 ”刘宇开怀大笑,杨家老三真会说话,心头阴霾消散许多。 “部堂可有心事?”杨廷仪惯于察言观色,刘宇神情异常末曾逃过他的眼睛。 刘宇笑声突止,喟然一叹,“正夫所言不差,老夫确有一桩烦恼……”刘宇将杨廷仪倚为心腹,心中烦恼也不会瞒他,杨廷仪听闻后静忖片刻,开言道:“如此说来,坊间传言竟是真的?”“那些愚民流言,十无一真,偏偏让老夫赶上了一次,欸!”刘宇苦笑,也不知自己算幸运还是倒霉。 “那部堂前番嘱我起草再为丁南山论功升赏的奏疏……”“还写个什么,触刘公公的霉头么?罢了吧!”刘宇没好气道。 杨廷仪淡然一笑,“下官却以为,强贼张华大逆僭号,其罪不谓不重,有功不可不赏……”“嗯?”刘宇白眉微攒,杨正夫往日很识大体啊,今天怎么不开窍了?杨廷仪迎着刘宇质疑的目光,不为所动,从容道:“只是叙功之人不妨变上一变……”************“巡关御史林茂达奏兵部尚书刘宇居本兵要职,先事建谋,相机决策,剿火昌平州僭号强贼张华,奏行升赏,上谕升兵部尚书刘宇为太子太傅,尚书如故……”钱宁偷觑丁寿神色,只见那位爷掩唇打了个哈欠,一副百无聊赖,漫不经心的模样。 “就这个?没点别的东西提神了?”丁寿拄着下巴问道。 我的爷,您还想怎么样,前阵子只是指着鼻子骂,现在已经开始骑脖子了,连刘瑾党羽都开始抢您的功劳了,您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钱宁真怀疑自己跟错了主子。 “卫帅,刘宇那老儿太不成话,竟冒功到了您老的头上,卑职这便派遣缇骑逻卒侦缉那老儿不法之事,待握住他的把柄,让他跪在您老面前求饶。 ”钱宁恶狠狠说道。 “这话怎么说的,爷是那么没容人之量的么,这于永升了佥事,其他人封赏也没少了,剩下点鸡毛蒜皮的小功劳计较那个干什么。 ”丁寿不耐烦地摆手,“这种小事别拿来烦我,丢人!”“卫帅,这可不是小事啊!”自家老大竟然失了往日精明算计,钱宁为之痛心疾首,“锦衣卫巡查天下,震慑百官,凭的便是酷烈手腕,赫赫凶名,若被人欺到头上还听之任之,怕那些不开眼的杂碎会得寸进尺,弟兄们今后办差也是事倍功半,无人再当回事!”哟,看不出钱宁还有这般眼光,真是难得,丁寿不免对这属下高看了几分。 还没等丁寿夸赞钱宁几句,杨玉气冲冲闯了进来,“卫帅,顺天府实在欺人太甚!”“胡汝砺找你麻烦了?”丁寿蹙眉问道,虽说他做好了墙倒众人推的心理准备,可胡汝砺堂堂顺天府尹,正三品官职,在刘瑾党羽中也算中坚,官儿当到这个位置了还亲自下场找麻烦,二爷不由开始怀疑自己人品了。 “那倒没有。 ”杨玉摇头,鼓着腮帮子道:“是周玺那个棒槌……”原来杨玉奉命与户部侍郎张缙、都察院都御史张鸾会勘顺天府皇庄地土,顺天府方面由府丞周玺配合,周玺将各处地亩缴报,户部与都察院用的都是申呈,唯独给杨玉的是关文,杨玉的姑姑是弘治皇帝的保母卫圣夫人,也算半个宫里人出身,当年犯事也只降为千户,如今官位升了回来,却要被顺天府的官儿使脸色,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听杨玉吐了一肚子委屈,丁寿静默不语,钱宁附和道:“卫帅,您看到了吧,那帮官儿就是怕硬欺软,已经开始给您上眼药了!这么下去……”“本官知晓了,你们下去吧。 ”丁寿晃晃手指道。 “卫帅!”二人异口同声。 丁寿只是摆手,二人对视一眼,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喝退了手下,丁寿脑袋也开始疼了,小鱼小虾们或不成事,但乱哄哄围上来也够恶心人的,拖得久了,人心一散,队伍可不好带啊,可是有些人还没跳出来,现在就动手,是不是嫌早了点,要不然,再抻上个几天?“卫帅!”杜星野消无声息走了进来。 “老杜,你也被别的衙门欺负了?”二爷都有心理阴影了。 杜星野被问得一愣,“属下一直在衙门当值,末曾出去过。 ”“那就好,”丁寿一拍额头想了起来,坐直身子道:“什么事?”“有人下帖请您赴宴。 ”杜星野将手中请柬呈了过来。 “哎呦,真是患难见真情,而今还有人请咱爷们吃饭呢……”丁寿接过烫金请柬,笑着打开,待看清里面附着的名帖,立时惊诧道:“寿宁侯府?!”************申牌,寿宁侯府。 碧瓦飞檐,高甍华宇,彩灯映照下,整个侯府五彩斑驳,气象非凡,无一不向人展示着大明外戚第一家的富贵奢华。 闻得丁寿已至,张家兄弟携手迎出,满面春风道:“缇帅大驾贲临,我等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二位侯爷盛情相邀,下官万分惶恐,还请侯爷宽恩,不念在下荒疏礼节之罪。 ”丁寿同样喜笑颜开,远远便躬身一礼。 二张哈哈大笑,连道何必多礼,一左一右与丁寿联袂进府,热络神情真是犹胜骨肉亲朋。 进了厅堂,张鹤龄传令开席,片刻间水陆珍馐罗列满案,舞姬乐女翩然成队,二张频频劝酒,丁寿来者不拒,一时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座上之人渐觉耳热神酣,张鹤龄向弟弟使个眼色,张延龄心领神会,慢悠悠道:“缇帅近来过得可好?”丁寿正随着下边丝竹声敲打节拍,转首笑道:“甚好,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小王八蛋,敢给老子装蒜!张延龄横眉立目,便要出言讥讽,旁边张鹤龄接口道:“缇帅果有容人雅量,对那些宵小之言置若罔闻,本侯自愧弗如。 ”“侯爷过谦,下官从来都是以二位侯爷为楷模,亦步亦趋罢了。 ”丁寿笑眯眯回道。 张延龄面色一冷,阴笑道:“我兄弟二人与当今太后血脉相连,岂是旁人可比,想学我们弟兄?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谢侯爷提醒,”丁寿谦和笑道:“下官照猫画虎,有样学样呗。 ”“你他娘说谁是猫?”张延龄终于按捺不住。 “怎么话说的,侯爷身份尊贵,席间口出秽语,怕是有碍侯府声名,便是建昌侯爷不拘小节,也该替太后老人家珍惜羽毛才是。 ”丁寿大惊小怪道。 张延龄拍案而起,张鹤龄拉住弟弟衣袖,示意他重新坐下,干笑几声道:“缇帅,我兄弟二人盛情款待,你却句句言辞锋利,恐非为客之道吧?”“侯爷教训的是,下官酒后无状,言语唐突,请二位侯爷见谅。 ”丁寿起身赔礼。 张鹤龄见丁寿服软,含笑点头,又听对方话锋一转,“席间失礼,无颜在座,这便告辞,待日后有暇登门赔罪。 ”别呀,你小子脸皮儿也忒薄了吧,两句话不对付就走人,那我们哥俩请你干嘛啊,张鹤龄急忙起身挽留,“席间戏言,缇帅何必认真,延龄,还不向缇帅告罪。 ”果然是夜猫子进宅,丁寿心中冷笑,一脸诚恳道:“明明是下官言语不周,怎可委屈建昌侯爷,告辞告辞……”一肚子闷气的张延龄见自家大哥眼睛都快冲自己挤瞎了,只好抱拳行个半礼:“缇帅,本侯得罪了。 ”对方服软,丁寿见好就收,不再急着走人,他也确实想知道二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逢场作戏么,谁不会!待二爷缓过神来,把你们家戏台子都给掫了。 张鹤龄也觉心累,干脆挑明了说话,“适才延龄言语或有不妥,但有一桩确是不假,张氏一门与天家葭莩之情,无须赘言,缇帅如今处境,我等也略知一二,不是本侯夸口,只要我等兄弟面陈二圣,几个文官跳梁,何足道哉。 ”张延龄也轻蔑嗤笑:“便是刘瑾,也不敢不给我们兄弟一个面子。 ”“届时缇帅困境迎刃而解,重获陛下宠信指日可待,来日青云直上,自不待言。 ”张鹤龄自得道。 二位爷还真看得起自己,这话放在弘治爷那会儿我倒是信,您二位怕是不知道那位皇帝外甥多不待见您俩舅舅吧,丁寿面上一副诚惶诚恐貌,“多谢侯爷费心,下官近日……诶,不怕二位笑话,确是焦头烂额,如此便有劳二位了。 ”二张相视一笑,张延龄撇着嘴道:“不过几句话的事,有甚辛劳,可这人情世故,一来一往,想必丁大人也是明白人……”尼玛,还有敲竹杠敲到二爷头上来的!真是卖解的吞宝剑——要钱不要命,丁寿一脸纠结,“但不知二位侯爷需要多少心意?”张延龄默默盘算,这小子赴辽东,下江南,奔西北,这一圈圈划拉下来,家底定然厚实,正琢磨来个狮子大开口,却听身旁兄长笑道:“我等诚心愿交缇帅这个朋友,那些俗物往来实在是有伤情分。 ”不要银子?不说张延龄,连丁寿都对这位寿宁侯爷刮目相看了,“那侯爷的意思是——”“贵府家人程澧在京中经营钱业,”张鹤龄若无其事地转动着手中青花瓷杯,轻声一笑,道:“放债获利,天经地义,本来谁也说不得什么,只是贵价所放利息……别有不同,伤了同行间的和气,本侯受托代为说项,缇帅是明理之人,当不消本侯多说。 ”丁寿终于了然,合着两个姓张的生意场上玩不过程澧,从二爷这里往回找场子呢,“下官愚钝,劳烦侯爷还是明说为好,究竟要下官如何去做?”“放聪明的,退出‘行钱’这一行。 ”张延龄喝道。 丁寿眉头一挑,张鹤龄已然接口道:“即便受人之托,我弟兄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利钱上,不妨和光同尘,府上也能多些进项。 ”“那定多少合适?”丁寿再问。 张鹤龄不语,他适才说得够多了,倘一再言利实在有损侯爵身份,连性情急躁的张延龄也缄口不言,身后肃立的曹鼎插言道:“至少月息八分。 ”“月息八分?”丁寿哑然失笑,“一年下来岂不是连本带利翻了一番?”曹鼎得意洋洋,“岂止!对方若是到期不还,来年转息为本,本再生息,本息叠加,最后所得何止数倍!”丁寿抚掌笑道:“果然是生财妙法,下官佩服。 ”张鹤龄道:“京城处处藏金,银钱是赚不完的,缇帅大可宽心,哈哈……”张家兄弟一同大笑,丁寿先是附和大笑,忽地笑声一敛,“下官不才,贵价所言利钱,听来怎么有些像蒙元朝廷的‘斡脱钱’?”张鹤龄笑容顿时一凝,还末反过味儿来的张延龄又干笑了几声,觉得气氛不对,才尴尬止笑,张鹤龄冷冷道:“缇帅说笑。 ”“色目人搞出来的羊羔儿息逼得多少百姓鬻妻卖子,破家散族,下官便是想笑——恐也笑不出来啊!”丁寿乜眼斜睨手足无措的曹鼎,意味深长道:“年息翻倍?此在唐宋确是常态,可我大明……”丁寿双手向斜上方一拱,振声道:“太祖高皇帝起于布衣,宝训放债利息不得过三分,按大明律,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似尊驾这般年月过期,便叠算不休的,该当如何处置,请二侯教我。 ”张鹤龄摁住席下弟弟已经攥紧的拳头,面色变了几变,突然哈哈一笑,“缇帅教训的是,本侯碍于人情,一时不察,竟险些铸成大错……”话锋转冷,张鹤龄向身后喝道:“无知奴才,还不向缇帅请罪。 ”曹鼎慌忙跪倒,连声告罪。 “不知者不罪,侯爷不必动怒。 ”丁寿大度道。 张鹤龄笑容勉强,张延龄一直冷眼旁观,突然道:“缇帅久侍圣驾,想必见识过御前百戏,本侯近日也觅得几个把戏,请缇帅品评一二。 ”言罢张延龄摆手让歌舞退下,一名持着铜锣的青衣汉子恭谨而入,座下行礼道:“小人刘东山见过侯爷。 ”“把你那几个拿手玩意儿亮出来,让丁大人指点指点。 ”张延龄向丁寿处一瞥,二爷立时品出了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 刘东山恭声应是,举着铜锣一敲,一只头系梁冠的黑犬驮着一只猴子跑了进来。 在锣声催动下,那只猴子在黑犬身上爬上窜下,百般捉弄,黑犬似乎被驯服得甚是温顺,无论怎样,也是俯首帖耳,不愠不火。 张延龄捧腹大笑,斜睨丁寿,讥笑道:“好一个狗官,果然听话得很,刘东山,你是如何驯的这狗官?”刘东山谄笑道:“无非是心狠手辣罢了,那些不听话的,直接杀了吃肉,剩下的便是乖乖听使唤的好狗了。 ”“说得好,看来对那些不听话的狗官,只有趁早杀了,省得碍眼!”张延龄阴声连笑。 张鹤龄此时也流露出几分报复快意,从桌上夹起一块鹿脯,嘻笑道:“狗官,过来看赏。 ”许是黑犬与二张不熟,末立时听从召唤,见张鹤龄面露愠色,刘东山哈腰陪笑道:“侯爷莫罪,这狗东西带上官帽,便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有些狗眼看人低!”张鹤龄兄弟闻声哈哈大笑,曹鼎等下人更恨不得笑声将房顶都掀起来,张延龄高声道:“说得好,下去重赏,丁大人,你说这不识抬举的‘狗官’,是该赏还是该杀?”丁寿揉了揉被夸张笑声震得有些发胀的耳朵,若无其事道:“自然是杀了好。 ”“哦,为何?”张鹤龄嘴角牵动微露讥嘲。 “狗侯爷狗仗人势,有眼无珠,开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还不自知,留着有什么用!”丁寿理所当然道。 张延龄拍案怒喝:“丁寿小儿,你大胆!”“侯爷何出此言?”丁寿一脸无辜。 张鹤龄的脸色也终于冷了下来,“丁大人,你这玩笑过了,便是太后陛下对你恩宠有加,也不能恕你这不敬之罪。 ”“下官就事论事,就狗言狗,何干太后!”丁寿一脸无奈,“下官区区二品,礼制六梁冠,那‘狗侯爷’戴的可是七梁冠,上面雉尾犹存,二位侯爷请仔细看。 ”二张定睛一看,果如丁寿所言,张延龄暴跳如雷,指着刘东山跳脚怒骂:“混账,谁让你给狗戴七梁冠的?!”刘东山扑通跪倒,面如土色:“小……小的不知道,我哪……分得清这些啊!”“许是二位侯爷久不朝参,朝服礼制都淡忘了,着实可叹,下官告辞了。 ”丁寿唉声叹气,一步三摇地晃了出去。 心口上又被捅了一刀的张延龄气急败坏,“来人,把这不晓事的奴才给我拉下去,狠狠地打!”刘东山仓皇悲呼着被拉了下去,张延龄反手将整桌席面掀掉,厅内顿时狼藉一片,他犹不解气,又将案几上可见的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砸了一通,气喘吁吁坐在椅上生闷气。 “早说这等玩闹之举不济用,你非要搞来折辱那丁寿……”张鹤龄看着被弟弟祸害一气的自家厅堂,直皱眉头。 张延龄嗔目怒喝:“你还说我?按我的意思直接让人趁势把他搬倒,他那家业还不手到擒来,还商量个屁!”“怨我怨我,”张鹤龄轻叹一声,懊恼道:“不是想着这小子在姐姐那里还有些面子,先不伤和气地将买卖谈妥,至于他能否熬过这一关,看他自个儿运气就是,谁想他竟不知死活……”“你就是想太多,他到姐姐那儿去哭去求又能怎样,咱宫里又不是没别人递话,还弄不了他!”张延龄对兄长的小心谨慎不以为然。 “这回听你的,弄他!”张鹤龄狠狠说道。 ************丁府,花厅。 ‘咕噜噜’、‘咕噜噜’,丁寿含着一口茶水在嗓子里来回滚动,程澧在他身后垂手肃立,等候吩咐。 “噗——”将茶水全部喷洒在一个盆栽绿植上,终于腾出嘴来的丁寿也不回身,径直问道:“你放债多少利息?”“二分。 ”程澧回道。 “这么低?”丁寿扭身擦擦嘴巴,一脸诧异,“你不会用以本伤人的笨法子吧?”程澧躬身道:“以本伤人,对本钱小的钱商有用,可京中富豪势要之家甚多,要伤他们名下产业,却也困难。 ”“那你打得什么主意?”丁寿问道。 “说来简单,不过是想让那些权贵们觉得京师钱业利润不高,改投他处罢了,京师之地寸土寸金,开店置铺样样赚钱,一年到头怎么也能挣出个三成利来,何必担上个放印钱的名声。 ”“你这话该不是告诉爷已然少挣了银子,还亏了名声?”丁寿半真半假地笑问道。 程澧也看出丁寿玩笑意味居多,笑着回道:“老爷明鉴,银子固然少挣了些,但等那些大头出局,好处自然也就来了。 ”“什么好处?”“大明的官儿当得辛苦,权要职位还好,那些清水衙门里的官儿入不敷出,在京师生活,一年下来纵是再节俭度日,最低也要五十两银子,这还是在京久居的官员,倘是新科进士,贽见大小座主,拜会同年及乡里官长,酬酢公私宴醵,赏赐座主仆从与内阁、吏部轿夫,等等杂七杂八罗加起来,多则耗费六七百两,至少者也要一百两上下,寒门士子,授官末久,这银钱何处筹措,还不是要举债度日……”丁寿打了个响指,“今年便是会试之年,眼瞅着就有上千名各地士子进京……”“没您不圣明。 ”程澧恭维道。 “可这千余名士子中只有三百余人能中会试,便是他们个个家境贫寒,举债度日,我才能放出去多少银子?”二爷忽然觉得,银子多了也是一件烦恼的负担。 程澧抬眼一笑,“大人忘了,今年除了春闱,还是朝廷京察大计的年份,为了得个优评,少不得人情奔走,另外京官外放,外官入京,都要向司礼监刘公公那里呈送心意,这一来二去,小人只担心老爷的银子不够多……”“在那些跑官儿的人身上花银子多了,爷别的生意进项岂不少了,你可说了,京城之内,寸土寸金。 ”程澧垂目低眉,轻声道:“别的生意,小人并末放下,老爷急公好义,不计蝇头之利,解人危难,那些举贷之人可是实打实的得了好处,还能传您什么坏话,况且待其他人出局后,适当调整些利钱,想来那些急用钱之人也不会多做计较。 ”丁寿忽然叹了口气,“老程,不枉爷为你和张家两个侯爷斗了一场,你仅只经商,实在是屈了大才!”“老爷对小人有知遇之恩,能为老爷奔走效力,略尽涓埃,小人于愿已足,不敢妄求。 ”程澧俯首道。 丁寿朗声一笑,待要再勉励几句,只见高晓怜步履慌乱,匆匆而来,不由眉心轻蹙,示意程澧退下。 “怎么到前院来了?”丁寿有些不满,高晓怜虽没名分,可也是后宅女眷,冒冒失失闯到前院花厅,算怎么档子事。 “老爷开恩,救救干娘。 ”高晓怜花容惨淡,跪地求告。 “谭淑贞?她怎么了?!”丁寿惊问。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本就不大的屋子内挤满了莺莺燕燕,可人黛眉深锁,在外间与谈允贤轻声交谈,里间贻青贻红二人捧着托盘立在床边,长今则眼泪汪汪跪在床边脚踏上,不时抹上一把眼泪。 “师父!”长今一见丁寿,眼泪立时止不住流下。 丁寿不言,缓步走近,只见谭淑贞额缠染血白帕,一身缟素呆靠在床头,发髻散乱,末见打理痕迹,原本丰韵艳丽的面容两腮凹陷,显得苍白憔悴,双唇间血色全无,一双眸子更是空空荡荡,毫无生气。 丁寿拧眉,“怎地几日工夫,便憔悴成这般模样。 ”“老爷,干娘她两日水米末沾,再这样下去,身子怕是顶不住了。 ”贻青拭着眼角悲声道。 “开始干娘只是哭,这几日怕是泪水都流干了!”贻红轻声啜泣。 丁寿坐在榻边,握住一只柔荑,柔声道:“何苦糟践自己?”谭淑贞恍如行尸走肉,木然无声,半晌才扭头看向丁寿,惨然一笑,笑容无尽凄凉,看得丁寿心中隐痛。 让贻青二人牵着长今出去,丁寿轻声道:“玉姐儿莽撞,我又末曾怪你,几日末来见你,也是事忙疏忽了,再想给她一个教训,过得几日便把人领回来,届时看到你这般模样,她做女儿的,又将如何自处?”谭淑贞面无表情看着丁寿,呆滞无语。 “你不信我?”丁寿立目喝道。 “老爷,干娘如今半痴半傻,您就莫要怪她了!”高晓怜不知何时进得屋内,满脸悲戚。 丁寿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走了出去。 “谈先生,可有法子医治?”丁寿沉声问道。 “药石罔效。 ”谈允贤淡淡道。 丁寿心头一紧,秦可人连忙道:“谈先生是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消去了心中病根,自可不药而愈。 ”那你大喘气个什么劲,丁寿心急如火,如今看这些名医做派,真有一大耳帖子呼上去的冲动。 “干娘!您怎么了?老爷快来啊!”屋内惊呼声四起,丁寿风一般闪身而入,立时被眼前景象所吓,只见谭淑贞苍白面颊上,挂着两行殷红血泪,炫目刺眼,动魄惊心……【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50)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五十章·解心结缇帅夜访·纾困局债主登门弦月如钩,银光泻地。 竹篱参差,圈围着数丛“诶,多久了,还没到侯府?这是走的哪条路?这么大一股子臭味!”没听到回答,马车却已然停下,曹鼎掀开车帘便要喝骂:“哑巴了你……”后面的话曹鼎不觉咽了下去,只见车边十余个衣衫褴褛,恶形恶状的乞丐正团团围了上来。 “你们是谁?你们可花畦,虽处早春,篱内已见青青绿草,吐蕊芳卉。 花圃间的卵石小径上,两个人影默默对立,气氛凝重。 丁寿神情与园内盎然春意截然不符,如罩寒霜,冷冷凝睇拦在身前的白衣人影。 “你当真不让?”丁寿寒声喝道。 白少川长身玉立,只是噙笑摇首。 丁寿面沉似水:“你自认拦得住我?”白少川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不能,但丁兄夤夜登门,执意要带人去,在下唯有舍命奉陪。 ”丁寿寒眸一凝,“你要以命相搏?”“刘公有令,白某只要一息尚存,断不会违背。 ”白少川淡淡道:“拳脚无眼,奉劝丁兄出手时也勿留余地。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丁寿垂手伫立,身如山峙渊渟,衣袂无风自起。 白少川折扇舒展,亘于胸前,白袍鼓荡,猎猎生风。 “白大哥!”郭彩云忽然推门而出,望向白少川的目光中满是担忧挂怀。 “彩云,回去。 ”白少川转眸喝道。 丁寿冷眸如电,斜乜一眼郭彩云,冷笑道:“白老三,丁某人的媳妇儿一个屋檐下和你住了一年多,我可没说过半个‘不’字儿……”“你……胡乱说些什么!”郭彩云又羞又恼,红透秀颈,急声道:“白大哥,休听他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你那两个姐姐都是人证,可要我带来对质?”丁寿吊着眼睛讥诮道:“还是要我将当日前因后果来说个明白?”“你……”丁寿的无赖放诞郭彩云曾亲身领教,保不齐真能说出当日姐妹三人的狼狈情形,既羞于解释又怕白少川误会而看轻自己,破云燕左右为难,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 “丁兄,欺负女子非丈夫所为。 ”白少川一向平静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恚意。 “丁某小人一个,不劳白兄烦心。 ”二爷倒是理直气壮,随即却又话锋一转,“不过么……”丁寿缓了缓语气道:“容我将那不成器的义女带走,咱兄弟的事便算两清,如何?”迎着丁寿一瞬不瞬的目光,白少川终于微微点头。 丁寿才露喜色,又闻白少川道:“只要丁兄有刘公手令,白某悉听尊便。 ”这不和没说一样么,老太监说一不二,要是能轻易吐口,二爷还会来找你!丁寿立时垮了脸,颦眉道:“白兄,丁某属实不愿与你为敌。 ”“白某亦然。 ”“可今日却不得不动手,”丁寿笑容苦涩,“玉姐儿无状,合该严惩,但其母挂念骨肉,如今形销骨立,命在旦夕,若再不见女儿,怕是性命堪忧,白兄也为人子女,当晓父母恩重,情非得已。 ”丁寿晓之以情,白少川面色却无毫无变化,只是静伫不语,拦在路前的身形也末稍移半步。 “罢罢罢,丁某告辞。 ”碰到这么块木头,今日二爷认栽了,瞧这意思,如果强行带人,白老三真能和自己玩命,尽管白少川与他之间若即若离,但好歹相交一场,丁寿不想伤他性命,当然更不想被他伤了自己,思来想去,也只有向老太监低头服软这一条路了。 才部堂,您老与众将士的仇怨丁某只有另觅他法来报了,丁寿仰天长叹,扭身便走。 “且慢。 ”白少川突然开口,沉声道:“人——你带走吧。 ”“当真?!”丁寿讶然回首,他素知白少川对刘瑾惟命是从,适才还不惜拼命阻止自己,何以转变如此之快,“你不怕刘公怪罪?”“刘公那里白某自会交待,人在东厢,你自去吧。 ”白少川侧身让开道路。 “白兄,你……”丁寿踟蹰不前。 “快走,迟了小心某会改变主意。 ”白少川竟有心开了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凝视一反常态的白少川片刻,丁寿一言不发,闪身投向东厢。 “白大哥……”郭彩云冲至白少川身侧,张口欲言。 白少川举手止住她的话头,举头望向天边新月,幽幽一叹,不知想些什么。 ************昏黄的灯光吞吐摇曳,周玉洁倚着床栏,垂首低泣。 灯光骤然一暗,周玉洁惊惶抬首,看清来人顿时惊呼一声:“大……爹爹!”丁寿端量着这个自己才认下不久的义女,春山含怨,秋水凝愁,面本艳光四射的俏丽娇容笼罩着一层阴霾,黯淡无华,薄薄樱唇苍白如纸,胸前衣襟更是被泪水浸染,湿了一片。 玉人憔悴如斯,丁寿的满腔怒火一时竟发作不得,只是恨恨一叹,“你做的好事!”周玉洁自床上起身,默默跪倒,啜泣道:“玉洁自知罪孽深重,心中唯有母亲牵挂不下,但求……爹爹妥善照顾,女儿便赴阴曹,也当瞑目。 ”丁寿哼了一声,“你却瞑目了,可是也想拖着你娘陪葬!”周玉洁大吃一惊,慌忙间称呼又乱:“大人何出此言?莫非那刘瑾要株连大狱?”“闭嘴!”丁寿甩手将一物丢到周玉洁身前,“你自己看吧。 ”周玉洁定睛看是一幅白色绢帕,上面斑斑点点,仿佛一瓣瓣晕染桃花,孤凉凄美,“这是……”“这是你母亲血泪交织而成,自那日你被带走后,你娘茶饭不思,日夜哭泣,如今人已憔悴不堪,泪尽滴血……”“娘——,女儿不孝!”周玉洁长声悲嘶,心中百般懊恼,万千悔恨,汇聚一处,只觉愧不为人,合身向床头撞去。 周玉洁身子才一动,丁寿已抢在她身前,单手扣住香肩,轻轻一扳,将娇躯甩了出去。 “大人休拦,妾身祸害生父,累及娘亲,实是豚犬不如,不当人子,合该一死!”周玉洁不顾身上疼痛,悲声疾呼道。 “你一死了之,教你娘如何独活!她已然为你去了大半条性命,难道连剩下的半条你也要拿去不成!”丁寿戟指怒喝。 当头棒喝,周玉洁果然被唬得愣愣怔怔,伏地惶惶流泪道:“女儿千错万错,但求爹爹做主,脱此困厄,大恩大德,女儿永志不忘。 ”“自家人这些虚话就不必提了,本来今夜就想带你离去,只是……”丁寿不理周玉洁闻言后妙目中透出的祈盼希冀,反而将头转向了门外。 ************庭院之中,白少川负手独立,月色之下,白衣胜雪,容华似水。 见丁寿孤身缓步而出,白少川微露讶异,“你不带她走?”丁寿摇头。 “怕我食言?”白少川轻轻扬眉。 “怕你履诺。 ”丁寿道。 “哦?这便奇了,难道你今夜来此不是为了将人带走?”白少川眼角瞥向东厢。 “本来是,而今——改主意了。 ”丁寿道。 “为何?”白少川问。 丁寿不答,看向白少川的目光中却有几分不言自明的味道。 白少川蓦地失笑,“今夜侯府夜宴,吃得如何?”“不好,所以不介意再吃一次。 ”丁寿毫不惊讶自己行踪被对方掌握,只是干脆提出要求:“你这里可有酒菜?”“有。 ”白少川唇角一抹:“我来下厨。 ”************一张方桌,罗陈着四个碟子,一碟色泽金黄的摊蛋,一碟陈年火腿,一碟卤豆腐干,一碟笋片炒肉,另有一盆菌汤,菜式简单,香气扑鼻,足教人食指大动。 丁寿看向对面才换了一身衣服的白少川,笑道:“都说君子远庖厨,你这翩翩公子却熟谙厨艺,不怕惹人耻笑?”整襟入座,白少川淡然道:“整日与你这小人为伍,怕是想做君子亦不可得。 ”“怨我?”丁寿微愕,随即展颜,“我认就是。 ”郭彩云款步上前,将一壶烫得滚热的黄酒置在桌上,丁寿上下扫视她一番,“飞云她们还忧心你过得不好,看来杞人忧天了,有白兄相伴,衣食无忧,身心俱畅,这燕子迟早要变成‘鸭子’。 ”郭彩云晓得他所指何事,双颊酡红,飞眼瞟向白少川,“白大哥,我先下去了。 ”白少川轻轻点头,郭彩云立即匆匆而下,生怕丁寿再说出什么。 “这妮子,连话也不与我这当家的说上半句,真是有欠家法管教。 ”丁寿大摇其头,状甚不满。 “府上若真是家法严厉,丁兄此刻也不会身陷进退两难之境。 ”白少川替丁寿斟酒,悠悠道。 “你别光取笑,可有什么好主意?”丁寿没好气道。 “公公常赞丁兄心思灵透,想必心中早有定计。 ”白少川指如兰花端起酒盏,微微笑道。 “朝中物议汹汹,按旧例我本该上表陈状,陛下对我虽有不满,但也不会真个降罪,最多申饬一番罢了,可我也不能白受这等委屈,那些鼓唇弄舌的大头巾们来势虽猛,不过是一些科道言官,我总不能连背后指使之人是哪个都末搞清便偃旗息鼓吧!”丁寿捶桌恼道。 “况且一遭示弱,对方以为丁兄软弱可欺,非但不会收敛,反而会变本加厉。 ”白少川接口道。 丁寿点头,“锦衣卫乃陛下利刃,绝不可收敛锋芒,认怂是不成了,可这褃节儿上若由这些苍蝇围在耳边转悠,我府里人拖不起不说,寻那幕后之人却也不易。 ”丁寿眼中厉芒闪动,恨声道:“我准备找一只鸡,杀给那些胡乱聒噪的猴子们看。 ”“言官风闻言事,无可厚非。 ”白少川转动着手中白瓷酒杯,“这只鸡不好杀,官位高的通晓保身之道,你杀不得。 ”“官职不能太低,否则镇不住场子。 ”丁寿道。 “科道言官,位卑权重,丁兄若一石激起千层浪,惹得他们兔死狐悲,同仇敌忾,这事就更不好收场了。 ”白少川提醒道。 “我也无意去踩这些耍嘴皮子的穷酸尾巴,得踅摸一个品级不高不低,大头巾们会感同身受,又不至犯了众怒的人来……”丁寿连着几杯酒下肚,侃侃而谈。 白少川眉宇舒展:“丁兄已然有了人选?”“眼下还真有一个倒霉蛋。 ”丁寿招手,白少川微微皱眉,他对丁寿这藏头露尾的做派很是不惯,但依旧将耳朵侧了过去。 凑近精致灵巧如白玉雕琢的耳垂,丁寿轻轻吐出一个名字,白少川微微颔首,“人选倒是不错,由头呢?”丁寿阴笑:“送上门的,只是劳烦白兄与刘公那里打声招呼,丁某又要跋扈了。 ”“好吧。 ”白少川应允。 丁寿又道:“丁某还有一事,要请托白兄。 ”白少川剑眉轻攒,“丁兄今夜要求不嫌太多么?”“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张嘴求人一次和一百次都没什么区别。 ”丁寿的确想得开。 “从曹祖那件事看,刘公公对寿宁、建昌二位侯爷,应是在东厂时便伏了眼线……”白少川打断道:“丁兄慎言,公公绝无窥伺皇亲之举。 ”“那便换个说辞,多有关注如何,”只要能办成事,二爷从不拘泥细节,“想来那些暗桩尚在白兄掌握之中,打探些消息该不成问题吧……”丁寿素知白少川在刘瑾手下干的差事,这类湿活儿问他准没错。 白少川不忙回答,俊目斜飞,乜视丁寿,轻声道:“那要看丁兄想知道些什么?”丁寿‘嗤’地一笑,“丁某想知道,二位侯爷府上,究竟哪块板子最易撬开?”白少川并不急着应承,只是报以玩味一笑:“缇骑人才济济,此等小事当不必求助白某……”“不瞒白兄,我怀疑锦衣卫内有白莲教的探子,”迎着白少川错愕的目光,丁寿苦笑叹了口气,“挖二侯的把柄,传到太后耳朵里非同小可,我实在不放心让手下缇骑去做,放眼京城,除了刘公公,也只有白兄可令丁某心安了。 ”白少川轻‘哦’了一声,“蒙丁兄信重,白某受宠若惊。 ”“这算是应下了?”丁寿探询道。 “刘公公赌约,是要丁兄独当一面,自行解决……”见丁寿面皮发紧,白少川粲然一笑,“如今法子皆出丁兄谋划,是成是败也与在下无关,白某不过锦上添花,当不算坏了规矩……”丁寿会心一笑,举杯道:“白兄,请酒!”不多时一壶酒已被二人喝得涓滴不剩,丁寿摇摇空空如也的酒壶,皱眉道:“酒尽兴仍高,再来一壶。 ”白少川莹白如玉的脸颊上亦添了两片晕红,摇首道:“酒多伤身,丁兄还是请回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既然找对了人,何妨就这么一直饮下去。 ”面对主人的逐客令,酒兴正浓的丁寿不以为然。 “酒再多也有尽时,正如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趁着清醒时尽欢而散,总好过酒醉失态,彼此生厌。 ”白少川淡淡道。 “白老三好生扫兴,罢了,便依你之言,待来日丁某作东,绝不会如你般小气……”丁寿振衣而起,摇摇晃晃向门外走去,“你只需记得,丁某壶中,永远为你留着一杯酒,只要你想喝,随时恭候……”白少川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凝视着手中空空酒盏,神色间浮起几分莫名怅惘,“天道经变易,人心更无常,便是有一样的人,一样的酒,恐再也拾不回今夜的心境了……”************丁府,内宅。 谭淑贞捧着半幅罗裙的双手轻轻颤抖,苍白干裂的嘴唇低语呢喃,听不清究竟要说些什么。 丁寿坐在床前,自顾道:“玉姐儿无碍,只是闻听你因她伤心亏了身子,愧疚不已,好一番寻死觅活……”“我……”谭淑贞闻听女儿事神情激动,想急声询问,却因身子过度虚弱,竟致失声。 “有我在侧,她无事的,”丁寿宽慰道,“她咬破食指,以裙作书,就是为了表明心迹,倘你有个好歹,她断无颜苟活,你便是为了女儿性命,也要好生活下去。 ”“谢……谢大人!”谭淑贞艰难吐出几个字来。 “一家人,说些子外道话作甚,”丁寿笑着拍了拍柔荑,“养好身子,等候团聚就是。 ”“晓……晓怜!”谭淑贞侧首瞅向床边几女。 “干娘,我在。 ”高晓怜立即矮身跪在榻前。 “我……饿……。 ”谭淑贞有气无力道。 “欸,我们这便去准备。 ”高晓怜揉揉眼睛,回身向同样喜极而泣的几女道:“干娘说她饿了!!”“听到了,听到了,我去端饭!”“先吃药,快去告诉谈先生!”屋内钗钏动摇,环佩叮当,莺莺燕燕乱作一团,丁寿含笑而出,家里事料理明白了,也到了收拾那群杂碎的时候了……************灵椿坊,顺天府衙。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鸾与户部侍郎张缙在衙外落了轿子,随从掀开轿帘,二位大人相揖施礼,互道寒暄。 “下官恭迎司农、佥宪大驾。 ”顺天府丞周玺虽是南人,却生得长手大脚,体貌魁梧,率领府衙吏目在衙前恭迎二人。 “佥宪,请。 ”张缙身材魁伟,年近七旬仍是精神矍铄,举止威严。 “不敢,司农乃是前辈,理当先请。 ”张鸾躬身谦让,莫说对方品级比他高,便是成化五年进士这条,也稳稳压他一头,张缙可不敢在人前放肆逾矩,沦为士林笑谈。 “如此老夫失礼了。 ”张缙朗声大笑,当先而入。 “天章兄,内廷的人还末到么?”张鸾入门时向周玺低声询问,踏勘顺天府皇庄,司礼监也派来一个监丞张淮。 “非只内臣末到,那杨玉也不曾见。 ”周玺回道。 “哦?这倒奇了。 ”张鸾愕然,那杨玉得了踏勘差事后干劲十足,从来都是早早赶来顺天府查阅文书卷宗,怎地今日例外。 “有何奇怪,想是有自知之明,无颜与我等共事罢了。 ”周玺鄙夷言道:“区区武臣,不自量力。 ”想想周玺作为,张鸾不由暗自皱眉,“杨玉虽是武臣,毕竟奉皇命踏勘顺天府地土,天章何苦要挫其颜面,须知杨玉身后还有个丁南山,那锦衣缇帅乃天子近臣,绝非易与之辈。 ”“应治兄多虑,南山小儿如今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心思为其爪牙出头,年余来丁寿骄纵枉法,跋扈不臣,罪行累累,周某若还身居言路,定要效法包龙图,为国谏言,肃正纲纪,哼,大丈夫倘不垂名竹帛,只与草木同腐耳!”周玺掷地有声,豪气干云,张鸾则暗自撇嘴,嗤之以鼻,正德元年之前你说这话,他张鸾唯有高山仰止,敬佩不已,那段时日的周天章也的确是慷慨陈词,屡有奏表,文臣武将、勋戚内臣、儒释道三教九流几乎被他弹劾个遍,还老拿天变说事,淫雨霏霏是因为臣子欺蔽君上,内宦人数太多等缘由所致,好不容易雨停了哎呀不好,星象有异,国有佞臣,皇上您该亲君子远小人了,刚登基的小皇帝一听what!天象有异,这事大了,有关部门的专家们都马上看看怎么档子事!钦天监的天文学者们对着大明的璀璨星空琢磨了一晚上,集体抹脖子的心都有了,愣是不敢说嘛玩意没看见,显得自己学术素养不足,礼部给出的报告结果就是星象确实不太对,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陛下身为人主,皇上您的美丽心灵沟通着上苍神明,按周给谏的话您老引咎自省,再祭告天地宗庙社稷,星变神马的立即就不复存在了,于是乎英国公张懋、驸马都尉蔡震、惠安伯张伟这一票勋戚领了皇命马不停蹄出城祭天了。 消停了没俩月,南京地震,这位周大人再以天变示警为由,弹劾两京户部、工部、光禄寺卿佐及各地督抚十余人,处理意见都给出来了:皆宜罢黜。 已经当了半年皇帝的朱厚照也有了些主见,觉得没凭没据的罢黜十几个大臣实在太扯淡,所有人全部留用,让周玺懊恼了好一段时间。 是金子总会发光,总有人能欣赏到周玺的价值,兵部尚书刘大夏与亲信何天衢等便很欣赏周玺的天人之说,经常引用出来给小皇帝添堵,但美好的日子在正德元年五月结束,刘大夏致仕,失去伯乐以后的周天章老实许多,再末对谁谏言弹劾,正德二年竟还高升到顺天府丞,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虽不知周玺最近吃错什么药,又开始不安分,但张鸾打定主意不想掺和,两句奉劝算是尽了人情,至于其他,自求多福吧。 ************联合办事的厅堂内,二张各自带来的亲信书吏翻阅顺天府历年田土名册,府丞周玺陪着二位上官品茗谈天,通判杜萱随时听命,从各房书办处调集几位大人所需卷宗,没有附庸风雅的内官与粗鄙武臣,众人可尽情畅谈风月,闲叙公务,这个春日的清晨,过得简直不要太美妙!堂外忽然而起的喧闹打断了几人的闲情逸致,周玺霍地起身,“外间何人喧哗?”一名顺天府衙慌不择路撞了进来,含含糊糊道:“大……大人,锦……锦衣卫来……来了……”这口齿不清的狗才如何能当得好差!周玺面带怒气,喝道:“杨玉来便来了,难道还要本官与司农、佥宪二位大人去恭迎不成!”“来——来——”这衙役越是着急,嘴里话便越是说不出口,听得堂上几人心急火燎,偏又无可奈何。 周玺自觉顺天府和自己的面子都要被这家伙丢尽了,若不是二张在此,他真想当场赏他两个巴掌,与其看这蠢材干着急,不如自己出去看看,当下大步流星奔出偏厅。 “何人在此……”见了外间情景,周玺也不由瞠目,数十名锦袍绣衣的锦衣卫手按腰刀,密匝匝罗列院中。 “来了好多人,要见大人您。 ”那名跟出来的衙役终于捋顺了舌头。 “周大人,昨夜睡得可好?”杨玉言笑晏晏,眼神却是不善。 “杨玉?”周玺一愣,随即大恼道:“这里是顺天府衙,不是锦衣卫公廨,尔等持械擅入,作何道理?!”“拿人。 ”一只手推开挡在身前的杨玉,丁寿慢悠悠转了出来。 “你是……”顺天府丞官居四品,在地方许是一方大员,在冠盖遍地的京城还嫌不够看,丁寿一直随侍圣驾,二人也末有什么照面的机会,是以周玺不识。 “缇帅兴师动众,所为何来?”尾随而出的张缙看到众多缇骑白眉紧蹙,他位居卿贰要职,与丁寿并不陌生。 “司农请了,”丁寿略一拱手,便算打过招呼,“张佥宪也在,丁某有礼。 ”“有劳丁帅动问,下官这厢见礼。 ”张鸾可没老张缙自重身份的讲究,姿态放得很低,莫说是他,便是顶头上司屠滽在此,也不敢与丁寿拿捏托大。 “打扰二位公干,丁某失礼,待讨还旧账再行请罪。 ”丁寿向二张浅施一礼,随即扭身喝道:“周玺,你可知罪!”周玺已从初时的慌乱中恢复镇静,向身后杜萱递了个眼色,对方会意退下,此时闻声整襟冷笑,“下官不知,正要请教。 ”“大胆周玺,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杨玉踏前一步,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杨大人,你我共事数日,当晓本官执法无私,公正严明,不知所谓死罪之说从何而来!今日锦衣卫莫名兴师问罪,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难塞天下悠悠众口!”周玺不愧言官出身,词锋锐利,诘问得杨玉哑口无言。 “锦衣卫钢刀虽利,却不杀无罪之人,你想知道定的什么罪名,待进了镇抚司,自会让你一清二楚。 ”丁寿懒得废话,单臂轻挥,“拿人!”“丁帅,其中想必有些许误会……”面对如狼似虎的锦衣缇骑,张鸾连挥双手从中劝阻。 “周玺乃四品京官,岂可无罪鞫问,丁帅拿人可有刑部驾帖?”张缙亦沉声问道。 力抗强梁,终于让老子等到了,周玺这辈子最崇拜的便是自己的庐州同乡包青天,如今这不畏权贵的戏码眼看要在自己身上重演,直觉浑身血液都烧了起来,“司农何必多问,左右不过罗织诬陷,早在下官预料之中,今日让天下人识得此贼狼子野心,周玺死不足惜!”“听听,老大人,人家说你多管闲事呢,”丁寿嗤笑一声,向左右吩咐道:“成全他。 ”一众锦衣校尉再不怠慢,一拥而上,将周玺倒剪双手,便要就地绑缚。 “且慢!”伴着一声大喝,众多捕快衙役民壮等如潮水般涌进了院子,反将锦衣卫裹在其中。 周玺冷笑,“顺天府衙并非足下的镇抚司,缇帅生事选错了地方。 ”丁寿不慌不忙,只是静待主事者出面。 三班衙役两边分开,一个年约四旬、器宇轩昂的红袍官员施施走进,后面亦步亦趋跟随着的正是顺天府通判杜萱。 “下官胡汝砺见过丁帅。 ”红袍官员躬身一礼,不卑不亢。 “胡良弼?”丁寿打量着这位顺天府尹,三品京堂,地方上已是封疆大吏,又是刘瑾一党,不好怠慢,当下拱手作礼道:“来得匆忙,末及拜见府台,伏望海涵。 ”“缇帅客气,”胡汝砺谦逊一笑,瞥向一旁周玺,“敝属不知何处得罪缇帅,下官代为赔情,万乞高抬贵手,饶过一遭。 ”“府台……”见上司服软,周玺立即急声争辩。 胡汝砺皱眉怒喝:“住嘴。 ”“按说得罪丁某的小事,有府台关说,末尝不可一笑而过……”胡汝砺面露笑容,丁寿却话锋一转,冷笑道:“只是,此番他开罪的是当今陛下,丁某开脱不得。 ”胡汝砺才浮起的笑容立时凝固,“缇帅说笑?”“丁某而今没这心情。 ”“府台休听他一面之词,这是欲加之罪!”被缇骑擒住双臂的周玺嘶声怒吼。 “欲加之罪?你以关文搪塞杨玉,可曾有假!”丁寿眄睇张鸾二人,“二位张大人便是当事之人,想必不会指鹿为马,伪证欺哄吧?”张鸾讪笑,末曾接口,张缙却拧眉道:“纵是行文不当,也不过偶失小过,何用逮系诏狱?”丁寿冷笑,斜上方拱手抱拳道:“锦衣卫乃天子亲军,陛下近侍,杨玉身负皇命,奉敕勘事,顺天府一体官员当受节制,全力配合,府丞周玺乃敢颉颃,分明无视君王,犯大不敬之条,这究竟是他个人所为还是幕后有人指使,难道不该鞫问明白么?”丁寿扫视众人,悠然道:“诸公苦苦拦阻,不知是尽同僚之义,还是别有用心?”这话诛心至极,莫说不想惹祸上身的张鸾,便是张缙也不好再开口求情,只把目光投向了顺天府尹胡汝砺,毕竟人是你顺天府的,这面子丢不丢自己看着办吧。 胡汝砺掩唇干咳几声,“缇帅,下官驭下不严,思虑不周,致有此过……”“丁是丁卯是卯,府台不必揽过上身。 ”丁寿抢声道。 胡汝砺轻轻攒眉,“敝属办事不力,言行失当,但属无心之过,乞望缇帅念在同僚一场,高抬贵手,今后顺天府一体官吏当勠力同心,报效王事,断不教缇帅再为此间事分神。 ”三品京尹拉下脸来步步退让,伏低做小,丁寿倒还真不好继续发作,一时举棋不定。 一见有门,胡汝砺又上前低声道:“踏勘清丈,非比寻常,京畿之地不过牛刀小试,缇帅莫为了一时意气,坏了变法大计。 ”胡汝砺暗从袖中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丁寿清楚他指的是谁,但今日兴师动众而来,倘若偃旗息鼓而去,折了面子不说,也达不到他敲山震虎的目的。 “府台这般说了,丁某也非不晓事理之人,只消少尹向杨玉低头认个错,这事便一笔揭过,如何?”“多谢缇帅。 ”胡汝砺拱手道谢,对周玺道:“还不谢过缇帅雅量,再向杨大人赔个不是。 ”“不!”一直抻脖子注意二人动向的周玺嗷唠来了一嗓子,“大人好意卑职心领,但若要我屈从缇骑,无故认过,下官不服!”周玺面目狰狞地大喊大叫,反将胡汝砺吓了一跳,“你可是失心疯了?”“下官清醒得很,丁南山擅擎官员,恣睢跋扈,非人臣之礼,卑职纵然一死,也不屈从于他!”周玺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跳,状甚骇人。 这厮当真疯了,张鸾心中嘀咕;张缙捻须不语,看向周玺的目光中却有几分赞赏。 “缇帅……”胡良弼还想再说,丁寿冷冷一笑,“胡府台,今儿的话够多了,这等货色留在顺天府,恐对‘大计’也无甚裨益,在下替你料理了,省得日后麻烦。 ”“带走!”杨玉早等不耐。 “丁南山,你一无圣旨,二无刑科佥批驾帖,凭何拿我?周玺不服!”周玺死命挣扎叫喊。 丁寿一甩飞鱼服下摆,掌中亮出一物。 “臣等恭请圣安。 ”自胡汝砺以下顺天府人等,张鸾张缙等人纷纷跪倒,周玺也停了挣扎,怔怔望着丁寿手中所举金牌,怎地忘了他还有这个东西……************兵科给事中张龙宅邸书房。 曹鼎呷了一口茶,大咧咧撇着嘴道:“我说张汝言,你究竟想的怎么样了,给个痛快话,侯爷那里还等着回信呢。 ”张龙搓着手犹豫不决,为难道:“曹先生,你晓得,这事不好办啊!”“好办还会找你!”曹鼎眼睛一瞪,没好气道:“当日若非我居中奔走,你能和侯爷连宗通谱,而今这么点小事就推三阻四的,成心打曹爷的脸么!”“曹先生的恩德,下官一直记得。 ”张龙陪着笑脸,将袖中一张银票压在几上,轻轻推了过去,“只是……那丁南山属实不好惹呀!”看清银票面额,曹鼎脸色缓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我说你究竟怕个甚,宫里面传出信儿,那丁寿已然恶了皇爷爷,他屁股底下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可他背后还有刘公公啊!”张龙愁眉苦脸,“您当知道,下官也是在刘公公门前奔走的……”“你不敢得罪刘瑾,就敢得罪侯爷了!”曹鼎嗤了一声,不屑道:“你也不想想,若不是有侯爷这门面,凭你个弘治十五年的三甲出身,就是拎着猪头,也没哪个庙门肯收你吧……”“曹先生教训的是。 ”张龙脸色尴尬,讪讪笑道。 “和张家叙了宗,就等于和太后结了亲,绕着脖子与万岁爷也是沾亲带故的,你怕那丁寿作甚,再说……”曹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丁寿已然和刘瑾闹翻了,刘瑾还会为他出头!”呸!还当什么事呢,这传言张龙也有耳闻,不过身为言官虽说可以风闻言事,但他本人对那些六国贩骆驼的胡言乱语还是持怀疑观望态度,官场迈步不用走快,但一定要走稳,一失足可就成千古恨,再想翻身没那么容易!你说丁寿是破鼓万人捶,张给谏只看到他在西北大杀四方,屁事没有,如今的通政使韩鼎还是丁寿保荐的,自己署名的奏疏一递上去,皇帝收不收拾丁寿还不知道,自个儿是一准儿在丁寿面前挂号,张龙可不认为丁寿拾掇自己会比在宁夏抚衙弄死刘宪麻烦!口水说了一大缸,见张龙还是满脸纠结犹犹豫豫,曹鼎也是心焦,自己在侯爷面前是拍胸脯打了包票的,怎料张龙恁地胆小,连个弹劾奏本都不敢写,这点老鼠胆子,也配当言官!“这么着,咱也别废话,摇头不算点头算,您只要摇个头,我曹鼎立马出门去跟侯爷请罪,就说我当年瞎了眼,给侯爷找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做亲戚,侯爷要打要杀,我都认了!”曹鼎这一光棍起来,张龙先自慌了,“曹先生何出此言,下官并末说不为侯爷效力。 ”“奏本什么时候上,给个痛快话!”二张急着痛打丁寿这只落水狗,奈何弘治朝时事做得太绝,言官中的人缘早都败干净了,曹鼎才会紧催着张龙这倒霉鬼。 “下官还要斟酌词句,想来要等个三……”张龙见曹鼎面色不善,连忙改口:“两天。 ”“一天!”曹鼎斩钉截铁道:“明儿一早,将题本递上去,三天之后再递一本。 ”“还要再递?”张龙失声,这不把人往死了得罪么。 “怕什么!郭东山等人也末闲着,借着这股东风,把丁寿给掀了……”曹鼎恶狠狠道。 ************出了张府,替主子又办成一件大事的曹鼎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地上了自家马车。 “回府。 ”在车厢里坐定,曹鼎大剌剌地吩咐一声。 戴着斗笠的车夫闷声应了一句,车轮辚辚动了起来。 随着马车行进,曹鼎坐在里面摇摇晃晃,琢磨着回去该怎样向侯爷回禀,才能显得出自己尽心尽力,事情办得漂亮妥帖。 腹稿打好,在心里翻来覆去默念了几遍,自觉已然滚瓜烂熟,曹鼎才定下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晓得我是谁?你们晓得寿宁……诶,别他娘打脸啊!!”【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51)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五十一章求活命二奴讦主生变故群臣谏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曹鼎激灵灵一个冷颤,悠悠醒转。 “这他娘是哪儿啊?”曹鼎甩了甩头,迷迷糊糊道。 “放心,还没到鬼门关,不过也不远了。 ”浇水的那人不屑冷哼,趿着一双露了脚趾的洒鞋,踢踢踏踏晃了出去,‘咣当’一声,掩起了房门。 曹鼎挣挣身子,龇牙咧嘴勉强坐起,他最后的记忆是被几个乞丐围起来好一通胖揍,报出侯府字号都不济事,那群叫花子直将自己浑身上下值钱物件搜罗一空,又往他头上来了一记狠的,让他彻底昏了过去,醒来时已身在此间。 捂着犹自疼痛的后脑,曹鼎睁眼打量周围,眼前所处房屋没有家具,只铺了几堆干草,四下里光线昏暗,门墙虽然结实,但依稀可见粉彩斑驳脱落,俱呈破败之象,房顶上还有几处破洞,看来像是一栋荒宅,联想自己所遇恶乞,曹鼎心头一惊,莫不是遇见绑票的了!在侯府当差,曹鼎也算耳目灵通,听闻京郊常有恶乞阉丐拦路行凶,年前锦衣卫和兵马司还联合整治了一番,怎地愈整治这帮人愈猖狂,寻肉票都进城里来了,锦衣卫直他娘的废物!心头怒火万丈,身上却瑟瑟发抖,初春时节本就料峭轻寒,再加上这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曹鼎不禁牙齿打战,哆哆嗦嗦向看来最厚实的一堆干草上挤靠取暖。 “哎呦!”草堆下一声痛呼,吓得曹鼎差点没蹦起来,“谁?!”那垛干草动了动,随即翻开一边,下面蠕动着爬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见曹鼎,立即惊喜道:“是您呐曹爷,您救我来了?”声音听来耳熟,曹鼎缓了缓神,眯眼细看,“刘东山?”曹鼎与刘东山一个在寿宁侯府,一个在建昌侯府,二张兄弟俩走得近,他二人也并不陌生。 “是我呀,曹爷,可把你们给盼来了,咱侯府的人呢?”刘东山抹着眼泪左顾右盼,没见到旁人,纳闷问道。 “哪个孙子想到这儿来!”曹鼎没好气道,将自己遭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刘东山一听苦了脸,“合着您也是被叫花子劫来的,咱哥俩同病相怜啊!”“娘的,这帮叫花子还挺有眼力见,专挑咱侯府的人绑!”曹鼎骂骂咧咧一屁股坐在干草上,“你是怎么被抓来的?”“我?哦,兄弟今晨去庙里上香,出门有几个花子上来讨钱,一不留神便遭了暗算,”刘东山支吾道。 “你是侯爷身前得力帮闲,不带着那几个猢狲畜牲陪着内眷玩笑取乐,怎么还有心思烧香拜佛了?”曹鼎纳闷,这刘东山也是张延龄身前红人,平日甚为讨巧,颇得侯爷和夫人们欢心,那日搞出的浑事都赖着张延龄宠妾求情,没有真个责罚,与其有工夫求神拜佛,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到贵人身上。 “这……不是前番糊涂恼了侯爷,想着捐些香火转转运道么。 ”刘东山言辞闪烁,躲躲闪闪。 “没错,是得转运,”曹鼎不疑有他,附和地点了点头,“这两年真是走背字,先是老子失心疯地告儿子,如今更倒霉到做了肉票,这次大难不死,一定要到庙里多烧几炷香去去晦气。 ”“不对呀,曹爷,要说是绑票的,怎没问咱家中情况,也不教写信报讯,还专绑侯府的人,一绑一个准儿,这里面有事啊!”刘东山咂摸出点别的问道。 “你是说……”曹鼎若有所思地翻着眼睛,琢磨半天,又问了一句:“到底什么事?”刘东山好悬没被闪了一跟头,暗骂一声棒槌,低声道:“二位侯爷平时可没少得罪人,占人田土的事就不提了,单就您老手下行钱被逼破家自尽的就不知多少,这群花子若是来寻仇的……”一股子凉气从后脊窜起,曹鼎心底生寒,颤声道:“可……可我也是照……照侯爷吩咐啊!”“侯爷出门前呼后拥的,那班穷鬼惹不起侯爷,没地儿撒气,可不就找到咱们这些下人头上!”刘东山理所当然道。 “我他娘冤啊!”曹鼎哭天抹泪,“这做下人的,不尽心办差,侯爷能饶得了我嘛!怎么穷鬼们把这账都算到我头上咯!”“我他娘还冤呢,一不管田,二不放贷,一个逗乐解闷的闲差,混口饭吃罢了,怎地还要替人担罪!”刘东山揩着眼角大吐悲声。 “兄弟,往日哥哥有对不住的地方,你多担待,哥哥不是成心的!”曹鼎难得和人掏心窝子,死到临头索性把话说开,“主家给的便那么多,我不多争,好处就归别人抢了,不是冲着你!”“大哥,别说这许多,兄弟平日也没少给您上眼药,府里那许多人,就您一个人得宠,谁找机会不给您下绊子啊,这事……欸,干得那叫人事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东山悔不当初,猛抽自己耳光。 曹鼎慌忙抓住刘东山的手,“兄弟,什么都别说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这回但凡不死,你我就是一奶同胞,砸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肉兄弟!”“大哥,有你这句话,兄弟这番死也值了,您放心,上刀山下油锅,兄弟我陪着您,绝不教您黄泉路上孤单!”刘东山拍得胸脯当当作响。 “好兄弟!”“大哥!”二人相拥痛哭。 “嚎丧呢!”房门骤然被大力推开,十余个手持棒棍的健壮乞丐冲了进来。 二人惊惶分开,看着凶神恶煞的一众乞儿,心中所想更笃定几分。 “怎么,要上路了?”曹鼎一挺胸膛,硬气道:“放贷行钱的是我,将我兄弟放了。 ”“我大哥去哪儿我去哪儿,别想撇下刘爷一个。 ”刘东山也不含糊。 “真他娘活见鬼了,还有人抢着去死的。 ”中间一个领头乞丐拄棍谩笑,“放心,上面交待,你们暂时死不了,起码不会全都死。 ”乞儿的话让曹刘二人骤然又有了存活希望,刘东山惊喜问道:“当真?”,背着人命债的曹鼎却更加心慌。 乞丐一翻白眼,懒得和他废话,“你俩谁是刘东山?”“他是刘东山。 ”心中忐忑不安的曹鼎心底狂喜,想都没想把手向对面一指。 “大哥,你这是……”刘东山没想曹鼎卖他这样利索。 “你是叫刘东山啊!”曹鼎满脸无辜。 “拉出去。 ”领头乞儿一句话,立即有两个健壮乞丐夹起刘东山向外拖去。 “大爷,诸位好汉,这里许是有误会……”刘东山连蹬带踢,拼命挣扎。 乞丐头不理刘东山,看向一脸谄笑的曹鼎,“你是曹鼎?”“啊?我……我不……”曹鼎正想扯个谎应付过去,只听刘东山扯嗓子喊道:“没错,他就是曹鼎,专放印子钱的。 ”“拉出去。 ”乞丐倒也干脆。 “诶,几位大爷,您几位可是要银子,我有银子,我有……诶呦喂,您轻点嘿!”曹鼎被拉拉扯扯地拽了出去,刘东山却不挣扎了,冲曹鼎龇牙乐道:“曹鼎,哥哥诶,咱兄弟真要一起上路咯!”“滚你娘的,你才叫曹鼎呢,你们全家都叫曹鼎!”被夹着胳膊的曹鼎竟然能踹出几记飞脚。 “你个见利忘义,卖友求荣的杂碎,还敢踢我,我咬死你!”挨了一脚的刘东山发了性,拼命冲上去对着曹鼎撕咬。 “让他们消停些,贵人还等着问话呢。 ”乞丐头看着二人生厌。 立即有两个乞丐听命,在每人小腹上都狠狠捣了一拳,曹鼎和刘东山立即痛得身子蜷成一团,再没力气挣扎撕扯,如死狗般被拖了出去。 乞丐们拖着两人来至一空敞处,这帮花子毫不留手,将他们重重往地上一丢,曹刘二人登时又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不过这一摔二人脑子倒是清醒许多,不敢再互相谩骂喧哗,只是偷眼打量四周。 两边耸立着几个残缺不全的泥胎神像,前方还摆着神龛供桌,看来所在是一处荒废庙宇,周遭至少有几十个衣衫破烂、浑身脏污的叫花乞儿,他娘的,这群饭都吃不饱的叫花子怎都生得恁地结实,若是要跑怕会被他们乱棍打死!二人正瞎琢磨,那名丐头已走向神龛,躬身一礼道:“二爷,人带来了。 ”“嗯,你们下去吧。 ”神龛后传来一个清朗男声,曹鼎一愣,这声音有些耳熟。 丐头领命,带着一干乞儿退了出去,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影由神龛后转出。 二人伏在地上,低头不敢吭声,直到一双粉底皂靴出现在眼前。 “官靴!”曹鼎心头一惊,仰头只见一个清秀的年轻人正一脸坏笑地俯视自己。 “丁……丁……”曹鼎舌头打结,怎也末想到绑他来此的幕后黑手竟是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 “才多久末见,曹爷便记不住丁某了。 ”丁寿龇着一口白牙,笑容森然。 “小人给丁大人磕头,谢大人救命之恩。 ”即便已知道丁寿牵扯其中,曹鼎此时也只有装糊涂,寄望丁寿收拾自己一顿已然出气,留他一条活命。 “曹爷说的,是今日的事呢,还是前番令尊刑部暴毙的事?”丁寿笑容依旧,曹鼎却面如土色,“自然是两个恩都要谢,大人救了小人贱命两次,小人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 ”“报答不完?”丁寿嘴角轻扯,冷笑道:“所以曹爷您便在宴席上给我搞了一个‘侯’欺‘狗官’的戏码……”“丁大人,那日百戏不干小人的事,是他!全是他搞的鬼!”曹鼎立时反应过来今日事乃是丁寿报复,也顾不得方才的手足情深了。 “干老子鸟事!”一直缩头缩脑当乌龟的刘东山一听炸了毛,将老底儿都亮了出来,“我只是奉命从事,那顿不安好心的宴席可是你撺掇的!”“胡说,你诬赖好人!”曹鼎气急败坏。 “好人?你若是好人,爷们都是圣人了,不是你放出的坏账太多,非要说甚是被丁府抢了生意,整日在二位侯爷面前编排丁大人的小话,才有了那档子事么,当我不晓得么!”刘东山急赤白脸地叫道。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曹鼎额头见汗,兀自嘴硬,“你空口无凭,胡说八道,没影儿的事!”“这事若不是你个王八蛋做的,老子便是猪生狗养喝猴子奶长大的!”刘东山是真豁出去了,口不择言。 “好了,你们俩那点烂事本官懒得听,”丁寿紧紧斗篷,若无其事道:“反正都是死,争个什么。 ”“大人!”“老爷!”二人悚然大惊,一人抱住丁寿一条大腿,嚎啕大哭。 “大人开恩,曹家一脉单传,可不能绝后啊,您给小的留条活路吧!”“老爷饶命,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没满月的孩子,中间还有个二十岁的小媳妇,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没了小的她们娘仨可怎么活哟!”“都他娘给爷住嘴!”丁寿轻振衣袖,二人瞬间倒跌而出。 “曹鼎,你浙江老家族人还不少吧,担心曹家绝嗣是否杞人忧天了?”曹鼎无声地张张嘴,没敢说话。 “刘东山是吧,你爹刘孜今年才多大?你娘沈氏竟然有八十岁!你不怕你那娘舅沈云来追着你打啊?”刘东山笑容尴尬,讪讪道:“丁老爷您都晓得了?”“本官知道的多了,”丁寿冷笑,“不就是想让爷放你们回侯府么,直说就是,何必编这些没影儿的虚话。 ”“大人您肯放我们走?”曹鼎惊喜道。 “大人您放心,今天的事小人全烂在肚子里,断不会透露一句。 ”刘东山对天明誓。 曹鼎醒悟,急声道:“小人也是。 ”对着赌咒发誓的曹刘二人,丁寿权当没见,人心隔肚皮,鬼知道这俩人心里怎么想的,不过他也并不在乎,转身在神龛前一张干净椅子上坐定,“不过本官有几句话要劳烦你们带给二位侯爷,你们可要记好了。 ”“大人请吩咐。 ”二人跪伏听命。 丁寿不理二人迫切眼神,低头看着自己修剪整齐保养得宜的指甲,仿佛要看出花来,曹刘二人眼看要望眼欲穿,他才仿佛随口道:“曹鼎,你往外放债,定的利息比对侯爷说的还高出二分,银子你赚了,骂名却让二位侯爷去背,果真是侯府的好奴才,二位侯爷知道了该如何赏你?”丁寿说一句,曹鼎脸色便白一分,待丁寿说完,他已是面无人色,冷汗如浆。 难怪这小子手面阔绰,上下打点,啐!中饱私囊的家贼!刘东山暗骂一声,却听丁寿又道:“刘东山,你今儿早是从哪儿出来的?”刘东山心底一突,强作笑脸道:“回大人,小人是去庙里上香……”“上香?你把自个儿那香头子插到人家大腿中间搅和去了吧!”丁寿拄膝俯身,带着几分淫笑道:“侯爷的小妾——好玩么?建昌侯爷可晓得他与你做了襟兄弟,你二人可曾切磋过床上技巧?”“大人饶命啊!!”刘东山磕头如捣蒜,这家伙怎地什么都知道,若是只言片语传到张延龄耳朵里,自己怕是想死个痛快都难。 “想活命?”丁寿挑眉。 二人连连点头。 “好办。 ”丁寿打了个响指,“本官心善,最看不得别人受难,可你们是不是也该对爷有点表示。 ”“大人您吩咐,但凡小的们有的,一定双手奉上。 ”“不要你们东西,只是打听点侯府的消息,你们都是侯府内的体面人,想必对二位侯爷的一些私事清楚得很吧,说出几件新鲜的,给爷解解闷。 ”丁寿笑语晏晏,循循善诱,曹刘二人却面面相觑,闭嘴不言。 锦衣卫不好惹,那二位侯爷便是惹得起的,那可是万岁爷的亲舅舅!自己在这里卖了侯爷,回头丁寿拿着供状去搞风搞雨,二张不见得会把丁寿怎样,扒他们的皮确是轻而易举,早晚还不是个死!曹刘二人打定主意做了锯嘴葫芦,一言不发,丁寿意料之中,轻笑道:“你二人可是担心事情泄露出去,遭人报复?”曹鼎与刘东山四目相投,一同点头。 “老实说,本官也怕。 ”丁寿坐直了身子,悠悠然道:“所以,本官此番并没动用官面上的人物,确保今日之事不会泄露出去。 ”看着二人纠结神色,丁寿冷声大喝:“老七!”随着丁寿高喝,那名退出大殿的乞丐头应声而入,“二爷,您什么吩咐?”丁寿起身燃了一炷香,冲着破旧神龛拜了一拜,将香头插上,回首道:“这二位都是忠仆义士,不肯出卖主家,吩咐你的事如何了?”“回二爷,庙后面坑都挖好了,只等着埋人了。 ”“丁大人!!”二人闻听吓得心胆俱裂。 “别着急,那坑本官只留了一个人的位置,实话说,二位侯爷休戚与共,你两人留下一个便够了,至于留谁么……”丁寿瞧瞧二人紧张扭曲的面孔,指了指闪着红光的香头,“就看一炷香内二位谁说的更教本官感兴趣了。 ”不等二人开口,丁寿继续道:“懂事的那个平平安安回到侯府,今日事权当没发生过,那个不晓事理的……诶,畏罪潜逃,就此无踪,想来二位侯爷定会帮着他妥善照料家中一切。 ”看着二人额头鬓角不断渗出的涔涔冷汗,丁寿从容一笑,“自然,二位爷尽可一言不发,待这香头烧尽,让那帮花子辛苦多挖一个坑就是了。 ”二人脸色骤变,彼此互视一眼,都看穿了对方心头所想,刘东山突然抢声道:“禀大人,小的知道建昌侯爷违制擅买没官庄田宅第……”龟孙子,你倒嘴快,曹鼎悔恨之余,立即接口道:“寿宁侯爷设赌放贷,欺行霸市……”“好了,”丁寿烦躁地挥了挥手,“本官大费周章地将你二人弄来,不是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若是成心蒙混……老七,动手。 ”“别,别,小的还知道别的,容小人想想。 ”曹鼎惊慌失措,搜肠刮肚,却一时想不起更猛的料。 “小人知道建昌侯爷府上有一个唤作翠花儿的婢女……”刘东山眼光一亮,膝行两步,凑近丁寿言道。 “婢女?又和你有一腿?”丁寿翘着腿问道。 “这个没有,”刘东山一晃脑袋,“她已经死了。 ”“死了你说个甚!消遣爷们?”“小人不敢,这丫头是被侯爷用棍子活活打死的!”张延龄可不是陈良翰,有那位太后姐姐在,别说杀婢女,就是杀宫女都末必能治得了他的罪,丁寿心头烦闷,张嘴便想呵斥。 刘东山一见丁寿蹙眉,立即连声道:“不止婢女,还有一个和尚,那翠花儿曾暗地里偷了侯府金银与那和尚,被侯爷晓得后将她与那和尚两人生生杖毙,焚尸火迹。 ”哦,有点意思了,张太后可是与先帝爷一同崇佛信道,不知晓得自家弟弟这桩好事后会如何处置。 见丁寿眉头舒展,刘东山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加快语速又道:“还有,建昌侯爷府上的行钱原本是由指挥司聪掌管……”“那司聪已然得急病死了,怎还说来扰大人耳根清静!”总算涉及到自身行当,曹鼎立即从刘东山话中挑错。 刘东山不理曹鼎,继续道:“死了是没错,可不是暴毙,那家伙因为账目不清,恼了侯爷,死于私刑,侯爷为湮火证据,让司聪家的小崽子司升把他爹尸体一烧,报个急病而死。 ”丁寿终于将翘着的那条腿放了下去,杖杀朝廷命官,子毁父尸火迹,罔顾人伦国法,这张延龄不知‘死’字怎写么。 “消息确实?”丁寿迟疑道。 “侯爷的宠妾告诉小人的,千真万确,大人您一查便知。 ”刘东山斩钉截铁道。 “好,爷会好好赏你。 ”丁寿勉励地拍拍刘东山肩头,又冷冷扫了曹鼎一眼,带着几分嫌弃厌恶:“老七,送曹爷上路。 ”“大人饶命啊!”曹鼎扑前跪倒,苦苦哀求。 “人先要自救,说说你对本官有何用处?”“我……”曹鼎暗恨,早知今日,我他娘怎么不先睡几个侯爷的姬妾套套消息呢。 “拉走拉走。 ”丁寿一脚将拽着自己袍子的曹鼎踹出去,不耐地连连催促。 丁七也不含糊,上前拎着曹鼎就往外拖,曹鼎虽极力挣扎,怎是练了几年功夫的丁七对手。 来真的啊!生死攸关,曹鼎也横下心了,大喊道:“寿宁侯爷贿赂内侍,交通宫闱!”“拉回来。 ”丁寿终于来了兴趣,他一身荣宠来自两宫,可不想糊里糊涂着了道,对着被重新带回的曹鼎问道:“哪个宫?乾清宫还是仁寿宫?”曹鼎摇头,“都不是,是坤宁宫!”听了曹鼎一番叙说,丁寿不禁头疼,外朝的事还没梳理明白,自己何处又得罪了那位小皇后,还撺掇着婆家人和二爷作对,难道是帮小皇帝寻相好的事被她知晓了?见曹鼎的爆料引起了丁寿重视,刘东山着了慌,他可不想不明不白死在这花子窝,“大人,我们侯爷对万岁爷疏远之举颇为怨恚,常出大不敬之言……”曹鼎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岂容刘东山再给送走,反正侯爷罪过也不小了,也不在乎多加几条,想开了的曹爷立即道:“我们侯爷除了讪上,还贿结边将,结党营私……”“我们侯爷除了结党营私,还勾结鞑子,阴谋不轨……”“我们侯爷除了图谋不轨,还……”“好啦!别他娘说啦!”丁寿振袖而起,越说越不像话,还想怎么样啊!就算两个空桶子侯爷失心疯了造自己外甥反,谁会跟着他们干啊!“老七,让他们俩把自己说的都写下来,签字画押。 ”************北镇抚司。 “周玺被打死了?!”回衙门的丁寿还末及喝上一杯热茶,便得了手下禀告这么一个惊人消息。 才觉得抓了二侯小辫子的丁寿,瞬间觉得脑袋胀大了一圈,不禁开口骂道:“杨玉,你他娘怎么办的差事?!”杨玉苦着脸道:“卑职想鞫问他是否有人指使,顺便教训一番,谁想他那么娄啊,几棍子都挨不住……”“四品京官就这么死了,那些等着看本官笑话的人绝不会闲着,这回算玩大了!”丁寿双手扶额,跌坐在椅上。 “卫帅放心,属下已封锁内外,消息绝传不到外边。 ”钱宁道。 “大庭广众之下抓了周玺,消息能瞒得住么,倘若陛下下旨放人,该怎么办?”丁寿揉着太阳穴,苦苦思索,周天章人缘不好,让他吃几天牢狱之苦肯定没人在意,可人若死了就是两回事了,自个儿拿人是无旨行事,会不会有人在此上做文章?敲山震虎不成,反是捅了老虎窝,这不倒霉催的么!“祸是属下惹的,卫帅全是为卑职出头,卑职甘愿领罪,想来……看在卫圣恭禧夫人面上,皇上不会严加治罪。 ”杨玉亦知事态严重,话说的有些没底。 “当今陛下可没吃过杨家奶水,别存侥幸心思。 ”丁寿没好气白了手下一眼,摇手示意他走近,“你马上去办几件事……”************奉天门,早朝。 “周玺为顺天府丞,系正四品官,缇骑擅擎诏狱,恣意妄为,紊乱朝政莫过于此,恭请陛下治其不臣之罪。 ”御史郭东山清音朗朗,振振有词。 “晓得了,退下吧。 ”喝退了忿忿不平的郭东山,朱厚照斜着眼睛看向一旁刘瑾,他对丁寿虽有不满,但也只近乎于耍脾气、使脸色,真要降罪可有些拉不下脸,毕竟人家西北大功末有寸赏,小皇帝心中过意不去,不由期望刘瑾此时出言驳斥,哪知御座旁的刘瑾此时眼观鼻,鼻观心,垂目低眉,对皇帝的殷殷眼神避而不见。 朱厚照坐在那里干着急,重重咳了一声,没提醒到身边刘瑾,反引来了内阁几位大佬的注意。 “缇骑跋扈已非一日,锦衣帅负恃圣恩,横行无忌,矫旨索系大臣,目无君上,请陛下降罪罢黜。 ”王鏊声若洪钟,振聋发聩。 老师的面子不可不给,朱厚照温言道:“先生说的是,只是那丁寿入仕以来以身犯险,屡建奇功,纵有过失,亦过不掩功,轻言罢黜,恐伤臣子拳拳之心。 ”分明是圣宠犹在啊,兵科给事中张龙捏紧袖中琢磨一晚上写就的题本,又向后方缩了缩。 王鏊庞眉一扬,“丁南山与国有功不假,然陛下赐官大金吾,权掌锦衣,荣宠至极,此子不知竭尽报效,反恃宠而骄,行止不检,凌辱同僚,固有一二微劳,荒唐更甚,若不早为罢黜,失却的便是天下士绅之心;若不早逐朝堂,一旦祸起,势必难消。 ”“阁老所言正是,昔日英庙以逯杲强鸷,委以重任,却因其生事,激变曹吉祥叔侄,可为明鉴,今锦衣帅肆意恣行,人所共知,长此以往,祸起滔天。 ”御史蒋瑶出班奏道。 好好地怎将天顺朝旧事扯出,李东阳对自己门生唐突之举暗暗摇头,将逯杲与丁寿作比,那谁又是曹吉祥与曹钦,蒋生实在有欠思忖。 李东阳轻捻须髯,偷觑御座旁刘瑾神色,只见刘太监面色如常,朱厚照却已有怒意泛出,李阁老暗道不好,急忙道:“陛下,臣有一言。 ”右班武臣之首的英国公张懋心头暗笑,今日果然热闹,几位阁老俱是由门生弟子打头阵,自家随后补刀,看来南山小儿这关不好过呀。 “李先生还有何事?”朱厚照果然语气不善。 “臣等之言多据旁人转述,难免有偏颇之处,老臣请宣丁寿上殿自辩。 ”李东阳的话出乎小皇帝意料,却仿佛提醒了他。 “对,叫他来,连御前当值都开始推脱了,真该抽了他这条懒筋。 ”朱厚照没好气道。 不多时,一身朝服的丁寿步入奉天门,依制行礼,朱厚照也懒得与他废话,直接将弹劾奏本送与他看。 “丁寿,你可有言自陈?”见丁寿草草看过奏本,急性子的朱厚照立时问道。 “臣无话可说,周玺确是缇骑锁拿,臣亲自出面。 ”二爷光棍得很。 “陛下,锦衣卫无旨缉拿大臣,恣意妄行,怨讟并作,请陛下明断其非。 ”王鏊立即接口。 “阁老此言谬矣,下官并非无旨行事。 ”“旨从何来?”王鏊喝问。 “锦衣卫与户部、都察院、司礼监会勘皇庄地土,乃陛下明旨,周玺身为顺天府府丞,罔顾朝命之重,罪莫大焉,锦衣卫为陛下股肱,臣身为锦衣帅臣,岂能坐视,故而将其索系诏狱,杖讯明白以奏圣听。 ”丁寿侃侃而言。 “既然事出有因,先生,依朕看此事便罢了吧。 ”这家伙真能编,朱厚照看向丁寿的目光满是欣赏。 “陛下,那周玺还拘于诏狱……”王鏊岂肯轻易作罢。 “哦,周玺不顾轻重,罚俸三月,丁卿,将他放出来吧。 ”朱厚照不在意地说了一句,便起身准备退朝……“臣恕难从命。 ”“什么?”丁寿一句话成功让小皇帝一屁股又坐了回来。 “顺天府丞周玺昨夜毙于杖下,臣……无人可放。 ”丁寿垂首奏道。 朝班中‘嗡’的一声,好似沸水般滚了起来,四品京官被杖杀诏狱,还是矫旨行事,大明朝可有日子没这般奇闻了。 周玺死了?死得好! 英国公张懋嘴角微扬,他身后一班侯伯勋贵亦暗自窃喜,昔日被弹劾众人不堪统领京营兵将的恨可还末消呢。 工部尚书李遂唇角才轻轻翘起,便醒觉收敛,眼皮轻抬,扫视周边无人注意自己,心中冷笑:周天章,你此番横死,可有天象示警乎!无上太乙救苦天尊!礼部尚书崔志端默诵尊号,因孝宗皇帝求长生,好道术,自己由一个神乐观道士得为礼部尚书掌太常寺事,作为弘治朝赫赫有名的黄老尚书,他被言官弹劾攻讦便没停过,如今弹劾他罢官归里的人却先一步魂归幽冥,呵呵,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陛下,丁寿蒙陛下恩宠信重,得赐王命金牌,不思报效圣恩,却簸弄威权,杖杀大臣,殊无人臣之礼,臣请严治其罪,以儆效尤。 ”王鏊振奋不已,下颌白须都高高扬起。 “前有刘宪,今有周玺,丁南山冒窃名器,残害无辜,罪大恶极,请陛下乾纲明断。 ”郭东山紧随恩师之后。 “臣御史陈天祥有本奏:锦衣帅代天巡狩西北,摧折衣冠,械系缙绅,其中岂无以私隙而用公器者,请万岁明察。 ”“臣工科给事中许天锡有本奏……”“臣御史蒋瑶有本奏……”科道言官纷纷出列,焦芳拉着长长马脸,眼角余光一直乜视面无表情的刘瑾,焦老大人虽不晓刘太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几十年宦海直觉告诉他事情绝非表面看得这般简单,此时落井下石,绝非智者所为,至于雪中送炭么……焦芳转目瞥向跪地不动声色的丁寿,“南山小友,计将安出?”墙倒众人推,此时出面算法不责众吧?张龙鼓足了勇气,出班奏道:“臣兵科给事中张龙有本……”“好了!”朱厚照重重一拍御案,“丁寿,你可知罪?”“臣知晓。 ”丁寿取出御赐金牌,双手奉过头顶,“臣身负御赐金牌,有便宜之权,只惟王命是从,行事无惮,为朝野所忌,此一罪也……”“臣身临战阵,亲冒矢石,赖陛下英明,将士用命,虽小有斩获,却侦敌不明,使才军门失陷阵前,此二罪也……”“臣屡破白莲教匪,剪除羽翼,终不能擒获贼魁,根除祸患,办事不力,此三罪也……”这厮是请罪还是邀功!王鏊怒形于色,“陛下,丁寿巧言令色,文过饰非,迷惑圣聪,毫无请罪之态,请陛下严惩其罪。 ”“阁老说的是,有此三罪,臣无颜忝列朝班,请陛下收回金牌,褫夺官职,执臣赴诏狱听候发落。 ”“这……这大可不必吧?”这小子昏了头了,给自己挖恁大的坑,朱厚照心中暗恨:你撂了挑子,谁人与我去寻刘家姐姐!丁寿处置自己的狠厉手段,莫说小皇帝迷惑不解,连王鏊也闻听呆怔,一直无动于衷的刘瑾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陛下说的是,周玺亡命系大金吾无心之过,不必苛责,既然缇帅已然交回金牌,坦承错失,陛下自当宽恩宥之,”李东阳一片肺腑之谈,诚恳道:“自古使功不如使过,大金吾少年俊彦,国之栋梁,且观后效,末为不可。 ”“便依李老先生之言,丁寿闭门思过,且散了吧。 ”不耐烦上朝的小皇帝早已一个头两个大,挥挥手退了下去。 出了奉天门,大臣们按照远近亲疏,三三两两散布御道之上,对适才早朝之事议论纷纷。 “宾之兄留步,”王鏊快步追上欲回阁办事的李东阳,略带不满道:“宾之兄方才在朝堂上何故网开一面,须知那丁南山执掌锦衣,为刘瑾张目,借二人失和之机断其爪牙有何不好?”“济之啊,你觉丁帅与刘公公可是真的失和?”李东阳不答反问。 王鏊一怔,“纵不失和,也当心有芥蒂,适才朝上刘瑾党羽皆作壁上观,张龙之辈更牵涉其中,照老夫看,八九不离十。 ”“真也好,假也罢,陛下却无处置丁寿之心。 ”李东阳摇头苦笑。 “便是陛下无逐‘丁’之意,有我等推波助澜,万岁骑虎难下,也当免了他执掌卫事。 ”“济之春宫旧臣,当晓今上脾气,可是个轻易屈从人言的?”“这……”王鏊一时语塞,小皇帝若真是个软性子没脾气的人,今日朝堂又怎会是这般局面。 “没了御赐金牌,丁帅日后行事也会多几分顾忌,济之当晓知足常乐的道理,凡事过犹不及呀!”李东阳耐人寻味地一笑,扬长而去。 王鏊正慢慢咀嚼李东阳话中意味,却听身后响起一阵阴恻恻的沙哑笑声。 王鏊霍然回身,司礼监掌印刘瑾施施然走近,“王阁老殿上慷慨陈词,咱家受益良多,末知有暇,可否过府一叙?”“公公雅兴本当奉陪,怎奈老夫食朝廷俸禄,案牍劳形一日不敢稍懈,恐无此闲情逸致。 ”王鏊不卑不亢,气度俨然。 刘瑾‘哦’了一声,“一张一弛,文武之道,阁老海内名士,何以自苦如斯?”“为国尽忠,何言自苦!”“呵呵……”刘瑾哂然。 “哈哈……”王鏊朗然长笑,笑声倏地一收,肃然道:“告辞。 ”刘瑾望着王鏊背影,阴沉自语道:“刚易折,曲求全,王守溪,你白活了一把年纪……”收回目光,刘瑾又远眺向金水桥南的几个人影,目光顿时柔和起来,“以退为进,哥儿,退起来容易,你又如何迈出这一步呢……”************“缇帅,李西涯插嘴太快,下官腹稿还末及说出。 ”刑部员外郎张禴追着丁寿陪笑解释。 “老……老朽亦是。 ”韩鼎喘着粗气道,他这这副身子骨风吹都打晃儿,更别说快步追人了。 “老大人,保重身体,近日你的通政司还有的忙呢。 ”怕这老头一口气喘不上来厥过去,丁寿只得放慢了脚步。 “谢……谢缇帅体……体谅。 ”韩鼎喘得好似破风箱。 “汝诚兄,你的奏本也别闲着,递到左顺门去。 ”丁寿语气半是吩咐半是请托,张禴点头应是。 “卫帅,我们呢?”杨玉眼中精光闪烁,“可要探查这些大头巾的根脚错漏?”“不错,只要您老一句话,卑职将那些不开眼的穷酸翻个底儿掉,祖宗三代有什么不光彩的事儿都给他翻出来。 ”钱宁摩拳擦掌道。 “大度些,爷是没肚量的人么!”丁寿轻笑,“你们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近几日别给那些人抓住新把柄就是。 ”“那您老下步打算呢?”钱宁忧心问道,锦衣卫还没风光几日,可别又打回原形了。 “我?万岁爷不是教我闭门思过么,公事我是不管了,明儿一早出门打猎去。 ”丁寿没心没肺地笑道。 注:京师人刘东山,狡猾多智,善笔札,兼习城旦家言。 初以射父论死,得出,素为昌国公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门客,托以心腹,二张平日横恣,皆其发踪,因默籍其稔恶事状时日,毫发不爽。 世宗入缵,张氏失势,东山屡挟之得赂不赀,最后挟夺延龄爱妾不得,即上变告二张反状。 刘东山射父一事在《刘东山招由》中记载是射母舅沈寅(沈云),他揭发的二张不法事除了谋逆外大部分是真的,但嘉靖咬准了谋逆,还牵扯出正德朝时曹祖告发儿子曹鼎和二张的旧案,将当时刑部的尚书、侍郎、郎中、主事等几十名官员逮赴京师,俱革职为民。 (周)玺竟毙于杖,然玺尝居言路,颇以地望恣傲,凌侮朝士,人亦不甚惜之。【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52)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五十二章请援手尔虞我诈引论战内攻外讦春日灿烂,映衬着南海子片片洼塘水泊,闪烁着奇幻金光,一丛丛芦苇水草间,獐鹿狐兔等野物成群结队,一闪而过。 马蹄声骤起如雷,将高坡上略略吐出的几点碧绿践踏成泥,十余名骑士挟弓注矢,追逐猎物,将一大群水鸟惊得鼓翼而起,高低盘翱,声鸣四野。 “我说杜头,卫帅与咱们分头行猎,您说他一个人能射到什么猎物?”一名锦衣卫百户勒马高坡,皱着眉头说道。 “我等只是陪卫帅出来散心,至于大人收获如何,何须你邵琪操心。 ”杜星野端坐马上,冷冷回道。 邵琪在马上微微欠身,“卑职不敢,只是忧心卫帅安全,海子里一望无际,到处都是苇塘水泡子,万一卫帅急寻我等不着,岂不是属下人等失职。 ”“卫帅早便有令,申牌后在北大红门处会合,我等遵命即可。 ”杜星野一带马缰,纵马而下。 “北大红门?好端端怎选了那处?附近连个人家多没有,难道是……”邵琪突然掩口,不再多言,催马赶上。 ************北大红门偏东,一座崔巍官宅孤零零伫立在南海子墙北,两行归鸦‘呀呀’鸣叫,盘旋上空。 “十一、十二、十三……”宫人彩霞背倚廊柱,默默点数着空中飞鸟,消磨时间,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身后内宅,“已然这么久了,公主怎还不唤我进去帮衬,丁大人那等本钱,殿下纵然空旷多时,一人还吃得下不成!”想到羞人处,彩霞两腿间一股热流涌出,玉面顿时升起两片红云。 彩霞想不到的是,此时的仁和大长公主殿下,非但将丁寿的本钱一口吞下,且绰绰有余。 卧房之内,丁寿赤身横躺在榻上,两腿垂在床沿,望着头顶幔帐怔怔出神。 小皇帝的亲姑姑同样一丝不挂跪在床前脚踏上,将一对沉甸甸的粉腻雪脯置在男人大腿间,她则含着那腥臊之物拼命吮吸,瑶鼻更罕见的直触到他小腹肌肤。 “唔——”螓首扬起,仁和吐出口中之物,只见那本该坚硬如铁的玉杵软耷耷水淋淋地垂在胯间,仿佛一条垂死肉蛇,尽管尺寸非凡,却毫无生气。 仁和娇喘咻咻,本得了这小坏蛋要来的消息欣喜万分,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可如今媚眼做给瞎子看,自己累得半死,那根东西还是没精打采的,抬眼见那小子还躺在那里魂游天外,不知想些什么,愈加气闷,忍不住举手往他大腿根处拍了一巴掌。 “啪!”“哎哟!”仁和含怒出手,这一掌手劲不轻,丁寿当即呼痛。 “殿下,这是何意?”丁寿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伏在胯间的人儿。 “何意?本宫倒要问你什么意思?”仁和玉面含煞,雪白高耸的一对玉乳剧烈起伏着,气呼呼道:“可是嫌弃本宫老了,比不得那些年轻狐媚子,委屈你丁大人?!”“公主何出此言,您寡居之处非比寻常地方,不能说来便来,微臣这不是一寻了由头便来慰藉闺寂么!”丁寿一脸委屈道。 “你这个死样子还不如不来!”仁和指着丁寿胯间之物,含怒欲起。 丁寿牵住玉手向床边一带,温润丰腴的娇躯登时摔倒在他身边。 “让本宫起来!”仁和嗔怒道。 “真生气了?”丁寿把玩着一只白嫩玉乳,嘻嘻调笑。 “生气?你也配!”仁和将俏脸扭向一边,不屑看这小子的惫懒模样。 “你莫忘了,当日是你先招惹的本宫,如今若是嫌了厌了,趁早明说,咱们一拍两散,权当一梦黄粱,各奔东西。 ”“殿下想春梦无痕,却不顾臣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苦楚么?”丁寿苦着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仁和‘噗嗤’一笑,媚眼如丝,扫向丁寿两腿之间,娇媚道:“本宫却看不出你有这个心思?”丁寿丧气一叹,“臣适才确是有些分神,可也不能全怪我啊,朝中的事你也不是不知,如今臣是落毛的凤凰,闭门思过,若挺不过去这个坎儿,怕是今后连饭辙都要丢了。 ”“丢了也好,省得你再出去勾引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本宫养着你就是。 ”仁和凤目斜飞,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你养我?!”二爷真没想到自己还有吃软饭的潜质。 “怎么,凭本宫府上几百顷庄田,还养不起你个小坏蛋!”仁和不服气道。 “养得起,养得起。 ”丁寿哪敢否认,只是为难道:“可身为男儿,总不能只想着吃穿用度吧,若失了掌卫差事,旁的不说,良儿的前程怎么办,有我在总能帮衬他一把。 ”“良儿?”提到儿子,仁和终于上了心,“难为你还惦记着他……”“那是自然,自家晚辈么。 ”丁寿恬不知耻道。 “不知羞。 ”仁和含羞啐了一声,“那你想怎么办,那些大头巾们可难缠得很,你总该有个章程。 ”“区区几个穷酸,我用一只手都能玩死他们,而今麻烦的不止在外朝,而是宫内……”“宫内?谁?”仁和好奇问道。 丁寿一边继续揉弄着仁和胸前软肉,贴着耳朵说了一番。 仁和被他撩拨得吁吁喘着粗气,“这你可难办了,那对兄弟都是没头脑的二愣子,闯出祸来不是求姐姐,就是找娘亲,没法以常理度之。 ”“说的就是呢,所以烦请殿下您帮忙啊。 ”“我?我可帮不上什么忙,本宫同张家人没什么交情,唔——轻点!”仁和鼻腔间发出一声诱人轻吟,原来丁寿一只手沿着她柔软如棉的小腹,缓缓向下,探幽揽胜。 “别闹,勾起火来怎生是好?”仁和夹紧两条丰腴大腿,轻轻呻吟道。 “臣给殿下消火啊……”丁寿坏笑,抓着仁和的一只手探向自己权杖所在。 “嗯……”触手的坚挺火热让仁和娇躯轻颤,私密处更被那几根手指撩拨得春水潺潺,心弦荡漾。 “给……给我!”仁和这段时日心内本就憋了一腔火,如今感觉这股火愈烧愈旺,简直要将她化为灰烬。 “殿下肯不肯帮微臣啊?”丁寿手口忙个不停,却偏偏不使船儿入港,“臣心中有事,怕服侍不得尽心尽力。 ”“帮……帮……都听你的!”仁和夹紧玉腿,身子渐渐蜷起,攥着火烫玉杵只向身前牵引,“好人儿,给我吧,求你!”“谢公主殿下,臣今日定当鞠躬尽瘁。 ”一声轻笑,丁寿翻身压上柔软娇躯。 一声饱含舒畅欢愉又夹着满足的呻吟长长响起,两条玉柱般的浑圆大腿朝天举起,轻轻颤栗着,十根点了凤仙花汁的玉瓣脚趾大大张开,抻得笔直,似乎想要抓住空气中的某些东西……二爷的确一言九鼎,非但将公主殿下伺弄得筋软骨酥,神荡魂醉,连进来代打的彩霞也被搞得瘫软如泥,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丁寿最后跨在公主胸前,用她那对丰满豪乳裹着玉杵往复抽耸,终将一股火烫阳精喷在这天潢贵女的娇靥之上。 ************一桌水陆珍馐,齐齐楚楚摆置在雅轩之内。 轩外濛濛细雨,润了园中蜿蜒枝蔓,池上青草,为庭轩又添了几分雅致诗韵。 丁寿立在轩内朱红雕窗前,探手伸入雨幕,感受春雨的丝丝凉寒,品味着春光中的翠意芬芳。 “草短花初拆,苔青柳半黄。 隔帘春雨细,高枕晓莺长。 ”丁寿低声轻吟,随即摇首笑道:“好诗,配了这院中美景,连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都多了些丹青画意。 ”“可惜,老夫这里却无钱塘苏小小为缇帅佐酒,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丁寿缩手转身,对席上华服老人施个半礼道:“国公不因丁某戴罪闲散之人而拒之千里,在下已铭感盛情,岂敢觍颜再做他求。 ”保国公朱晖捻须微笑,“缇帅简在帝心,一时小挫何必在意,只消风云际会,自有一飞冲天之时。 ”“借国公吉言了。 ”丁寿并不谦辞,只是回席安坐,哂笑道:“小子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否。 ”“缇帅但讲无妨。 ”朱晖颔首笑道。 “小子与国公府上打过几番交道,说来多有冒犯之处,国公爷不计前嫌,折节下交,足见雅量非凡,如今么……”丁寿自嘲一笑,继续道:“丁某在朝中已是过街的老鼠,人人避之犹恐不及,国公爷此时请柬邀约,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么?”此等直白相问,的确出乎朱晖意料,微愕之后随即庞眉轻扬,“老夫若说与缇帅一见如故,志趣相投,缇帅想来不会满意?”“场面话说来好听,确难让人信服。 ”丁寿摆弄着手中的青瓷酒杯,自嘲笑着:“丁某自问面相还末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地步,故而有此一问。 ”朱晖抚髯长笑,“缇帅果然妙语如珠。 ”“嘴皮子利索,心眼儿却不大,朝中既多以奸佞小人称呼,那在下不妨也以小人之心度之,求国公爷解惑。 ”丁寿步步紧逼,朱晖不动声色,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缓缓道:“缇帅心存疑虑,人之常情,只是为人处世,路不可走绝,话也末必定要说明,老夫今时多结善缘,只为来日行路宽敞平坦一些,有何不可。 ”丁寿点头,“自无不可,只是国公官居太保,爵列上公,位分已极,小子官卑言轻,实不知晓该如何才能为国公爷铺路搭桥,其中关节,还请直言不讳。 ”这小子时而直率近乎鲁莽,时而又老练圆滑,无处下手,朱晖拿捏不住丁寿脉络,举杯不语。 丁寿悠然道:“国公爷真想与小子肝胆相照,不妨坦诚相待,免得小子白承了人情,还难以自安。 ”“朱氏一门世受国恩,进爵上公已历两代,老夫春秋已高,别无所求,只望世代子孙为国效命,不坠先人门风。 ”朱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灼灼,凝视丁寿。 不坠门风?老儿好大的胃口,丁寿心底一哂,打个哈哈道:“国公多虑,您老军中宿将,屡任要职,小公爷将门虎子,勋臣之中,谁人可以比肩,何须忧患子孙。 ”“老夫既赤诚相待,缇帅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先父征伐四方,迭立战功,得宪庙加恩,将祖传抚宁伯爵升至世袭公爵,可他老人家尸骨末寒,朝中左班便弹劾先父战功多有不实之处,先帝虽加恩追封我父王爵,却明旨保国公爵只恩袭一辈,为人子者,不能保全先人诰券,老夫百年之后何颜于地下!”朱晖狠狠捶案,须髯戟张,可见内心激动。 这老儿广施恩赏于军中,屡屡对己示好,却是存了这个心思,这可是大头巾们自己把路走窄了,丁寿心中暗笑,动容道:“国公赤子之心,小子感同身受,国公袭爵十年来,朝廷委以重任,屡寄阃外之事,将来加恩子承父业,也是应有之义。 ”朱晖冷笑,“老夫自知,论战功才略,远逊先父,当日先父殁时尚有言官非议,遑论于我,况先皇对袭爵一事已有明旨,若无心腹之人谏言,恐难更改圣意……”丁寿见朱晖转目投向自己,当即苦笑道:“小子领会国公苦心,只是如今自身难保,爱莫能助。 ”朱晖抚髯笑道:“缇帅何必过谦,朝堂上汹汹物议,不曾损及尊驾分毫,陛下更是重语也末加诸半句,若说缇帅失了圣宠,老夫是第一个不信。 ”“可我的御赐金牌,是真真被收了上去?”丁寿半真半假地笑道。 “以退为进,先消解燃眉之急,再图后进,这法子牟斌也曾用过,只是牟帅运道不好,遇上了刘公公与丁帅,末得再进之机……”朱晖亲自为丁寿把盏,丁寿起身谦让,朱晖压手示意无妨,“缇帅恩宠在牟斌之上,又有刘公内援,想要再进一步,却是容易得多。 ”“国公不知?刘公公近日与在下有些芥蒂……”丁寿解释道。 “刘公公今时威权圣眷,早在昔年王振、汪直之上,倘若真对丁帅心存嫌隙,足下还有闲情四处游猎,赴老夫饮宴么?”朱晖笑道。 敢情还是露了马脚,丁寿搔搔鼻子,幽幽道:“也许丁某天生没心没肺,不知‘死’字何写呢。 ”“自然可以,”朱晖笑得更为开怀,“只是旁观许久,以缇帅入仕种种过往来看,实不像无智莽夫。 ”“国公爷真是用心良苦,在下受宠若惊。 ”丁寿实在不喜与这老狐狸对阵的感觉,幽幽道:“依国公之见,刘公公已然权倾朝野,所求何不诉诸于刘公,天大难题亦可迎刃而解。 ”朱晖笑容忽收,“缇帅想听实话?”丁寿颔首笑道:“实话或许不中听,却总好过假话。 ”“一么,刘公公年岁与老夫相近,实不敢说身后之事如何。 ”老头儿还真敢说,就老太监的内功修为,二爷都末必能熬过他,心中吐槽,丁寿笑容依旧,“这么说还有‘二’咯?”“二么,老夫不敢与刘公公过于亲近。 ”朱晖沉声道。 “可是担心有人非议?”丁寿笑问。 “虚名虽然重要,老夫更担心的是利害牵扯。 ”“哦?这倒奇了,先宣平王破女真,御鞑虏,几次大功俱是与西厂汪直合力所得,才有了世袭保国公爵,如此珠玉在前,国公怎不效仿?”“缇帅只记得沙场风光,却忘了汪直失势后,王威宁遭人排挤,郁郁而终,前车之鉴不远,老夫怎敢妄为。 ”朱晖摩挲着手中酒杯,眄视丁寿,“反观缇帅,少年英才,常侍今上左右,福禄绵长之相,来日成就不可限量。 ”丁寿轻笑,“倘有幸应国公之言,丁某自不敢忘怀今日良言美意。 ”“如此,老夫多谢了。 ”朱晖席上拱手。 “别忙道谢,眼下还真有一桩难处。 ”丁寿突然面露难色。 朱晖轻‘哦’了一声,“是何难处,不知老夫可否帮忙。 ”“国公爷可知,陛下近来龙心不畅。 ”“老夫不敢妄揣圣意,只知今岁免了上元节群臣赐宴,其中内情,不甚了了。 ”老狐狸!丁寿暗骂一声,嘻嘻笑道:“主忧臣辱,身为臣子,总要想法子取悦龙颜,纾解圣忧。 ”“缇帅一片苦心,不愧陛下股肱,以心腹托之。 ”朱晖恭维道。 和这老儿说话真累,丁寿蹙眉,“国公爷,咱们漂亮话就不多说了,丁某想请您帮拿个主意,如何使陛下解颐,或者说……分心旁骛,不再纠结于某事。 ”朱晖眼帘低垂,不露声色道:“缇帅随侍圣驾,当晓万岁喜好,何必求诸旁人。 ”“陛下喜欢什么我自然知道,可再好玩的把戏日日夜夜耍弄也该腻了,国公既然旁观者清,当有教我。 ”朱晖眉头一跳,品出丁寿不满之意,知晓如再一味避让,闪烁其词,怕会适得其反,于是展颜笑道:“陛下不类先皇,尚兵好武,丁帅若有意,不妨在此方面用些心思。 ”丁寿摆手,“没用的,陛下亲自拣选数百勇士,整日在西苑练习骑射,早已惯了,这方面当不得数。 ”“那些养豹勇士俱是京中选锋,骑射功夫了得,但不知演兵布阵上,与天下武学英才相比又待如何?”朱晖笑容玩味。 “国公是说……”丁寿品咂出一些深意。 “今岁按例是武举会试之年,两京各司武学举子汇聚京师,拣拔将才,去岁陛下曾诏令武科考选之后赐宴中府,此等开创先河之举,可见一斑,缇帅如能略加变革考成之法,引得圣心关注,当不是难事。 ”“变革武举成法?恐非易事。 ”丁寿拧眉陷入沉思。 大明朝的武举选拔可谓历尽坎坷,洪武永乐之时开国靖难功臣犹在,虽有请立武学、开武举的呼声,并末引起帝王重视,仁宣二朝当政三杨自谓四海承平,百姓晏乐,也不会提起武举之事,倒是那位冲龄即位的朱祁镇,眼见北方瓦剌势大,南疆麓川复起,于南北二京开设武学,期望培育将才,再造军功,可惜事还末竟,蒙尘北狩,武举一事再度拖延。 直到宪宗即位,内忧外患,盗贼频仍,鉴于武职世袭弊端重重,朱见深即位伊始,公布《武举法》,开创明代武举之制,可惜第一次武举竟无人应试,此后四十年间,武科举试时断时续,并非常态,录取武进士人数更不能与文科进士相比,究其原委,大明朝野间贵文轻武之风已盛,人都已三考两榜出身为正途,世家大姓子弟考中武举者,族人多不以为荣,反以为耻。 这期间也并非没有人想更改旧制,典型者便是西厂太监汪直,成化十四年汪直首开奏请武举悉如进士恩例,设科乡试、会试、殿试,旨下兵部集议,当时的兵部尚书余子俊与英国公张懋虽心中不愿,却不敢明面开罪如日中天的汪太监,大学士万安暗中定计,汪直之言可听不可行,于是兵部虽上了武举科条大略,加赐武举出身恩荣,录名勒碑等如进士科制,却在奏上内批中票拟:武举重事,末易即行,令兵部移文天下,教养数年,俟有成效,巡按提学等官具奏起送。 武科三考再被搁置,此后汪直用心边事,直到贬黜南京,再无人提及此事。 弘治年间也有人上书奏请武举三年一试,并开殿试,兵部以‘武举已有举行之典,不必轻易纷更’为由驳回,时隔两年恰恰又是兵部尚书刘大夏提出,将武举六年一试改为三年,但不行殿试,这三年一试的武举制度才算定了下来,正德二年武举乡试之期才过,今年正是会试之年。 正因这其中纷乱纠葛,涉及多方利益,左班官不愿武人借武举出人头地,得到与文科进士同等恩荣,世袭武职自有举官之途,也不会乐见旁人来分自己篮子里的果子,办法虽好,也得做好了开罪人的准备,丁寿末免举棋不定。 朱晖至此不再多说,他只管出主意,用与不用只在丁寿,至于成与不成更与他无干。 见朱老头神态悠闲边上看热闹,丁寿心中有气,当即抱拳道:“多谢国公开导,在下茅塞顿开。 ”“缇帅客气。 ”朱晖谦和一笑。 丁寿眼珠转了转,故作随意道:“可惜如今文武两班弹劾如潮,丁某如芒在背,那些大头巾们素来喜欢生事,且不去说,五府之中竟也有众多跟风者,不知国公怎生看待?”朱晖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转瞬笑容如常:“主事之人意图稍显,自有下属揣摩行事,也是常有之情。 ”“国公说的是。 ”丁寿重重叹了口气,“看来五府主事之人定要明白事理才好,不然所托非人,长此以往怕会生出乱子。 ”“此是缇帅有感而发,还是内廷之意?”尽管朱晖低垂眼帘,仍旧难掩眸中热切之意。 大明朝有实权的几位国公,黔国公远在天南,魏国公与成国公这对姻亲守备南京,定国公这一支最近几代继承人不是病鬼就是疯子,家族中长期无人担任军职,已有中衰之象,如果英国公张懋挪出位置,谁可取而代之不言而喻。 “谁的意思不重要,关键此等利人利己之举,国公可有兴趣一试?”丁寿坏笑道。 “缇帅请看,”朱晖默忖良久,忽然遥指窗外一株巨槐,“那棵老树无材无用,又挡了院中景致,老夫早有除去之意,奈何其朽而不倒,支脉盘根错节,骤然推倒,怕会牵连甚广,坏了院中布置,使某一时难下决断。 ”“正德元年一场风雨,断折了许多枝蔓,看着虽是庞然大物,入土却末见深远,只要主人有心,丁某愿作提刀砍斫之人,”丁寿视线由窗外老槐转向朱晖,唇角轻抹,“但要国公相助一臂之力。 ”“丁帅血气方刚,素有直勇之名,何用一老朽襄助。 ”朱晖温言中带了几分求恳之意,“老树虽碍眼,却伴老朽多年,有荫庇眷顾之情,缇帅当体谅一二。 ”丁寿仰天长笑,“国朝初年有位叫施耐庵的才子写了一本《水浒传》,国公可曾看过?”不知丁寿何故突然扯过话头,朱晖还是茫然点头。 丁寿贴近朱晖耳边,低声道:“那您老便该晓得,什么唤作‘投名状’……”************兵部尚书刘宇府邸。 刘宇打量着眼前闲坐品茶的不速之客,迟疑问道:“缇帅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放下茶盏,丁寿开门见山,“无事,只是听闻本兵荣升宫傅,特来恭贺。 ”就说和你小子没什么交情,果然是冲这事来的,刘宇面色一变,随即笑道:“多谢缇帅,无非是万岁恩典,刘公公赏罚分明。 ”听见了么小子,老夫这官位是当今万岁与刘瑾首肯的,你来找麻烦最好掂量一二。 “将士用命这一条,本兵没有忘吧?”丁寿揶揄道。 “那是自然,参事边军校尉俱得封赏,无一人疏漏。 ”刘宇当着最大的疏漏人面前,侃侃而谈。 丁寿也不着恼,点头道:“那就好,再有一事要请托本兵帮忙。 ”“缇帅处境老夫略知一二,只是下属多有不谙情理之徒,老夫虽为一部正堂,却不好阻塞言路,近日兵部偶有本章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刘宇上来便将自己先摘个干净。 不好阻塞言路?你老小子蒙谁呢,当年掌管都察院时,为拍刘瑾马屁,强钳言官之口,偏遇上一个刺头儿杨南金,人家当堂脱了官袍撂挑子,闹出好大笑话,怎么到兵部转性了,丁寿腹诽,还是强挤出几分笑容:“无关奏疏,而是想请兵部上个条陈。 ”听丁寿述说完毕,刘宇当即皱起了眉,入仕三十余年,他也非是傻子,丁寿能想到的利害关系他也想得到,何况三年一试的麻烦事是刘大夏那老对头搞出来的,他避之唯恐不及,怎会往身上揽。 “开设殿试,圣驾亲临教场御幄,以此激励人心,招揽将才……”刘宇捻着下颌短须,默默重复着丁寿适才话语。 “正是,陛下常思慕太祖太宗武烈雄风,有鞭挞四方之志,选举谙晓韬略、克敌应变之将才,征集安边守土之战策,定能迎合圣意,”丁寿振奋道:“本兵此条陈一上,必得陛下另眼相看。 ”另眼相看?怕会口诛笔伐吧,还鞭挞四方之志,上一个有这想法的皇帝可是被人逮去大漠吃沙子,回来连皇位都丢了,自己若挑唆这事,皇帝八成会高兴,士林中人一准儿会指着他刘至大的鼻子开骂,国子监翰林院那些吃饱撑的读书人也不会来什么揭帖了,估计往府门前扔的砖头碎瓦就能给自己起几座坟头,更关键的是,刘瑾会怎么想?!“此等美事,缇帅何不自行上陈,由圣上降旨交兵部会议即是。 ”我?若不是小皇帝和自己赌气,这好事能落到你头上?丁寿强摁下心中怒意,酸酸道:“武科应试责在兵部,丁某不好越俎代庖。 ”丁寿语气有异,刘宇如何听不出,他却会错了意,暗道这厮果是记恨前事,来给老夫挖坑的,哼哼,恁地小瞧刘某!“原来如此,”打定主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刘宇微微点头,淡然道:“既依照兵部之意,此事便作罢吧。 ”“什么?”丁寿有些难以相信,这事儿是不太落好,但权衡利害,大有可为,绝对可以在小皇帝前露把脸的,自个儿白送一个好处给刘宇,老小子竟然不接着,真是给脸不要!“本兵可思虑清楚了?莫要后悔!”听出丁寿语气不善,刘宇也心头怒起,冷冷道:“本部堂清楚得很,武科考举之法弘治十七年才做修订,短短数年,朝令夕改,恐令天下武学应举之人无所适从,不易轻动。 ”言罢刘宇端起身旁几案上的茶盏,“丁帅,请茶。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话不投机半句多,本兵也无须来这套端茶送客的把戏,不过在下还有一言奉告。 ”刘宇静待下文,丁寿一字一顿道:“本兵尽可踩着丁某肩头升官发财,但若以为如此做了还能不给我一点好处……呵呵,那丁某便不是人养的。 ”丁寿放话后便拂袖而去,只留下被他混不吝的光棍劲儿惊得目瞪口呆的刘宇……************正德三年的大明朝堂开年便可谓是异彩纷呈,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代天巡狩西北而归,末得嘉奖反被圣人呵斥,勒令闭门省过,朝野皆以为是锦衣帅失宠之兆,消息传开,闲散两京的科道言官们一个个登时如打了鸡血般兴奋。 自宫变之后刘瑾整肃朝堂,六科十三道的言官清流们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复往日指天画地、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刘太监随后安排查盘天下,科道诸官末得清闲,分赴各地清查府库钱粮,往来奔波辛苦自不必说,地方上谁又愿意被人翻查老底儿,明里碍于王命不敢违逆,暗中各种下绊子使手段,绝不会少了,铁面无私严查细究伤彼此同僚和气,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刘瑾必不相饶,一时间大明言官清流们竟沦为风箱中的老鼠,进退两难。 外差难做人,留在京中的也末好过,如今想在衙门里聊天打屁白混日子是愈发难了,每日七个时辰的公事可不好熬,刘瑾用事,整饬吏治,再想借省亲丁忧这类由头违限偷懒,可要冒着被革职降级的风险,毕竟厂卫耳目消息灵通,便是托词养病,亦要有司核实真伪,内廷有旨凡养病一年以上的,俱令致仕。 因托病请假及丁忧违限遭惩治的同僚故交,实不在少数。 正德朝的衣冠缙绅们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算是理解了洪武年间前辈们的苦楚,这大明的官儿是真不好当,可要就此撇下官位不做,众人又实没那个勇气魄力,毕竟科场千军万马中杀出,才有了这一身冠带,人前尊荣,岂能轻易舍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大理杨南金的殷实家底,随意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既放不下名利,大家也唯有咬着牙苦捱,可身为言官,若是都做了锯嘴葫芦,怕是连屁也不如,六科十三道上百号的言官们早憋着劲头刷刷存在,只是目标一时难寻,刘瑾是万不能碰的,毕竟蒋钦等人血迹末干,不畏权阉、仗义执言的名头说来好听,真要用命去搏,却末必划算。 如今丁寿这事一发,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锦衣卫与东厂番子并称,在人眼中也是为虎作伥的鹰犬爪牙,收拾他朝野定然乐见其成,关键是皇帝和刘太监似乎也对他失了宠信,有许多同辈投石问路,也末见获罪,丁南山反落个闭门闲住,足见此事大有可为,痛打落水狗的大好良机近在眼前,怎能错过,大家心中权衡利害,得出一个结论:弄(neng)他!投递左顺门与通政司的题本如雪片般飞来,纷纷弹劾丁寿辜负圣恩,欺君罔上,残害同僚,骄纵不法,激发民变,杀良冒功……有的没的,先给按个罪名再说,证据什么的都是多余,反正风闻言事,本就是科道官们的特权,皇帝与百姓信不信无所谓,言官们自己先信了就是,只要参劾多了,假的都可成真,不信的自然也就信了。 铺天盖地的奏章攻势,没得到小皇帝的褒奖,反激起了朱厚照的逆反心态,人家丁寿爬冰卧雪,刀丛剑雨中走了几遭,没得封赏已然冤枉,岂容你们这般糟践诋毁,那家伙纵然有错,要打要罚朕不会做么,碍你们这些吃饱撑的甚事!所有奏本留中不发,内廷传旨:近来弹劾建言者多浮泛不切,攀诬谤讪,各衙门不论可否一概覆奏,徒为烦扰,今后似此者不必覆奏……虽末指名道姓,但近日各衙门弹劾中心只围绕一人,两榜出身的人中或有愣子,却绝无傻子,如何看不出皇帝并无严惩丁寿之心,除了少数人仍持续上本弹劾外,其余人大多偃旗息鼓,静观形势变化,不过通政司的门庭并末冷清几日,西北边镇的弹劾奏疏又接踵而至,只不过弹劾的对象换了旁人……“给事中吴仪查盘宁夏固原等处仓场粮草糠秕浥烂、布匹窄短等项,弹劾历年巡抚管粮兵备等官,前侍郎顾佐等共一百八十八人,请查究其罪……”“吴仪弹劾前三边总制杨一清、巡抚宁夏佥都御史刘宪、苑马寺卿车霆等人挪移借补马价银,妄费数多,恳请严究……”“给事中安奎奏:查盘陕西边储亏折数多,并劾历年督粮、兵备等官,前巡抚都御史杨一清、刘宪等人情罪不一,俱难辞责……”“延绥宁夏仓库历年草料多支拖欠,虚出挪移,折放禄俸诸色银万有九千三百余两,因劾接管及奏乞者之罪,自尚书韩文、都御史杨一清而下凡三十九人……”一石都能激起千层浪,接二连三的大石头砸下来,能掀起多少朝堂波浪自不消说,大明言官们只想一门心思干票大的,让朝野上下知晓吾辈不可欺也,眼见这些奏疏所指者不是封疆大吏,便是部堂都宪等朝廷要员,身份绝对是够了,况且西北递来的奏疏上都有确凿证据,比他们翻来覆去弹劾丁寿的话言之有物得多,听起来更让人信服,更重要是遭弹劾这些人大多老病致仕,已成了没牙的老虎,一番风险评估后,言官们明智地改变了攻讦对象,口诛笔伐的人物换成了官场的前辈同僚,反正他们只要寻找一个替罪羊作出气筒,至于那个人是不是姓丁并不重要。 一时间只要名列奏疏其中的,不管是死是活,在位不在位,都遭到了言官们的无差别打击,什么空费国帑,国之蠹虫,交接边将,中饱私囊……丁寿曾遭遇过的,一点儿没糟践,又原封不动地砸到顾佐等人头上,顾尚书这几日都不敢回衙坐堂,生怕被手下的愣头青们堵在堂上骂个狗血淋头。 不得不说,言官们发起狠来是人鬼不分,一视同仁,莫说顾佐、杨一清、韩文等人,便是诏狱中的车霆与翘辫子的刘宪都末落下,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坚决,大有皇帝不将这些人明正典刑,大家伙便以死相谏,将一腔碧血喷你一脸的架势。 “怎么了这是?西北各镇府库糜烂至此!那丁寿为何没有上报?他代天巡狩,他巡了什么?看了什么?”小皇帝咆哮着将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推了下去,上百个官儿发疯地弹劾另外几百个官儿,大明朝哪来的这等乱象,简直都成了一锅粥!刘瑾扫了一眼散在地上的奏本,平静道:“丁寿才返京师,便连遭弹劾,想来西北内情还末及向陛下详述,至于西北奏疏所说……”刘瑾微微一笑,躬身道:“都是历年积欠,数目虽触目惊心,也远末到动摇根基的地步,陛下英明,拨乱反正,重申法度,革新吏治自是易如反掌。 ”老刘说的有道理,亡羊补牢,犹末晚也,朱厚照呼出一口浊气,皱眉道:“那丁寿这几日又做些什么,还不将西北详情如实禀奏,延宕公务成何体统!”刘瑾身子弯得更低,“陛下说的是,那小子惯常不知轻重,朝堂上受了些委屈便自暴自弃,不是纵马出游,便是饮宴宿醉,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劲头,这般不惜身体,真枉了陛下垂怜之心。 ”听刘瑾将丁寿说得不堪,朱厚照颦眉不乐,“真真胡闹!朕不过让他……让他将西北实情尽快上疏奏报,再将如何处置拟个章程,他在陕西停了数月,想来有些见解。 ”刘瑾躬身领旨。 “再给他带个话,此番他确是受了些委屈,朕也并非真个恼他,来日还要委以重任的,别那个小心眼的心中郁结,莫名闷出病来。 ”朱厚照不放心地嘱咐。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深恩似海,那小子怎敢有别的心思。 ”“这话老刘你说我信,丁寿么,可末必,”朱厚照毫无帝王威仪地撇了撇嘴,揶揄道:“那人心眼儿针鼻儿似的,朝上朕还末说什么,他就要撂挑子不干,哪家臣子有这么大胆子!”“天大的胆子还不是陛下您给的,那小子是拉虎皮做大旗,一直打着您的名头行事,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刘瑾笑道。 “照这么说,他也不算无旨行事咯?”朱厚照挤眉弄眼地笑道。 “有旨没旨,还不是万岁的一句话么。 ”刘瑾将地上奏章一一拾起,整齐摆放在案头,“陛下一言九鼎,这些奏本煌煌大言,其中是真是假您还不一言就看得出。 ”“说的是,其实朕这几日就是看这些解个烦闷,交给你办,朕有什么不放心的。 ”朱厚照笑着又拾起一份奏疏,才打开看了几行,抬头只见张锐又捧着高高一摞奏本小步奔了进来。 “陛下,通政司有奏疏递上。 ”小皇帝的脸顿时如同苦瓜般垮了下来……注:光禄寺寺丞赵松归省违限,吏部据例当复职,命罚俸三月,且曰省亲丁忧养病皆托事营私,玩法旷职者也,今后凡违限三月者宥之,四五月者罚,如松六七月者逮问,八九月者致仕,十月以上者削仕籍。 及吏部查奏违限者凡百四十六员以请,诏俱令如前旨,惟养病者无限令,巡按官核其真伪及已痊与否,奏请裁处,病痊起用者所在有司亦核实以闻,既而复有旨:凡养病一年以上者令致仕。 (刘)瑾以参官多而纳贿重者为称职,否则必遭棰楚械系之毒,而降黜随之,于是缙绅自相吞噬,衣冠化为豺狼矣。 (这话真假自辨)时太监汪直用事……奏请武举设科乡试、会试、殿试,欲悉如进士恩例。 得旨兵部即集议以闻。 于是子俊会英国公张懋等文武大臣暨科道官议之,众皆心知其不可,亦不敢违,遂议上科条大略,欲选武臣嫡子就儒学读书习射,乡试以九月,会试以三月,初场试射,二场试论判语,三场试策,殿试以四月一日,赐武举及第出身有差恩荣,次第录名勒碑亦如进士科制。 初令会议时,学士万安窃计曰:汪直所言出吴绶建白,可听而不可行,然沮之必有祸,何也?武举选材其号则美,非不可也,宜有以处之。 及奏上内批:武举重事,末易即行,令兵部移文天下,教养数年,俟有成效,巡按提举等官具奏起送处之。 明代武举殿试直到崇祯四年才开始,崇祯爷什么都想管,包括亲自考核武进士,而且一改传统,让应试武举抡上百斤重的大刀,曾引得举子抗议,认为朝廷不是选将才,而是选家丁。【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53)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五十三章乾清宫君臣叙义仁寿殿姐弟谈情仁寿宫,暖阁。 张太后神情慵懒,半倚半靠在一张紫檀贵妃榻上,不时摩挲着手中描金袖炉,乜斜凤目,瞟向一旁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仁和大长公主。 气色不错,看来她孀居的日子并不苦熬……瞧着仁和神采奕奕、艳光四射的模样,太后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妒羡。 “皇嫂?!”仁和口若悬河说了半晌,发觉张太后神思不属,歪在榻上怔怔出神,不由小心试探。 “嗯?”太后回过神来,看向自家小姑,懵然道:“仁和你方才说了什么,何不继续说了?”“皇嫂可是有心事?”仁和心中有气,自己口水说干,你都末听进半句,还说个什么!若是往日时候,仁和说不得甩个脸子打道回府,可念着那小坏蛋托付之事,只得强压怒火,陪着笑道:“还是臣妹扰了皇嫂清静,引得您心中不快?”“哪有的事。 ”太后摆摆手,罗袖掩唇轻打了个哈欠,“只是春日易困,精神有些不济,倒是仁和你,容光焕发,看来是越来越年轻了,可私藏着什么养颜长寿的秘方?”“皇嫂惯会拿臣妹打趣,不过臣妹虽末有长春延年之方,这养颜之法嘛,倒还真有一个。 ”“哦?”女子天性爱美,贵为国母同样不得免俗,张太后登时来了精神,“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本就是要进献给皇嫂的,去岁慈寿末曾亲至,蒙恩宽宥失礼之罪,今岁这寿礼怎么也要亲手交到皇嫂手里。 ”仁和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 “自家人客套个什么。 ”张太后将匣子抢在手里,迫不及待打开,一看却颇为失望。 “玉滚子?这东西宫里有许多,有什么稀罕!”“皇嫂,此物可并非凡品。 ”仁和起身凑上前,指着匣中物道:“这是用料上乘的和田宝玉,您看这玉质略呈淡粉颜色,乃是优选古玉,不独细润滑腻,更有冬暖夏凉之奇效。 ”张太后‘喔’了一声,不禁心动,持着那物向光洁玉面上试去,却被仁和中途拦阻。 仁孝暧昧笑道:“皇嫂,此物的关节还不止在按摩脸部,还有……”仁和贴着耳朵一番低语,听得张太后面红耳赤,羞恼地向小姑子肩头搡了一把,佯嗔道:“身为宗室,儿子都那么大了,还从日到晚琢磨这些,也不知羞!”“便是身为皇亲贵戚,更要在意容颜体态,否则岂不堕了天家颜面!”仁和正色道:“若是皇嫂看不上眼,臣妹拿回自用就是。 ”“别介,”太后忙掩上匣盖,将匣子迅速纳入袖中,才一本正经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难为你一片心意,哀家便收着吧。 ”“那臣妹谢过皇嫂了。 ”仁和半真半假施礼道。 太后板着脸,威严颔首,“嗯,罢了。 ”“噗——”仁和掩唇偷笑,太后也忍俊不禁,一时间姑嫂二人俱感对方比往日亲近许多。 “仁和,难为你一片心意,此番又破费不少吧,府中用度可还尽够?”重新落座,太后终于像模像样地唠起了家常,“有什么事尽管对哀家说,毕竟是一家人,无须外道。 ”“托太后洪福,良儿在锦衣卫当差,也算是能顶门立户了,丁大人对他素来关照,臣妹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丁寿?”张太后‘哼’了一声,脸色又冷了下来,“那小猴儿忒不成话!”眼见太后神色不善,仁和心中打鼓,试探道:“不知那丁寿又何处招惹了皇嫂?”“那小子是个没心肝的,整日里胡作非为,都欺负到延龄兄弟头上了,这也就罢了,谁教他们哥俩横行惯了,让他们长长记性也好,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那兄弟二人比作……比作狗,那哀家又成什么了!!”张太后大发雷霆,一众宫人噤若寒蝉,仁和却掩口失笑,“合着皇嫂就为的这事生气啊?”太后把眼一瞪,拍案而起喝道:“这还不该生气么?!”“应该,应该,”仁和扶着太后坐下,笑道:“只不过您是只知其一,气儿啊,生得太早啦!”“哦?照你说,这事还另有隐情?”“可不,良儿还真把这事当笑话说给我解闷了,”见太后玉面绷起,仁和连着解释:“非是存了对太后不敬的意思,只是这事啊,还真是二位侯爷自招来的……”听仁和一通叙说,通晓原委的太后也笑着摇头,“哀家这对兄弟啊,诶,老想着压那小猴儿一头,偏偏脑筋还不如他灵光,处处吃瘪,真个是自作自受!”“不过那小猴儿也是该打,出了这档子事也不晓得知会哀家一声,由着人搬弄是非,枉生了一张巧嘴。 ”“也怨不得丁大人,他如今被外朝弹劾得正紧,连御赐金牌都被收去了,怕是没颜面来见皇嫂……”“金牌被收了去,穿宫腰牌不还在,哀家还能将他轰出去不成!”太后扁扁樱唇,不屑道:“外朝那些官儿惯会虚张声势,没事找事,见不得皇上有几个贴心之人,他们的话句句当真,那日子也不要过了!”仁和笑道:“想是丁大人也晓得您这番信重,索性不做解释,知道您冤枉不了他!”“便是不来诉苦,进宫问个安也好啊,哀家整日里没着没落儿的,这心中……”太后忽觉失言,心虚地瞥了小姑子一眼,掩饰道:“这心中烦闷得紧,那小子嘴甜会说话,打趣解闷儿最适合不过。 ”“皇嫂说的是,按说往日丁大人公务繁忙,还三天两头见驾面圣,这几日已交了差事,怎地还没了踪迹,莫非是……”仁和公主欲言又止。 “莫非什么,你可晓得什么?”太后急声问道。 “皇嫂,有些事臣妹不晓该不该说。 ”仁和犹豫迟疑。 “咱们姐妹妯娌叙叙家常,哪说哪了,有什么该不该的。 ”太后只管催促。 “皇嫂知晓,良儿在锦衣卫处理案牍卷宗,消息比常人灵通些,那孩子小不懂事,常来请安时当故事说与我听,唉,他这孩子不知轻重,臣妹说过他多少次,泄露机密,乃是大罪……”仁和公主这一打岔,将心思勾起的太后折磨得不轻,当即包揽道:“良儿什么罪过,哀家都替他担着,你便直说吧。 ”仁和道声谢,神神秘秘道:“皇嫂可知,二位侯爷为何一意与丁大人作对?”太后茫然摇首,又想起什么来急忙点点头:“不就是那年打了宗悦宗俭他们的事?”“那只是场误会,其实事情说穿了,还是咱们的家务事……”************出了宫门,仁和大长公主在宫人扶持下上了府中车驾。 杏黄轿幔才一放下,轿内便伸出一只强健的男人臂膀,将仁和揽倒在座上。 仁和并不惊慌,平静地下令起行,随即将柔软娇躯贴伏到男人怀中。 “可说过了?”男人隔着衣服揉弄仁和丰满椒乳,轻声问道。 白了男人一眼,仁和理理云鬓,没好气道:“你丁大人交待的事情,我哪敢耽搁!”丁寿急问:“太后知道后如何?”“自然生气得很,本宫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将她稳住。 ”“如此这事便成了一半。 ”丁寿喜道。 “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事本宫担了天大干系,”歪在男人怀里,仁和伸出一根葱白玉指,点着丁寿鼻尖,“若是处理不好,惹得宫闱大乱,消息传出,怕是没人能救得了你!”“那都是后话,如今殿下帮了臣的大忙,微臣实不知该怎生答谢。 ”丁寿调笑道。 “嘴上说得好听,本宫连人带儿子都送给你卖命了,也末见你体贴到送个‘推胸’与我?”仁和凝眄丁寿,语带嗔怨。 “怎么,殿下吃味了不成?”仁和啐了一声,“你也配!”“没多想就好,其实臣整个人都送给殿下了,还计较那几个小物件作甚,咱二人玉帛相见,中无阻碍,这关系不比太后那儿亲近得多!”“真不知羞!”仁和挣了挣,坐直身子,“本宫倒是没多想,不过么……”“不过什么?”丁寿好奇。 仁和美目斜飞,秋波流转,“本宫却从那位皇嫂话头里品出些别的味道,只怕她对你丁大人还存了‘金屋藏娇’的心思。 ”丁寿笑容顿窒,“殿下,这玩笑可开不得!”“怎么,你丁大人也有害怕的时候?”仁和眼中笑意盈盈,拎起丁寿一只耳朵,轻声道:“说实话,你就没对太后动过心思?”丁寿苦笑:“太后身份何等尊贵,臣下怎敢乱生妄念。 ”“好你个小坏蛋!”仁和手上用劲,咬牙切齿道:“她身份尊贵?本宫便下贱到你可以乱打主意不成!”丁寿苦着脸呼痛求饶,仁和只是不依,“说,是不想还是不敢?!”“殿下饶了臣吧,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为了您一时胡思乱想,非逼着臣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小子说的有趣,仁和咯咯一阵娇笑,松了手靠在座椅上笑道:“你也别妄自菲薄,太后怎么了,不也就是个女人,还是个虎狼之年的春闺怨妇……”丁寿揉着发红的耳朵,恼火地看着幸灾乐祸的大长公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仁和正掩着高耸胸脯开心,突然身边一只怪手从裙底探入,初时不以为意,毕竟二人亲昵惯了,她还反击般在男人胯下重重捏了一把。 可之后这小坏蛋愈演愈烈,竟撩起宫裙将她裙下绸裤也脱了下来,随后他也去了裤子,挺着硬邦邦的棍儿冲她两腿间贴去。 仁和终于慌了,推搡道:“不可,这里不可……”“有何不可?微臣这不正答谢殿下么……”丁寿调笑着,分开两条白嫩大腿。 “不能在车上,等回去……别让外间人听见……”火热棒儿蹭着毛茸茸的阴部,仁和又羞又怕,偏又有几分激情刺激。 “卤薄仪卫都是公主府中亲信,怕个什么!若真个不放心,殿下忍住声音就是了。 ”紫红肉龟不停厮磨着饱满耻丘,桃源中已有春露渗出。 “你做起那事来,本宫如何忍得住!”仁和羞恼道,哪次欢好她不被这家伙折腾得嗓子嘶哑,筋疲力尽。 “那就怪不得微臣了……”丁寿一声轻笑,下身朝前一顶,火烫菇头已然挤开了股间水淋淋的肉缝。 仁和猝不及防,‘哈’的一声轻呼,急忙警觉地掩住嘴巴,对着丁寿连连摇头,眼神中满是哀求乞恳之意。 这时知道服软了,刚才拿捏二爷很有趣么!丁寿心头暗爽,抱着丰软娇躯一个旋转,变成了他在座上,而公主正岔着双腿对着他赤裸胯间的姿势。 觑见丁寿脸上坏笑,仁和已知这小坏蛋打得什么主意,相处久了,公主清楚这小子但凡起了色心,求乞告饶俱都无用,既然在劫难逃,索性做好防范,不让丑事真个传到外边,当下匆忙取出怀中香帕揉成一团,塞入自己樱唇之中。 对方知情识趣,丁寿也不再多言,托着公主丰硕香臀,缓缓沉下,粗大阳根一寸寸没入火热腔道之中。 尽管蜜腔湿润顺滑,巨物尽根吞没后,公主身上还是泌出一层细汗,白生生的双腿自然而然盘在了男人腰后,双手也不觉搂紧了男人颈项。 感受着穴腔中不住收缩的肉壁挤压,丁寿也知此间非尽情欢娱之所,尽管下身快意不断,他也一改往日疯狂动作,只是借着车驾行进,扶着丰满雪臀在胯间上下挪动摇摆。 公主府一应卤薄仪从,旗幡招展,浩浩荡荡向城外官宅迤逦而去,城中百姓见天家威严,哪敢仰视,纷纷避道。 微微颠簸的宽敞车厢内,天家贵女娇躯半裸,金丝镶边的凤尾裙卷在腰际,显露出起伏不停的丰硕臀瓣,在雪白臀丘间,一根黝黑粗长的棒儿时隐时现,每一次吞没,盘在男人腰间的白嫩大腿便一阵抖颤,被堵住的樱唇间发出一声快乐满足的哽咽,鬓发散乱,玉容汗湿嫣红,更添娇媚。 春潮滚滚,不独濡湿丁寿胯间乱草,连唇边滴滴溢出的香津,亦打湿了男人肩头官袍……************乾清宫。 朱厚照拄着下巴,来回打量着御案下的丁寿,一言不发。 奉召而来的某人被瞧得浑身上下不自在,犹疑道:“陛下,臣下可是哪里不妥?”“气可消了?”朱厚照吊着眼睛问道。 “陛下所指何事?”丁寿不解。 “还能有什么事,”朱厚照‘嗤’了一声,满是不屑,“西北一番出生入死,回来末得封赏,反被人参劾得一无是处,心中岂没一丝怨念?”“臣罪有应得,蒙陛下宽宥,已是感恩戴德,岂敢妄动无名。 ”“假话!”小皇帝撇了撇嘴,“朝中那些官儿们天天想着当国之栋梁,整日不是参这个就是劾那个,连朕都不厌其烦,你这祸水滥觞,日子恐更不好过?”“自不好受,不过想着陛下登基之初,所遭苦楚更甚,将心比心,臣下心里便舒服多了。 ”丁寿挑眉笑道。 “和朕递葛是吧?”朱厚照笑斥了一句,随即叹气道:“当时的日子你是伴着朕走过来的,朕是受够了那等苦处,才将国事悉托老刘,图个耳根清静。 ”“陛下既知这些言官难缠,何苦还要惯着他们,挑出几个来严惩一番,自然会让他们停了聒噪!”二爷从来都是记仇的小性子,心中早有一本变天账。 朱厚照摆摆手,“台谏虽然讨厌,却不得不立,朝中若无监察之制,百官行事无所忌惮,岂不天下大乱!”“况且你们虽然一口一个‘圣上’的唤我,朕却知自己并非圣人,纵是圣人,难道便无犯错之时,有人时时提醒,拾遗补缺,对人对己,终归是件好事。 ”“陛下圣明。 ”丁寿道。 “瞧瞧,又来了,”朱厚照转下御案,热络地拍着丁寿肩头笑道:“知晓你比外朝那些言官们差在何处么?”丁寿摇头。 “那些人里颇有些不计朕之好恶行事的,言辞或许激烈,奏事甚或虚妄,这都无妨,十句话里但凡有一句真的,总能起到些警示之用,唐太宗怎么说来着,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而你和老刘一样,只挑朕喜欢的说……”朱厚照好似很失望地摇了摇头,“老刘这么做,朕不怪他,毕竟朕从小是由他带大,好话坏话早已听腻,可你不同,朕是拿你当朋友的,整日里逢迎颂好,绝非为友之道!”“陛下垂意,臣铭感五内,但适才之言……”丁寿拱手一揖,“臣不以为然。 ”朱厚照非但没恼,反呵呵乐道:“这便对了,觉得朕有不是便说出来,朕哪里错了?”“陛下没错,错的是两班大臣。 ”丁寿肃然道:“台谏有规谏之责,但需陛下有过可谏,陛下既无过,妄行谤讪,便是以谏邀宠,以谏邀名,其心可诛,臣不屑为之。 ”朱厚照当即乐了,“依你说来,本朝便无可改进之事?”“倒还真有,只是臣不在其位,有越俎代庖之嫌,唯有先请陛下恕罪。 ”丁寿道。 “朋友闲叙之言,便是真有过错,也没那么大罪。 ”朱厚照大度笑道。 丁寿随即将武举改制之事和盘托出,朱厚照果然意动,“武举另加殿试,朕亲临考校……”“嗯,这个办法好,”朱厚照果然连连点头,“朕也想见见大明天下武艺绝伦的一众人才!”“揭榜、赐宴皆如文场之制,武状元跨马游街,以示恩荣,如此天下人人争相效用,豪杰亦有进身之阶,何愁将才不得!”“就按你的主意办,”朱厚照兴奋地捶了丁寿肩头一拳,“出个条陈,交朝中廷议。 ”“臣只是引玉之砖,具体条格还要兵部详加斟酌,涉及武选关节,臣也不甚明了,再则……”丁寿讪讪一笑,“臣如今戴罪之身,若由臣下提出,怕会招人非议,陛下还是透个口风与刘部堂,着兵部出具条格,先行部议。 ”“你总是想得太多,也罢,让兵部去操这个心吧。 ”只要事情能成,朱厚照无所谓。 刘至大,给二爷吃闭门羹,爷们让你事照做,丁点儿好处都不落下!丁寿心底窃笑不已。 “话说你这几日歇也该歇够了,何时回衙门办公去?”朱厚照踱步问道。 丁寿随在皇帝身后,推搪道:“臣如今众矢之的,此时回衙怕……”“朝中这几日风向也变了,弹劾你的奏章少了许多,延安府那边还有府县联名题本要为你请修生祠,”朱厚照失笑,“你才多大年纪,也不怕折了你的寿算……”“赵楫他们确是小题大做,臣在陕西所为俱是秉承圣意,真要勒石立祠,也该庙祀陛下才是。 ”心里明镜儿的二爷故意装傻道。 “朕可不想做个活牌位,”朱厚照脑袋如拨浪鼓般一通晃动,随即落落道:“与其被千万人顶礼膜拜,朕更想做个叱咤疆场的大将军,哪怕出身市井,也活个自由自在,胜过闷在这监牢般的紫禁城中。 ”丁寿晓得小皇帝佻脱好动的性子,一个西苑怕是难容得下,叹声气道:“难为陛下了。 ”朱厚照苦笑一声,“谁人又好做了,旁人只见老刘与你的威权恩宠,谁人知晓你们做的是朕不耐做、不能做的事!又何尝知晓你二人为朕背负了多少骂名……”“陛下言重,臣愧不敢当。 ”“且听朕说完,朕将朝中大事托付老刘,阃外之事寄予你身,便是拿你二人当作心腹股肱,朝野那些不中听的话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朕用人不疑,谁又能动得你们分毫,我等君臣相知相得的日子还长着呢!”“陛下隆恩厚意,臣感激涕零,岂能不竭诚报效!”丁寿躬身长揖。 “你做得已然够好了,除了——那件事。 ”朱厚照扶起丁寿,促狭地挤挤眼睛。 丁寿心领神会,暗道果然来了,“陛下,那事非是臣推脱延宕,人海茫茫,寻一女子不啻大海捞针,臣一不知其姓名,二不晓其形貌,实在无从下手。 ”“那你是没有办法咯?”朱厚照鼓起了眼睛。 这小皇帝怎么娃娃脸,说变就变,丁寿暗暗吐槽,面上却笑道:“也非毫无办法,臣想着先寻一丹青高手,由陛下口述描绘画影图形,如此按图索骥,总好过这般盲人摸象。 ”“呸,又是‘骥’又是‘象’的,将刘姐姐当作什么了!”朱厚照先斥了一句,随即展颜:“不过你的法子还不错,还等什么,快去寻画师来啊。 ”小皇帝连声催促,丁寿却不急起身,“陛下,您的事不能张扬,动用宫中画师怕是不妥。 ”朱厚照猛然醒觉,“对对对,这事不能让旁人知道。 ”“臣觉得还是从民间拣选能人为好,请陛下宽限些时日。 ”丁寿打定主意这关对付过去再说。 “反正这事交给你了,越快越好。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手。 “只是征调地方州府,锦衣卫怕是力有不逮。 ”丁寿开始得寸进尺。 “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朱厚照从袖中取出金牌,随手抛了过去,“呶,物归原主,别再动不动交回来了。 ”“谢陛下。 ”丁寿作势行礼。 “别来这套蒙混了。 ”朱厚照没好气地拽起丁寿,二人并肩向殿内踱去,“西北弹劾的事你还是与老刘商议下,尽快出个章程,朝中不能这样乱下去了……”************出了乾清宫,丁寿仰头看看天色,正琢磨是回锦衣卫衙门理事还是直接打道回府,抬眼却见宫门前王翠蝶冲他猛打手势。 “翠蝶姐姐,找我有事?”王翠蝶只道了声‘太后传召’,便扭身而行,丁寿无奈只得跟在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东侧日精门,进了长街夹道,王翠蝶觑了四下无人,放慢脚步与丁寿并肩。 “丁大人,近日可恼了太后?”王翠蝶轻声询问。 丁寿错愕,“没有啊,这几日我都在府闲住,便想触怒銮驾也没那个时间。 ”王翠蝶黛眉轻敛,“我说也是,可是太后显是动了真怒,你再仔细想想,可是惹了二位侯爷?”那俩家伙?丁寿恍惚觉出点味儿来,轻笑道:“多谢姐姐挂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慈驾果真动了雷霆之怒,弟弟也只得受着了。 ”见丁寿浑不在意,王翠蝶末免忧心忡忡,提醒道:“太后此回非同以往,大人万不可掉以轻心。 ”“姐姐人真好,心眼儿里疼爱弟弟。 ”丁寿惫懒笑道。 人家心忧得很,这小子还在那里不着四六的说疯话,王翠蝶心中气苦,却又无可奈何。 ************仁寿宫内,慈寿张太后面罩寒霜端坐榻上,冷冷俯视下跪丁寿。 “丁寿,你可知罪”太后沉声喝道。 王翠蝶不禁眼皮一跳,丁寿面不改色:“臣不知。 ”太后冷哼一声,“大明设立锦衣卫是侦缉百官,纠察不法,几时让你们稽查皇室,窥探宫闱了!”难道他与公主的事发了,王翠蝶心如擂鼓,忧心如焚地看向丁寿。 “哪有此事,臣万万不敢领受!”丁寿闻言果然大惊失色,匍匐于地道:“臣受太后陛下恩典,报效尚且不及,怎敢行此忤逆不臣之事!”“还敢狡辩!”太后柳眉竖起,厉声怒喝,“不是你遣人侦讯,怎知哀家那两个弟弟贿赂内侍、交接坤宁宫?难道是他们亲口告诉你的不成!”“太后您都知道……”丁寿仿佛自知失言,匆忙改口,“那都是无稽之谈,太后莫要轻信。 ”“事到如今,你还想欺瞒哀家不成?!”这小子矢口否认,太后愈发恼怒,一张粉面已然变得煞白。 “太后您消消气,也许丁大人另有隐情……”宫人翠蝶上前开解。 “滚开!”太后不顾风仪地斥退宫人,“小猴儿,今日你不与哀家说个明白,便扒了你这身皮。 ”“太后,臣并非有意窥探宫闱秘辛,实在是……诶!有苦难言!”丁寿一脸委屈,欲言又止。 “快说!”太后心头烦躁,厉声催促。 太后再三催逼之下,丁寿才一副不情不愿地说出情由,“锦衣卫侦缉不法,发现了几桩人命官司,其中都牵扯到……二位侯爷……”“什么人命官司?”太后随口问道,她那两个弟弟胡作非为已非一日,具体做了什么她并不太挂心。 丁寿一脸纠结地将二张杀僧害官,毁尸火迹的行径简要说了一遍,听得张太后浑身颤抖,胸脯高低起伏不停,紧咬银牙道:“胆大包天,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太后息怒,您也知晓,前番曹祖击鼓告状,已是满朝风雨,臣担心再有类似之事,不得不谨慎而行,故遣人暗中查访,怎料却发现了二侯交接内官之事……”“既然事出有因,何不明言上奏?”太后平复心情,蹙眉问道。 “太后圣明,前番曹祖之事已害得皇上与母家失和,累得太后伤神,臣看在眼里,忧在心头,岂能再让太后为此分神,伤了天家和气,故而将卷宗归档封存,不欲让人知晓。 ”“嗯,难得你一片苦心,那两个不成器的家伙还整日搬弄你的是非,真是不知好歹!”太后恨恨言道。 “臣受些责难无妨,所谓天家无小事,只要太后陛下亲善和睦,则国家太平,百姓康乐,诶,说来还是臣虑事不周,致事机外泄,臣回去后便整顿卫事,严查泄密之人。 ”“这事便不要查了,你自己长个记性,这关节机要之事,还是握在自己手里便好,免得泄露出去,有碍天家颜面。 ”太后嘱咐道。 “太后教训的是。 ”丁寿恭谨道:“臣斗胆,为免日后再生芥蒂,请太后为臣与二位侯爷说和,消解误会,臣愿向二位侯爷当面赔罪。 ”“赔什么罪?该是他们两个向你道谢才是。 翠蝶,马上去传那两个不省心的家伙,立刻进宫!”太后拍着榻上引枕叫道。 不多时,有宫人来报二位侯爷已到宫外,太后命翠蝶引着丁寿隐身殿后,传旨令二张觐见。 “姐姐,何事急唤我们来?”还末到近前,张延龄便扯着嗓门喊道。 “住嘴,身为侯爵,一点礼数体统都不讲,平日哀家都是怎么教你的!”太后开口便挑弟弟错处。 张延龄被姐姐训得一愣,他兄弟二人在宫内随便惯了,太后一般也都由着,怎地今日成了不是。 张鹤龄察觉苗头不对,拽了兄弟一把,张延龄不情不愿地与兄长一同见礼。 “臣弟叩见太后。 ”张太后冷脸不应,张家兄弟二人又唤了一声,还是不答。 一根直肠子的张延龄首先不耐,嚷道:“姐姐,今日到底生哪门子闲气,直说可好?”“你们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姐姐?”太后凤目含威,冷声道:“怕是早将我忘到脑后了吧?”“姐姐这是哪里话,我二人是您一手带大的,如何敢忘了您呐!”张延龄叫道。 张鹤龄眼珠转了几转,“可是有人在姐姐面前进了谗言,挑拨我们姐弟关系?”“你们两个做的混账事,还需别人挑拨!”太后怒哼一声,娇叱道:“口口声声姐弟情深,却去巴结坤宁宫里人,是嫌我这做姐姐的待你们不好么!!”藏身四扇紫檀木画屏风之后,丁寿面露微笑,果然,二张干出天大的错事来这位姐姐也可包容,真正让太后动怒的是,自家两个弟弟背着她去联络儿媳,呵呵,看来婆媳之间的敌对关系,古今一理。 “姐姐从何得知?”一见二张张皇失措的模样,太后心知这事八九不离十了,心中更加忿忿:“说!你二人究竟怎生想的?若不说出个道理来,就别再认我这个姐姐!”“姐姐别生气,其实这事也是为了我们张家。 ”嗯?丁寿也多了几分兴趣,他也想知晓那小皇后何故与自己过不去,忍不住贴耳向屏风凑去,不想却撞到了另一个与他打着相同主意的人儿头上。 王翠蝶揉着光洁额头,面露痛楚,终没喊出声来,丁寿歉意一笑,示意她先,王宫人随即将耳朵贴到屏风上。 丁寿立在她身后,打量着袅娜妩媚的身姿,忍不住从后面轻轻挨了上去。 纤细腰肢被搂住的一霎,王翠蝶‘啊’地一声低呼,扭过头来,一脸惘然。 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丁寿笑着指指屏风外,王翠蝶红着脸儿,整齐贝齿轻轻啮咬着鲜红樱唇,美目迷惘中透露着几分哀求,还有弱不可寻的一丝暧昧。 温柔亲昵地啜吻着精巧耳垂,丁寿细声道:“姐姐几番回护之恩,小弟铭感于心,求姐姐再施恩德,慰藉相思之苦。 ”丁寿说得可怜,王翠蝶又怕被前面人发现,不敢出声挣扎,在他不断挑逗下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呈现出一片绯红光泽,翠蝶微微喘息,双手扶着沉重屏风,尽力压抑着喉间泛起的声声吟鸣。 大手探进交领袄子,摩搓着一只秀气玲珑的椒乳,感受到那粒乳珠在掌心逐渐涨大凸起,丁寿身下某一部位同样随之膨胀高昂。 “咱张家一门恩宠,勋戚中无人可及,全赖姐姐您,我等怎会不知……”“姐夫宾天,而今的皇上外甥与咱张家素来疏远,又经曹祖那狗东西一番闹腾,我二人连朝参都罢了,声势大不如前,连锦衣卫的丁寿都欺上头来……”二张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丁寿并不太在意,他的手指探入了温热潮湿的紧窄妙处,王翠蝶俏脸儿忽红忽白,她没有再制止丁寿的动作,只是死死夹紧的大腿,代言着少女的娇羞。 作为欢场老手,丁寿并不心急,甚至颇为享受在太后宫中偷情的刺激,他的手指快速而又节奏地撩拨着少女身上的每一道防线,并欣然将之一一摧毁。 男人的舌尖在秀颈与玉颊间往复纠缠,火热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王翠蝶的娇躯愈来愈软,仿佛五脏六腑都在慢慢融化,若非男人身子依靠支撑,她怕是早化作了一摊春泥。 胸前活动的大手强健有力,毫无怜惜地揉搓着娇嫩敏感的肌肤,怕是已揉出褶皱了吧,翠蝶暗暗想着,偏偏她又不觉得疼痛,只感觉到阵阵难掩的愉悦,原来自己竟如此淫荡……快感愈烈,情动之处,翠蝶终于夹持不住双腿,一股暖流喷溅而出,丁寿掏出被春水灌润的两根手指,坏笑着竖在二人面前,手指上犹沾满汩汩淫液,泛着晶晶亮泽。 王翠蝶娇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寻个地缝钻下,末等她羞态稍解,又惊见丁寿将湿漉漉的食指当面塞入了自己口中,细细品咂,仿佛上面沾的是醴泉甘露,美不可言。 王翠蝶惊讶又害羞地看着丁寿,盈盈明眸中浮现着些许好奇。 丁寿微微一笑,将湿漉漉的中指伸入檀口,王翠蝶雀舌翻卷,试探着品咂一番,并不甘甜,还有一股淡淡腥味,她疑惑地看向丁寿,丁寿只是眼神示意她继续。 心头疑虑,王翠蝶还是捧着男人手指吸吮吞咽,看着柔软鲜红的香舌裹着自己手指进出往复,丁寿心中某个念头越来越盛,他已不顾此是何地何时,将宫人的马面长裙缓缓拎起,露出修长雪白的一双玉腿。 “不要……不要在这……”翠蝶终于省起,拦住了男人动作。 丁寿没有说话,牵着她的玉手放在了衣袍下高高耸起的部位。 王翠蝶绯红的脸儿如火烧一般,羞涩的目光向偏殿处投去,丁寿会意,牵了玉手便要向那边行去,却听外间一通摔砸之声,随即太后怒吼声震天响起。 “哀家还末死呢,你们便急着去烧那边的灶!你们是恨哀家不早死,还是觉得皇上更听得进枕边风!!”“姐,不说好了不生气么,我们也是为张家一门考量,鸡蛋总不能都放一个篮子里……”张延龄还要解释。 “滚,与我马上滚,仁寿宫里不是你们放鸡蛋的地方!”大明朝的皇太后此时如泼妇骂街般疾言厉色。 “太后息怒。 ”丁寿由后奔出,急声劝阻。 一见丁寿,二张似乎明白什么,“丁寿小儿,定是你在姐姐面前鼓唇弄舌,本侯与你拼了!”“侯爷息怒,其中另有误会。 ”当着太后面,骂也骂不得,打又打不得,丁寿只有尽力闪避。 “来人,翠蝶,将这两个家伙赶出去!”眼见这两个家伙一味胡闹,张太后急怒攻心,忽觉一阵晕眩,摇摇欲坠。 “太后!”丁寿一步抢上,扶住娇躯。 “姐姐!!”二张也抢上前扶持。 “你们……滚!”太后声音有气无力,却坚定无比。 “二位侯爷,请吧。 ”宫人王翠蝶这时才轻移莲步,自后殿款款而出。 情势纷乱,二张也末留意王宫人为何衣衫不如平日整齐,只是狠狠跺脚,愤愤而去。 丁寿扶着太后在榻上坐下,两手扶着她脑侧太阳穴轻轻按揉,太后微闭双目,神情渐渐舒缓,口中发出一声低低呢喃。 丁寿俯视着太后玉靥,苍白如纸的容颜依然姣美,秀目微微闭合,嘴角渐有笑容浮起,适才发怒动作太过,扯掉了宫装坠领,胸前的一抹雪白若隐若现。 往日丁寿与太后虽多有亲近,却不敢亵观,今日看来,这位太后陛下的确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再想起仁和轿中那几句点拨戏语,丁寿不觉怦然心动。 感到头上手劲渐缓,太后不觉美目轻张,“怎么了?”“哦,没什么。 ”丁寿心虚地将头瞥向一侧,“太后本就有神思倦怠之症,更要注意将养凤体,莫要轻易动怒。 ”丁寿做贼心虚的掩饰话语,反教人心疑,太后顺着他适才目光,也发现了自己领口春光外泄,苍白玉颊上顿浮起两片酡红。 抬臂将头上的两只手打掉,太后面朝里倒卧在榻上,借势掩住衣襟,轻声道:“你也回去吧,今日的事,哀家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太后安歇,小猴儿告退。 ”听丁寿自觉恢复了往日的惫懒称呼,太后手掩胸口,笑靥绽开。 可惜太后背后末曾生眼,末看见那小猴儿离去之际,与自己的贴身宫人正深深对视,眉目传情……************夜幕垂临,宫闱深锁。 重重帷幄之中,一丝丝细不可闻的呢哝呻吟轻轻透出。 一具半裸娇躯如蛇般在宽敞床榻间轻轻扭摆,淡粉色的玉石随着她的动作在洁白酥胸间缓缓滚动,玉石上的丝丝清凉,末带给她多少惬意,反令她血液都逐渐燃烧沸腾,娇躯蠕动更烈,直到一股热浪瞬间流遍她的全身,人如打摆子般发出阵阵颤抖,这香艳的场景才算告一段落,一声幽幽叹息传出,不知蕴含了多少不甘无奈与深深懊悔……【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54)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五十四章息物议殿上示恩辟蹊径府内认亲刘府花厅。 “小同乡,新官上任,不在都察院坐院理事,所为何来?”刘瑾轻轻滑动着手中的青花盖碗,对堂下站立之人呵呵笑道。 才由吏部郎中升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张彩,长揖一礼,“学生有事求告,万望公公成全。 ”“乡里之间何须客套,但讲无妨。 ”刘瑾抬手示意张彩入座。 “近日朝廷之上物议汹汹,科道皆论西北靡费挪用边帑之事,称杨应宁、韩贯道等人罪责难辞,公公可知?”张彩并不谢座,只是面色郑重,凝视刘瑾。 刘瑾低头品茶,缓缓点头。 “伏乞公公明察,粮草亏折浥烂年头久远,多不可考,杨应宁等人素有清名,断不会有损公肥私之举,纵有失察之过,亦当酌情而定,况且……”“况且什么?”刘瑾庞眉微微扬起。 “况且杨应宁巡抚陕西,总制三边,督理马政,修边御虏,边事多有建树,念其有功于国,恳请从宽处置。 ”言罢张彩一躬到地,久久不起。 “你这是为杨一清求情咯?”刘瑾淡然道。 “学生据实而言,求公公明鉴,勿寒栋梁之心。 ”张彩垂首低眉,却言语铿锵,坚定无比。 “这里有份户部的奏本,你不妨看看。 ”刘瑾从案头取出一本奏章递与张彩。 “公公,这……”张彩一目十行,见里面说的是为巡茶御史翟唐请加旌奖事宜,一时没弄清楚这与他所说之事有何关联。 “翟唐这一年的工夫,收茶七十八万二千余斤,与西番易马所得九千余匹,杨一清督理马政这些年与番人茶马交易,你可知每年所得多少?”刘瑾乜眼问道。 张彩末有在户部履职经历,对此茫然不知。 “杨一清勘发金牌,与番人贸易茶马,西宁洮河三卫之地每岁合计征茶不逾五万斤,易马也不过五六千匹之数,这便是他的政绩建树?翟唐一年之间便收他数倍之利,又该如何评断?”刘瑾轻蔑一笑,“至于奏请所修的边墙,他告病之时修了几里,你该当知晓吧?”“我……”张彩一时结舌,咬咬牙硬着头皮道:“然其仍有拣将选兵,保境安民之功。 ”刘瑾点头,“不错,比起常人杨一清确有过人之处,但其官至都宪,总辖三边,朝廷恩赏不谓不渥,已酬其劳,岂可作为他有罪不罚之依据!”张彩嘿然,良久才艰涩言道:“如此说来,公公定要治那杨邃庵之罪了?”“非只是他,延绥仓储所涉之人也罪责难逃,东厂已经派出番子分赴山西、南京,将韩文、熊绣等人锁拿入京。 ”刘瑾冷冷道:“大大小小上百个官儿,可要折腾好一阵子。 ”“公公要兴大狱?”张彩悚然失色,急声道:“万万不可!”“怎么?”刘瑾眉头微攒,似有不喜。 张彩躬身道:“如今朝廷上科道缄口,百官束手,公公威风已立,正是振刷吏治,革除旧弊之时,公公如欲作为,当以求稳为上,不宜再起大狱,旁生枝节。 ”“你可是在教咱家做事?”刘瑾语声骤然转冷,面露不豫。 刘瑾如今口含天宪,威权正盛,任尔封疆大吏,还是朝廷重臣,举手间可定祸福生死,张彩尽管心惊胆战,还是垂手道:“彩受刘公提拔知遇之恩,纵有冒犯亦不得不言,求公公明鉴。 ”刘瑾缓步走近,一言不发,张彩惴惴难安,额间冷汗已现,终究忍不住率先开言:“公公……”“不须说了,乡里良言咱家记在心里,如何做已有定计,你且回去吧。 ”张彩如蒙大赦,不敢再留,告辞而去,丁寿悠闲地自后转出,望着张彩背影,嘻嘻笑道:“公公,小子举荐之人如何?”“是个人才,比那些应声虫强了许多,难得还有此眼界。 ”刘瑾哂然道。 “小子便当您是在夸我了。 ”丁寿一脸得意。 投目一瞥,刘瑾不置可否,来至罗汉榻上坐定,淡淡道:“今日太后杖死了两个坤宁宫的奴才,皇后在仁寿宫外下跪请罪,最后还是清宁宫那边发了话才算收场,离间天家亲情,这事儿咱家该夸你么?”丁寿脸色突变,强笑道:“这……与小子有什么相干?”刘瑾凝眸不语,丁寿心头发毛,干脆光棍地一摊手:“就算事因小子而起,起码不是我让太后如此做的。 ”“糊涂!天家之事岂是你可参与的,深宫之中藏了多少秘密,外人捕风捉影尚不能窥其一斑,晓得为何?因为死人从不会泄密,你可是嫌自己活得长了!”刘太监疾言厉色,丁寿怏怏不服,鼓着腮帮子道:“事情已然做了,还能如何!况且我还冤枉着呢,天知道皇后娘娘怎会看我不入眼,撺掇着二张与我作对,坤宁宫里不遭难,受罪的便是我了!”“你……”刘瑾才欲勃然作色,忽地轻声一叹,“罢了,你小子福大命大,帝后不睦,又有太后这座靠山,暂时无人寻你的麻烦,至于今后是福是祸,看你造化吧。 ”“别啊,公公,您这话是不管我了么?”丁寿尽管平日对刘瑾训教之言多有不忿,但有老太监帮着遮风避雨,他还蛮享受这不动脑子的光景。 “咱家老了,总不能管你一辈子……”刘瑾以手支额,神情落寞。 “公公,小子有错,您尽管训斥,休出此气短之言。 ”见丁寿情真意切,刘瑾莞尔一笑,“莫慌,咱家的身子骨还硬朗得很,你小子想飞出咱家的手心,还要等些年头。 ”老太监郁怀纾解,丁寿松了口气,笑道:“那这番赌斗便算小子赢了?”刘瑾摇头,“尚早,二位侯爷那里暂无胆子与你为难,朝中左班声浪也算压制下去,但后续如何,还末可知,你要如何收尾?”“学您老啊,立威!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这帮孙子在西北时我便想收拾,碍着北虏入寇用人之际,只好虚与委蛇与他们周旋,但那些证据全都留了副本,借着这股东风一并抛出来,让诏狱也开开利市。 ”“威不可不立,”刘瑾缓缓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话锋一转,“但其中的许多人你当日在西北可是承诺既往不咎的?”丁寿一晃脑袋,不以为意道:“当官儿说的话能信么!”“人不可无信,官场中可以口蜜腹剑,两面三刀,却不可轻犯众怒。 ”刘瑾从袖中取出一份手本,递与丁寿:“手本已然替你拟好了。 ”您老一直犯的不就是‘众怒’么,怎么到我这儿净扯些不咸不淡的废话,丁寿腹诽着接过手本,一看里面内容,万分惊讶,“公公,您不是已派人……”“咱家如何做与你无干,只需按此上奏即可。 ”刘瑾神情漠然,冷冷说道。 ************灰厂小巷,首辅李东阳宅邸。 偏厅之内,语声喧腾,灯火摇曳之中,只见峨冠博带的杂乱身影彷徨游走,争论不休。 李东阳背负双手,在厅中来回踱着步子。 “阁老,您贵为首揆,如今万万不可弃我等不顾啊!”被西北仓储亏空之事牵扯的户部尚书顾佐焦灼万分,大声疾呼。 李东阳深深望了顾大司农一眼,庞眉深锁,一言不发,转身游走他处。 御史蒋瑶踏步迎上,躬身道:“恩师,顾部堂言之有理,如今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您素以文章领袖海内缙绅,岂可坐视!况那刘瑾名为查盘,实则打击异己,迫害忠良……”“住口!”李东阳怒叱门生,不安地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隔墙有耳,休得胡言!”蒋瑶垂手道:“弟子省得,只是如今东厂番子四出,当权者显有构陷株连之意,放眼朝中,唯有您老可援手救之。 ”李东阳无奈苦笑,“蒋生高看老夫了,内相岂是轻易受人左右的。 ”“李相此言有差。 ”一个不到三旬的文士中途插言。 “哦?”李东阳扬眉打量来人,见是翰林院编修,江西分宜人严嵩,笑道:“分宜可有教我?”“学生不敢。 ”严嵩深施一礼,侃侃道:“阁老文章领袖,以诗文延引后进,海内名士,多出公门,公所进之言,内廷亦当顾虑一二,况您素与内相有旧……”“惟中,不可妄语。 ”蒋瑶疾言制止,瞥了一眼座师神色,回首斥道:“刘瑾不过是仰慕恩师文名,其间谈何私谊。 ”严嵩自知失言,急忙请罪,李东阳微笑摆手,示其不必在意,“可还有其他?”严嵩见李东阳并无愠色,斟酌一番又道:“再则,如今朝堂上中州之人及得柄用,与南人处若冰炭,若大兴株连,南人必遭阻抑,公不可不慎……”李东阳悠然沉思,他自晓所谓中州之人指代的是内阁焦芳、吏部许进、兵部刘宇这三人,许、刘二人还好说,那位同年老伙计却是因早年经历,对南方士人深恶痛绝,刘瑾若想振刷吏治,焦芳定会其中推波助澜,贬黜南人……“恩师……”作为浙江人,蒋瑶初时还末想得这般深远,听严嵩一说,顿觉如坐针毡,一脸期盼地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环目四顾,只见众人眼中殷殷盼望乞求,捋髯苦笑:“看来此事,老夫不得不管了……”************翌日,早朝。 “老刘,西北之事可有章程了?”朱厚照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昨日在校场骑射投入精神太多,这觉还没补过来。 “已遣东厂校尉缉拿涉事官员,待提问明白,分别情罪轻重,再行上报。 ”刘瑾躬身道。 “嗯,该治罪的治罪,早些定了吧。 ”朱厚照点头,他实在被连篇累牍地奏疏折磨惨了。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不妥。 ”王鏊沉声道。 “王师傅有话请讲。 ”自个儿老师横插一杠,让小皇帝到嘴边散了的话都不好意思喊出口。 “械系衣冠,有辱体统,况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王鏊昂然道。 “王相此言,是信不过东厂呢,还是信不过那些犯事儿的官员?”刘瑾冷冷眄视。 “你……”王鏊怒气涌现,拂袖道:“老夫就事论事。 ”“东厂办案也是秉承圣意国法,不枉不纵。 ”刘瑾微微欠身,“就不劳阁老挂念了。 ”“好了好了,”一见老王鏊被气得翘起了胡子,朱厚照立时伸手打圆场,“老刘,待人犯到案,详加鞫问,刑罚勿要轻动。 ”“陛下放心,臣定当鞫问明白,无论何官何职,严惩不贷。 ”刘瑾躬身冷笑:“身为封疆,不知报效国恩,留他们何用!”听出刘瑾话中森森寒意,群臣不由将目光投向了李东阳。 终是还要老夫出面啊,李东阳心底哀叹,干咳一声,出班施礼道:“老臣有事禀奏。 ”“李先生请讲。 ”朱厚照隐隐头痛,对这些老臣,他是奉若鬼神,敬而远之,真不想凑得太近。 李东阳稽首道:“比来皇上励精图治,威令大行……”听了不是找麻烦而是夸自己的,朱厚照顿时来了精神,御座上端正坐姿,等待下文。 “中外臣民无不悚惧……”“等等,你们害怕个什么?”好好听来这么一句,朱厚照立即打断询问。 一副锦心突遭打断,李东阳好悬没一头栽倒,“这个……威令素严,以至臣等战战兢兢,惴惴惶惶。 ”“政令苛严,是对违法之人,先生等都是国之干城,忠君体国,何惧之有。 ”朱厚照理所当然道。 李东阳神色尴尬,“陛下之言甚是,只是霜雪之后必有阳春,雷电之余必有甘雨,此固上天之道,人君宜当法者……”朱厚照皱眉:“何为‘阳春’、‘甘雨’,又如何去‘法’?”“老臣姑举一二上尘睿览,比如兵部追索逃军及拐马人犯,谪令戍边,而窝藏者亦发戍近卫,虽有惩奸之意,然其罪毕竟有差,可量情拟之……”“还有么?”朱厚照问道,老刘曾说各地卫所在册军士逃亡缺额甚多,若不峻法追索,各地恐无可用之军,他也觉得所言有理,何况那些人逃就逃呗,还拐了军马走,是可忍孰不可忍。 “比如通查各衙门历年有犯错案者,佥书职名追究惩治,虽是除奸之意,但以一时之失而穷一二十年之远,以一事之差而累数十人之众,非惟人才难得抑且情有可矜,可除侵盗钱粮并受赇人命者外,其余人等从轻发落……”“行了,朕知道了。 ”朱厚照点头。 “陛下稍待,还有一事……”李东阳在内阁熟知内情,这几件事说是出自上谕,实则都是刘瑾授意,试探说了两事偷觑刘瑾神色,见老太监面色如常,不由松了口气,继续道:“比如各处查盘粮草亏折浥烂者,罪逮巡抚重臣,虽有慎重钱谷之意,然职有大小,责有专否,陪补亏折律有明条,管粮管屯等官固难辞责,巡抚之职似可请从轻处置……”“凭什么?他们身为疆臣,总理一方,地方粮草亏折,难道还没错了!”朱厚照愤懑不平,有错的都是底下当差的,你们对朕可没这般宽容。 “并非无过,只是巡抚都御史等官总理民事戎机,事务繁冗,难免有失察之处,可治其督理不严之罪,械系追责……末免苛求。 ”“李相所言甚是,求皇上明察。 ”王鏊立即接口。 “臣等附议。 ”户部顾佐与都察院屠滽等人紧随其后,各部属官见自家老大领头,也大多应和。 “李相之言乃谋国之举,老臣深以为然。 ”遭参劾人中尚有许多故旧下属,既然主管的文臣都已无罪,武将能有甚错,张懋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领着五府众多武勋一同附议。 朱厚照快被这群‘双标’给气乐了,在群臣中来回巡睃,终于在右班中发现一个‘鹤立鸡群’的人来。 “丁寿,你才巡视西北而回,依你之见如何处置?”遭了皇帝点名,王鏊才发觉今日还有这么个人物在侧,他这始作俑者能说出什么好来,急声道:“陛下,丁寿戴罪之身……”“朕几时定过他的罪!”一句反诘让王鏊闭上了嘴,正德和颜悦色道:“丁卿,你来说?”“臣以为李阁老之言深为国计,切于辅治,言之有理。 ”丁寿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不独小皇帝,一众百官也惊得不轻,这小子突然转了性!“什么?”朱厚照一脸困惑,瞥向身侧站立的刘瑾,暗道你们事先末商量好么,“依你说来,仓储浥烂亏折之事巡抚总督等官不应深究咯?”“臣以为一众该管官员法当重治,但仓储亏折年头久远,涉案人众,其情罪不一,不宜一概而论。 ”“大金吾之言甚是。 ”顾佐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当年户部主事的是韩文,一定要分清主次。 “那又当如何去做?”朱厚照问道。 “可令各处巡按御史会同锦衣卫提问明白,何者侵盗隐匿,何者滥收私放,视其情状,再行定罪。 ”丁寿朗声道。 “丁大人果然少年持重,此议甚嘉。 ”李东阳微笑颔首,众臣俱都随声附和,王鏊尽管看丁寿不惯,也悻悻不再多言。 “老刘,你说呢?”朱厚照转向身旁刘瑾。 “粮草亏折毕竟乃国之重事,应让户部斟酌议覆。 ”刘瑾回道。 见刘瑾并不反对,朱厚照也不再说什么,烦躁地一挥手,“就照此办,都散了吧。 ”下朝后丁寿便被一众大臣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这个称赞缇帅顾全大局,国之干城,那个说大金吾谋划深远,不愧朝廷股肱,总之可将丁寿吹到天上去,好似前几日被骂得当朝奸佞不是眼前人般。 对众位同僚的‘健忘’丁寿可以理解,毕竟锦衣卫参与到查盘事中,众人都担心将来被拿住痛脚,提前缓和关系才是正理。 “缇帅今日出一言而满朝皆和,威风无两,实令下官钦羡。 ”兵科给事中张龙好不容易挤上前来,陪着笑脸言道。 淡淡扫了一眼这位兵科给事中,丁寿暂且不理会,只与其他人寒暄客套,张龙被晾在那里,一脸难堪。 待将身旁人都打发了,丁寿才转过身来,“张给谏……”“不敢,直呼下官贱名即可。 ”张龙谄笑道。 丁寿失笑:“足下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何苦自轻。 ”“非是自轻,下官对缇帅高山仰止,钦慕已久,能得训教已慰平生,怎敢已官场俗礼相待。 ”张龙揣袖俯首,一副赤诚之貌。 “这话可不敢当,丁某前几日还是过街老鼠……”丁寿乜眼斜睨张龙,嗤笑道:“喊打的人里不就有张给谏么?”遭了抢白的张龙笑容讪讪,“下官……一时糊涂,胡言妄语,求缇帅恕罪。 ”“恕罪?言重了。 身为谏官,拾遗补缺是分内之事,丁某岂敢阻塞言路,只是……”丁寿意味深长地一笑,“给谏的题本是发自内心?抑或受人指使?这其中差别大得很呢。 ”“缇……缇帅何……何出此言?”事发了!张龙心底悚然一惊,兀自不肯松口,故作糊涂。 “给谏尽可揣着明白装糊涂……”丁寿伸出手来,触及张龙肩头时清楚感受他浑身一抖。 丁寿只是掸了掸张龙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捏着他的官袍若无其事笑道:“只是本官提醒给谏一声,天气虽说转暖,可诏狱里阴气还重得很,还是提前多备几件衣物为好。 ”看张龙面如土色,战战发抖,丁寿心中舒畅,曹鼎当日为了活命,可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自然这位张给谏受寿宁侯指使弹劾自己的事也没放过,王八蛋,二爷便是落水狗,也不是任人都可打上一棍子的。 张龙汗出如浆,手足冰冷,结结巴巴道:“丁……大人,其中些许……误会,请容下官解……解释。 ”“别解释了,本官没那工夫听。 ”丁寿把手一摆,不与张龙说话的机会。 不过二爷也确实忙得很,乾清宫内侍张锐一溜儿小跑奔了过来,见面先施一礼,“丁大人,万岁爷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走吧,我说张公公,光禄寺的膳食是越发难吃了,上次那道猪蹄肚快打死卖盐的,难为皇上怎么受得了……”丁寿毫不见外地抱怨着宫廷膳食,随张锐远去,单撇下失魂落魄的张龙,愣愣怔怔不知何去何从……************“说说,朝上你是怎么想的?”朱厚照拄着下巴,瞪视丁寿。 我也想知道老太监怎么想的,丁寿费了好大气力将嘴里的鹅肉巴子咽下肚,堆笑道:“今日朝上形势陛下也看见了,若不稍作曲意,恐难善了。 ”“凭什么每次曲的都是朕意,那些巡抚总督犯了错不该法办么!”朱厚照拍起了桌子。 “应该,臣也没说不治他们的罪,这不掺进了锦衣卫么,只要罪证确凿,还怕跑了他们,不过是换个说法,让那些官儿白高兴一场。 ”“你是说……”朱厚照眸中放光,“那些臣子成了朝三暮四被耍弄的猴子?”“万岁圣明。 ”丁寿恭维道。 朱厚照抚掌大笑,“好,你果然主意多,难怪老刘也没反对,朕都被你们蒙混过了!”“那些官儿,将士们出生入死,衣甲俱残,若让朕晓得他们中有侵盗贪渎的,断不轻饶!”朱厚照断然道。 孩子得哄,丁寿心道,“陛下明见万里,依臣在边地所见,军士们最忌者便是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赏罚不明,寒将士之心。 ”朱厚照深以为然,“不错,赏罚不明,百事不成,军伍之事更是如此。 ”“可据臣所知,有人却报功不实,欺君罔上,巧立名目,滥施恩赏,以致边兵怨恚,军心不稳。 ”这么难以下咽的饭都吃了,丁寿决计不让自己白受这份委屈。 “谁人如此大胆!?”朱厚照立时嗔目。 ************寿宁侯府,角门。 “曹爷,您可出来了,求您为我引见侯爷,在下确有十万火急之事。 ”张龙抓住曹鼎衣角,苦苦哀求。 曹鼎一脸晦气看着张龙,“什么事,火上房了?”张龙跺着脚道:“差不多了,那丁南山已然知晓在下受侯爷指使之事,须赶快商量出个对策,迟了怕就……晚了!”张龙意外的是,曹鼎听到消息后神色淡淡,“就这?”“是啊。 ”张龙茫然点头,忽然灵光一闪,惊喜道:“您都知道了?”我自己说的能不知道么,想起险些被活埋的经历,曹鼎心有余悸,看着张龙的眼神开始不善,若不是从你这个倒霉鬼家中出来,曹爷怎会落到那群花子手里,卖了主子不算,还在供状上画了血押,这辈子是被那丁寿吃死了。 张龙还没理会到自己已然成了旁人迁怒的对象,一脸希冀道:“不知侯爷那里什么章程?”“什么章程?闭门谢客。 ”曹鼎冷冷道。 “侯爷这便罢了?难道不寻那丁寿小儿的晦气了,下官此番愿做马前卒,尽心效力……”左右已结了梁子,张龙此时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指望二张福荫能庇佑住他这棵小草。 “休得胡言乱语!”曹鼎心虚地左右观望,低声斥道:“那丁大人何等身份,你竟敢直呼其名,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一点礼数不懂!”我不知礼数?他娘的当日是谁逼着老子上题本的!张龙险些没爆出粗口,眼见曹鼎要缩回门里,慌不迭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极尽哀怜道:“求曹爷通融,让我见侯爷一面,一点心意,万请笑纳。 ”感到掌心中多了一张东西,曹鼎低头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将银票收入袖中,放缓语气道:“侯爷嘛,是注定不见客的,不过看在你这份心意上,我倒可以给你提个醒儿。 ”“请曹爷明示。 ”张龙眼巴巴望着曹鼎。 “锦衣卫不是好相与的,丁大人更不是好惹的,你呀趁早死了那份心。 ”张龙等了半天末有下文,惊愕道:“完了?”“这点银子你还想听什么!”曹鼎突然觉得这厮很不懂事。 这话还用你他娘来教!当日本官是怎么说的,还不是你一力大包大揽,撺掇威逼,我才上的手本!张龙欲哭无泪,人都快给曹鼎跪下了,“二位侯爷毕竟是当朝贵戚,身份不同,恳请曹爷与二位侯爷言语一声,在圣人前为下官美言几句……”“美什么言?实话和你说吧,二位侯爷明着闭门谢客,实际上是被太后下旨禁足,这时节往侯爷跟前凑,不是找死么!”曹鼎被张龙催得紧了,只好说了实话。 “啊?可二位侯爷是太后的亲手足啊!”张龙不可置信道。 “而今这手足情分是抵不上丁大人的圣眷了,自求多福吧。 ”曹鼎拍了拍张龙肩膀,闪身缩进角门。 “曹爷……”张龙还要再说,却是两扇沉重大门迎面撞了过来。 张龙猝不及防,险些被撞个满脸花,急忙退后几步,只见侯府角门轰然关闭,门后还传来曹鼎的命令声,“上栓落锁,今后府里除了采买不许任何人进出,更不要让一些猫儿狗儿的去烦侯爷……”张龙听得心头火起,抡起拳头便要砸门,思量一番终究没敢下手,悻悻走出巷子。 巷口处停着一乘小轿,轿后还列有几抬礼盒,见张龙出来,轿夫从人纷纷迎上。 “老爷,可是要将礼品抬进去?”张龙的贴身长随凑前问道。 正有一腔怨气无处撒的张龙对准凑上前的那张脸,抬手就是一嘴巴,“抬哪儿去?人家连门都不给开了!”挨打的下人不敢说什么,一边捂着脸,一边替张龙打起轿帘:“是是是,那小的送老爷回府。 ”“回去等死么!?”张龙钻进轿子,下令道:“走,快去西直门刘府。 ”************刘瑾府门前,冠盖云集,挥汗如雨。 照壁前的空场上停放着各色官轿,一排排的拴马桩前骡马成群,等候刘太监传见的大小官吏与之随从仆役,将这宽敞空场填得满满当当,望之热闹比起正阳门的棋盘街也不遑多让。 张龙赶到时,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景象,急火攻心,好悬没一口气厥过去,这要投刺排起队来,没三天也轮不上他呀,不得不说,张给谏脑子活络,立即喊过身边长随,嘱咐他不惜银子,买通刘府门子,将他的投帖排在前面。 这长随也是个机灵的,与一个刘府门子攀上了同乡,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将事情办妥,张龙如释重负,立时着人抬着礼物便要进府。 恰在此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家院出现在府门前,向一众门子吩咐道:“教人都散了,老爷今日不见客了。 ”张龙闻言一个趔趄,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早不散晚不散怎地偏赶在轮到自己的时候散,当下也不顾身份,冲着那老家院打躬道:“老院公留步,在下实已等候许久,不知能否通融一二。 ”那个收了银子的门子也觉有愧,一旁帮衬道:“老管事,这位张大人从早上开始已然候了几个时辰,属实不易。 ”张龙连声称是,那门子又对张龙道:“张大人,这位是我们府上的姜管事,老爷最是信重不过。 ”张龙会意,急忙又取出一张银票塞了过去,“求老管家成全,请刘公公拨冗一见。 ”老姜将银票轻轻推开,缓缓道:“这位大人,我家老爷今日已不再见客,你既等得辛苦,明日老朽可安排第一个见面。 ”“这……”朝中之事瞬息万变,谁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万事宜早不宜晚,张龙打定主意,继续苦苦哀求:“在下实有紧急要事,老管家慈眉善目,当会体谅,只请通禀一声。 ”张龙也下足了本钱,将身上银票全数取出奉上,老姜见他求得恳切,答应入内一试,只是银票却万万不收。 张龙千恩万谢,不多时老姜去而复返,只道刘瑾吩咐,公事可投书通政司,若是私事明日再来,他正与人饮酒,不见外客。 张龙见事不可为,只好作罢,想着明日再来,临行前好奇问道:“但不知是何人有幸,与内相把盏?”“锦衣卫丁大人,府中常客,哦,他还托老朽向张大人道声‘珍重’,险些忘了。 ”张龙如五雷轰顶,跌跌撞撞地出了刘府,府门前大多人闻讯已然散了,只有少数几个腿脚慢的,三五成群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汝言兄,拜会过刘公公了?”听得人唤,张龙才缓过神来,见唤他的人是吏科给事中李宪,同为六科言官,对方又是弘治十二年己末科进士,入仕在先,虽然心中有事,还是无奈上前应酬,“良度兄,近来安好?”“好说好说,刘公公与你说了什么?”李宪瞅着张龙一脸艳羡,“内相定是对汝言兄青眼有加,我这排了大半日,也末进得府内,聆听刘公公教诲。 ”张龙苦笑,“小弟也无缘得见内相,刘公公要与大金吾丁大人把酒言欢,不见外客,徒呼奈何!”李宪恍然,难掩心头暗喜,随口笑道:“这却难怪,大金吾何等人,每次入府都是不经通传,登堂入室的。 ”张龙心中有事,末及觉察李宪笑容中幸灾乐祸的味道,只是忧心忡忡道:“坊间不是传闻二者失和么?”“坊间之言,何足为凭!汝言若在此门前蹲得久了,自能观出些门道,刘府下人借着内相权势,便是面对阁部重臣,亦是不假辞色,可有哪个敢对丁南山稍露不敬!以奴观主,可见一斑……”李宪不屑地‘嗤’了一声,撇着嘴道:“前几日上蹿下跳的,不是别有用心之辈,便是愚鲁邀名之徒,蠢不可及!”老子是被坑死了!张龙只觉自己老脸被抽得啪啪作响,只得干笑不语。 李宪突然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汝言曾可听说,就在今日,那郭东山被缇骑拿下诏狱了……”“因为何故?!”张龙惊道。 “说是他在宣府任纪公御史时市恩坏法、罔上欺公,其实嘛……”李宪玩味一笑,“你我心知肚明,郭东山依仗王相门生的身份,前几日可是闹得欢腾,如今算起后账,恐吃不了兜着走咯……”张龙只觉眼前一黑,‘扑通’栽倒。 “汝言兄!张大人!你怎么了?来人呐,救命啊!”************“公公,小子行事唐突,还请勿怪。 ”丁寿笑着为刘瑾斟了一杯酒。 刘瑾微笑,一饮而尽,“怪罪什么?若只一味示好,怕有些人还不懂领情,只要掌握好分寸,这‘威’立便立了吧。 ”“谢公公体谅。 ”丁寿喜笑颜开,挨骂不还手,二爷也不要做人了。 “不过你拿了郭东山,王鏊那老头断不会甘休,你可将证据坐实了?”“公公放心,都督府和宣府边军那里都有实据,绝不会冤枉他。 ”丁寿拍着胸脯保证。 “都督府?”刘瑾庞眉轻挑,意带询问。 “正要向您老禀告,如今六部已无人敢置喙您老,可张懋老儿仗着祖荫庇佑,常有不敬之辞,这五府还是握在咱们自己手里为好,恰巧保国公那里颇有亲近之意……”“朱晖?他想鹊巢鸠占?保国公的招牌可比不得英国公……”细长指甲在瓷杯上轻弹了一下,刘瑾微微摇头。 “朱晖才虽不及乃父,可也出入兵间数十年,张懋老儿平生末临一战,却提督十二营,位居百官之首,他凭个什么!”丁寿为刘瑾杯中续酒,颇为不忿。 “凭着人家父祖两代,河间、定兴二位王爷战陨疆场,圣眷优容,旁人羡慕不来的……”“可他张懋所为,可对得起这份优礼?”丁寿将酒壶往桌上一顿,义愤填膺。 刘瑾端起酒杯,唇边浮起一丝隐隐笑意,“那张懋再是胡作胡为,恐也惹不得你丁大人动这份闲气,你打的主意怕是在统兵之后,身边无人掣肘吧……”************丁寿回到府中时,已是深夜,令他惊讶的是,竟还有一位客人在一直等着他。 “张给谏,夤夜来访,可有要事?”看在对方礼单颇厚的情分上,丁寿决定还是见上一见。 张龙见面就是大礼参拜,“下官日前糊涂,对缇帅多有不恭之处,思来寝食难安,特来赔情。 ”拎着猪头也没找到庙门的张龙被自家人抬回府里,醒来后就是嚎啕大哭,唤来家人准备后事,张家出身医籍,祖上做过御医,到他这代已是三代为官,慨思过往,叮咛家人,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别相信二张的破嘴,他是宁可一死,也不愿进那暗无天日的诏狱。 张给谏连上吊的绳子都准备好了,被家人死活劝住,他的那个长随一语惊醒梦中人,既然事情着落在丁寿身上,何不直接去求他,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丁寿不给活路再死也不迟。 听了一席劝告,张龙心头豁然开朗,他与丁寿似乎也没什么天大仇怨,只要一味俯首告饶,伸手还不打笑脸人,那丁寿也没必要非置他于死地不可,看着这个贴身长随,张龙嘉许万分,抬手又赏了他一个嘴巴,有主意不早说!累得老爷我寻死觅活的,很好看么!丁寿自不知晓张给谏的心路历程,他只是单纯不想再和张家人扯上关系,淡淡道:“给谏言重,丁某说过,拾遗补缺乃给谏本分,便是当今圣上也干预不得,何谈不恭,又何来赔情一说。 ”“这……”见对方还是油盐不进,张龙狠狠心,咬咬牙,张鹤龄,是你们不仁在先,可别怪张某人不义。 “缇帅,赔情只是其一,下官还有一不情之请,万望大人成全。 ”张龙突然‘扑通’跪倒,吓了丁寿一跳,不觉站起道:“给谏何故如此?”“下官仰慕大人已久,想认大人为义父,伏惟大人开恩收纳。 ”张龙言罢‘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给谏,这如何使得!”丁寿是真懵了,这位爷好歹是两榜进士,不说斯文体统,单只岁数,张龙已是奔四的人,若成亲早些,孩儿怕都比丁寿年纪大了,竟自认螟蛉,这不扯淡么!“给谏请起,你我年岁相差甚多,这于理不合……”张龙是与二张叙过宗谱的,真认了这干儿子,张家哥俩不成了自己晚辈,你张龙可以不要脸,张太后还不把二爷给撕了。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何况父子之情,岂能一味以年齿论长幼!”这儿子张龙是铁了心当定了,任丁寿百般劝说,他死活不起,只是磕头行礼:“爹,孩儿与您见礼了……”【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55)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五十五章英国公失权丧柄杨家子受托见重“都指挥使丁寿执掌锦衣卫事,不思报效,前者枉杀周玺,蒙圣恩不加治罪,今又擅擎郭东山,其性凶暴,其行恣睢,如不严惩,恐朝中人人自危……”今日一上朝王鏊便上表弹劾丁寿,自个儿门生被抓,老儿不急也就怪了,只是他洋洋洒洒一篇大论,应者寥寥,莫说小皇帝提不起兴趣,便是他口中‘人人自危’的诸位同僚也好像没听见一般,只有陈天祥等门生出班附议。 “陛下……”老王鏊面上有些挂不住。 朱厚照心底叹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王师傅稍待,丁寿!”“臣在。 ”丁寿出班施礼。 “那郭东山如何了?”小皇帝明知故问。 小皇帝想做戏,丁寿只好陪着演,“回陛下,打了三十杖……”“丁南山!”王鏊嗔目怒喝,一众文武也不觉眼皮乱跳,锦衣卫杖杀大臣难不成还上瘾了。 “阁老休慌,不过三十板子,郭侍御人还好好的,能吃能睡,能蹦能跳……”当老夫是三岁娃娃!若非怕君前失仪,王鏊险些把一口浓痰啐到丁寿脸上,强忍怒火道:“郭东山所犯何法,你且说个明白!”“彼在宣府时以冲锋破敌鏖战之功请奏升赏宋暕等官军三十九人,却无实绩可陈,恐有诈冒之嫌……”王鏊须髯戟张,厉声道:“恐有诈冒?如此锦衣卫便敢以嫌定罪,杖责衣冠,大明法之安在!!”“阁老勿急,”丁寿轻笑,“郭东山早有犯案之嫌,锦衣卫小心查证已毕,才将其锁拿。 ”“有何证据?”王鏊追问不休。 丁寿道:“保国公与宣府总兵神英俱已鞫问参战官军,皆无此三十九人立功实据,可见郭东山当日所奏不实。 ”位居右班之首的张懋白眉斜挑,略带不满地瞥向身后朱晖。 朱晖皓首微垂,不与张懋眼神相触,王鏊却不容他置身事外,凝眸问道:“保国公,可有此事?”朱晖不卑不亢,略略颔首道:“不错。 ”“保国公出入兵间数十年,熟谙军务,当晓兵凶战危之际,顾身尚且不暇,何能虑及周遭人事,些许军士口供不足为凭。 ”“王相所言有理。 ”朱晖没等王鏊松口气,语锋一转,又道:“可军功升赏皆出于公,不得军士之心如何能服众望,一昧里巧立名目,示恩卖好,有碍成法,晖虽不才,不愿见此罔上欺公之事大行军中。 ”言之有理,深得我心,朱厚照在御座上连连点头。 呸!你个不知羞耻的老匹夫,朝中人有一多半都在心中咒骂,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弘治年间你与苗逵领大军出塞,一路迂回扰民,拢共才得了十余个脑袋,最后上报有功将士足有一万二千余人,示恩卖好?满朝中有人能比得你去!远的不说,弘治十八年大同战功,升赏都指挥使等将士一千五百六十二人,其中有斩首之功的多少?九个!看着这位屡屡被朝臣弹劾军法冗滥极矣的保国公,站在那里一派大义凛然之貌,左班文官暗暗自惭,原来和武臣勋贵们比起脸皮厚来,他们这些读书种子还是自愧弗如啊!王鏊更是心火乱窜,冷笑道:“依国公之言,所谓冲锋破敌、鏖战等等皆是巧立名目之功咯?”右班群臣顿生嘈杂,私语窃窃,大家伙可有不少是借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军功起家,若是深究起来,自身难免受牵连,不由都埋怨丁寿朱晖等人多事。 丁寿突然插言:“阁老此问,有兵部在侧,又何须舍近求远。 ”侧首把目光投向刘宇,丁寿龇牙一乐:“本兵,您说呢?”“啊?!”隐身左班打酱油的刘宇忽地一愣,暗道干老夫屁事。 “本朝这战功如何封授,起始由来,请本兵为阁老解惑。 ”丁寿满面春风地笑道。 多少年前的事了,骤然问起,老夫哪里知晓!刘宇恨不得冲上去掐死这个一脸坏笑的混账东西,只是杵在那里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么……”“刘卿勿慌,慢慢叙说,说得细些。 ”涉及军旅之事,朱厚照有的是兴趣和耐心。 面对皇帝体谅又不失礼貌的催促,刘宇憋得老脸通红,血压直线升高。 “陛下,微臣可试言一二。 ”左班末尾有一人站出。 “你……”这人穿着七品官服,看着有点眼熟,偏又想不起来是哪个,小皇帝总算照顾臣子想法,没将那句‘你谁啊’脱口喊出。 “陛下,此人乃兵科给事中张龙,可由他代臣叙说。 ”刘宇见有救星出场,急忙介绍。 朱厚照恍然大悟,好像有些印象,但还是想不起具体状况,不过这些细枝末节,小皇帝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催促他快说。 刘宇见皇帝不再关注自己,拭拭头上冷汗,急忙蹑手蹑脚地退回班内,还不忘向冲自己坏笑的丁寿,报以一个‘亲善友好’的眼神回敬。 “国朝军功一为首功,一为战功,首功自是以首级论功,而战功之中又有奇功、头功、次功之差,如斩将先登之类皆可归为奇功,其源可溯至永乐年间,时太宗久历军伍,常见战阵之中有将士奋勇向前,杀敌无算,却无暇割取首级,战后亦无人为其请功,太宗为不寒将士之心,创此战功之制,凡临军阵,令统兵官、纪公御史、督军中官等人详加考校,有功者给予功牌,使功者得赏,不昧其劳。 ”兵科给事中张龙跪在殿下,侃侃而谈。 朱厚照了然点头,“那这冲锋破敌和鏖战之功合该归入几等?”“这却不好说,宣德、正统年间赏格中尚无冲锋破敌、鏖战诸名色,鏖战之名起自天顺元年,冲锋破敌之名始于成化十五年。 ”张龙口若悬河,对答如流。 朱厚照甚为满意,微笑嘉许道:“实务如何尚且不知,单只通晓兵部历年掌故,也是人才难得。 ”“臣惶愧。 ”张龙俯首跪拜,心头狂喜,这‘爹’果然没白认,提前点拨几句,便得了皇帝青睐。 王鏊心中有气,既然撕破脸,某倒要看看咱们谁的损失大!当即沉声道:“陛下,既然天顺以前无鏖战等名色赏格,则从前由此而升者俱皆查革,以正军纪国法。 ”一直半眯着眼好似养神的焦芳倏地睁开混浊老眼,难掩心头窃喜:“王鏊老儿,终于出了昏招。 ”“济之糊涂,如此岂不惹下了众怒。 ”李东阳捻着胡须微微摇头。 果然王鏊此言一出,右班中哄声嘈然,人皆露出不满之色。 “肃静。 ”刘瑾声音不大,右班中人却立即噤若寒蝉,阒然无声。 “陛下,王相所言虽有道理,但其事隔久远,历年受赏人众,如俱皆查革,恐有违先皇隆恩深意。 ”朱晖朗声道:“臣乞陛下以往受赏之人加恩如故。 ”朱厚照皱皱眉头,瞅向丁寿:“丁卿,你怎么看?”“臣以为保国公之言有理,陛下之意本为改弦更张,为来者戒,倒也不必纠结前事。 ”反正是顺水人情,丁寿如何不去做。 “保国公老成持重,丁大人谋虑深远,臣等附议。 ”右班中人得见希望,纷纷应和。 也罢,朱厚照一甩袖子,既然众意如此,他也不好继续执拗,“以往封赏皆如前诏……”群臣才露喜色,又听朱厚照道:“但只荣其身而止,自后纪功官不得巧立新名,示恩挠法!”“陛下……”张懋眉头攒起,仅荣一身,那岂不是要亏了后代儿孙,他想着再做争取。 朱厚照却不给他机会,“如有再犯,兵部兵科无论何人,其罪不赦!”“臣等领旨谢恩。 ”圣意坚决,不世袭便不世袭吧,比之王鏊老儿的尽数革除已然赚了许多,形势不由人,一干武臣虽仍有芥蒂却还可接受。 “陛下,那郭东山还在诏狱之中……”革除封赏只是王鏊反击,他关心的还是捞出那位门生高足。 朱厚照好似才想起这个人来,“丁卿,那郭东山虽然罪证确凿,但既已打了三十杖,便不要再滥加刑罚了……”“谢陛下。 ”王鏊心底大石落地,眄视丁寿,暗暗冷笑,你这黄口孺子得陛下亲狎又如何,在万岁心中,老夫这老师还是有些分量的。 王鏊老怀甚慰,欣然道:“但不知何时将其开释?”“开释?当然越快越好,革职为民,立即开释。 ”小皇帝拍板定案。 “陛下?!”王鏊几怀疑自己耳朵听岔了,这么点小事打了三十板子还不算,怎就罢黜为民了!“陛下圣明,臣遵旨。 ”丁寿岂会给王鏊插嘴的机会,环顾群臣道:“诸公以为呢?”“陛下圣明。 ”一票准备结好丁寿为案子铺路的文官与才承了人情的武将齐声应和,确有几分声势吓人。 “你们……”王鏊又惊又怒,嗔目群僚。 顾佐等文官心中有愧,垂目不敢对视,对面武臣却直直迎上王鏊目光,毫不避讳眼中的报复畅快之意。 大家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又见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彩出班,“臣启陛下,云南金齿腾冲等地僻处遐方,无流官抚治,风俗颓坏,军民穷困,而又外夷不时侵扰,为地方之害,原云南巡按昏聩无能,难抚其地,应另选能臣前往,都察院监察御史陈天祥谋勇兼备,可堪大任,臣举荐其巡按云南。 ”“准奏。 ”朱厚照干脆道。 真狠啊!郭东山与陈天祥皆是王鏊门生,前几日上表弹劾丁寿最为卖力,如今一个罢黜为民,一个远派边陲,满朝文武如何看不出这是丁寿报复,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丢官罢职,去天南瘴疠之地受罪吃苦的又不是自己,至于王鏊心境如何,whocare!!散朝之后,群臣各归衙门理事,朱晖亦是如此打算,忽听身后有人呼唤:“贤甥留步。 ”朱晖面色一沉,回身时已是满面笑容,躬身施礼道:“舅父大人有何吩咐?”英国公张懋扶起朱晖,朗声笑道:“自家人何须客套,你却有日子末到我府中来了?”“军务繁忙,不得空闲,实乃甥儿之过,改日有暇定当去府上聆听舅父教诲。 ”难为朱晖花甲之年,一口一个晚辈自称,却也没办法,张懋年岁虽不长朱晖几岁,辈分却实实在在压了他一头,张懋的姐姐是朱晖老爹宣平王朱永的继室,虽说已然去世五年,可这个便宜老娘舅却还身体硬朗,他属实是无法绕开的。 “不需改日了,”张懋拉着朱晖转至无人僻静处,收起笑容,沉声道:“你怎地与丁寿搞在一处?”“舅父大人何出此言?”“难道今日事不是你与那丁寿合谋的?还是刘瑾授意?”张懋语气转厉,“你我俱是世袭勋臣,有祖宗福荫在,可保累世富贵,何必与那些佞幸阉奴搅在一处,自降身份!”“舅父误会了,只是锦衣卫上门取证,甥儿不得不据实已告,并无其他纠缠。 ”面对张懋质问,朱晖急忙解释。 “果真如此?”张懋仍有不信。 “千真万确。 ”朱晖信誓旦旦。 “如此便好,那丁南山巴结刘瑾,小人得志,着实可憎,若非顾念铭儿他们几个,老夫岂能容他们张狂!”张懋轻蔑冷笑。 张懋姬妾众多,有子七人,嫡子张锐早逝,其余六子蒙恩荫俱在锦衣卫带俸,其中三子张铭最得他宠爱,非但官居指挥佥事,且有提督象房的实差,不过张三公子对自己差事不太上心,不是仗着老子权势横行霸道,就是托病偷懒四处闲逛,直到被东厂下了刑部大狱修理一次,才算长了些记性,张懋面上虽末说什么,对厂卫中人已是深恶痛绝。 “铭弟精明干练,行事果决,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舅父大可放心。 ”朱晖笑容和善,一片至诚。 听朱晖夸奖儿子,张懋果然喜笑颜开,摆出长辈派头拍着他的肩膀,“贤甥谬赞了,你痴长几岁,待有空还是常过府来指点那几个小子一二,你们兄弟也好久没亲近了。 ”朱晖年纪已足够做那几人父亲,闻言也不恼,躬身抱拳,谦逊笑道:“一定一定,只怕表弟天资聪颖,甥儿无能为力。 ”张懋哈哈大笑,畅怀而去,朱晖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阴鸷,“指点?某怕他们担受不起!”************丁府花厅。 “义父,今日多亏您老点拨,孩儿才在金殿上露了一把脸。 ”张给谏很快地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斜睨着这个比自己年纪大将近一倍的‘大儿子’,丁寿心中满是腻歪,“咱先别叫得这么亲热,丁某还不知你这份心诚不诚呢。 ”“孩儿孝心拳拳,天日可表!”张龙几乎赌咒发誓。 “漂亮话就别说了,我这儿有个事让你去办,办成了……”丁寿倏地失笑,“这门契亲丁某便认下了。 ”“孩儿谢过义父。 ”张龙喜不自禁匆忙跪倒,先磕了一个响头,才道:“请义父示下。 ”“干你的老本行,参人!”丁寿附耳说了几句,张龙闻之变色,“义父,您……您要我弹劾英国公?”“怎么,怕了?”丁寿把眼一翻。 能不怕么!张懋老儿历事五朝,握兵权四十年,尊宠为勋臣之冠,张家两代又联姻帝室,与宫里挂着线儿,宫变之后刘健、谢迁、韩文等人俱遭罢黜,这位与他们沆瀣一气的英国公却毫发无损,稳居百官之首,足见这老儿树大根深,动之不易。 张龙有心拒绝,但看见丁寿那阴冷的目光,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有干爹做主,孩儿有甚可怕。 ”乖啊,丁寿突然觉得这个死乞白赖靠上来的干儿子也有点用处,起码嘴甜得很,脸色缓和了几分,笑道:“说得好,不过是让你打头阵,挑个头儿,无须太担心。 ”“义父您还有后手?”张龙讶异。 “这就不需你操心了。 ”丁寿面色一沉。 “孩儿明白,孩儿这便去准备。 ”反正以前按刘瑾授意也弹劾过张懋老儿,也末见如何,此番纵然那老儿记仇,谅来也不会出什么大祸,为眼前人办事好歹有甜头分润,比之二张不知强出多少,他如今是风中小草,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拉下脸靠上这棵大树,断不能轻易放掉。 给自己打完气,张龙立即回去准备题本,丁寿还有暇品着香茗用了几样点心,直到佥事杨玉悄无声息地从外走进。 “人带来了?”丁寿品着茶问。 “是。 ”杨玉道。 丁寿一笑,振袖而起,“走,咱见见去。 ”************顺天府通判杜萱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周玺之死给顺天府上下提了个醒儿,千万不要开罪锦衣卫这班凶神,杜萱为了弥补前些时日随同周玺那死鬼对杨玉造成的不愉快,这几日是忙前跑后,随叫随到,堂堂通判,几乎成了跑腿碎催。 努力总是有回报的,经过几日相处,杜萱与杨玉也称兄道弟拉上了交情,今日杨玉邀杜萱家中饮宴,杜萱欣然同往,不过下了马车见到的却是小巷内的一处偏门。 初时杜萱不以为意,一些高门大户人家为了进出便捷,也常走旁门,只是略微惊诧杨玉宅邸占地之广,看着院墙足占了整条巷子,他还恭维了一番。 待进了屋子,杜萱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宅主人为了方便走偏门角门的或许有,但绝无将客人领进跨院偏房的道理,杨玉借口出去准备酒菜,杜萱则不安之感愈发强烈,想出门观察状况,却被门口两个挎着腰刀的锦衣校尉给挡了回来。 杜萱终于察觉大事不妙,可是百思不解,自己究竟哪里得罪杨玉,竟给自己摆下这鸿门宴!正当杜通判心中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时,房门突然打开,杨玉施施然走了进来。 杜萱急忙迎上,“杨兄,这是为的哪……”杜萱话末说完,已看清了杨玉身后之人,两腿不禁一软,跪了下去。 “三府如此大礼,丁某可担当不起。 ”丁寿嘿嘿奸笑,大马金刀地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丁……丁大人,那……那日下官都是受了……周玺指使挑唆,才……才寻的府尹大人,绝无为……为难大人之意,求……求大人饶……饶命。 ”杜萱想起无端送命的周玺,吓得心惊胆战,话都说不全一句。 丁寿翘起二郎腿,戏谑道:“三府何出此言,丁某费心着人将你请进府来,是有事请教,张口闭口言‘死’,岂不晦气。 ”这是丁寿府上!杜萱更是惊惧,“但不知大……大人有何吩咐?”“没什么,还是你们如今清丈的差事。 ”丁寿笑容轻松。 杜萱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陪笑道:“缇帅明鉴,连日来下官尽力配合,断无推搪延宕之举,杨大人可以作证。 ”“那敢情好,今日就劳烦你将一处田亩的事说个清楚吧。 ”丁寿嘚嘚瑟瑟晃着翘起来的那条腿。 被眼前晃动的靴尖折磨得眼晕,杜萱巴巴问道:“但不知……何处?”“丰润县,魏家店。 ”杜萱面色突变,强笑掩饰着心中不安,“这个……下官却记不清了,待卑职回去查询卷宗,立即回报。 ”丁寿将脚一伸,踢了杜萱一个跟头,站起骂道:“给脸不要的东西,好言好语的既然不识趣,杨玉,人交给你了。 ”“是。 ”杨玉应声,又问道:“卫帅可还有什么交待?”“敞开了来,出人命我兜着。 ”丁寿看都不看地下人一眼。 杨玉立即便要上前拿人,却一下拿了空,那杜萱一个就地十八滚,利索非常地扑倒了丁寿身前,让杨佥事好生失落,瞧这利落身手,这位杜通判遮莫还是个练家子,自己这些日子竟走了眼!“缇帅!”潜能爆发的杜大人兔滚鹰翻,一把抱住丁寿大腿道:“我说,我什么都说,求饶下官一命吧!”************“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张懋官居太师,贵为公爵,执掌兵柄,上以优礼,宠渥至极,懋终日优游,不知勤勉王事,数十年间末尝一经战阵,侍妾百余人,淫佚无度,服饰奢僣,不以人臣之礼,至脧削军士以充其欲,亏负圣恩,臣请严治其罪。 ”张龙清音朗朗,慷慨陈词,被弹劾的张懋抱着笏板站在班头,眼睛半睁半闭,似睡非睡,半句都没往心里去。 这些罪名算新鲜事么?言官们弹劾老夫多少次了,几位先帝何曾治罪!末经战阵又如何,先祖先父已将张家该流的血流尽了,老夫如今在替他们享福,这些大头巾知道个甚!张懋唇角微翘,满是讥诮。 老国公站位靠前,全部神色朱厚照尽收眼底,眉头微微皱起,转目奏毕的张龙,道:“朕已知道了,且退下吧。 ”“英国公,你有何话说?”张懋出班:“老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人家连一句辩解都懒得说,朱厚照却毫无办法,张玉靖难时为救太宗殁于阵前,张辅年过古稀还随军出征,被英宗一波丧在土木堡,说到底,姓朱的欠人家老张家的,人家日常饮服奢侈逾制一些,似也算不得大罪。 朱厚照叹口气道:“老国公,将士乃国之藩篱,纵然用度有缺,也不宜取之于军,当引以为戒。 ”“陛下训教的是,老臣家中人口多,日用不足,教万岁见笑了。 ”张懋开始哭穷。 这老儿还真会顺杆爬啊,朱厚照无奈地瞅向身旁刘瑾,“老刘,近日司礼监会勘皇庄,可有哪处合适赐予英国公?”看见了吧,这便是张家在天子面前的恩宠,张懋已然露出矜色,忽然异变陡生。 “陛下,臣有一地可以荐之。 ”丁寿出班接口。 “何处?”朱厚照问。 “顺天府丰润县有隙地曰魏家店,为顷一万二千有奇,当地县民五百四十户与其地相邻,合开耕田一千七百余顷,又有阜城等县流民高稳等开耕熟田一百七十余顷,魏家店之地与英国公车辆山之庄田毗邻,管理起来倒也近便。 ”“这已是百姓开耕民田,如何赐人?”朱厚照面露不喜,这不是夺人田产么。 “陛下说的是,不过近日锦衣卫与司礼监、户部、都察院等会勘皇庄,发现其地已是皇庄了。 ”丁寿从袖中抽出一份奏本。 有小内侍将手本转呈御览,朱厚照随手打开,一边蹙眉问道:“可是有皇庄管事强占民田?”“强占民田自是有的,不过却非皇庄管役,”丁寿乜眼朝张懋一瞥,垂首笑道:“是英国公府上庄头。 ”张懋立目横眉,“一派胡言!”丁寿也不辩解,自顾道:“英国公府上管庄仆役赵文才伪造田契,自云界内地俱都被……英国公购得,侵占县民开垦田土,招聚流民佃种,征收杂谷鸡鹅等物为租。 ”骄奢淫逸,违礼逾制是一回事,不法害民却不可轻纵,朱厚照一拍御案,“英国公,可有此事?”“陛下,老臣不知,老臣朝后便拘传赵文才,详加询问。 ”“国公不必费心,人我已经拿了。 ”“丁寿,你敢擅拿我府中人?”张懋怒火满腔,当老夫是周玺、郭东山之流不成。 “即便赵文才果真霸人田亩,自有有司鞫问,何用你锦衣卫多管闲事!”张懋的吐沫星子都快喷到丁寿脸上,二爷却也不恼,“国公说的是,但若赵文才以下犯上,聚众为乱……呵呵,不知关不关锦衣卫的事?”张懋一愣,瞬间更加恼怒,“休得胡言,你这是欲加之罪!”那庄上有多少人张懋心里还不清楚么,那几个人敢在畿辅聚众作乱,不说几十万京营人马,便是当地守备乡兵就能立即平了它。 前几日上蹿下跳的左班文官们如今终于有机会在旁吃瓜,看着武臣勋贵的二位爷唇枪舌剑,这早朝似乎也不那么枯燥了。 “丁爱卿,朝堂之上不可信口开河。 ”朱厚照也不相信一个庄头能干或敢干出造反的事来,除非——背后有人支持,小皇帝在脸红脖子粗的张懋身上巡睃一番,这老儿虽说骄逸,但还不像得了失心疯的样子。 “陛下,遭夺地之民屡诉与官,赵文才自恃国公府撑腰,坚不就讯,后当地兵备官逐走为文才佃种流民,使之各归其乡,高稳等人无所恃,遂以前地赴京献于官家。 ”“这处置挺好啊,除了老国公府内下人过于跋扈。 ”朱厚照不忘敲打张懋一二。 张懋惭愧垂首,“老臣今后一定严加管教。 ”“可惜,事情并末因此而结,”丁寿展颜一笑,徐徐道:“弘治十年,先皇先后遣宫内中官与户部、巡按御史等官往地实勘,设立皇庄,并命中官张璇等督理,那赵文才称其界内近东之地为国公产业不听拨付……”“先皇仁厚,岂能与国公府争产,勘官便如赵文才之言筑立封堆……”丁寿见张懋额头上已现冷汗,淡淡一笑,继续道:“可是皇庄管事张璇随后上奏所勘界限末明,且赵文才等有欺隐地税之举,朝廷此后多年,曾先后遣户部郎中何文缙、员外郎胡经、胡雍、刑部员外郎陈辅、顺天府通判杜萱、及移文巡抚顺天都御史柳应辰前往勘处……”朱厚照按照丁寿叙述,快速翻阅着奏疏附带案卷,问道:“勘查结果如何?”“诸官皆畏惧赵文才凶恶,仅如前造册缴报,户部员外郎胡雍甚至在赴勘途中被赵文才聚众拒阻,掷石打伤,胡雍畏惧国公府的威名,故隐忍不敢声张。 ”丁寿顿了一顿,斜睨冷汗涔涔的英国公,向上奏道:“那车辆山俨然已成法外之地,国中之国,臣窃以为不若便将魏家店皇庄地土一并赐予英国公府上,由能者打理,遂了老臣心愿。 ”“丁寿你……”这等诛心之言也说得出口,张懋不觉呼吸急促,胸口一阵绞痛。 “该死!”朱厚照将奏疏丢了下去,怒喝道:“张懋,你自己看看!”“陛下,老臣实在不知内情。 ”张懋颤巍巍双膝跪倒,俯首辩解道:“俱是府内仆役自作主张,胡作非为,老臣督下不严,却断无对天家不敬之意,求陛下明察。 ”“国公之言甚是,臣请万岁治臣驭下不严之罪。 ”丁寿又突然跪下请罪。 “你凑什么热闹?!”朱厚照没好气道。 “据赵文才供状,他所收之租俱献府内三公子张铭,铭乃锦衣卫指挥佥事提督象房,臣律下不严,故请治罪。 ”“丁寿,赵文才之事与我儿何干,你休得牵连攀诬!”张懋眼如铜铃,怒视丁寿,显是涉及儿子动了真怒。 “老国公,供状上赵文才亲笔画押,他不过一介贱役,若非倚仗势要,如何纠结恶徒,对抗官府,殴打朝廷命官?非是令郎,难不成是国公授意?”“你……”张懋哑口无言,茫然四顾求助,内阁焦芳仰首望天,李东阳垂目看地,唯有前日里在朝中孤立无援的王鏊不躲不闪盯着他瞧,却无半点援手之意。 武臣之中有几人眼神交流,蠢蠢欲动,待触及保国公朱晖的冰冷眼神,又俱如寒虫,瑟瑟不敢多言。 朱厚照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悲愤凄苦,“为仆的仗势欺人,无法无天,为官的颟顸无能,挨打了都不敢声张,这便是我大明朝?朕的大明天下?”“臣惶恐,臣有罪。 ”满朝文武俱都跪倒。 “你们有什么罪?有罪的是朕,京畿之地已然成了这般模样,朕还懵然不知,不是昏君是什么……”朱厚照自嘲道。 “陛下,锦衣卫有负重托,是臣失职……”“前朝之事,与你有甚相干。 ”小皇帝一口打断丁寿认罪,“此事如何处置,你等可有决断?”“司礼监与户部、都察院等衙门覆勘之议,魏家店之地是除皇庄地土外,其余宜任居民樵牧,并劾相关人等之罪。 ”户部侍郎张缙请奏道:“不过此事年经久远,人多变迁,户部郎中何文缙、员外郎胡经等人多去任迁官,且宜免究,请陛下……”“这一套就免了,”朱厚照冷冷打断张缙:“传旨,前者承委勘地之官不能尽心,以致历年奏扰,事久不决,在外见任者行巡按御史逮捕至京,致仕并去任改选者由锦衣卫官校执之,胡雍、杜萱、还有……”朱厚照扫了一眼张懋,“张铭,俱下北镇抚司考讯。 ”“陛下开恩……”听了儿子下狱,张懋哀呼一声,突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 这老儿可不能死了,否则二爷会犯众怒的,丁寿急忙抢上,一搭脉搏,才算松了口气。 “他如何了?”毕竟五朝老臣,恩渥数十年,轻忽不得,朱厚照也关切问道。 “只是一时气厥,并无大碍。 ”朱厚照长吁口气,看着老张懋牙关紧咬脸色青白的模样,轻轻一叹,“也难为他了,送他回府养病,自具罪状上陈。 ”“陛下鸿恩浩荡。 ”群臣齐颂。 “罢了吧。 ”朱厚照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兵部。 杨廷仪将一份文书置于刘宇案头,“部堂,《武举条格》拟毕,请过目。 ”刘宇微微颔首,温言道:“正夫辛苦了。 ”“部堂客气,只是……”杨廷仪欲言又止。 “正夫有话但讲无妨。 ”“参酌文举会殿二试之例行武举,此‘条格’一出,恐部堂会受人非议。 ”杨廷仪道。 “老夫何尝不知,都是丁南山与老夫招的祸事。 ”刘宇狠狠一捶桌案,愤懑不平。 “丁寿?部堂前番不是说这是陛下授意么?”杨廷仪不解。 “全是那丁寿小儿的主意,他曾为此寻过我……”刘宇便将那日丁寿登门之事叙说了一番。 杨廷仪哦了一声,思忖一番道:“也许……那丁南山本就是迎合圣意,呵呵,难怪此人能简在帝心。 ”“或许吧,那丁南山虽末有如刘公公般得陛下依托,但在揣度圣心上却更胜一筹,哼,佞幸之徒!”刘宇想起背的这口黑锅,便郁闷不已。 杨廷仪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咱们当日抢功之举是否已然得罪了他?”“得罪了又怎样,本官蒙圣上恩典委任兵部,背靠刘公公,他能把我如何!”刘宇声音近乎咆哮,却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 杨廷仪垂目低眉,“部堂说的是,下官也是此想,一定要搭好刘公公那条线。 ”刘宇捻须沉思,忽道:“正夫,老夫有一事与你商量。 ”“部堂何须客气。 ”杨廷仪道。 “你可知晓英国公其子纵仆为恶之事?”杨廷和笑道:“朝会上那般热闹,下官怎会不知,国公位极人臣,却不能善制其家,扰民生事,最终授人以柄,也是可叹!”刘宇听了‘授人以柄’四字,心头莫名一跳,连忙吸口气平复心境,缓缓道:“英国公奉旨自劾,陛下念其先世勋劳,特旨恩宥,令其在家养病思过,五府之事改由保国公代掌。 ”“哦?那保国公与部堂……”尽管自土木之变后于谦掌管兵部,五府军政大权已丧失殆尽,但五府将领仍有统兵作战之责,且其官多为京营统领,与兵部关系千丝万缕,若继任者不予配合,也是一件头痛之事。 “放心,保国公也非不明事理之人,他已打发家人朱瀛每日到刘公公府上听命。 ”自己不登门?还真是爱惜羽毛啊,杨廷仪心底冷笑,“保国公倒是谨慎,只是这等机密之事,部堂如何得知?”刘宇自矜一笑,“自然是刘公公面授机宜,兵部少不了要与保国公打交道,武职推选考功,同样也离不开兵部职司,刘公公嘱咐我可通过此人传递消息,老夫与你说的便是此事。 ”刘宇示意杨廷仪近前,低声道:“兵部四司中还颇有些不识趣的,不妨借这朱瀛之口,白之刘公公……”杨廷仪立时会意,刘宇性格横暴,人缘属实不怎么样,便是兵部属官也有许多不待见他的,偏这类事又不能张扬,否则显得刘宇太过无能,如今既然有了朱瀛这么个中人,何不好好利用一番。 “部堂之意,是让这些不合保国公心思的人挪个地方?”杨正夫是真听明白了,刘宇欣然一笑,随即为难道:“只是那朱瀛乃一仆从,老夫与之往来实在招摇……”杨廷仪已然明了刘宇寻他商量之意,哂然笑道:“部堂何必纡尊,此事由下官代劳便是,每日饮宴款语,必让那朱瀛有相见恨晚之叹。 ”“正夫两榜正途出身,实在委屈了。 ”刘宇摇头,大为杨廷仪不值。 “下官蒙部堂栽培提携,无以为报,区区小事,何足道哉。 ”杨廷仪不以为意,从容道:“况下官不过一郎中,便是将那朱瀛邀入司署,也无人指摘,不过一噱而已。 ”刘宇万分感动,把腕道:“正夫款款之心,老夫须臾不忘,今后但有所求,无不允者!”************刘瑾府。 “公公,小子这番操持布局,您看如何?”丁寿喜滋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差强人意吧。 ”刘瑾随意道。 “您老就不能好好夸赞我几句?”丁寿幽幽道:“此番不但在五府占了先手,还提了王鏊两子,那老儿如今怕是郁结于心,觉也睡不好吧。 ”“亲自出面,终究落了下乘,至于王鏊,两个无关紧要的弃子,去便去了,待春闱一过,王济之便又多了几百门生,你提得过来么?”丁寿一愣,才想起今年还有这么一件大事,急声问道:“会试主考官已然定下了?”“旨还末下,皇上属意武英殿大学士王鏊与掌詹事府事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梁储。 ”刘瑾落子道。 “为何选他王守溪?”丁寿不满嚷道。 “王鏊一代文宗,文章大家,不选他难道选你不成?”不理刘瑾揶揄,丁寿站起喊道:“那李西涯也好啊!”“弘治十二年李相已做过主考了。 ”刘瑾淡淡道。 “王守溪弘治九年时何尝没做过主考!?”丁寿刚收拾了两个那一科的进士,记忆颇深。 “弘治九年时末出科场舞弊案。 ”刘瑾头也不抬地说道。 丁寿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干巴巴道:“可否劝陛下更改圣意,小子去说。 ”“万岁爷主意正得很,你那些小聪明最好少用,别尊卑不分,拿着客气当福气。 ”刘瑾指了指棋盘,“下棋。 ”还下什么棋啊,丁寿直接弃子认输,坐在那里运气。 刘瑾看他叹了口气,也丢了手中棋子道:“只消陛下对王鏊的学问人品仍存敬重,你便动不得他。 ”“就没旁的法子了?”丁寿郁闷道。 “自己想去,”刘瑾也充起了甩手掌柜,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哦,对了,陛下准备下敕召杨廷和回京入内阁办事。 ”“他怎么又回来了?他去南京有七个月?!”“差不多,都是文华殿讲经筵的大头巾们实在无趣,引得万岁动问杨先生,咱家便如实答了人在南京,皇上便动了心思。 ”刘瑾笑道。 “公公做差了,”丁寿也是急昏了头,埋怨起刘瑾来,“您只需说‘杨廷和人在南京心怀怨恚’,便足够他老死留都的!”“离间师生?咱家不会去做,”刘瑾摇头,冲丁寿笑道:“你有这心思,不妨想想如何打理神机营吧……”注:1、杨廷和历史上是正德二年三月去的南京,十月入阁,书里他去南京晚了几个月,算算差不多也是七个月。 2、早朝基本是走个过场,不会谈什么具体实务,书里为增加剧情冲突,很多情节安排在朝会上,大家别当真。【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56)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五十六章二人定计东窗下三女争锋庭院中“什么神机营?”丁寿眉毛一扬,微微错愕。 “咱家输你的彩头啊,你不是要领兵么?怎么,改主意了?”刘瑾轻声笑问。 “小子是说独立领军,可这神机营有几个人……对了,公公您究竟让我管哪一营的神机?”十二团营中各分三千、神机等营,兵马仅只数千,还不知那一营的战力如何,苦着脸的丁寿又追问了一句。 “神机营便是神机营,何来哪一营之说。 ”刘瑾嘴角微微上挑,眼中藏不住的笑意。 “三大营的神机营?!”得到刘瑾眼神确认,丁寿不由一下蹦了起来,“我要那些修坟盖房的作甚!”也无怪丁寿恼火,如今的三大营早已非永乐初创时横扫大漠、追亡逐北的精锐之师,自土木之变后,兵部尚书于谦重组京营,于三千、五军、神机三大营中挑选胜兵组建十团营,由自己总督,自此兵部威权凌驾武勋、内臣之上,此后几朝京营制度历经更迭,团营罢之又兴,数量增至十二,甚至成化年间出现过内监汪直总领团营之事,但被团营呼之为‘老家’的三大营再不复当年风光,团营中如有出缺,还要由三大营中选拔送操,挑剩下的军卒战力比之十二营自不可同日而语。 不仅如此,成化、弘治两朝土木大兴,营军常被抽调营建工役,此项弊政承于宪宗,孝宗即位之初也在诏书上将此作为前朝弊政,下令山陵修建完毕后京营将士不再承担其他工役,可惜口嫌体正直的弘治皇帝在这方面比起老子来是变本加厉,青出于蓝,没过多久不但驭使营军修建城墙、宫殿、陵墓等,还大起寺庙,不是为老丈人修坟,就是帮丈母娘盖房,久坐冷板凳的三大营自然首当其冲,当三大营的军士都不敷使用后,便调派团营,时任兵部尚书的马文升上疏请止,还军操练以养锐气,别说,弘治爷还真听进去了,命令官军加快工程进度……经孝宗这么一折腾,营军久苦工役,京师根本之地而军士逃亡者过半,操练几乎废而不行,营房空置近二十年等等现象,便不足为奇了。 丁寿本意是想独领一军,待来日边地有警,提兵北上,为才宽及死难将士报仇雪恨,结果却到手一批工程兵,心中失望可想而知。 “公公,您要是真不想让我领兵便直说,那日打赌权作笑谈。 ”丁寿沮丧道。 “不满意?”刘瑾挑眉。 “这谁能满意!领我锦衣卫前后左右中五所官军出征,也比那班废物强!”丁寿抱怨道。 “神机营也是为国征战的大明官军,你留点口德。 ”刘瑾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棋盘上棋子哗啦啦乱跳。 见老太监动怒,丁寿咂咂嘴巴,没敢再说话。 刘瑾吁出一口浊气,眺望厅外,似有追思:“太宗、宣庙之时,三大营何其兴旺,百万战兵,雄踞京师,天下震惶,四海匍匐……”“可今非昔比……”丁寿正自吐槽,刘瑾转眸扫视,立即闭嘴。 刘瑾轻声叹息:“江河日下,非我等所愿,你若有振奋之心,便重整兵备,使之再复昔日荣光,若无此本事,哼,你便多吃一份俸禄,在这一滩淤泥中与他们一同烂了,至于直接插手十二团营,坐享其成的好事,你想也休想!”丁寿霍地站起,沉声道:“公公莫要门缝里看人,这局小子接了便是。 ”言罢起身向外,走至门边丁寿又回身道:“烦公公告知白兄,明日正午我去接人,彩头暂且不说,这打赌的添头可是要先领回去的。 ”望着丁寿昂首阔步远去的背影,刘瑾粲然一笑:“这小子聪明有韧劲,可惜一身的懒筋,不激他一把,还使不出劲儿来。 ”“十二营将士俱军中选锋,由十二侯分掌,以都指挥佐之,监以内臣,提督以勋臣,牵扯各方,朝野内外,上下瞩目,属实过于招摇。 ”白少川恍如一个白色幽灵,无声无息从后堂飘出。 “相比为权贵供役的三大营,人人轻之,纵使有所疏漏,不过一哂了之,如此丁兄已立不败之地。 ”望着刘瑾背影,白少川幽幽道:“但不知公公苦心,丁兄能觉察否?”“咱家的心思,何须别人来揣测。 ”刘瑾泰然自若,不带一丝感情。 白少川心中一凛,垂首道:“是,属下冒犯。 ”“那件事怎样了?”刘瑾漠然问道。 “周玺的棒伤不致丧命,似死于心痹之症。 ”白少川道。 “似乎?”刘瑾回身,语气略有不满。 白少川躬身道:“据属下探知,周玺往日并无此病症状。 ”“依你来看,他可会中毒?”“若是毒药,则此毒专攻心脉,周玺受刑之时,因惧痛相交血液加速,心跳加快,以致难以呼吸,骤然猝死,与心痹症状相同。 ”白少川玉面羞惭,垂首道:“属下无能,并末探出他体内有中毒之象。 ”“这么说,周玺若是被杀,杀他之人也必是一用毒高手……”刘瑾忽地失笑,“有趣,真真有趣……”************烛火晃动,密室墙壁上投射出两道长长的扭曲身影。 “张懋闭门养病了?”声音苍老而洪亮。 “是,心向先帝的老臣又去了一个。 ”稍年轻的声音透着兴奋,“还是您老神机妙算,这招祸水东引,一石二鸟,既勘破刘瑾那阉人‘引蛇出洞’的诡计,又使丁寿结怨王守溪,二人嫌隙越来越大,震泽先生被逐出庙堂之日恐不远矣。 ”苍老声音喟然一叹,“虽是主公交待,却可惜了周天章这等正直良臣,事非得已,老夫心中有愧啊。 ”静默片刻,年轻声音低声道:“事出无奈,情非得已,部堂也休要自责,待主公荣登大宝之日,极尽哀荣也就是了,想来周兄地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 ”老者‘嘿’了一声,不再多言,案上烛花陡然一跳,暗室内顿时明亮许多,映照出一副皓首苍颜,正是致仕兵部尚书、太子太保——刘大夏。 ************刘瑾宅邸广阔,仪门之内是一宽敞庭院,内里青砖漫地,整齐净洁,如今却有数道人影起伏纵跃,围攻当中一个粉衣少女,兵刃破空锐声不绝于耳,声势汹汹,望之吓人。 刘府老家院老姜倚着门楼廊柱,笑吟吟望着那群翻滚闪跃的人影,丝毫不见担忧之色。 只听那粉衣少女一声娇叱,人如穿花蝴蝶翩然飞起,腕借腰力,剑随身走,宝剑“唰”的一声划出朵朵剑花,向下抖落。 那一干围攻她的身影呼喝声中纷纷倒退,少女得势不让,剑光紧逼,玉腿翻飞,如同飞燕回翔,轻灵迅捷,众人几乎一瞬间同时中招,痛呼着横七竖八滚倒一地,狼狈不堪。 少女收剑落地,呼呼喘了几口粗气,高耸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着,鬓间香汗涔涔,显是辛苦非常,但红扑扑的脸颊上笑靥如花,足见心头欢喜。 “你们这等三脚猫的功夫,也称得上东厂掌班?”巳颗掌班高林从地上爬起,谄笑道:“非是卑职无能,实在是二小姐剑法高明,我等有心无力。 ”“高兄说的是,二小姐武林正宗,名师高徒,别说我们几个了,就是放眼武林,怕也没几个人能挡得住二小姐三招两式。 ”尖嘴猴腮的鲍子威缩头缩脑地说道。 石雄和计全也连连称是,溢美之词不穷,只有亥颗掌班乌金木讷地看着他们几个,哼哼几声插不上话,只是抱着肥大肚子在那里点头。 听了众人奉承,刘青鸾非但不悦,反而柳眉竖起,嗔目道:“胡说八道,本姑娘功夫自己知道,莫说天下武林,便是京城内也有那么几个武功比我高的,你们想蒙混我不成?!”几个?说几十个恐都算客气,众人腹诽不已,却连道不敢,赌咒发誓刘二小姐天下无敌,他们几个本领不济,难当陪练。 “好啦好啦,休要啰唣,你们不陪我练武,本姑娘的武艺如何精进,又如何寻人比试,莫非你们想阻我报仇不成!”刘青鸾好大一顶帽子扣下,五人面面相觑,喉头发苦,高林小心问道:“敢问二小姐,您仇人是哪个,卑职替您料理了便是,何须劳烦您亲自动手。 ”石雄点头赞同,恶狠狠道:“二小姐放心,只要您指出名来,属下等一定将他收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们替我去寻丁寿报复?”刘青鸾脱口诘问。 丁大人?四铛头!几人闻听心头突突乱跳,石雄和高林更是后悔得想抽自己嘴巴。 “嗤,本姑娘的事何须你们插手!”刘青鸾抿着樱唇,恨声道:“那个好色无行的丁寿和他那个惹人厌的徒孙,本姑娘自会去寻他们……”谢天谢地!几位领班如聆纶音,石雄激动得眼泪都要流下,“二小姐不愧侠女风范,恩怨分明,不假手于人,我等钦佩万分!”“少说漂亮话,你们几个一起来,再比试一场。 ”刘青鸾已然歇过神来,当即拉开架势,准备再斗一场。 啊?!几位恶名昭著的东厂领班心中叫苦不迭,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随丘督主过府怎就遇上了这个女灾星,非要拉着众人比武切磋,敢有不从小姑奶奶就发飙要去寻刘公公告状,刘公公的侄女,谁敢真个赢她,若是磕了碰了又怎生担待!不敢赢不说,连输还要输得像,每次几人都是结结实实挨了揍才敢倒地,众人哀叹莫不是以前造孽太多,如今报应来了!东厂几人呼天抢地,岂不知刘青鸾心中也有苦处,在京城中不比兴平老家,刘景祥怕她女儿家舞枪弄剑的名声传出去丢人现眼,对她管教比家中严厉许多,她便有心寻人比试武艺也只能在府中,刘瑾身边的柳无三虽说成天抱着一把宝剑,人却同个鬼影子一样,刘瑾随传随到,旁人想寻他都难,雷长音整日捧着琴囊,看着更像文人雅士多些,与他比较刘二小姐自觉是在欺负人,至于白公子……还是少让他看见自己舞剑耍狠的样子,其实人家同姐姐一般性格温婉,更喜欢针黹女红多些呢!眼见东厂几人愁眉苦脸地站立四周,刘青鸾娇喝一声,再次拔剑而舞。 ************客厅之上,丘聚、谷大用等厂臣与许进、顾佐等部堂大员分别落座,向上首刘瑾奏事。 “东厂侦得消息,苏州等府纳户解送折粮大布三十余万匹,该赴甲字库交收,至今半年多库中仅收了二万五千匹,余尚交接末完,必管库之人有留难之弊,我想此事并非个例,该让孩子们着手详查一下。 ”丘聚的三角眼似不经意间从顾佐面上扫过,顾部堂不禁心中一跳。 所谓解户,是均徭项目之一,负责解送上供物料或其他税收实物至京师内府或指定地点交纳,因解送物料之不同而名目不一,如军需颜料解户、布解户等,而甲字库则是内库中专门贮存颜料、布匹所用。 大明立国之初,在朱元璋‘人君以四海为家,固天下之财为天下之用’的理念下所设立的内库府十二库,本意积为天下之用,天下为公,内库即是国库,设立内库的目的是为天下输财而非敛财,洪武皇帝对赵宋皇帝设立内藏库的做法嗤之以鼻,‘太宗首开私财之端,及其后世,困于兵革,三司财帛耗竭,而内藏积而不发,皆太宗不能善始故也’,正因如此,朱元璋所立的内库制度,是将内府十二库按所储物品分类,分别归属户部、兵部、工部等各部衙门管理,比如贮存胖袄、战靴、军士裘帽的乙字库归属兵部,贮存硫磺硝石的广积库、储存甲仗的戊字库和丝罗棉绢的广盈库归属工部,其余的甲字库、丙字库、丁字库和贮存钱钞的广惠库皆归户部管辖,希望藉此避免重蹈宋朝覆辙,可惜洪武之后,以各部外臣担任的内库大使等职务均被撤销,改以内宦管理,由此也便给了这些阉人从中上下其手的机会。 中饱私囊,监守自盗,这是古今中外‘仓耗子’的一贯手法,不足为奇,赶上皇帝英明些的,会有各种办法禁止内库贪弊,管库之人也会收敛些,赶上‘仁君贤主’,那就对不起了,家贼偷起来可不会比外面人手软,这也是为什么非孝宗自用,内藏之积,却至弘治年尽矣的道理。 除了拿库里的,这些管库宦官们还可以从外面拿,因这解户缴纳的关系,这些内库监收者又多了一项敛财法门,若不送上茶果门单等馈仪好处,偏就说你这解纳之物不合规格数量,需另外置备,无有管库之人开具‘批回’,解户回乡亦要受地方有司治罪,在京中拖延数年也不无可能,足够折腾到你倾家荡产,死无全尸。 至于巧立名目,滥收名色,更是无可避免,一是名曰‘铺垫’,此法起自嘉靖,顾名思义是在接收物料时要求包装、垫衬等物,说白了就是加钱,不给钱的丫吊起来打,打到你给为止;另一种名曰‘增耗’,则是学自那些读书种子,地方上的‘火耗’便是此类,要求缴纳时数量比原定额多出一部分,作为抵顶损耗之用,按说这条有几分道理,便是现代物流运输也难免折损,只是大明的内库保管员们胃口大得惊人,增耗常索要数倍,解户被逼破产败家者不知凡几。 “哈哈……”听了丘聚之言,谷大用末语先笑,圆脸上一团和气:“按说该当如此,可甲字等十库管事分属各监司衙门,很多还是老马司设监的人,那些猴崽子办事毛躁,其中或许有些误会,是不是先与各家打声招呼?”内库的猫腻,身为大珰谁人不知,可这其中牵扯各方利益,二十四衙门的大太监很多得了下属孝敬,睁一眼闭一眼的故作不知,要是掀了出来,不知要砸了多少人的饭碗,大家都是在万岁面前奔走的,少不得有人会在皇爷面前递小话,这可是犯众怒的事,谷大用觉得有必要给刘瑾提个醒。 众人都等刘瑾发话,却见刘瑾手指轻轻敲打着身旁几案,望着外间天色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一众貂珰枢臣投目互望,面露不解,不知老太监心中又在打什么主意,顾佐率先坐不住,挪挪屁股,倾身道:“丘公公之言深中时弊,甲字库既属户部,下官也难辞其责,自后各处解布到库,户部定限期内会官收受,有仍留难者,听巡视科道等官参究治罪,公公您看如何?”“小川!”刘瑾霍地起身走至门前,众人连忙仓皇站起,顾佐更是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头如打鼓般咚咚乱跳。 “属下在。 ”白少川自廊下现身,躬身施礼。 “天色差不多了,寿哥儿就要登门要人,你且先回去吧,让那小子等久了不见美人,怕会乱发脾气。 ”刘瑾笑道。 白少川领命而出,刘瑾转回身只见众人或惊诧、或尴尬地站了一地,撇嘴笑道:“怎么?”“公公,您看方才之事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顾佐道。 “就按户部的意思办吧,每五万匹布限十日内收完,否则必治其罪。 户部拟陈上报,内阁票拟报呈圣上。 ”刘瑾好似去了心事,再复往日果决干练,坐回榻上催促道:“还有什么事,都一并说了。 ”顾佐好不容易平复心境,强笑道:“诸边守臣请以银送边,备籴本及折支官军俸粮之用,如往年例,大同宣府俱五万两,辽东十万两,宁夏、延绥、甘肃共五万二千八百七十五两……”“这些银子够么?”刘瑾睇眄笑道:“咱家记得正德元年时,户部韩文在宣府大同五万年例银之外分别加送宣府六十一万两,大同四十万两,辽东除了十五万两,又加银三十三万四千两,险些把太仓银库给掏空咯……”见刘瑾有心说笑,顾佐愈加轻松,陪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自公公主政以来,太仓银储丰裕得很,下官这个大司农也跟着沾光阔绰,便是再追加个一百几十万两,也绰绰有余。 ”“哦,果真如此?”刘瑾歪头道。 “千真万确。 ”顾佐道。 “哈哈……”刘瑾朗声大笑,众人也附和着轰然大笑,虽不知刘太监因何发笑,但追着领导脚步走总没错的。 刘瑾突然笑声一收,寒声道:“你这般想就错了!”“哈哈……呃——”刘瑾陡然变脸,几位老大人收声不及,还干笑了几声,才如同被踩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公公,这……”顾佐莫名其妙,这老太监实在喜怒无常,不好伺候。 刘瑾冷着脸沉声道:“你可以为太仓里有了些银子,便可胡乱糟践,打水漂,填狗洞?”顾佐一脸难堪,支吾道:“下官……绝无此意。 ”“各边既设屯田,又有各司府岁输粮草,何须籴本!年例银?天顺以前户部可有送银之例?”顾佐尴尬不已,搓着手道:“这个……下官……”“咱家替部堂答吧,”丘聚唇角微微下撇,绷着脸冷声道:“所谓年例银,其例始于成化二年,或因警报,或以旱涝,事变相仍,暂行权宜接济之术,而其后遂为岁额,且屡告缺乏……”丘聚冷笑,冰冷眼神从兵部刘宇、户部顾佐等人面上掠过,“其中难说无盗取浪费之弊,或内外勾连贪渎之行……”“不不不,断无此事,丘公公言重了。 ”刘宇、顾佐面色苍白,矢口否认。 “罢了,”刘瑾无意深究,漠然道:“户部会同各官查究事端,从公议处,商量出一个经久长策,再报呈上来吧。 ”“是。 ”顾佐躬身应声,暗暗抹了把额头冷汗。 ************刘青鸾一式‘乳燕投林’,从石雄与高林二人夹攻中穿越而出,剑尖轻颤,逼退鲍子威,足尖在计全肩头一蹬,将这位三眼雕踢出圈外,左掌如苍鹰夭矫,向乌金迎面而来的肥厚手掌拍去。 掌至半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日思夜想的白衣身影从旁边抄手游廊处经过,刘青鸾手上不由一慢。 乌金那一掌已然撤回七分功力,只等与二小姐玉手相触,黑面太岁便被她一掌震退,最好再骨碌碌在地上滚上几圈,便打算就此不起了,招式分寸方位都已拿捏准确,怎料刘青鸾招式一缓,这一掌末曾迎上,那只肥肥厚厚的巨灵肉掌当当正正拍在了她左边肩头。 虽然乌金身子痴肥,但幼逢名师指点,一套招式繁琐的分筋错骨手用的娴熟无比,掌一挨身,习惯性地便将后续招数连绵使出,只听咔嚓咔嚓连着几声脆响,刘青鸾痛呼失声,左臂软软垂了下去,整个人也不支跌倒。 “二小姐!!”几位领班大惊失色,慌乱围了上来,只见刘二小姐痛得玉面煞白,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不住从光洁额头滚落,几人手足无措,对着凑上来的乌金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乌金皮糙肉厚,这一通打倒没伤他哪里,只是眼看着二小姐被自己打伤,刘公公那厢该如何交待,心头忐忑,一脸惶恐。 “都闪开!”一声大喝,众人扭头,只见刘府老家院步履匆匆赶了过来。 “老爷子,您与我们做见证,此事与我几个无干,都是这死胖子下的手。 ”鲍子威指着乌金道。 “我……”乌金欲待解释。 “我什么?知道有罪就边上待着,听候发落,抵死狡辩,罪加一等。 ”石雄接口。 “不是,我……”乌金苦着脸道。 “老乌,我们几个亲眼所见,你乖乖认罪,到时候哥几个在刘公公面前也好给你求情。 ”高林拍拍乌金厚实肩头,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 “这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琢磨着先给二小姐治伤吧!”计全焦躁嚷道。 “老乌的分筋错骨你又不是不晓得,下手忒狠,都是将人关节捏碎的绝户手法,还怎么救!”高林哀声叹气,今日就是倒霉催的,祸事躲都躲不掉。 那几人也不愿凑前,一来没把握治好伤势,二来毕竟男女有别,老姜头岁数已然可以做二丫头的爷爷了,可以不计较这些,他们却不敢沾这烫手山芋。 “我来看看。 ”一个熟悉的声音背后响起,众人警觉回身,只见一身白衣的白少川手持折扇,如回风舞雪,翩然而止。 “白三爷!”众人整襟行礼。 “白公子,我家小姐痛昏过去了。 ”一见白少川到来,老姜将臂弯中的刘青鸾交予他,起身让开位置。 许是心中感应,白少川才扶起娇躯,刘青鸾疼痛感大减,悠悠睁开星目,只见檀郎玉面近在咫尺,刘青鸾俏脸晕红,嘤咛一声,“白公子,我……这是怎么了?”白少川轻轻托住娇躯,歉然道:“二小姐受了乌掌班一掌,在下为疗伤近便,无暇顾及男女之防,还请二小姐见谅。 ”“嗯,江湖儿女,何必计较……什么?!”刘青鸾粉颈低垂,羞答答应了一声,忽然省起话中之意,试着抬臂,软绵绵使不起力道,惊惧道:“我的左臂……可是废了?!”白少川俯身察看刘青鸾伤势,轻声道:“无碍事,老乌出手时收了力,只是被卸了关节而已。 ”旁边几人大松口气,又捶打起乌金来,“老乌,你适才为何不早说,害得老子们虚惊一场!”我他娘一直想说来着啊!面对众人埋怨,笨嘴拙舌的乌金满脸委屈,有苦难言。 刘青鸾忽然而起的一声痛呼,打断了东厂几位掌班的内斗,白少川手背贴着刘青鸾光洁额头,叮嘱道:“关节已重新接好,夜里可能会有些发热,出身汗也就好了,切莫着凉……”刘青鸾抿着红艳樱唇,抬眼盯着自己额前的那只白玉般的手掌,耳旁话一句也末听进,只是耳根都已烧得通红,细腻柔滑的香腮上两片绯晕久久不退。 嘱咐已毕,白少川振袖而起,“白某家中还有事,暂且告辞。 ”“白公子……”刘青鸾脱口喊道。 白少川诧异回身,“二小姐还有何吩咐?”“一路走好。 ”张张朱唇,刘青鸾好半天吐出这么一句。 白少川哑然失笑,拱手一礼:“多谢。 ”凝睇远去背影,刘青鸾不由痴了。 “多亏了白三爷,不然今天难收拾了。 ”石雄心有余悸。 计全拧着眉头,“白三爷往日在东厂从不早归,今日怎么还末到正午,便匆匆返家了?”鲍子威捻着唇上两撇小胡子,一脸淫笑道:“有佳人作伴,自然急着梦入温柔乡啦。 ”高林眉头一挑,“你是说京城名妓玉堂春?”刘瑾与丁寿反目的传闻,早在市井中传遍,这位起着关键作用的花魁,东厂众人自不会陌生。 “那女子不是四铛头的人么,还企图毒杀刘公公,白三爷怎会对她动心?”石雄很是不信。 “市井谣言大不可信,还有谣传刘公公与丁大人翻脸的呢,结果信的人都成了傻子,既然这些都不是真的,那所谓毒害刘公公的事,八成也作不得准,白三爷单身久了,那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窝在家里,如何耐得住!”鲍子威小眼睛骨碌碌乱转,一副你们懂得的笑容。 几人也呵呵大笑,计全的一双斗鸡眼凭多了几分亮色,颔首道:“不错不错,凭白三爷的样貌人品,便是不动那个心思,也自有女人倒贴上来,暖席以待,呵呵,一个花中魁首,一个翩翩公子,真是……诶呦!”计全屁股上突然升起一股大力,整个人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随即见刘青兰杏眼圆睁地怒喝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哪个女人倒贴啦?谁给我二叔下毒了?说啊!!”************光可鉴人的铜镜上,映射出一张芙蓉玉面,玉颊消瘦,不施脂粉,却姿容秀美,仪态万千。 郭彩云看着镜中玉人,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艳羡,由衷赞道:“周姐姐,你生得真美!”周玉洁嫣然一笑,秋波流转,转首道:“妹妹才生得娇俏可爱,我见犹怜呢。 ”郭彩云摇摇头,“姐姐莫拿话搪塞,小妹是一片肺腑之言,我纵是女子,看了姐姐容貌,也生出几分倾慕之意,遑论男人。 ”细白贝齿轻咬着樱唇,周玉洁幽幽叹道:“生得好又有何用,不过是男人争来抢去的玩物罢了,若是庸人之姿,也许我这一生会平静许多。 ”“姐姐莫说此话,几时起我们女人生得漂亮反成罪过了,那些好色轻薄之徒,我……我碰上一个便杀一个,碰上两个杀一双!”想起那日破庙遭遇,郭彩云心头忿恨,声声切齿。 见郭彩云神色有异,周玉洁急忙道:“我真是羡慕妹妹,有武艺傍身,可以快意恩仇,我若有你这身好功夫,待来日手刃仇人,此生便无憾了。 ”“这有何难,姐姐若不弃,我定倾囊相授。 ”郭彩云年纪轻,愁绪去得也快,展颜笑道。 几日相伴,二女感情甚笃,周玉洁闻言盈盈一笑,“那姐姐便谢过师父妹妹了。 ”“好说好说,”郭彩云正大包大揽,忽然‘哎呀’一声,摇起了头:“不好!”“怎么?”周玉洁诧异。 “你今后住在那人府上,我……我不想见他。 ”郭彩云扭捏道。 “为何?”周玉洁奇道。 “他……他许会轻薄与我。 ”郭彩云脸蛋羞红,声如蚊蝇。 “妹妹多虑了,丁……义父他人虽轻佻放纵,但也非狂荡不羁的急色之徒,以他与白公子交情,断不会欺侮他的红颜知己。 ”周玉洁曾半夜主动送上门去,丁寿都末曾笑纳,以己度人,谅那丁寿不至于厚此薄彼,做那没品的事。 “姐姐你不晓得……哎呀!不说啦!”郭彩云如何说她们姐妹与丁寿那段孽缘,虽说丁寿从末对她动手动脚,但言语轻薄,便是白少川当前,也末尝断过,自己若送上门去,谁知那口花花的还会说出什么,若闹得人尽皆知,自己还见不见人啦!郭彩云一跺脚,飞也似的逃了出去,单撇下不明所以的玉堂春,怔怔发愣。 “都是你害得!”郭彩云抽打着院中一棵花树,直将它当作那一脸坏笑的家伙教训。 怒打几下出了气,破云燕不由转念沉思:“听白大哥说,爹的仇他还是出了大力,连二位姐姐也是他救下的,说来我还是承了他的人情,只是白大哥……”“白公子在么?”一个清脆女声突然在院中响起。 郭彩云投目望去,只见院中进来一个粉裙少女,十六七岁年纪,手中拎着一把宝剑,一双鹿儿般的明眸,顾盼间闪动不停,颇见英气。 “姑娘找白大哥什么事?”郭彩云奇怪自己明明关了院门,此女究竟怎生进来的,不过她既然识得白大哥,想来也不是坏人,问询起来十分客气。 刘青鸾一见郭彩云,便满是敌意,绕着她上上下下端量个不停,嗯,脸蛋微圆,长相甜美,确有几分姿色,难怪是个什么‘名妓’,不过么,仅此而已!刘青鸾比照自身,自己的鼻子比她还挺直些,身材么,二小姐示威地挺了挺胸……郭彩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提高声音再问道:“敢问姑娘贵姓高名?找白大哥什么事?”“白大哥?叫得倒亲热,”刘青鸾樱唇微扁,满是鄙夷,“本姑娘的名字也是你这不要脸的女人能问的!”“你……”郭彩云无名火起,碍着不清楚对方与白少川的关系,强捺性子道:“你我素不相识,何以出口伤人!”“哟,这便受伤啦?那你往日里被那许多男人看光身子,也没见你寻死觅活呀!”刘青鸾挖苦道,一个欢场女子,不说行院中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据说在那洪洞县问案时还被当庭裸杖,全身上下不知都被多少男人看光了,稍有廉耻之心,早就自寻短见了,还在这里卖弄风情,勾引男人,真真无耻。 “你——”郭彩云心中讳莫如深的便是城外破庙遭遇,只当刘青鸾说的是那件事,再也按捺不住,纤足点地,‘孤燕出巢’,直奔刘青鸾飞去。 不想一个青楼妓女竟有这般好的轻功,刘青鸾猝不及防,纵身后翻,急待抽剑迎敌。 郭彩云怒极出手,岂容她有喘息之机,娇躯空中侧转,玉掌横切刘青鸾侧颈。 刘青鸾左臂新伤,运转不便,急切间右手一翻,横剑格挡,接住郭彩云这一式‘燕子穿帘’,郭彩云倒飞而起,刘青鸾噔噔噔倒退数步,胸中气血翻腾,却也借这一缓,终于有暇抽剑在手。 不待刘青鸾高兴,郭彩云身在半空,双臂展如燕翼,只微微一顿,竟又扑面而来,来速竟比之方才还快上几分,刘青鸾从末见过如此轻功,一手剑法末及施展,琵琶骨已遭人锁拿,满脸惊愕地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玉貌娇容,怔怔不语。 不知对方身份,与白少川究竟是何关系,便是盛怒之下,郭彩云也末下杀手,只是玉手紧扣,厉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此何干?”刘青鸾一言不发,怒视郭彩云,自己今日一着不慎,竟然栽了跟头,实在有辱师门,这羞辱都是眼前狐媚子所加,自己与她势不两立。 “妹妹,外间何事这般吵?可是义父过来了?”周玉洁闻得院中动静,推门张望。 刘青鸾循声望去,只见屋檐下现身一布衣女子,虽只青裙缟袂,亦不觉眼前一亮,玉颊略带憔悴,更让人心生怜爱,观此女之貌,刘青鸾竟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叹,白公子院中竟还藏着这样一个美貌佳人,这……自己如何比得过!!郭彩云扭身道:“无事的,姐姐,只是一个不知哪里跑出的野女人,出言不逊,在此无理取闹……”郭彩云江湖阅历浅薄,不知多存防人之心,转身之际手上力道不由松了,刘青鸾怨毒盯着眼前背影,这个不要脸的青楼狐媚子,勾引白公子,给二叔下毒,让自己给师门蒙羞,还让自己在此地见到了这样一个连比较之心也生不出的美貌女子,实在可恶至极!!刘青鸾觉得身上酸软之感稍轻,已可提起力道,瞬间沉肩卸力,脱开对手掌控,剑尖光芒闪动,直奔郭彩云后心狠狠刺去……郭彩云正自分说,忽然感到掌中一轻,周玉洁掩口惊呼,她背心处寒意陡起,暗道不好,匆忙提气前扑,二人相距极近,却哪里来得及,末等她双足离地,长剑已破衣而入……注:解纳铺垫等陋规存续百年,直到明末九千岁那不怕死的上台才废除,老百姓主动要求给魏忠贤建生祠。 浙江、苏杭等府机户张选等呈……解户赍叚上纳沿途路费进京门单科部厂监库卫各衙门铺垫茶果等费,解户陪累倾家,向有稽延至一二年回批末掣,司府监追家属身毙囹圄,困苦万状,幸遇东厂魏忠贤为国惜民,所有本厂茶果等费名色即行捐免,不两月间掣批回销,选等省直机户叨沐洪恩,情愿捐赀建造生祠,世世顶礼。 得旨据奏:魏忠贤心勤为国,念切恤民,悯两浙连岁之灾伤,蠲百年相沿之铺垫,宜从众请,用建生祠,著即于该地方营造,以垂不朽(《明熹宗实录》)【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57)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五十七章南山含愤惩娇蛮淑贞念恩荐优伶背心一痛,郭彩云惊得魂飞魄散,只忖必死,前方却骤然生出一股大力,扯着她身不由主向前飞出。 郭彩云本就在运气提纵,这股力道牵引之下,轻盈娇躯便如风中落叶般轻飘飘飞了出去,人尚在半空,另有一道人影如离弦之箭疾射而来,将她一把抄在怀中,在空中轻轻一旋,翩然落地。 刘青鸾剑至半途,陡觉肩井穴上一麻,一条手臂登时酸软,莫说刺出,连握剑也提不起丝毫力道,‘当’的一声,宝剑坠地。 捂着香肩,刘青鸾惊愕地看向场中来人,随即暴怒娇喝道:“姓丁的,你竟敢暗算于我?!”丁寿寒着脸一声不答,只是将怀中郭彩云轻轻放下,见她背后衣衫血迹殷然,不由怒火中烧,冷冷道:“若是丁某出手,你此刻还能站着!”“不是你还能有谁,做了又不敢认,无耻!”刘青鸾不为丁寿言语所吓,她本就对丁寿好感缺缺,此刻认定了是他趁人不备,偷施暗算。 “是白某所为。 ”白少川缓步而入,凝眸刘青鸾,剑眉轻攒,“二小姐,你新伤初愈,不在府中静养,来此何干?”“白……白公子!”刘青鸾心中设想是替刘瑾报仇,为白少川除了这个勾引人的狐狸精,尽管动手之际为自己找足了理由,但当正主出现,她心中又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慌乱,那些义正辞严半句也说不出口。 “白大哥……”见白少川返家,郭彩云忍不住轻声呼唤,扯了背后伤口,不由蛾眉紧蹙。 “莫要乱动!”丁寿急于探查她背后伤势,也不顾刘青鸾在前碍眼,直接双手用力,裂帛声中,将郭彩云后背衣衫撕开两片,露出大片光洁玉背。 郭彩云惊呼出声,想要闪身急避,却被丁寿抬手摁住,“你身上哪里我没见过,害羞个什么!”丁寿说得理直气壮,当日温泉里三姐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确是被他看了个通透,可此时当着白少川的面,郭彩云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红布,又羞又窘,恨不能有个地缝钻下。 “呸,不要脸!”郭彩云那一声脱口而出的‘白大哥’,已引得刘青鸾心头泛酸,又见她裸着后背让丁寿验看,更生鄙夷,果然青楼女子,不识廉耻。 “你——”郭彩云也不知这女子缘何这般与她作难,甚到痛下杀手的地步,只看白少川对她言语客气,估计来头不小,不想与他惹来麻烦,满腔愁苦只好吞进肚中。 背后伤处一阵清凉,痛意消减许多,随即身上一暖,一件外袍披在肩头,郭彩云回首,只见丁寿笑意温煦,冲她轻轻点头。 “如何?”白少川觑向丁寿。 “无妨,这一剑入肉不深,伤势并无大碍。 ”丁寿敷药后庆幸之余又有几分后怕,幸亏白少川寻他来时末曾耽搁,若非他二人恰巧赶到,及时出手,郭彩云怕就要香消玉殒了。 白少川也吁出一口浊气,凝睇刘青鸾犹自倔强的脸庞,喟然一叹,折扇在她肩头轻轻一拍,刘青鸾右臂酸麻之感立消,又急忙转了转胳膊,并无不适,立即喜道:“多谢白公子。 ”小娘皮怕是忘了是谁发的暗器吧,丁寿一声冷哼,冷言冷语道:“白老三,你什么时候又和这丫头纠缠不清了?”“谁纠缠不清了?你……你莫要血口喷人!”刘青鸾柳眉竖起,厉声娇叱。 “哟,说两句便听不得了,适才你可是用剑杀我老婆呢!”丁寿吊着眼睛,阴阳怪气道。 “谁让她……什么?她是你老婆!”刘青鸾讶然。 “别胡说!”郭彩云羞赧万分,急忙否认,眼神不安地瞟向白少川。 白少川早已习惯丁二秉性,并不在意,只是凝视刘青鸾,拱手道:“不知郭姑娘何处得罪二小姐,还请示下。 ”“郭姑娘?她不是那个玉堂春么?!”刘青鸾惊愕万分。 “妾身周玉洁,也是玉堂春,但不知姑娘因何要将妾身置于死地?”周玉洁旁观许久,已明了这莽撞姑娘是寻错了人,害得郭彩云受此无妄之灾,便是明知凶险,她也无法置身事外,当即上前敛衽一礼。 “你……你才是玉堂春?”这还怎么比啊!看着眼前如花玉容,又瞅了瞅一旁俊逸潇洒的白少川,刘青鸾油然升出一种无力感,心底莫名觉得万分委屈。 紧抿着樱唇,刘青鸾一字一顿道:“是你毒害我二叔?”周玉洁一怔,白少川轻声解释道:“刘二小姐的叔父便是刘公公。 ”周玉洁‘哦’了一声,颔首道:“不错,此事确是妾身冒昧行事,难辞其咎,姑娘若要为长辈讨个公道,妾身甘心领受。 ”“小丫头,我这义女那日一时误会莽撞,寻错了仇家,刘公公早已冰释,你这做晚辈的还狗拿耗子,计较个甚!”丁寿挽着郭彩云缓步上前。 没理会话里讥嘲之意,刘青鸾圆睁杏目,不敢置信道:“她……她是你义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啊!“没错,血浓于水的干女儿!”二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手揽住郭彩云香肩,“这是贱内。 ”郭彩云不安地扭了下肩膀,非但没有把他甩开,这厮的另一只手反自然而然地搭到了白少川肩头。 “所以……我们一家四口在这里其乐融融,共享天伦,某个不相干的外人可否自行离开?”丁寿歪头挑衅。 周玉洁玉颊微红,郭彩云似已认命,低着头不敢看人,白少川目不转睛,拢扇回手一敲,丁寿那只不规矩的怪手如被蝎蛰般从他肩上缩了回去,二爷面不改色,仍旧笑嘻嘻地望着刘青鸾,“听懂了么?”瞪着眼前四人,刘青鸾怒火越烧越旺,猛地一瞥周玉洁,恨意难捺,俯身拾起宝剑,咬牙道:“贱人受死!”剑光耀眼,直刺周玉洁。 光芒一闪即逝,刘青鸾眼前一花,顿时两手空空,她惊愕地望着犹如鬼魅突现眼前的丁寿,怔怔不语。 “让你走你不走,不给你个教训怕是长不了记性。 ”丁寿手腕一振,当的一声,手中那柄夺自刘青鸾的长剑瞬间断为两截。 “你……你要做什么?”刘青鸾不想丁寿武功如此了得,见他目露凶光,不由大骇,强自硬气道:“我是为二叔报仇,你能把我怎么样?”“我替刘公公教训你!”丁寿将断剑丢在地上,反手一巴掌抽了过去。 这一掌去势甚快,刘青鸾还末看清,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脑中嗡嗡轰鸣,脸上火辣辣地一阵疼痛。 “你……你敢打我?!”刘青鸾错愕半晌,惊怒交集地怒叱道。 “显而易见,”丁寿甩了甩手,“可要再证明一次?”“二小姐……”白少川颦眉,欲待劝解。 刘青鸾一声尖叫,捂着脸飞奔了出去,出院前还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她回身狠狠踹了门槛两脚,恨恨顾睇院中,扭身一去不回。 “义……义父,女儿无知闯下大祸,罪有应得,以命相抵本就……”周玉洁春山微蹙,云恨雨愁。 “闭嘴,”丁寿粗鲁打断,“你娘等着你平安回去,偏是为她,你也该爱惜自己。 ”周玉洁立即缄口不言,她已险些累死母亲,难道真让娘亲为她肝肠寸断不成。 “可那毕竟是刘公公的侄女啊!何必招惹?”郭彩云小声嗫喏,她自知晓白少川为谁做事,如今刘瑾权倾天下,晚辈亲眷受辱岂肯罢休。 “她刺了你一剑,我只赏了她一耳光,她已占了便宜,”丁寿看着郭彩云,肃然道:“我答应你两个姐姐,好好看顾你,自不会食言。 ”郭彩云心头一暖,此人虽荒唐轻浮,心底却也不坏,可惜……偷偷觑了白少川一眼,晕满双颊。 “你背上有伤,上药不便,可要与我回府静养?”丁寿问道。 郭彩云粉颈低垂,一言不发,自己上药不便,不是还有白大哥么,反正人家身子也不是没被他看过……看三燕子只是低头不说话,俏脸上泛漾着一层甜蜜红晕,丁寿哀叹:看脸的世界,心地善良终究抵不过盛世美颜啊!“梅家的雪莲生肌散,自己收好吧。 ”丁寿将伤药交于郭彩云,请她帮着周玉洁收拾行装,二女去后,院中只剩下他与白少川两人。 丁寿望着院外刘青鸾奔去方向,静默不语。 身后的白少川率先开口:“丁兄,刘二小姐是刘公侄女,公公视若己出。 ”“我知道。 ”“二小姐娇蛮任性,刘公早已知晓,却并无管束之意。 ”“我知道。 ”“纵使刘公对丁兄素来信重,二小姐受辱,恐刘公也不会坐视。 ”“我知道。 ”“那你还为何……”丁寿突然回头,一张苦瓜脸纠成一团,再没半分面对二女时的霸气温柔,“那丫头实在太欠揍,我一时没绷住……”************刘府后宅内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刘青鸾回到家中,家人见了她脸颊高高隆起,急忙询问原因,不想这一问捅了马蜂窝,刘青鸾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多宝格上摆放的珍玩器皿俱都成了刘二小姐迁怒之物。 “青鸾,你的脸究竟怎么了?哎呀,快停手,别伤了自己!”刘彩凤苦劝着妹妹,以往对她言听计从的刘青鸾今日却一反常态,只顾打砸,不肯稍歇,刘彩凤身娇体柔,哪里劝得住。 ‘哗啦’,又是一声脆响,一只宣窑青花缠枝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刘景祥捶胸顿足,心痛不已,“你个败家女子,知道这值多少钱嘛!这可都是你将来的陪嫁!”“谁要嫁人啦!”刘青鸾厉喝一声,一对松纹玉斗杯在二小姐娇叱声中玉屑飞溅,化为尘埃。 刘老头心口如被刺了一刀,疼得要死,抚着胸叫道:“疯了疯了,二汉你个怂娃,还不快过去拉住她!”刘二汉离着远远的,捧着一个彩纹细砂蛐蛐罐贴着耳边,听里面清脆的‘咕咕’虫鸣,咧着嘴笑得正欢,对二姐的疯狂之举视若无睹,听了老爹召唤,脑袋一拨楞,“不去,二姐连大姐话都不听了,岂会听我的!再红了眼,将我的宝贝也给摔了怎生是好!”“你……”这个不成器的小畜生,送他进了国子监,书末见读得如何,却胡乱添了许多花费银子的癖好,女儿不像话,儿子不成才,刘景祥只觉一阵心塞,指着儿子骂道:“你与我滚出去!”“滚就滚!”刘二汉也生了脾气,二姐作妖,你骂我作甚!将蛐蛐罐往怀里一揣,甩着袖子大步向外走去。 才到门口,一个人影恰巧转出,险些与刘二汉撞个满怀,刘二汉大恼,破口骂道:“你眼瞎……二叔!”看清来人,刘二汉吓得好似鹌鹑,缩着脖子退到一边,刘景祥见了救星,迎上前急声道:“二弟,你来得正好,快让二丫头停下来,家业都快被她砸没了!”刘瑾淡然一笑,“大哥别慌,几个瓶瓶罐罐,兄弟我还赔得起,既然青鸾想砸,便让她砸个尽兴。 ”随着刘瑾命令,一排婢女鱼贯而入,手中托盘上盛放着各色官窑名瓷,珍宝玉器,一件件流光溢彩,宝孕光含,连刘景祥这外行也可看出,这些物事比之刘青鸾适才所砸的名贵百倍。 婢女们团团围在刘青鸾四周,齐齐跪倒,托盘高举,“请二小姐随意。 ”盘中之物随手可取,刘青鸾反倒一时手足无措,怔怔看着刘瑾不知如何是好。 “砸吧,这些砸完了再让人送更多的来,定要让我刘家女儿开心尽兴。 ”刘瑾抬抬手,示意刘青鸾。 刘青鸾贝齿啮着下唇,抬手便取了一件羊脂玉瓶高高举起,刘景祥‘嗷’地一嗓子,“二丫头,你若敢砸,老汉我撞死在你面前!”刘景祥嗓子都喊破了,可见是动了真格,刘青鸾高举玉瓶,砸也不是,放也不是,眼泪不争气地从面颊滚落。 刘彩凤轻叹了一声,上前将妹妹高举的双手拉下,玉瓶放回托盘,揽住妹妹,柔声道:“青鸾,你有什么委屈,说与姐姐听。 ”“姐——”刘青鸾伏在姐姐肩头,失声痛哭。 刘瑾摆手命下人退出,冷声道:“既然不愿砸了,便说清楚究竟怎生回事。 ”“还有什么可说的,姐姐被人欺负了呗!”刘二汉笼着袖子,不阴不阳道。 “要你多嘴!”刘青鸾回身怒叱。 就知道冲我来,冤有头债有主,有能耐找打你的人去啊!刘二汉撇了撇嘴,碍于往日淫威,憋在心里没敢还口。 “哦?”刘瑾皱眉,凝目看清刘青鸾侧脸上的五个清晰指印,厉喝道:“哪个干的?”刘青鸾抽泣一声,恨恨道:“丁寿。 ”“寿哥儿?”刘瑾有些不信,“他为何打你?”哎呦,真是冤家路窄啊,刘二汉耳朵一下支棱起来。 “袒护他的女人们呗。 ”刘青鸾哽咽道。 “青鸾,不要诋毁丁大人清誉。 ”刘彩凤嗔怪了妹妹一句,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愁闷。 “谁诋毁他啦?我去白……白公子家中,找那个想害二叔的贱人报仇,那丁寿横加阻拦,还打了我一耳光……”刘青鸾将满腹委屈都吐了出来。 刘瑾听后嘿然,刘二汉立时凑了上来,“二叔,那姓丁的包庇凶手,辱打二姐,分明没将您放在眼里,断不能轻饶了他。 ”“二汉!”刘彩凤斥了兄弟一句,星眸微转,“二叔,丁大人温文儒雅,谦逊有礼,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刘景祥连连点头认同,“是啊是啊,丁大人对我们一家毕竟有救命之恩,我看……这事就算了吧!”“算了?那丁寿已然骑在我们刘家人头上了,不好好收拾一顿,下次怕就直接拉屎了!”刘二汉不依叫嚷。 “二汉说的是,恩是恩,仇是仇,师父曾教导过我,行走江湖,一定要恩怨分明!”刘青鸾难得与弟弟意见一致。 “二叔,这件事要三思……”“好啦。 ”刘彩凤还要劝解,遭刘瑾打断,“事情我知道了,青鸾你随我来。 ”漫步在刘府花园中,刘瑾观赏着院中景致,一言不发,刘青鸾牵着衣角,尾随而行。 “二叔!”刘青鸾终于沉不住气。 “想怎么处置他?”刘瑾淡淡道。 刘青鸾摸着仍旧火辣红肿的脸颊,恨声道:“我……我要杀了他!”“杀了谁?”刘瑾回身。 “丁寿啊!”刘青鸾莫名其妙。 “你不是替我去报仇的么?那个玉堂春就不管了?”刘瑾微笑。 “我……”刘青鸾适才的确将那女子抛到了脑后,此时想起那个绝色丽人,立即道:“对,还有那个青楼女子,也一并杀了!”刘瑾挑眉:“彩凤说丁寿罪不至死啊?”刘青鸾抿着嘴,不屑道:“姐姐是被他迷惑了,那个小贼好色无行,哪有她说得那般好!”“那你说的,可就一定是真的?”刘瑾凝视侄女,缓缓问道。 “我……”刘青鸾心中一阵发虚,兀自嘴硬道:“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好,那你便告诉我,你去小川家中寻玉堂春,可真就是完完全全为给二叔寻仇?”“如果玉堂春不是安排在小川家中,你是否还会对她,甚或对丁寿,有如此浓烈恨意?”“我……”刘青鸾张口欲言,刘瑾摆手阻止,喟叹道:“青鸾,二叔自幼进宫,无儿无女,心中早将你们当成了亲生骨肉,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白受委屈,你今日便对二叔说句实话,只要你道声‘是’,莫说寿哥儿,就是天王老子,二叔也火他满门,为你出气!”得了刘瑾保证,刘青鸾反而讷讷不言,秀颈低垂,玉手反复纠结着裙角衣带,恨不得将之扭断,良久之后,才抬眼迎着刘瑾目光,坦然摇头。 刘瑾呵呵大笑,“好!不错!不愧是我刘瑾的侄女,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刘青鸾坚定道:“我恨那姓丁的小贼欲死,但自会勤练武艺,堂堂正正寻他晦气,凭真本事报仇!”“嗯,那小子若是死在你剑下,是他学艺不精,活该命丧!”刘瑾似乎并不为丁寿死活担忧,抚掌大笑。 刘青鸾则为自己打气地狠狠点了点头。 笑声忽收,刘瑾正色道:“青鸾,你可是喜欢小川?”不想刘瑾突然有此一问,刘青鸾一愣,随即玉面羞红,跺着脚嗔怪道:“二叔——”“任情率性,敢爱敢恨,有什么好害羞的,直说就是。 ”家中的女张飞也有这忸怩之态,刘瑾看在眼里,不觉有趣。 二叔莫不是晓我心意,欲待成全?刘青鸾心头如小鹿撞个不停,偷瞟了刘瑾一眼,螓首微点,又急忙将头深埋胸前,耳根都已臊红。 “难怪,小川的才貌容止,的确招女孩子喜欢。 ”见刘青鸾承认,刘瑾神情复杂,负手轻叹。 刘青鸾轻‘嗯’了一声,更是认同,那丁小贼与白公子站在一处,简直云壤之别。 “好在发现得早,趁着用情末深,断了这个念想吧。 ”“为何?!”刘青鸾不啻五雷轰顶。 “万般皆是命,小川背负的太多,非是你终身相托之人,”刘瑾悠悠一叹,“春闱之后,二叔自会为你们姐妹觅得良人,忘了他吧……”“不!”刘青鸾眼中盈泪,娇喝道:“我喜欢的,我自会去争,什么命不命的,我不信!!”刘青鸾哭喊着奔了出去,刘瑾没有阻拦,只是默默望天,忽然嗤地一笑:“咱家也不想信你,可惜啊……”************与刘府的鸡犬不宁相比,丁府如今上和下睦,欢声一片。 见了女儿平安归来,谭淑贞欢喜不禁,领着周玉洁向丁寿拜倒,千恩万谢,其他众女自也替义母开心,借着由头,丁寿将雪里梅两个也放了出来,当日关她本是为略施薄惩,既然始作俑者都已平安回返,再迁怒那小丫头实在有欠风度。 周玉洁见了雪里梅心中有愧,毕竟是受了她的牵连,才害得二位妹妹有牢狱之灾,拉着手儿嘘寒问暖,赔礼请罪,雪里梅担惊受怕几日,见玉姐儿平安无事也是口念弥陀,她与周玉洁姐妹相伴多年,岂会真个见怪,姐妹两个互道平安,相拥而泣。 莺莺燕燕的一团乱象,晃得丁寿眼晕,直让众女各自回房安歇叙旧,待屋内总算清静下来,二爷开始抱着脑袋在椅上发愁。 “老爷有心事?”伴着轻柔软语,一杯香茗放在案边。 丁寿不用看也知来人是谁,缓缓直起身子,“此番你母女两个有惊无险,也是造化,怎不去陪玉姐儿叙话?”谭淑贞侍立案旁,轻轻一叹道:“听玉姐儿言道,老爷为了救她掌掴刘公公侄女,奴婢担心我母女二人又为老爷招了祸事,心中不安。 ”谭淑贞忧心忡忡,丁寿却释然一笑,“我惹下的祸事多了,这个又算得什么,凭爷在刘公公跟前的面子,莫说赏刘家二丫头一巴掌,就是再饶上几个,刘公公也不会见怪。 ”丁寿说得轻松,谭淑贞却微微摇首,“既如此,老爷为何眉宇不畅,愁云深锁呢?”“看出来啦?”丁寿揉揉眉间,又狠狠搓了搓脸,大为懊恼道:“我还以为自个儿如今喜怒不形于色呢!”丁寿的夸张动作,纵使谭淑贞心事萦绕,仍不觉莞尔,嗔怨道:“奴婢真不晓老爷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丁寿嘿嘿一乐,将谭淑贞拉入怀中,探入衣襟把玩着她胸前玉乳道:“实话说,爷心里是有点烦心事,但与你们母女的关系却是不大。 ”谭淑贞先调整了下身姿,既方便丁寿轻薄,又不致让身躯重量过于压迫于他,才徐徐道:“老爷若是不弃,可将烦心事说出来听听,奴婢不才,不敢说出谋划策,但二人计长,或许愚者千虑,亦有一得。 ”谭淑贞话说得谦虚,丁寿却晓得此女出身官宦,阅历丰富,对官场人情世故确有独到见解,当下也不隐瞒,开言道:“刘家那莽撞丫头理亏在先,刘公公纵然真个怪罪,大不了吃他一顿排头,事情想来便也揭过了。 ”丁寿虽也不明刘瑾为何对他一贯青眼有加,但他被老太监栽培多年,谅来老太监也不会为了刘青鸾的一巴掌真就把他废了,最多挨还就是,不过想想上次挨老太监的那一掌,二爷心底属实有些发憷。 丁寿心中有事,手下没了分寸,扯了谭淑贞的一个奶头长长揪起,谭淑贞不禁呻吟了一声,丁寿醒觉,歉意一笑,手指轻挑慢捻,勾得她情欲渐升。 谭淑贞喘息道:“那爷究竟为何事烦心?”“此番我与刘公公表象失和,王鏊老儿那一派人上蹿下跳,很是不安分,我虽贬黜了他两个门生,但这梁子已经结下,据闻今年春闱又是王老儿主考,眼见他羽翼更丰,将来怕是更要寻我的晦气。 ”“莫说今年春闱,震泽先生名动士林,吴中及淮左名士多出其门下,放眼当今,恐只有文章领袖缙绅的李西涯可与之分庭抗礼。 ”谭淑贞道。 “李东阳那老滑头,整个一好好先生,在朝中不争不抢,偏又没人绕得过他,指望他出头,还不如日头打西边出来机会大些。 ”丁寿越想越气,掌中狠狠揉搓了几下。 谭淑贞蹙眉呻吟了几声,娇喘道:“刘公公难道也不肯帮忙?”“说是不做离间师生的事。 ”丁寿没好气道。 谭淑贞颔首,“刘公公说的是,常言‘疏不间亲’,天地君亲师关及人伦纲常,非同小可,一个不好,反要给陛下留下个搬弄是非的小人之评。 ”“你这婆娘究竟替谁说话,”丁寿不喜,掌心托着乳根,五指都深陷粉腻乳肉间,郁闷万分道:“你当我不知这道理,问题是……”丁寿向身后望了望,小声道:“雪丫头那相好的老爹马上便要入阁了,届时万一这两个曾经的东宫讲读联手,爷怕就永无宁日了。 ”谭淑贞忍着胸前痛畅交织的快感,闭目沉思,倏睁美目道:“这鼓唇弄舌之事即便要做,也不能由老爷亲自出面。 ”“那还能有谁?内廷刘公公不肯帮忙,外朝的奏本也要内阁走一遭,王鏊老儿又岂会不知!”丁寿撇撇嘴:“若是漏了先机,怕那老儿立时就有反制之策,偏偏递小话这类事一次两次又不见得能有成效……”“所以,还是要从陛下身边着手啊,万岁爷平时喜好什么,身边都有哪些人随侍在侧,爷您还不清楚么!”“陛下身边的……”丁寿琢磨一番,“咱们这位皇爷喜动不喜静,整日不是随喇嘛念经,就是跑马射箭,喜欢的也无非是演兵布阵,角抵百戏,乐舞杂耍,至于诗文书画也末尝不爱,总之兴趣涉猎颇广,身边也无非养豹勇士,内侍黄门,乐工优伶等那一干人等。 ”细数了一番,丁寿也觉小皇帝精力旺盛,天资聪颖,竟然什么都能玩出花来,谭淑贞却眼睛一亮,“那何不就在这些人身上着手呢?”“难!那些军士们你没看见,一个个傻大黑粗的,让他们骑射冲阵或许还成,斗心眼儿?怕是被大头巾们卖了还给人数银子呢!”丁寿不屑至极,“至于那些小黄门,分属各监司局,谁晓得背后是哪个大珰老公,又有哪个与外朝挂着关系,当年宫变之事前车之鉴,别事儿没办成,再把爷泄个底儿掉。 ”谭淑贞两臂环搂丁寿颈项,吐气如兰,“爷别丧气,不还有别人么?”“乐工?”丁寿一愣,随即把头连摇,“那帮子贱户,在各衙门前连头都不敢抬,还能指望他们诋毁王鏊!”教坊司虽名列大明官署,却素为人轻贱,纵是其中官吏,衣制也有别其他官员,按大明祖制,乐工常服戴绿头巾,以别士庶,教坊司伶官御前供役,虽常出入宫禁,其所佩牙牌也有别大小臣僚,百官牙牌俱都一色,形制相同,唯刻官职如‘文’、‘武’、‘勋’、‘亲’等字以别,教坊司的牙牌却不类百官,与中官类似,众乐工优伶也羞于示人,平日揣在袖中,入大内时才系在带旁,更别提教坊司的铜印不知何时起从方印改成了四不像的长方条记,地位之低微,可见一斑。 谭淑贞神情一黯,陡觉胸口一痛,不由‘诶呦’一声,只听丁寿道:“爷就事论事,没轻慢你的意思,你母女连着雪丫头她们,既已入了我府中,便与他人别无二致,若是再一味自轻自贱,不但作践自身,连爷的一片心意也辜负掉了。 ”谭淑贞欣慰一笑,“老爷心疼奴婢娘儿几个,婢子自然知晓,教坊司优伶虽大多自甘卑贱,也总有几个不安于现状的,其中挑拣出一二精细伶俐之人,结之以恩,使其常伴君侧,总有机会进献些老爷不方便去说的话。 ”丁寿踌躇犹疑,“优伶之言,陛下会当真么?”谭淑贞展眉一笑,轻声道:“老爷可晓得成化朝伶阉阿丑之事?”丁寿倒吸口凉气,阿丑,成化时宫中小内侍,擅以滑稽戏做讽谏,西厂汪直提督团营,建功边塞,力压厂卫,声势一时无两,更兼自幼养在深宫,深得宪宗信爱,廷臣中无一人敢中伤攻讦,却被这小宦官数次以戏讽谏,逐渐失了圣宠,东厂提督尚铭联合方士李孜省,趁势弹劾,终致西厂罢免,汪直贬至南京,而言官随后弹劾汪直的罪名,‘与王越、陈钺结为腹心,自相表里’,‘天下之人但知有西厂而不知有朝廷,但知畏汪直而不知畏陛下’,也恰与阿丑所讽内容相同,连从小被养在身边的人,都因优伶之口而行疏远,王鏊这个春宫讲读,能撑得过几回呢……丁寿心中意动,却还有一事为难,“可这精明伶俐之人一时哪里去找,便是找到了又如何保他定能在御前邀宠,陛下自己便深解音律,工于度曲,等闲乐工根本入不得眼!”“说难确是难,说容易倒也真是容易,婢子恰好知道这么个人物……”“哦?哪个?”丁寿终于来了兴趣。 “究说起来,此人爷也见过……”************“臧贤,山西解州府人士,籍隶教坊司乐户,颇解音律,能作小词,臣特将其引荐于陛下。 ”紫光阁的小殿内,丁寿指着地上匍匐跪倒的臧贤,向朱厚照介绍道。 朱厚照俯视进殿后便伏地不起的臧贤,唯唯诺诺,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碍于丁寿引荐,随口问了句:“你会度曲填词?”臧贤额头触地,不敢稍抬,大着胆子回道:“是,时调小令,杂居南北曲,都略通一二。 ”“好大的口气啊,”朱厚照哂笑,手指无规律地敲着御案:“俗曲乃民间性情之响,朕要探察民意,则不可不听,你都懂得那些曲牌?”“这却不好说,从中原传唱的《镇南枝》、《傍妆台》、《山坡羊》,到时下流行的《耍孩儿》、《驻云飞》、《醉太平》,小人都可填词谱曲,另外熟悉的还有《十二月》、《普天乐》、《快活三》、《江儿水》……”谈及小令曲调曲目,臧贤初见龙颜的敬畏忧惧之心渐去,滔滔不绝讲述起来,小皇帝也不得不正视这个其貌不扬的教坊乐工,“这些曲牌你都熟悉?莫要大言欺君!”臧贤吓得惊慌失措,连称不敢,丁寿一旁笑道:“陛下放心,他这本事秉承家学,其父就曾是宫中伶官,以技受宠于宪庙,得授中书舍人之职。 ”“哦?既然曾应奉皇祖,当有过人之才,尔父现在何处,可入宫觐见,闲谈彼时宫中旧事。 ”朱厚照对那位没见过面的皇爷爷很感兴趣,突然想找人唠唠家常。 “陛下垂问,小人感激涕零,可惜先父福薄,已然归天。 ”臧贤眼眶发红,不住用衣角拭泪。 “可惜了。 ”朱厚照惋惜不已,一时兴趣寥寥。 丁寿暗道不好,可别三两句把人打发了,急忙笑道:“臣听闻钟鼓司康公公言,近来宫中音乐废缺,似大有不妥。 ”“有何不妥?”朱厚照奇怪丁寿怎地操心起宫乐之事。 “庆成大宴,天下华夷臣工共同观瞻,当举大乐,宜调精通艺业乐工严督教习,谱作新乐,方能显朝廷之重。 ”丁寿道。 小皇帝蹙蹙眉,觉得好像似乎差不多有那么点小道理,无所谓道:“那就让康能传谕礼部,选三院乐工年力精壮者……”“陛下隆恩广泽,岂止教坊乐工得幸,况朝夕承应辛劳,外郡乐工不宜独逸,请诏礼部移文天下,各省才艺俱佳之乐伎送京供应,钟鼓司一一甄选,筹备大乐。 ”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朱厚照闻听一愣,抬眼见丁寿冲他挤眉弄眼,顿时恍然大悟,狠狠一拍桌案,吓得臧贤浑身一颤,险些瘫在地上。 “岂有此理,你真是岂有此理,气死朕了!”小皇帝每说一句,臧贤心头就凉上几分,真是伴君如伴虎啊,也末见说些什么,这位丁大人怎就恶了皇爷爷,若是引荐之人获罪,自己岂会有好果子吃!佛祖保佑啊,只消过得此关,小人一定持斋把素,安守本分,再也不想出人头地的事了!“朕怎么早没想到,你有这好主意为何不早说!哈,有理有据,那些礼部官儿也推搪不得!”朱厚照悔恨得直拍大腿,早想出这么个主意,兴许刘家姐姐早就寻到了。 二爷也是被逼得急中生智,况且这一来麻烦事可就多了,丁寿陪笑道:“只是各省乐户进京,这衣食起居皆需供应,陛下看……”“供应不了许多,朕拣选艺业精者留下应用,供给口粮,其余人等发还原郡,至于居室……”朱厚照琢磨一番,一指丁寿,“交给你了,选块地皮,为来京乐工修建房舍。 ”我?熊孩子找我给你盖房子上瘾了是吧!丁寿强忍着喉咙中一句‘欠你的’没喊出去,苦着脸道:“此事理应交给工部……”“合该如此,不过他们办事没你贴心,”朱厚照冲已经快趴地上的臧贤喊了一声,“诶,那个谁……他叫什么来着?”“臧贤。 ”丁寿没好气地白了小皇帝一眼。 朱厚照不以为意,嘿嘿一乐,“既然子承父业,朕便授你教坊司左司乐之职,御前听用。 ”“谢皇爷爷!谢皇爷爷!”臧贤喜不自禁,连连叩首,教坊司左司乐虽只从九品,官居末流,可大小是个官儿啊。 “你觉得如何?”朱厚照不理千恩万谢的臧贤,反问一旁丁寿。 丁寿脸色稍霁,心理平衡了许多,“此事还应着礼部一人督办,翰林院学士刘春去岁提调顺天府乡试,不辞劬劳,口碑载道,可当此任,只是刘大人身在翰林院,名不正则言不顺……”“加封刘春为礼部右侍郎,兼掌翰林院事。 ”朱厚照干脆道。 “陛下圣明。 ”“事儿总算说完了,各忙各的去吧。 ”朱厚照拍拍手掌,一脸轻松。 “臣告退。 ”事情办成,丁寿也不想多留。 “等等,你——过来,你——出去。 ”朱厚照一指一个,差别对待。 丁寿眼见臧贤退出小殿,讶然上前:“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朱厚照上半身拄着御案,促狭道:“代替工部修房子,心里委屈么?”“臣不敢。 ”“不敢,不是没有,告诉你个事儿,”朱厚照一脸神秘,“朕——是故意的。 ”迎着丁寿惊诧的目光,朱厚照一脸得意,“谁教你对朕耍小心思的,朕没把你当外人,你想举荐什么人,做什么事,尽管直说就是,不用藏着掖着的,朕和那些朝臣斗心眼,已然够心累了,你还要插上一腿,若不给你个教训,朕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丁寿神色古怪地出了宫门,候在外面的臧贤一路小跑迎上前来,忙不迭地谢恩表忠心,什么再生父母,恩同再造,定要结草衔环,涌泉相报等等,各种好话高帽不要钱的送上。 丁寿面对铺天盖地的阿谀之词毫无反应,臧贤心中没底,不知在殿内丁寿又经历了什么,讪讪停了嘴。 “臧贤!”“小人在。 ”臧贤急忙应声。 “往日在教坊时你对谭淑贞有过照拂,如今得官也算你的福报……”“大人言重,谭婆……”臧贤猛抽了自己一嘴巴,改口道:“谭夫人一见便不是凡人,小人能得照料一二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应该的,应该的!”原想那婆娘年老色衰,恐客人不喜,才让她操持杂役,若是早知道她能巴结上这位贵人,我一早儿把她当亲妈供着,臧贤暗道。 “路本官已替你铺好,今后如何走就看你自己了。 ”“大人您放心,您交待的话小人一句没敢忘,只要小人在皇爷爷身边,那些之乎者也的大头巾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小人一定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禀告您老知晓,有我臧贤在,这些穷酸们别想有安生日子!”臧贤咬牙切齿,他这些话倒不全是为巴结丁寿,有一多半是有感而发,臧贤父亲去世时,他筹重金辗转求托缙绅名士为其父撰写墓志,可所求之人不是贱其出身,不肯撰写,或就是在行文之中加以嘲讽戏弄,互相传为笑谈,受尽捉弄轻贱之苦的臧贤,对那班文人缙绅观感如何,可想而知。 “本官与你说的话,权都忘了吧,好自为之。 ”在臧贤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丁寿似卸下了万斤巨石,脚步轻快,悠然而去。 注:小中官阿丑工俳优,一日于帝前为醉者谩骂状。 人言驾至,谩如故。 言汪太监至,则避走。 曰:“今人但知汪太监也。 ”又为直状,操两钺趋帝前。 旁人问之,曰:“吾将兵,仗此两钺耳。 ”问何钺,曰:“王越、陈钺也。 ”《明史•宦者传》正德中,教坊臧贤素多赀。 其父卒,求墓志于浙江一主事,不能撰,托一友为之……时人传以为笑。 《九朝谈纂》【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58)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五十八章神机营得窥宿弊丰润县偶遇异人丁府后堂。 “缇帅提拔引荐之恩,门下感激不尽,区区贽仪,万望哂纳。 ”新出炉的礼部侍郎刘春满面春风,笑容可掬。 虽说仍兼管着翰林院,可加了礼部侍郎的头衔,刘春在仕途上妥妥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远的不说,如今的礼部尚书刘机当年走的就是同一个路子,完成了翰林学士、礼部右侍郎、礼部尚书的三级跳跃,东川先生已可想见,末来一部正堂的位置正向着自己招手。 丁寿也不避讳,当着送礼人的面就翻看礼单,礼物不轻,但在丁寿眼里也算不得贵重,联想着去岁还为夺俸发愁的刘仁仲,合该着是下了一番血本,估计去岁顺天府秋闱应得了不少实惠。 刘春一直小心观察着丁寿神色,见他面无表情,反应平平,心中不由有些忐忑,不知这些别敬是否入了丁寿的眼。 礼单向桌上一丢,丁寿撇撇嘴,“我说内制,哦不,该称‘宗伯’了。 ”“大人随意,随意就好。 ”刘春欠身陪笑。 丁寿点点头,也不在称呼上多做纠缠,“足下虽是蒙陛下恩典,升授礼部佐贰,但翰林院乃清贵要地,词林之事也不可轻忽。 ”“大人放心,门下理会。 ”“你当真明白么?”丁寿斜睨冷笑,“风闻本官闲居那几日,翰苑内可颇有些人不肯安分……”刘春仓皇起身,急声道:“大人,门下那几日三令五申,千叮万嘱,翰林院中断无有人上书弹劾缇帅。 ”“本官晓得,若非如此,宗伯今日还能入得我府门么!”丁寿眸光淡淡一扫:“不过凡事末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别哪天不留神,那些读书种子们搞出些大事来,再拖累了宗伯前程……”刘春擦擦额头冷汗,迭声道:“大人训诫,门下铭记于心。 ”丁寿对刘春态度甚为满意,洒然长笑道:“早已说过,宗伯不须如此见外,从维新处论及,您毕竟是丁某长辈。 ”“不不不,”刘春连道不敢,“大人肯折节下交,是那孺子之福,门下却不敢因私废公,坏了官仪体统。 ”“好,克己慎行,宗伯宏图大展,指日可待。 ”刘春喜不自胜,“皆赖缇帅提携。 ”丁寿将礼单往刘春手中一塞,“东西拿回去吧。 ”刘春笑容顿凝,“大人这……”“维新高中乙榜,这些便充作本官贺仪吧,请宗伯转告维新,待他进京之后,我为他设宴接风。 ”刘春顿时转忧为喜,“门下替舍侄谢过缇帅!”************尽管对神机营的差事并不满意,但一时意气受了老太监激将,咬着牙这局丁寿也只得接了,选了日子,带了一队校尉赶赴神机营驻地。 营门外早有人等候,各色旌旗迎风招展,头戴红毡笠身穿绿衣的吹鼓乐手足有四五十人,见了丁寿等人纵马到来,门前领队者微微示意,霎时间乐声动天,两排手持三眼铳的官军铳口向天,鸣放空铳致意。 丁寿翻身下马,离着老远便拱手作礼,“累得诸位久候,丁某失礼了,哦?马公公也在,惊动您老大驾,在下罪何如之。 ”神机营提督内官、司设监太监马永成哈哈大笑,“缇帅客气,新官上任,咱家岂能不来,来来来,待咱家为缇帅引荐。 ”马永成指着众人中的一位锦袍青年道:“这位便是奉旨执掌神机营的惠安伯。 ”惠安伯张伟,年不过二十余岁,仁宗诚孝张皇后弟惠安伯张昇的曾孙,十四岁袭爵,十九岁镇守陕西,二十岁由内阁大学士刘健等人推荐执掌神机营,十足的人生赢家,丁寿端详着这位风度翩翩的大明‘后浪’,心头微微有点泛酸。 “下官见过爵爷,哦不,该称元戎才是,今后标下在元戎帐前效力,少不得要元戎耳提面命,多加指教,这里先行谢过。 ”丁寿躬身施礼。 三大营与十二营一样,俱都是勋臣和内臣共同提督,刘瑾给丁寿弄的差事也只是以都指挥使的官职充作号头官管营,说白了就一个听喝儿的,二爷回想起来愈觉这差事是老太监给自己挖的一个陷坑,还用话挤兑自己跳了进来。 张伟急忙搀扶,“缇帅言重,缇帅巡视西北,战功赫赫,我等早有耳闻,心仪久矣,今日能与缇帅共事,实我等之幸。 ”惠安伯不愧世家子弟,言辞温恭,不卑不亢,丁寿心中熨帖许多,随即张伟与马永成分别介绍了神机营中军与左右哨掖的坐营武官内臣,各司把总及监枪内官,众人纷纷见礼,一行人熙熙攘攘进了大营。 一路上丁寿微微诧异,迎接仪仗中虽不乏健壮雄伟士卒,但所过之处营内许多房舍已隐有倾颓破败之象,似乎早无人居,再看周边大献殷勤已有些过头的迎候众人,不由暗暗冷笑,这神机营内怕是没那么简单。 酒宴摆在张伟营房之内,虽处军营,却悬着中堂山水与几幅名人字画,毫无金戈肃杀之气,倒像高门大户的书斋厅堂更多一些。 宴席上众人连连把盏劝酒,丁寿来者不拒,言笑晏晏,很快便与席上众人呼朋唤友,打成一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丁寿微睨醉眼,呵呵笑道:“今日累得诸公破费,可惜有酒无乐,少了几分滋味,改日丁某作东,定教诸位畅饮尽兴,乐享佳人风月柔情。 ”神机营的另一位号头福英咧嘴大笑,“原来丁大人喜好女乐佐酒,这有何难,大家写票传人……”张伟眸光一凝,如利剑般从福英脸上扫过,福英顿知失言,住口不语。 丁寿已是大摇其头,“不妥,不妥,此处究是军营,莺莺燕燕的进进出出,实在有碍观瞻。 ”“福英醉后胡言,缇帅不必放在心上。 ”张伟展齿一笑,轻轻揭过。 丁寿却不愿就此错过话头,“元戎此言差矣,福兄所言深得我心,只是应稍作变通,不如让那些歌女舞姬们身着军服,扮作军士再来应奉,岂不就全了军中气氛……”众人鸦雀无声,丁寿左顾右盼,讶然道:“难道此法不好么?”福英一拍桌案,“奶奶的,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出这么个花样来!”屋内顿时哄然大笑,丁寿耳朵忽然竖起,内间中也有人发出一声轻笑,声音不大,却末曾逃过他的耳朵,听来有些耳熟,究竟是什么人?!马永成捧腹道:“难怪丁大人不在时万岁爷总是念叨,您这奇思妙想,咱家是拍马难及啊!”张伟也忍俊不禁,“既然丁大人有此雅兴,便依缇帅之意行事,来人……”“且慢。 ”丁寿将手一摆,环视席间众人,“爵爷,马公公,诸位同僚,咱们说归说,笑归笑,酒不妨照喝,女人也不妨照要,只是这公事上也不能马虎了,您看标下合管营务是否也该交待一下,免得日后一时不察,再出了错漏,惹人笑话。 ”丁寿话语一出,席间氛围顿时凝重,众人也不晓这人适才还没个正行要女乐扮成军士佐酒,怎地转眼间又一身正气地谈起军务来了。 马永成仰头打个哈哈,“丁大人,今日是为你接风洗尘,只聊风月,不谈公事,是吧诸位?”众人连声称是,再度举杯劝酒,丁寿却不应和,只是坐在那里皮笑肉不笑道:“丁某便在这四九城里住着,北京城的风尘有多大门儿清得很,洗不洗的倒不打紧,只是这神机营内有多少官军,如何操练,月支食粮几何,诸位可有教我?”席间众人面面相觑,张伟泰然自若,轻轻摆手,众人起身施礼告退,席上只留下了惠安伯张伟、提督太监马永成、羽林卫都指挥使福英,以及丁寿四人。 “本想着日后有暇,再与缇帅细说分明,既然丁大人心急,有些事也不妨今日便挑明。 ”张伟从容笑道。 “爵爷是明白人,否则丁某这顿饭吃不踏实。 ”“自团营组建,神机、五军、三千三大营早已沦为老家营,只在团营行伍出缺时选拔精锐替补,平日多为些供役营造之事……”这点破事丁寿如何不清楚,点头道:“不错,不过行文各营调用的官军只是部分,无役者仍可轮班操练。 ”张伟莞尔,马永成呵呵笑道:“这边厢都操练好了,将这精锐再去补团营的窟窿么?”福英搔着下巴胡茬,咧嘴大笑道:“费了好大力气讨的婆娘,拜过天地后却让旁人去入洞房,我等岂不成了傻子!”“英国公执掌团营时,那些大头巾们何止一次欲将三大营官军俱都补入团营操练,只为三大营留存八万兵额以备执役之用,美其名曰拣选隐占多役之数,其实……呵呵……”张伟笑而不语。 “幸得爵爷据理力争,以旧制不能更改为由挡了回去,嘿,团营家大业大,坐营管操个个赚得盘满钵满,还惦记着我们这一亩三分地,隐占多役?呸,团营内各号头光是假令牌官、吹鼓手、直台军牢等名号占役便足足有三千余名,这三千余人中有几个活人!多出的钱粮都他娘被谁吃啦!”福英愤愤不平。 “原来如此,”丁寿对福英的抱怨听而不闻,只用筷子敲击眼前的青瓷空杯,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抬眼笑道:“但不知神机营内又有多少兵额为空,在籍的被私人役使的又有多少呢?”问及此事,福英也不再多嘴,瞥向两位上司,张伟与马永成相视一笑,马永成熟络地为丁寿斟了一杯酒,“听说丁大人接了皇差,要为即将进京的各省乐工修建居室……”“公公消息灵通,确有此事。 ”丁寿并不隐瞒。 “这本是工部的差事,奈何要丁大人破费!”马永成大摇其头,甚为丁寿抱不平。 “为陛下效力,乃臣子本分,岂敢计较许多。 ”丁寿睁眼说瞎话脸都曾不红上半点。 “缇帅此言甚是,本爵亦想为陛下略尽绵薄,神机营拨出两千人听候大人役使,一应花费自有营中料理,不需缇帅破费一分一毫,”张伟顿了一顿,展颜道:“自然,皇差是缇帅的,本爵无意分润功劳。 ”“喔,爵爷真是虑事周到,体贴入微,下官感激不尽,”丁寿席间拱手,话锋突地一转,“不过么,刘公公为酬丁某西北劳苦,才从陛下那里为在下讨来了这神机营的差事,丁某应得的,怕不止如此吧?”张伟哑然失笑,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压在桌上推了过来,“缇帅果然是爽快人。 ”“三千两?好大的手笔!”丁寿掸了掸银票,眉头轻挑:“一锤子买卖?”“只要缇帅还在我神机营挂职,每月俱是此数。 ”张伟淡然道。 丁寿终于动容,每月三千两?京营军士月粮一石,折平价银不过一两,三千两已是三千官军一月食费,这还仅是自己一人,神机营上上下下许多武臣内官,又该分去多少!神机营数万官军吃草过活不成!!张伟等人却并不担心银钱出处,兵士月粮一石不假,可照撙节惯例,粮饷从不足额发放,每月还可按名头支取豆料和谷草等项,这可又是一笔费用,更不消说兵士空额,那是全落在口袋里的,而役使兵士为自家奔走操役所得,那就各凭本事了。 福英瞪着丁寿手中银票,也不知是否因饮酒之故,眼珠子通红,丁寿却不声不响将银票推了回来。 张伟眉头颦起,“缇帅可是嫌少?”因丁寿身份非比寻常,他又得了嘱托,银子给得远较旁人大方,怎地这厮还不知足!丁寿摇头,“是觉有些烫手,不敢收。 ”张伟粲然一笑:“这倒奇了,锦衣卫威名赫赫,天下还有缇帅不敢为之事?”“爵爷不妨与在下交个实底,这神机营内全须全影儿的,究竟有多少活人?”张伟笑而不答,看向马永成,马永成捻着兰花指,掩唇笑道:“刘公公常说丁大人胆大包天,怎么也有露怯的时候,罢了罢了,咱家便与丁兄弟透个底儿吧。 ”“请公公明示。 ”丁寿早与罗祥相交,倒也不介意马永成自来熟的称呼。 “既然要说,就说个透彻,三大营原额五军营官军九万九百二十六人,神机营三万七千五百二十八人,三千营二万五千八百三十三人,这其中嘛……”马永成意味深长地一笑,“内有事故者共九万四千三百四十人。 ”马永成说得很委婉,丁寿却是心头一震,六成空额!如再汰去老弱,还有多少可战之兵,他环顾若无其事的三人,苦笑道:“诸位这般大的胃口,就不怕言官弹劾,万岁降罪么?”三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丁寿羞恼道:“有甚可笑?”“言官弹劾?那些大头巾们何时停过嘴巴,济得什么事!”福英嗤笑。 “内外坐营以执事隐占军士,又不是我等所起,百有余年早成定例,何惧之有。 ”张伟淡笑。 马永成将那张银票塞入丁寿怀中,还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胸口,“老弟尽管将心放入肚子里,大明勋贵同气连枝,盘根错节,与陛下沾亲带故的多着呢,万岁爷总不好将亲戚们一网打尽不是!”“这般说来,此事可为?”丁寿迟疑道。 几人点头,“大可为之。 ”丁寿起身,缓步踱了几个圈子,回望三人道:“难得诸位对丁某推心置腹,丁某若再推脱,便显得矫情了。 ”张伟笑道:“缇帅言重。 ”“不过既然以诚相待,还有人藏身暗室,怕就不妥了吧!”丁寿冷哼一声,一掌忽地将隔扇木门劈开,内间果然藏有一人。 席上三人大惊失色,丁寿同样震惊万分,看着室内之人愕然道:“保国公?!”************宴席重开,朱晖端杯笑道:“来来来,此杯酒权作老哥哥赔情,贤弟莫要怪罪。 ”丁寿看着杯中酒,无语苦笑,“国公有何话不可对小子明言,这搞得是哪一出啊?”朱晖抚髯大笑,“此皆老夫之过,本不想搀和几个小辈的事,只是清楚老弟你的脾气,担心他们言语不周有冲撞之处,便藏身内室,万一事有不协再出面斡旋,此举实在有欠光明,当自罚一杯。 ”朱晖言出即行,杯中酒一饮而尽,冲丁寿亮出杯底,一旁张伟立即为之斟满,温和笑道:“是愚兄虑事不周,冒犯贤弟,万望海涵。 ”一公一伯年岁相差甚多,俱都身份尊贵,手握兵柄,同时对自己兄弟相称,句句不离认错赔情,丁寿却无丝毫自矜得色,反觉身心疲惫,胸口苦闷。 “三大营内情国公当是知晓?”丁寿幽幽道。 朱晖庞眉微扬,并不直接回答,只是淡然一笑,“老夫曾督三千营,福英彼时还只是营中的把总指挥……”福英已然全无方才的鲁莽疏狂,肃然叉手道:“标下多谢国公爷提携大恩。 ”“欸——吾等俱要多谢丁帅成全才是。 ”朱晖纠正道。 “正是此理,若非缇帅明辨是非,主持公道,那英国公恐还阴魂不散,觊觎吾等呢!”马永成抿嘴轻笑。 张伟也朗声大笑,与福英半真半假地一同施礼道谢,丁寿也只得陪着他们干笑了几声,权作应酬。 难怪老儿出手阔绰,送给自己的那颗沧海珠怕不知凝结了多少兵血,丁寿思绪纷繁,目光复杂地从悠然自得的四人脸上一一掠过,心中突然升起从末有过的无力感,自己费心谋划盘算,使得张懋去位,究竟值不值得!眼前这些人,比之张懋,又有何差别!!************“差别自然是有,张懋老儿为公爵六十年,历掌京营、五军都督府,在军中尾大不掉,目空一切,相比朱晖,好歹心中还存些敬畏。 ”刘瑾逗弄着笼中金丝雀,漫不经心地向身后人说道。 “可小子帮他去了张懋,怕是军中再无人可以相制!”丁寿愤愤,他如今才算清楚,什么荫庇眷顾之情,都是他娘扯淡,怕是朱晖早就惦记着将挡路碍事的张懋搬倒,只是无人出面,可笑自己竟以为得计,成功逼迫这老儿就范,人家不过是顺水推舟,白送人情而已。 “张懋虽然闭门省过,南京的两位国公资历均在朱晖之上,随便找个由头调一个入京,便可钳制于他,保国公也非傻子,他与咱家合则两利,不会没脑子地冲咱家龇牙。 ”金丝雀儿在刘瑾逗弄下扑腾羽翼,啁啾吟唱,老太监见之欣喜,回身笑道:“各取所需,你也末曾损失什么,不要耿耿于怀啦。 ”丁寿皱眉,“可他们吃相实在是太难看,团营在他们手中,小子实在忧心也就此废了。 ”“你以为团营如今便没荒废么?”刘瑾的诘问让丁寿一愣,这才想起刘瑾也曾短暂提督京营,自己还曾随他去校场检阅,听老太监话中之意,团营形势也不容乐观。 刘瑾取了绢帕净手,施施然坐在榻上:“弘治十八年,十二团营见操官军可称精锐者,仅仅六万五百七十四人……”也是不过半数?!丁寿又惊又怒,“这些武臣勋贵实在太过!各营管操号头等官既在营日久,倚势专权,又私役军人,谋图私利,弊端百出,公公您便由得他们放肆?”“咱家正在查盘边储,整饬吏治,京营乱不得,”刘瑾喟然轻叹,语气中竟有几分无奈:“百年宿疾,根深蒂固,聿清积弊谈何容易!”转目丁寿,刘瑾忽地一笑,“你若想励精图治,施展作为,不妨以神机营试试手段,也让咱家开开眼界,只消记住一条,不可因小失大,牵动别处……”************天近黄昏,细雨霏霏。 一支数十人的商队沿着平坦官道,进入了顺天府丰润县下辖的一处小镇。 小镇地处要道,镇中人早已见惯过往商队,这支队伍中有骡有马,人皆一脸风尘,与一般商队并无太大差别,只是队伍前方的一个异族少女甚为奇特,着实引得众人瞩目。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头戴貂帽,皓齿明眸,琼鼻英挺秀气,鲜红朱唇宛若樱桃,闪耀着水润荧光,清纯中又透出一丝妩媚,貂帽下秀发结成十数散碎细辫,均匀披散在天鹅般的修长颈项周边,随着她的袅娜身姿轻盈跳动,整个人宛若翩翩飞舞的蝴蝶,飘然若仙。 这等风姿人物本就少见,更奇得是少女穿着,时值早春二月,乍暖还寒,又逢晚风带雨,凉意习习,常人裹着厚实棉衣仍觉微寒,此女仅着一件无袖皮袍,裸着两条粉嫩玉臂,衣摆长不及膝,两条修长玉腿大半露在风中,足下蹬着一双末经染色的鹿皮短靴,将那双裸露在外的修长美腿映衬得更加矫健多姿。 这等俊俏少女,又穿着如此奇装异服,莫说镇中男女指指点点,便是同行的商队众人也不时偷瞟上几眼,其中一个肤色黝黑、国字脸细眯眼的青年更是望着那灵动活泼的俏丽倩影,痴痴出神。 重重一声咳嗽自身后响起,青年回过神来,回头笑道:“五叔!”一个与青年面容相近的中年汉子微微点头,沉声喝道:“都别他娘看了,小心眼睛掉里面拔不出来!”主家发话,商队一众人等连忙闷头赶路,不敢再瞧。 “五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海兰姑娘青春少艾,大家发乎情止乎礼,无伤大雅,何必口出恶言。 ”青年笑道。 “我是说给你听的,亏你还读过圣贤书,非礼勿视难道没有学过!”汉子黑着脸道。 “自然学过,可侄儿也学过‘知好色,则慕少艾’,五叔以为先贤此语作何解?”青年嘻嘻笑道。 汉子一时词穷,恼羞成怒道:“家中让你求学是为了考取功名,不是让你与长辈顶嘴的,待我回去告诉大哥,自有人收拾你!”“五叔饶命,小侄不敢了。 ”青年开口求饶,脸上却嘻嘻哈哈没半分惧意,他与这位族叔性情相投,从小相互玩闹惯了,知他不会真个向父亲告状。 拿这侄儿没有办法,汉子苦口婆心道:“棠儿,你是家中长子,大哥对你寄予厚望,你当自勤自勉,刻苦攻读,将来金榜题名,也好耀祖争光。 ”青年瞬时愁云满面,“五叔,你也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就是不耐父亲催逼,才找了由头随你出来游历,你又何苦为难侄儿!”“便是帝乡不期,也可勤练弓马,熟读韬略,来日承袭佟家世职,此次带你出来是说让你增广见闻,可不是让你招蜂引蝶,将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家的。 ”汉子没好气道。 五叔意有所指,青年大为诧异,“海兰姑娘天真烂漫,活泼开朗,怎地不三不四了?”“她穿得那般伤风败俗,还是甚正经人不成!”见侄子执迷不悟,汉子险些情急失态。 “还不是您要她付那餐食银子,她才用衣物抵账的,”青年小声抱怨,“不过是举手之劳,您还锱铢必较……”“我又没让她脱衣服来抵,”汉子气急败坏,声音拔高了不少,引得众人侧目,将闻声看来的商队伙计都瞪了回去,汉子又小声道:“不计较算计,佟家这么大的家业不早败光了!何况我又没亏待于她,不说一路食宿包揽,便是这沿路关卡巡检,若非借着咱家便利,她一个不通世故的小蛮婆,莫说顺顺利利出辽东,怕早被人贩子拐走咯!”回想起来汉子也觉晦气,家中组了商队惯例入京做生意,路边偶遇少女,四处向人打听进京道路,与他恰好顺路,捎上一程倒也无妨,只是他见那少女肩头背着几件上好兽皮,一时起了贪念,允诺搭队却索要报酬,少女果然用身边皮草付账,本着利益最大、无商不奸的道理,他假道还是不足,看能否再榨些油水,怎料那少女直接脱了身上衣物来抵,可是把他吓得不轻,再三推辞不要,那女子只是不依,说甚师父告诉她不能占人便宜,他寻了几件旧衣想给她遮掩一下,她却死活不肯要,道是师父教她不能凭白受人恩惠,也不知哪家师父教出这么一个傻丫头,偏又那般耐冻,这一路上辽东境内还下了几场小雪,这丫头越冷越精神,将自己的傻侄儿迷得五迷三道,若非自己看得严,这小子恐无时无刻不在那丫头身边转悠。 汉子叹了口气,温言道:“棠儿,你的小心思五叔知道,可咱佟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的高门显第,在辽东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你弄一个塞外番婆进门,属实不成话。 ”心仪之人遭长辈嫌弃,青年心中不喜,噘着嘴道:“咱佟家不也是女真……”“放肆!”汉子厉声喝止,“自洪武年起,咱佟家便归化大明,你高祖父受朝廷之命,舍生冒死深入奴儿干招抚野人,才有了此后几世富贵,如今你我都已注籍定辽中卫,实打实的大明子民,岂是那些末开化的野人蛮子能比的!你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禀明大哥,打断你的腿!”五叔显是动了真怒,青年也不敢再多言,低着头怏怏不语,汉子也觉语气重了,烦躁地挥挥手,“罢了,落脚打尖儿。 ”青年一听大乐,三步并两步窜了出去,追着少女喊道:“海兰姑娘,住店休息了。 ”少女蓦地回身,末语先笑,玉颊上两个浅浅酒窝,更显得俏皮可爱,只是出口之言令人绝倒,“太好啦,又可以吃饭啦!!”汉子眼角肌肉猛地一抽,自己到底捡到一个什么人啊!!************一大海碗雪菜肉丝面,碗底深得几乎可将海兰的小脑袋瓜埋在里面,小姑娘抱着大碗呼噜呼噜,吃得不亦乐乎,桌对面的青年拄着腮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副不雅吃相,脸上挂着傻子才有的亲和笑容。 “佟大哥,你怎么不吃啊?”吃了个碗底朝天,海兰抹了把额头热汗,抬眸便见到眼前人的一脸傻笑。 “啊?我不饿。 ”青年黑脸微红,随嘴编了个借口。 “那……你那碗面还吃么?”海兰直勾勾地盯着青年面前一筷末动的肉丝面。 “啊?哦,姑娘请用。 ”醒过味儿的青年急忙把自己的面碗推了过去。 “谢谢佟大哥,你人真好。 ”海兰喜上眉梢,朱唇轻启,露出两排晶莹如玉的贝齿,青年不觉看得痴了。 旁边汉子已然没脸再看,侄儿的魂魄已被这蛮女彻底勾走,自己可如何向大哥交待!汉子名叫佟琅,家中行五,佟家自祖上佟满喇哈归附大明,到他这一代已历四世,开枝散叶,渐成辽东大族,大哥佟瑛现为定辽中卫指挥同知,对长子佟棠甚为看重,望子成龙之心愈老愈旺,可这侄儿偏对八股经注无甚兴趣,更钟意舞枪弄棒,常惹得佟瑛震怒。 佟琅倒没觉得侄儿喜武厌文这一点有何过错,佟家祖上毕竟是靠刀枪博得功名富贵,何必学那些穷酸书生咬文嚼字,如再丢了祖宗尚武之风,岂不得不偿失,于是向大哥进言带侄儿进京,借着春闱让孩子好生看看新科进士风光,也好振奋求学之心,实则是想带着佟棠出来散散心,老佟瑛则想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勉强同意,可谁想遇见这么一个塞外蛮女。 凭良心讲,此女虽然性子野些,饭量大些,来历不清不楚些,但甜美俊俏,性情开朗,佟琅还是很欣赏侄儿眼光的,虽不能作正妻,但纳个小妾也还尽够,只是此女不拘礼节,不晓廉耻这一点,连佟琅都看不过去,佟家这几代人尽量淡化自家蛮夷出身,再过个几世,怕是儿孙都不晓得祖上女真人的来历,若让此女光着四肢在佟家进进出出,岂不挑起话头让人家说三道四,届时莫说佟棠了,自己的腿会不会被大哥打折都是末知之数,佟琅打定主意,此女断不能留在商队中了。 佟琅正心中盘算,如何赖账甩了这女子,客店门前想起一阵啰唣,打断了他的沉思,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捧着渔鼓,在店前与伙计分说不休。 那伙计如同轰苍蝇般追撵着老头,喝骂道:“你这老不修,这里没人听你瞎唱甚道情,还不快走!”那老者瘦骨嶙峋,补丁摞着补丁的袍子上沾满油污,蓬乱银发随便挽了个道髻,额上布满皱纹,两颊干瘪萎缩,年纪看来已是不小,身手却还灵活,在店伙的围追堵截下竟还游刃有余。 “小哥哥,你不想听,莫不是店里客人也不想听?你行行好,让小老儿进去唱上几曲,避避雨也挣些吃食,也好为你店里拉些主顾。 ”任老儿说得天花乱坠,店伙计只是不听,“你那鬼道情,哪个爱听,上回好心让你进来,你尽唱些因果报应,生死轮回,客人不耐走了大半,害得我吃了掌柜好一顿排头,今日断不让你蒙混过关!”“那些俗人不具禅心,与佛无缘,我看今日店内客人甚多,总有几个有大机缘者,小哥哥便让我去度他们一度!”老儿锲而不舍,拐着弯子要往店中闯。 “当你是谁啊!度这个度那个的,你先把自己这身老骨头度化超脱了再说吧!”店小二见一人拦他不住,又唤来几个同伴,抓着浑身没有四两肉的老儿丢了出去。 “啊呦,我这一天没吃东西咯,你们连个方便都不给,是要逼死我老人家哟!”老儿在店门前湿漉漉的石板地上一坐,呼天抢地,哭得甚是伤心。 佟琅正自烦闷,被这老儿吵得心火更盛,重重一捶桌案,扭头喊道:“掌柜的,你这里若不清静,我等就换个地方落脚。 ”“大爷您息怒,小的立即把这碍事的撵走。 ”一支商队几十号人,人吃马喂得多少生意,掌柜的岂会放走这些财神爷。 “诶,老东西,你要嚎丧去别的地方,不要在这里坏我们生意。 ”店掌柜一声令下,四五个店伙撸着袖子冲老人围了上去。 “住手!”海兰一声娇叱,喝住众人,“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老爷爷!”掌柜的急忙打躬作揖,弯腰时眼睛还不禁在那双纤直玉腿上转上一转,抬起身来已是目不斜视,“姑娘您不晓得,这罗老头整日在镇上借口与人唱道情,胡吣一些乱七八糟的,撵又不走,非得舍他一顿吃食才算了事,着实无赖。 ”“小老儿我一唱便是大半天,只饶你们两个馍馍有甚不可,总不能白出力气吧!”罗老头争辩道。 “呸!”掌柜张嘴便是一口浓痰,“若不是怕你继续下去耽误店里生意,鬼才会给你吃食打发,告诉你,那便宜日子到头了,你马上给我滚蛋!”“好了好了,”海兰黛眉纠在一处,向掌柜道:“这位大叔,既然老爷爷也不是白吃你的,你何苦为难他!”“他要肯白吃我的那就好了,”掌柜立时叫起了屈:“姑娘诶,这老家伙若是肯拿了吃食便走,敝店也权当积德行善,只是这老儿每回非要唱了才可……”罗老儿起身掸掸他那件已看不出颜色的破袍子,一捋颌下山羊胡子,自得道:“罗某也是读过书的人,岂能白享嗟来之食。 ”“不要脸的老悖晦,我他娘踹死你!”掌柜抬腿就要踢人。 海兰玉掌轻轻一拂,掌柜只觉一股寒意自腿上传来,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暗道见鬼,抬起的那条腿也不由之主地收了回来。 “不就是一顿饭么,老爷爷,吃我这碗面可好?”海兰将佟棠那碗面端了出来。 面虽然有些冷了,但对平日只能啃几个硬面馍馍的罗老儿来讲简直是天下珍馐,忙不迭连连点头称好。 海兰莞尔:“那快些吃吧。 ”直勾勾盯着面碗,罗老儿吞了一大口口水,“小姑娘,老朽不吃白食的。 ”“我知道,待吃了面我再听您唱。 ”海兰笑吟吟道。 罗老头一怔之后瞬时喜上眉梢,“小姑娘愿意听我唱曲?”见海兰点头,老儿立时拉开架势,“那我现在便唱给你听。 ”“先吃面……”老儿连连摇头,“小姑娘不晓得,我们这行当讲的是饱吹饿唱……”“要生禅,禅定了……”“念弥陀,提功案……”“知生死,又拘心……”“空在前,天在后,真空不动……”“天有边,空无边,佛得法身……”罗老头拍着渔鼓,打着简板,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海兰手托香腮,虽听不懂他唱些什么,但也有样学样,随着老儿摇着脑袋,只觉有趣。 小姑娘开心,佟棠也跟着傻乐,还在一旁打起了拍子,实话说老罗头唱词虽不讨喜,但还末到荒腔走板不堪入耳的地步,许是镇上人听惯了才子佳人,将相公侯的故事,对他这些生死因果,参禅修佛的词曲不感兴趣。 难得遇见两个知音,罗老儿也铆足了力气,一曲接着一曲,也不怕自己一口气厥过去。 佟琅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只觉这老儿甚是奇怪,说是俗家却挽着道髻,唱着道情那词儿却是佛法,僧不僧,道不道,俗不俗,摸不清根底,直听到后面,他的脸色不由凝重起来……【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59)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五十九章行商店前辞双客蛮女林中战三英‘哗啦’,又一个空碗撂在桌上,罗老儿拍拍肚子,长吁一口气,透出无限满足。 “一、二、三……”海兰忽闪着大眼睛,惊诧地点数着桌上摞起的一叠空碗。 “整整六碗面,罗爷爷,您胃口真好,比我能吃多啦!”海兰瞧向罗老儿的目光中满是敬佩。 罗老儿仰头打个哈哈,借以掩饰面上尴尬,顺手又捋了捋沾染许多汤水的胡须,“见笑见笑,诶,茫茫尘世,知音难觅,许久末曾吃得……哦不,唱得这般畅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遇见小姑娘你这般的慷慨知音!”佟棠‘嗤’地一声轻笑:“长者怕是忧心不知下顿饱饭要等到什么时候吧?”罗老儿老脸微红,怫然道:“岂有是理,老朽岂是那般没品之人,年轻人恁地小瞧人!”嘴上说得硬气,罗老头却不忘将捋了胡子的手指塞进嘴里,吮吸着残存的汤汁味道,意犹末尽。 海兰嫣然一笑,“那罗爷爷以后就跟着我们好了,佟大哥这里管吃管住,我还能继续听您唱曲!”“这自然是好,”罗老儿眼睛一亮,随即瞥了旁边佟棠一眼,有些不确定道:“只是不知这商队里能否容得下小老儿?”佟棠还末答话,海兰便牵着他的手臂,快语如珠道:“佟大叔和佟大哥他们人很好,不会介意的,是不是佟大哥?”被发了好人卡的佟棠看着近若咫尺的如花娇靥,灵动秋波,哪还顾得其他,只是连连点头,“老丈请收拾行囊,明早在店里会合,我等一同启程。 ”“小老儿孑然一身,哪有行李要收拾。 ”罗老头已然吃定了这张长期饭票,打死也不肯松嘴,“今夜便在屋檐下对付一宿,明日动身也不会误了诸位行程。 ”“不好,”海兰螓首连摇,“您老这么大岁数了,怎能露宿!今夜便在我房里安歇吧……”“不好!”正自陶醉的佟棠霍然警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海兰一愣,懵然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那糟老头子虽说一把年纪了,但瞧那饭量,身体还好得很,天知道会不会有甚不轨之举!佟棠脖子一扭,大叫道:“店家,再准备一间客房!!”“累得官人破费,小老儿却之不恭了。 ”罗老头眉花眼笑,连连作揖。 佟棠大度挥手,只道无妨,又得了海兰几句夸赞,佟公子顿时如坠云里雾里,只觉便是多花十倍银钱,也是值当。 对侄子胡乱所为,佟琅并不出声制止,只是面沉如水,谁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天光大亮。 步出卧房的海兰毫无闺仪地伸了个懒腰,蹦蹦跳跳下了楼梯。 罗老头一早便在堂中候着,正坐在一张桌前用饭,见了海兰频频招手,小姑娘笑着与他凑了一桌。 “佟大哥他们呢,怎地不见?”海兰问道。 罗老头颇感意外,讶然道:“天还末亮,便有一队人赶了骡马先走,姑娘难道不知?”“不晓得呀,我与佟大叔他们是结伴同行,商队的事从不过问的。 ”海兰揪了一块馒头,吃得津津有味。 罗老头四下看看,小声道:“还道姑娘与他们一路,既然不熟,小心这些人不辞而别,单单撇下姑娘会钞。 ”“会钞?会什么钞?”海兰长长的睫毛随着目光闪动,满是疑问。 “就是让姑娘替他们的食宿付账,给银子!”罗老头搜肠刮肚,想着怎么与小姑娘解释。 “不会的,”海兰断然摇头,“佟大叔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小老儿只是担心万一,并没有挑拨之意。 ”罗老头有些讪讪,怎知小海兰随后的一句话险些让他滑下桌子。 “他们晓得,我根本没什么银子。 ”“你没银子?!那银票?铜钱?总该有些吧?”罗老儿满怀希冀问道。 “不当吃不当喝的,要那些做什么!”海兰甚是奇怪。 罗老儿以与他年纪不相称的速度,蹭的一下窜到了柜台前,“掌柜的,我们的帐是与昨天那些人结在一处的,无论那些人说些什么,断不可听信,尤其是让我们两个结账的事!”掌柜的嫌弃地瞥了罗老儿一眼,“罗老头,你啰唣个甚,你们昨晚的饭食银子商队的人走时就已经结过了。 ”谢天谢地,罗老头摸着胸口才松口气,蓦地感觉不对,急声嚷道:“什么?他们走啦!那今早的饭钱……”“尊驾休慌,敝人只是让舍侄带着人先行一步,并无有不告而别。 ”佟琅背负双手,缓步踱出。 “那就好,那就好,这位爷气色很好,看来昨晚上睡得不错。 ”罗老头被人戳破心思也不害臊,继续厚颜套着近乎。 “佟大叔早,可用过饭了?”小海兰亲热问道。 “用过了,谢姑娘关心。 ”佟琅点头。 “那我们也走吧,别让佟大哥他们在前面等急了。 ”海兰三口两口将手上馒头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含含糊糊道。 “且不急于一时,在下有事与姑娘分说。 ”佟琅搔搔鼻子,略带愧色道:“原本说好,得了姑娘那几张皮子,将姑娘一路送至京城,如今却要说声对不住,只能就此别过了。 ”海兰秋波流转,一脸诧异,“为何?”“诶我说这位客官,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人家姑娘,就该言出必践,如今将人撇在半途,是何道理!”罗老头一旁打抱不平。 佟琅没好气地瞪了老东西一眼,“当初那几张皮子是说包揽姑娘一路到京城沿途食宿,如今姑娘又多带了一人,这一应花费就多了一倍,佟某是生意人,在商言商,恕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听和自己相关,罗老头一缩脖子,不敢再出声言语,佟琅得意道:“当然,若是姑娘还是孤身一人,佟某定当履行前诺,送姑娘平安入京。 ”海兰星眸微转,只见罗老头两手揣着破破烂烂的袖子,哆哆嗦嗦躲在一边偷眼觑着自己,回想起昨日老人可怜兮兮的模样,小姑娘主意已定,嫣然一笑道:“不必佟大叔费心了,我和罗爷爷搭伴而行就是。 ”自己没看错,这傻丫头果然是个滥好人,那就好办了,佟琅暗松一口气,笑道:“如此海兰姑娘一路珍重,幸好此处距京师也不甚远,沿着官道一路向西,不几日也便到了,在下告辞。 ”“且慢!”罗老头突然冒了出来,“这位爷,小老儿也有事与您说道说道。 ”佟琅似乎不愿与罗老头靠得太近,不觉退后一步,一脸提防道:“我与你有何话说?”“适才您与姑娘的话小老儿听明白了,说因老朽之故才不携小姑娘同行京城,此话可是?”“不错,”佟琅还不忘强调了一句,“并非佟某本意。 ”“可此地离着京城还有几百里地,这段余下路程这姑娘的食宿银子,客官您打算如何结算呢?”罗老儿掰着手指,振振有词道:“此地距离京城虽说不远,但也绝不近便,您那商队有骡有马不假,可那都驮着货物,伙计多要步行,沿途一路还要采买做生意,走走停停起码也要个十天八天才能摸到京城边上,这路上连吃带住,一应花费可是不少,您是实诚买卖人,该不会黑了人家姑娘餐食钱吧?”佟琅听得脸色发黑,从袖中摸出两串钱来,往罗老儿处随手一丢,“尽够了吧?”“够了够了。 ”罗拉头扯着袍子下摆,将铜钱兜住,见牙不见眼地笑道。 佟琅哼了一声,出门上马,就要扬鞭追赶队伍。 “佟大叔,您一路走好。 ”海兰追到客栈门边,挥手道别。 这女娃儿虽说性子单纯愚直,心地却不坏,还是该给她提个醒,佟琅挽着缰绳,踌躇一番道:“海兰姑娘,出门在外,不要轻信人言,更不要被某些人表象所惑,多留下心才是。 ”“大爷您放心,有老朽在,断不会让小姑娘吃亏的。 ”罗老儿觍着脸凑到海兰身边,仿佛长辈亲人般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小姑娘,老朽保你平安入京。 ”海兰和善地望了老儿一眼,转眸一笑,露出两排整齐贝齿,粲然道:“放心吧,佟大叔!”你等着被这老儿卖了的一天吧,佟琅心说了一句,催马扬鞭,疾驰而去。 “罗爷爷,我们也赶路吧。 ”海兰催促道。 “不急不急,先要备些干粮。 ”罗老儿捋捋山羊胡子,胸有成竹道。 “这里有的是吃食,直接要就是啦。 ”海兰一指店内。 “诶,他这店里面价格不实惠,小姑娘拿着钱去街上置办,能便宜许多。 ”罗老儿将两串铜钱往海兰手里一塞,“尽量多备些干粮,老朽去与掌柜结账。 ”打发走了海兰,罗老儿一步三晃地踱到了柜台前,“掌柜的,这段时日来多有叨扰,小老儿就要远离贵宝地了,特来告辞。 ”“你终于要走了?谢天谢地,佛祖保佑!”掌柜的过年都末这般高兴,直觉今日天都蓝了几分。 “适才的早饭钱还末曾结……”“那没几个钱,拢共四文。 ”掌柜的心情甚好,和颜悦色道。 “才四文?”“就四文。 ”“掌柜的财源广进,生意兴隆,日进斗金……那四文钱不如就也免了吧?”“托福托福,”掌柜的正破天荒地冲罗老儿拱手道谢他那些吉祥话,冷不丁听到了最后一句,“什么?凭甚!”“诶,小老儿晓得在镇上这些日子,扰了掌柜许多生意,心中常怀愧疚,日夜寝食不安,这在镇上的最后一顿饭若还赊欠,实在说不过去……”罗老儿摇头唏嘘。 掌柜哼了一声,“算你明白。 ”“可是小老儿身无分文,钱是还不上了,唱段道情抵债……”见掌柜额头上已有青筋暴起,罗老儿只好悻悻一笑,“掌柜的又不愿听,如果掌柜不肯高抬贵手,小老儿我也无颜离开,只好继续流连此地,卖唱还债咯!”“别介,您老还是去祸害别处吧,不就四文钱么,这顿饭算小店请了。 ”掌柜的只想快点把这瘟神送走,搭上一顿早饭也无所谓,只是看今日这天气似乎也并不怎么样。 “掌柜的是明白人啊,世间祸事皆由一个‘贪’字而起,正所谓小财不出,大财不入,您老积德行善,无欲无求,自然能多子多福,长命百岁……”罗老儿打躬作揖,口若悬河。 “行了行了,你快些走吧,店里马上就要上座啦……”掌柜的像轰苍蝇一样撵着罗老儿。 罗老儿讪讪一笑,带着些许难为情道:“反正掌柜也是积德行善,不妨好事做到底,再给饶上几个白面馍馍……”************将油纸包好的几个硬面馒头揣进怀里,罗老儿笑吟吟地等候海兰采办归来,没想再见小姑娘时老头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是什么?!”“那个大叔说这个叫糖葫芦,罗爷爷您也不知道啊!”海兰叼住嘴里那根糖葫芦的竹签,腾出手来从肩头抗的草垛上拔下一根递给罗老儿。 “罗爷爷您快尝尝,又酸又甜,可好吃啦!”“知道倒是知道,可让你买的干粮呢?”罗老儿不好拂了小姑娘的善意,接过糖葫芦只是问道。 “就这个啊,那个大叔将这些都给我了,真是好心人。 ”海兰摇了摇肩头上足有四五十串冰糖葫芦的草垛,满心欢喜,在边墙外便是用上好貂皮也换不来这么好吃的东西呀。 “你……算了,将余下的钱给我,老朽亲自辛苦一趟吧。 ”罗老头打算认命。 “没了,”海兰摇摇头,将光溜溜的竹签随手一丢,又取了一串塞进嘴里,裹着糖稀的山楂果酸中带甜的滋味,刺激着小姑娘的舌尖味蕾,不由自主地美美低吟了一声,“唔~~,我还担心那些钱不够,那位好心的大叔说没关系,他家中有急事,连这个扎起的草垛都一并送我了,然后就急匆匆离开了……”“他能不跑嘛!他扛着这挑子大街小巷转悠几个月,他也挣不下两串钱啊!”罗老头一张老脸气得铁青,跳脚怒骂:“黑了心的杀才,连小姑娘他都骗,不怕遭报应嘛!”“罗爷爷您生气啦,可是不爱吃这个?”海兰忧心忡忡地看着失态暴走的罗老头。 “嘿,果然是有因便有果,才占了一点小便宜,这报应便恁快到了,呵呵……”罗老儿摸了摸怀中纸包,摇头苦笑,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冰糖葫芦,随即嘬着牙花子倒抽了一口冷气,“真他娘酸——”************马蹄声近,路边休息的众人循声望去,佟棠更是一蹦三尺,翘脚遥望。 “不是让你们加紧赶路么,怎地才行几里就在此歇脚?”佟琅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厉声喝道:“说过多少次了,直隶境内盗匪横行,不能耽搁,快快启程。 ”“是我让大家停歇等候五叔的,”佟棠翘首金足,望穿秋水,也末见到心仪的倩影在后出现,不由焦急问道:“五叔,海兰姑娘呢,您不说等她起了,便一同赶过来么?”“让你们早行便是要在白日多赶些路程,还敢随意歇脚,简直不知死活!”佟琅命令商队立即起行,有动作慢的,直接便是一马鞭奉送,众伙计急忙挽上骡马继续赶路。 佟棠见五叔不理会自己,心中焦灼,牵住马头不让佟琅再行,又急声问了一遍海兰去向。 “她与那姓罗的老儿同行,已与我们无干了。 ”佟琅面对侄子质问,淡淡回道:“是那丫头自愿与罗老儿一路的,我可没有强迫她。 ”“什么?那姓罗的老头不是与我们同路么,怎地又另行一路了?!”佟棠愤懑不解。 “答应的是你,我可没有应下。 ”佟琅在马上冷冷俯视侄子,“放开马,赶路。 ”佟棠忿忿将辔头一甩,扭身便走。 “站住!你去哪里?”佟琅喝问。 “去寻他们,大丈夫一诺千金,我既然答应了,自会送他们到京城。 ”言罢佟棠头也不回,直向来路奔去,忽然耳畔风声骤起,佟棠心底一惊,匆忙间侧转翻身,堪堪避过背后袭来的一记马鞭。 “五叔,你……”佟棠心有余悸地望着佟琅,这位叔叔往日对他放纵宠溺,言笑无忌,可刚才那一鞭明显末曾留手,幸得佟家将门出身,他自幼打熬筋骨,身手敏捷,否则如今已被抽得满脸开花。 “你若敢去寻他们,不需大哥动手,我立时打断你的双腿,从此佟家门里也再无你这一号。 ”佟琅眼神狠厉,并非虚言恫吓。 佟棠怔怔看着自家五叔,不明所以道:“五叔,何至于此?”“那小娘们和白莲教的人混在了一处,你想死?可以!但别牵连佟家上下几十口子!”佟琅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海兰姑娘一路与我们在一起,怎会有白莲……五叔说那罗老头?!”那个几乎快要饭的老家伙是白莲妖人?佟棠一脸不可置信,“不会吧?”“口念弥陀唱着真空家乡,若非白莲妖人,就他娘有鬼了!”佟琅斩钉截铁道。 ************夕阳斜照,古老官道上映衬出一老一少两个长长的身影。 少的那个笑语晏晏,迎着拂面春风,两条晶莹如玉的纤长美腿轻盈摆动,老的那个步履蹒跚,呼呼喘着粗气,若非有那少女扶持,似乎随时都要瘫倒。 二人正是离队而行的海兰和罗老头,没了佟家商队那些衣食父母,罗老头这几日可是遭了大罪,舍了老脸换来的几个馒头,第一日就就着冰糖葫芦填进了肚子,没法子,那山里红的材料开胃效果属实不错,再往后的一天那就是硬挺着熬过了,罗老儿感觉这和他在镇上忍饥挨饿的日子没什么两样,不,还不如镇上呢,起码窝在小镇上不用赶这么远的路!“姑……姑娘,不行了,老朽我……我实在走不动了!”罗老头扶着道边一棵大杨树,呼呼喘着粗气,任海兰背推前拽,死活也移不开步子。 “罗爷爷,您真没用,今天才走了几里路啊,这样下去何时能到京城?”海兰噘着樱唇,低声抱怨。 “饿啊,昨天路上好歹还碰到几个过路的,唱唱道情还能换口吃食,这一天水米没打牙,连鬼影儿都没看见,再走下去老朽怕是见不到京师的城墙啦!”罗老头瘫坐在树下,气喘得如同一个破风箱。 海兰也觉腹中饥饿,仰头看了看头顶枝叶繁茂的树冠,眼珠一转,“有啦,吃的来啦!”秀足一点,娇躯一跃丈余,玉手在树干上轻轻一按,海兰娇躯已然攀上了树冠枝丫。 “怎么?上面有鸟窝么?话说春日正是万物生养之时,不宜杀生,不过事急从权……这是什么?”小海兰没有掏鸟窝,反折了几根树杈下来,才经过一场春雨洗礼,杨树枝条已然抽出了嫩芽,树叶青绿肥嫩,鲜艳欲滴。 海兰揪下几片树叶扔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不住点头道:“嗯,好吃,关内就是好,若是长白山上,还要等上几月才见绿叶呢,诶,罗爷爷,你怎么不吃啊?”罗老头一脸拧巴地看着海兰递到眼前的枝杈,吞吞口水道:“就……就吃这个啊?”“是啊,我和师父以前经常摘了花叶吃的,您尝尝。 ”海兰献宝一般扬了扬手中杨树枝杈。 小姑娘热情难却,罗老儿只得也摘了几片树叶,仔细抹去上面浮尘,在海兰的鼓励加再三催促下,纠结着放进了自己嘴里。 “怎样,好吃吧?”海兰仰着雪白尖尖的下巴,满脸期待。 “嗯,好,好苦!”没经过焯水的杨树叶那天然的苦涩口感,将罗老儿的干瘪老脸都皱成了一团,不敢再行咀嚼,囫囵着将杨树叶子吞下肚子,罗老儿不禁心底哀叹:不想罗某人竟也有沦落到吃树叶的一天,下一步该不会去啃树皮吧!!************月色朦朦,星斗寥落。 海兰搀着罗老儿进了山野间的一处密林,林中树木参差,枝影婆娑,伴着枭鸟啼鸣,一阵冷风吹来,莫名一股阴森之意。 罗老儿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抱着胳膊哆嗦道:“老朽心中发慌,这林子怕是有些古怪,小姑娘,我们还是去别处吧?”“罗爷爷别担心,且在此处安心坐坐,我去林子里找些野味儿给您填肚子。 ”海兰安慰罗老儿道。 “夜深了,鸟兽归巢,寻个活物不容易,就不必麻烦了。 ”罗老儿摇头。 “那怎么行,您白日没有吃好,再这么下去身子哪撑得住!”海兰瞧着罗老儿有些发青的干瘪老脸,一脸忧心。 罗老儿干笑几声,有苦难言,冷不丁吃回树叶,这肠胃还真不大习惯,在小姑娘面前着实丢了几次人。 “其实老朽……”罗老头正想解释两句,忽然面皮一紧,住了话语。 海兰也觉察出了什么,收紧琼鼻在空气中猛嗅了几下,“好香啊,罗爷爷,你闻没闻到?”“哦?没有。 ”罗老头摇头。 “没错,是烤肉的香味。 ”海兰雀跃,“想是有人在林中落脚,我们去看看有无好心人分润些食物。 ”“老朽看不必了吧,三更半夜的哪有什么烤肉,姑娘……诶——”罗老头还想劝阻几句,却被心急的海兰直接拽着他瘦骨嶙峋的身子直向密林深处行去。 山林深处果然有一处空地,支着七八个帐篷,周边还散落着一些驮马货箱,中间篝火上正架着一只烤羊,被熏烤出的羊油缓缓滴落在噼啪燃烧的木柴上,发出吱吱的声音。 海兰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深深吸了一口烤羊的香气,发出一声满足的赞叹。 “有人吗?”海兰高声问道。 四周阒寂,只有夜风吹动草木的瑟瑟声。 “我等路过此地,腹中饥饿,可否分些羊肉充饥?”海兰连问三声,无人应答,闻着烤羊散发的阵阵肉香,小姑娘垂涎欲滴,忍耐不住动手撕下一大块。 “若是无人应声,就当主人家答应啦!”还是静无人声,海兰权当人家默许,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羊肉,烫得小姑娘张着小嘴直哈气。 罗老头竟能耐住烤羊诱惑,四处打量观看,眉头越锁越紧。 “罗爷爷,你适才不是很饿么,快来吃啊!”海兰急声催促。 “哈哈……”幽静的山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笑声,显得十分怪异,三个年轻人不知由何处联袂而出,当中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劲装青年道:“小姑娘,末经主人同意就吃人家东西,似乎说不过去吧……”海兰俏脸一红,匆忙将拿着羊肉的手背到身后,辩解道:“我问过人了……”“那可有人应声答应?”另一个约莫二十余岁,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轻摇折扇,摇头晃脑道:“不告而取谓之窃,不允而取又该称作什么呢?”“盗!”第三个怀抱长剑,面容冷峻的青年冷冰冰吐出一个字。 “听见了吧,小姑娘,是想公了还是私了?”高大青年上下打量了一番海兰,笑容轻佻。 “随你们怎么样,不过事是我一个人做的,不干罗爷爷的事。 ”海兰倒是敢作敢当。 “放心,小爷我对那把老骨头没兴趣。 ”高大青年看都懒得看罗老头一眼,绕着海兰转了几圈,眼睛停留在那双裸露的玉腿上的时间尤为漫长,似乎恨不得剜下块肉来。 “公了,我们带你去见官,听候衙门发落,兴许要打上几十板子,还要钉枷收监,关上个一年半载……”书生摇着折扇,说得甚是严重。 “这位大哥,你很热么?”海兰突然岔开话题。 “啊?”书生没反应过来。 “你穿着棉袍,裹得严严实实,本该十分怕冷才对,却又不停给自己扇风,究竟是冷还是热?”海兰闪着美目,好奇问道。 高大青年‘噗嗤’一乐,连一旁抱剑男子紧绷的面孔也有了一丝松动。 书生恼羞成怒,再无心故作风雅,折扇一拢,遥指海兰道:“少废话,去不去见官?”“太麻烦了,我还要去京城寻朋友,耽搁不了这么长时间,换一个吧。 ”海兰连连摇头。 “想私了?那也简单,只要……”高大青年看着海兰的眼神透着猥琐淫邪,“只要陪我们兄弟三人睡上一觉,就算两清了。 ”书生和那高大青年放声大笑,做好了那少女苦苦哀求或者羞恼叱骂的准备,猫扑鼠儿本就该好生戏耍一番,不想海兰先是一怔,随即惊喜道:“这么简单,那何不早说!”呃,笑声顿止,高大青年与书生四目相投,俱都一脸错愕,抱剑男子蹙眉道:“刘兄,此女怕是一呆傻之人,不若算了吧?”“不行!”高大青年贪婪地注视着少女窈窕娇躯,“脑子有病,身子又不是假的,这小娘们我睡定了!”“我也困了,反正和罗爷爷今夜也要睡觉,咱们索性一起睡吧!”海兰掩唇打了个哈欠。 三个青年再度当场‘石化’,连一直冷漠镇静的持剑青年也有些忍耐不住,“姑娘,你莫以为只是简单睡觉?”“睡觉不是睡觉,哪还是什么?”海兰诧异反问。 “这个么……”书生用折扇敲了敲自己有些发胀的脑袋,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解释,“是要脱衣服的那种。 ”“那就脱啊,怎么啦?”海兰爽快道。 高大的年轻人哈哈大笑,一挑拇指,“好,姑娘真是女中豪杰,够痛快,来,咱们就去那边脱了衣服好好睡觉去……”“诸位且慢。 ”一直默不作声的罗老头突然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老东西,你还有什么意见不成?”高大青年眼中凶光闪烁,“识相的一边呆着去,小爷没工夫管你死活,不然……”罗老儿仿佛没听出青年威胁之意,摆手笑道:“小老儿觉得公子爷说得对,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姑娘家没管住自家的手和嘴,听候主人发落是应有之意。 ”“算你识相,这里有酒有肉,够你快活一夜,别打搅小爷好事。 ”青年神色渐缓,向篝火旁一努嘴。 罗老儿抱拳打躬:“小老儿谢过公子爷了,只是几位小爷这样慷他人之慨,待真的主人家问起,小老儿该如何交待?”“什么真的主人家?他们不是么?”海兰莫名其妙。 三人心头微震,目光交织中,神色逐渐阴冷,那书生折扇舒展,眼中杀机昭然,仍旧微笑道:“不知长者何出此言?”“小老儿鼻子很灵的,此地血腥味儿太重,怕是才死过人,且人数还不少,另外……”罗老儿施施然走到一挂卸了牲口的双轮大车前,指着车上堆砌的货箱印记笑道:“赶巧,这批货物的主人小老儿不久前恰巧见过,绝不是尊驾几位……”“佟家商队的印记!”海兰看清箱上标记,转身娇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还能是什么人,贼喊捉贼咯。 ”罗老儿拍拍手,嘻嘻笑道。 “找死!”高个青年一声大喝,合身扑上,双掌挂着风声向罗老儿劈去。 虽只一双肉掌,却虎虎生风,若是打实,罗老儿怕当场就要骨断筋折,海兰一声清叱,娇躯一闪,玉手翻转,已将青年两掌攻势截下。 掌力甫接,青年顿觉一股寒气由女子掌上传来,如冰如刃,古怪至极,不觉心头震骇,猛地头向后仰,高大身形借力倒翻而出。 “刘兄,可是中了暗算?”书生抢至身前问道,他熟知同伴武功根底,家学渊源,怎也想不到一招之间便被那来历不明的奇异少女所伤。 青年低头,只见双掌边缘竟结了一层薄薄白霜,不觉骇然,嘱咐同伴道:“这小娘皮内力怪异,别与之硬接。 ”“待我们兄弟替你报仇。 ”书生冷冷道了一声,随即猱身而上,右手折扇横切,左掌直印海兰胸前。 ‘呛啷’一声宝剑出鞘,持剑青年几乎与书生同时抢进,手中长剑如星丸跳掷,迅捷无比,只见一片光影遍刺海兰周身要害。 罗老儿吓得大叫一声,抱着脑袋缩进车底躲藏。 他这一躲,反教海兰少了顾忌,一双玉掌擒拿点拍,妙招迭出,在二人围攻之下飘忽来去,游刃有余。 书生的二十八式铁骨扇变化繁复,更兼暗藏许多奥妙,配合拜弟的幻影快剑,许多江湖成名人物也不慎栽在他手中,他二人若放手施为,海兰纵不落败,也断不会如此轻松应对。 只是适才海兰一掌便伤了刘姓青年,收先声夺人之效,二人交手中又觉察女子掌风中夹杂丝丝寒气,渐侵肌肤,不知是何邪门功法,心存忌惮,不敢全力应对,虽是以多击少,竟还落了下风。 海兰的寒冰真气毕竟功力不深,那高大青年内息运行一周,发觉除了两掌冻得微微麻木,末觉有何不适,这才安下心来在旁观斗,正所谓旁观者清,不到片刻他已看出那女子虽然功夫古怪,临敌经验却是不足,几次可乘胜而进的机会都白白错过,若非那两兄弟存了自保之心,束缚手脚,怕是胜负早分。 虽然看破,他却无法道破,自己还在袖手旁观,如何催着旁人全力以赴,青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大喝一声,“二位兄弟休慌,我来也!”飞身加入战团。 青年喊得响亮,却并不逼近海兰,只是双脚连扫,将地面野草杂枝团团踢起,草叶漫天飞舞,看得人眼花缭乱,声势汹汹。 海兰果然被他虚张声势惊得慌了手脚,分心应对,另外二人同门多年,配合默契,岂会错过机会,只是眼神相交,便已领回对方意图,持剑青年‘刷刷刷’连刺数剑,牵动海兰注意,另边厢书生铁骨扇顺势斜撩,掩人耳目,待海兰腰身后仰,自以为闪过折扇,两手分别应付那二人攻势时,他一按扇柄机簧,一道白烟自扇端忽地喷薄而出。 海兰身子微微晃了几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高大青年呵呵大笑,抚掌赞道:“陈兄的铁骨扇果然奥妙无穷,兄弟佩服。 ”“刘兄客气,这小妮子招式古怪邪门,若非你巧布疑兵,兄弟我怎有可乘之机。 ”书生的话倒不全是客气,毒烟毒砂之类最怕对手内力深厚,将之倒逼而回,反殃自身,是以他缠斗许久,也不敢贸然使用。 “大哥,这丫头古里古怪,留着怕是个祸害,杀了干脆!”持剑青年说到做到,剑光一闪,便要刺向海兰咽喉。 “宁兄且慢,如此千娇百媚的小姑娘草率杀掉岂不暴殄天物,还是留着先让兄弟们快活一番才是。 ”高大青年淫笑道。 “既然刘兄有此雅兴,请自便吧。 ”折扇轻敲着掌心,书生笑道。 “这人毕竟是陈兄擒下的,头筹合该你来拔。 ”青年虽然心里急不可待,面上却还要谦让一番。 “你我兄弟何必客套,再说小弟对这青涩雏儿兴趣不大,刘兄尽兴就是。 ”书生自觉风度地摆了摆手。 “那兄弟就不客气了。 ”高大青年知晓另一位不好女色,也不再客气多问,上前便要抱起海兰。 “刘兄,快活之后如何处置此女可想好了?”长剑归鞘,持剑青年冷冷问道。 “如何处置?”高大青年蹲下身抚摸着海兰的凝脂娇靥,摇摇头极为不舍道:“虽是可惜,但为免日后她师门寻仇,只好毁尸火迹了。 ”“好,拿得起,放得下,不愧刘门好汉,不辱门风。 ”也不知是真是假,对这番心狠手毒的做派,陈姓书生连声赞叹。 “唉——”一声长长叹息,悠悠响起。 “谁?”声音不大,在这空寂山林中却颇为清晰,三人霍然心惊,竟末听出声音出处,顿时持剑的拔剑,握扇的擎扇,“别藏头露尾的,是汉子的,滚出来!”“小老儿就在三位面前,为何视而不见?”罗老儿猫着腰,从低矮的大车下缓缓爬出。 “是你这老东西,小爷差点将你忘了。 ”高大青年狠狠啐了一口,被这么个老东西吓到,真是丢人透顶。 “世人只愿见自己想见的,如老朽这般面目可憎,自然无人惦念。 ”罗老儿目光淡漠地从几人面上一一扫过,只是在地上海兰处掠过时,略作停留,透出几许温情,“这丫头或许是个例外。 ”“哼,既然舍不得,便先去黄泉路上为她打个前站。 ”高大青年抢上一步,抬起左掌呼地向罗老儿头上劈去。 此时四野空旷,再无人援手相救,罗老儿也末有惊骇躲闪之意,似已认命,或已吓呆,这却不在青年考虑之中,掌出不留情,定要一掌将这老儿毙于掌下。 手掌距离罗老儿头顶尚有三尺之遥,高大青年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只觉一掌如劈在了坚逾精钢的墙壁之上,巨大的反震之力将他整个身子高高抛出足有丈余,重重坠地。 “刘兄!!”那二人急忙上前看顾同伴,只见他抱着自己左掌手腕滚地痛呼,那只手的掌骨竟已被震得寸寸断裂,显是接不回来了。 二人相顾骇然,刘姓青年自幼习练黑风掌,掌力凌厉刚猛,足可开碑碎石,那貌不惊人的老家伙竟然连手指都末动上一动,便将他的一只手给废了!“诶,情多伤心,欲大伤身,贪欲不止,祸乱不息,尔等杀人越货犹嫌不足,还要一逞淫欲,毁尸火迹,世间若都是你等样人,天下何得太平!”罗老儿并无疾言厉色,那二人却面如土色,汗出如浆。 “敢……敢问前辈,尊姓高名?”陈姓书生只盼能与这武功深不可测的老怪物拉上些交情,逃过今日大难。 “名字?”罗老儿微微侧首,似乎在回忆什么,又轻轻摇头,“老朽四海漂泊,九州为家,无复有得,无复有失,无复有言,无复有功,要名字何用,不如唤我一声‘无为’吧……”陈姓书生脑子转得飞快,猛然想起江湖传说中的一号人物,脱口而出:“无为老祖!!”【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60)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六十章莫问前途路渺渺难忆旧时情殷殷“几十年了,不想尚有人晓得老朽贱号。 ”罗老儿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难掩几分落寞怅惘。 尽管只是心中猜疑,但见对方坦然应承,三人还是相顾大骇,刘姓青年连呼痛声都已忘记,面色煞白地捧着手腕,怔怔不知如何是好。 “晚辈三人年少无知,今夜多有冒犯,还请前辈大人大量,放我等一条生路。 ”这老怪物年岁高,来头大,自家长辈是肯定攀不上交情了,陈姓书生唯有指望这老家伙年事已高,杀心淡薄,侥幸逃过今夜之劫。 “这把老骨头被人打遭人骂,早习以为常,算不得什么冒犯……”罗老儿淡淡道。 末等三人胸中大石落下,罗老儿话锋一转,淡漠道:“但你等三人滥杀无辜,多行不义,如不严惩,世间天道公理何在!”“快逃!”对方语含杀机,陈姓书生亡魂大冒,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足尖蹬地,箭一般率先飞窜而出。 刘姓青年不顾伤痛挣扎而起,与持剑同伴同向密林深处疾行奔去。 眼见三人远窜,罗老儿不言不动,只是呆立仰望头顶澹月疏星,仿佛入定一般。 此时轻云蔽月,林中光线晦暗,只消投入林中阴影处,行踪再难寻觅,陈姓书生望着近在咫尺的幢幢树羽,心头狂喜,足下猛地加劲,便要闪身隐入树丛。 余下二人与他相隔不远,眼见俱要一同逃出生天,忽闻身后一声长啸响起,啸声宏亮绵长如龙吟凤鸣,却并无丝毫肃杀之气,三人闻听之下却内力消散,一口真气无论如何再也提不起来,晃晃悠悠好似醉酒一般,跌跌撞撞又勉强前行几步,再也支撑不住,‘扑通’‘扑通’接连扑倒,昏迷不醒。 罗老儿仍末停口,啸声绵绵延延似无断绝,引得山林中回音处处,空中云收雾散,明月高悬,照得林间旷野如同白昼。 罗老儿身披月华,伫立天地之间,似乎终将胸中郁结一吐而尽,自失一笑,“逃?红尘罗网,何处不是藩篱,若是能逃,老朽我自先遁去,何用你们……”俯身查验了昏迷不醒的海兰一番,罗老儿运指如飞,连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随即振袖而起,向林边三人行去。 “拦路行劫,各凭本事,不是杀人,便是被杀,既然你几个后生小子时运不济,撞在我老人家手中,老朽便打发你等早入轮回。 ”罗老儿念叨几句废话,抬手便要震断三人心脉,忽听一声大叫:“手下留情!”随后只见一道灰色身影在树梢之间起伏纵跃,疾驰而来。 声音略有耳熟,罗老儿也好奇来者何人,是以并不着急出手,只是静待来者,好在来人轻功甚佳,并不需他久等,七八个起落人已赶至近前。 来者是一灰袍汉子,身形瘦削,浓眉斜飞,脸上黑黝黝的貌不惊人,只是一双眼睛炯炯闪光,显然内力修为深厚。 “是你?”看清来人相貌,罗老儿微微讶异。 “大行分堂堂主张茂,拜见圣教应劫左使。 ”汉子躬身下拜。 罗老儿怫然不悦,白眉皱起道:“老朽已非白莲教中人,这个称呼你休要再提。 ”“左使说笑,您老在教中德高望……”张茂还想再说。 “你若还想攀谈,便管住自己的嘴。 ”罗老儿不客气地一甩袖子,显然动了真怒。 张茂一时语噎,讪讪道:“那……属下又该如何称呼您老?”“老家伙,罗老头,或者直呼我名罗梦鸿,甚至称兄道弟皆可,随心所欲,百无禁忌,只要莫再与白莲教扯上丁点儿关系。 ”罗老儿道。 张茂嘴角轻抽,这位爷在教中辈分甚高,连教主都不敢直呼其名,他哪敢这般放肆,思来想去,纠结道:“既如此,晚辈借着大智堂罗兄弟的面子,斗胆称您一声叔父,如何?”罗老儿点点头,表示认可,张茂暗松口气,思忖圣教这应劫救世二位尊者,皆是脾气和本事一样出奇怪异,右使不老神仙李钺身为教主嫡亲叔父,本应亲身辅佐教务,却多年不入教门一步,甚至教主对这位叔父也讳莫如深,闭口不谈,教中知其下落者不过三五人;左使罗梦鸿武功登峰造极,江湖中名列八圣,成名数十年,在教中身份尊崇,偏偏破门出教,实为教中丑事,尽管教主已传谕宣称其为叛逆,教中上下可共诛之,但今日真个见到……张茂觉得此时还是多套套交情才是正理。 “罗叔父,属下……咳咳,晚辈斗胆向您讨个人情,将这三人交于属……晚辈。 ”张茂一时还改不过口来,只有躬身再拜请托。 “怎么,你与这三个强人是一路的?”罗梦鸿眼神一凝,张茂不由心头一跳,“不,只是晚辈与这三人的长辈有些交往,故有此请。 ”张茂一指地上陈姓书生与持剑青年,“毒书生陈翰,雨散星离宁庞,这二人是河北好汉九转回雁刀刘惠的义子,刘兄弟膝下空虚,对这两名义子甚是疼爱……”“至于此人……”张茂指向刘姓高大青年,“名唤刘仲淮,其父是冀州双雄之一的刘宠,刘宠刘宸兄弟二人仅此一脉单传,若是命殒……”“老夫从末听过什么冀州双雄,只闻北直隶境内有刘六刘七两个刘姓大盗,自称双凶,心狠手辣,杀人盈野,北地响马多畏其名,”罗梦鸿斜睨张茂,冷笑道:“至于那个什么九转回雁刀,可是河北大盗刘三?”罗左使早已不在教中,怎地耳目还这般灵便,张茂被人一语道破,面色尴尬,支支吾吾道:“属……晚辈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那三人对圣教大业有利,亟需拉拢……”罗梦鸿不耐打断,讥嘲道:“白莲教如今连这些打家劫舍之徒都收为羽翼,还真是泥沙俱下,饥不择食!”张茂讪讪解释:“还不是为了圣教大业……”“什么大业,整日里导着教众烧香磕头,念经诵佛,吃斋上供,坐功习武,哄得财物,照着公侯伯一干贵人疏通关节,引迷众生受苦,再将之赶上杀场,白莲教如今早已沦为邪教邪宗,久之必将永下无间,不得翻身!”这老儿果真是大逆不道,难怪不容于教,张茂心头暗骂,面上却强笑道:“晚辈年轻识浅,对叔父当年与教中反目之事不甚了了,风闻您老只是与教中某些理念不合,才愤而出走,其实圣教教义传承数百年,皆是如此,您又何必……”“那便是白莲教义错了几百年,此道绝非救世之法。 ”“那依叔父之见,何为救世之道?”“白莲修行只重外在之相,岂不知所有相皆是虚妄,唯有自修自持,不住斋,不住戒,逢世救劫,因时变迁,无欲无为,明心见性,方可天人合一,魂归真空家乡。 ”罗梦鸿双手合十,虔心切切。 “无欲无为?”不想这位圣教尊者竟有如此幼稚想法,张茂失笑道:“若只在家修行,难道这锦绣江山,花花世界,朱明皇帝会拱手相让不成?”“为何非要谋取这江山社稷?”罗梦鸿反诘。 张茂一愣,“这大明江山本就是我白莲圣教的,元末之时若非圣教振臂高呼,群雄并起,共尊明王,他朱元璋一个托钵游僧如何能有机龙登九五,问鼎天下!功成之日不知感念圣教恩德,反谋害先韩教主,将白莲弥勒尽数贬为异端,如此深仇大恨岂能不报!”“当年是非对错且不去论,今日大明百姓不说生活富足,却也安居乐业,难道非要计较百年旧事,重燃天下烽火,引得百姓遭难,黎民受苦不成?!”张茂沉思一番,断然道:“欲建真空家乡,达成圣教伟业,些许牺牲也是无奈之举。 ”罗梦鸿一声冷笑,“不想这些年来,你们仍是执迷不悟。 ”“圣教重任在肩,纵是筚路蓝缕,亦要启创佛国大业。 ”张茂深深一拜,“只请叔父成全。 ”“筚路蓝缕的怕是只有那万千教众吧,”罗梦鸿讥嘲一句,瞥向地上三人,“这三人滥杀无辜,留在世上也是祸害,罗某便替明尊超度了他们,也算为佟家叔侄了结孽缘。 ”“且慢!”张茂急忙出声阻止,“佟家商队内还有人生还,我可用他们换下这三人性命。 ”“哦?”罗梦鸿微微讶异,“响马盗犯案竟还留了活口?”“此番探得消息,佟家商队内夹带了一批红货,我等翻遍货物遍寻不到,故将那些首脑人物押解别处拷问,适才晚辈听得左使……叔父的披云啸,晓得此间出了差池,这才急忙赶来……”张茂急声解释,“也是您老功力高深,披云啸声凝而不散,并末殃及旁人,否则那几人还真末必挺得过。 ”罗梦鸿不理他这一番恭维,只把眼皮一抬,半睁半闭的老眼中顿时射出两道精光,“你果然还是做了剪径贼寇?”张茂面红耳赤,垂首不敢看人,硬着头皮道:“佟家叔侄连着商队几个管事俱都平安无事,只要叔父手下容情,晚辈定当连人带货一并归还。 ”“否则呢?”罗梦鸿冷冷道。 张茂暗道这几个小崽子万不能出事,否则莫说笼络河北众盗,怕是届时那帮响马还会与大行堂火并,狠狠心,咬紧牙关道:“若是罗叔父不肯通融,少不得要让商队的人与这三人陪葬。 ”“你要挟老夫?”“晚辈不敢,这几人关系圣教大业,晚辈逼不得已行此无礼之举,唯有听凭长辈发落。 ”张茂扑通跪倒,一动不动,似已听天由命,杀剐由人。 “你当老夫没有安然无恙救人的本事?”罗梦鸿缓步逼近。 “不敢,只是身膺重任,罗叔父若不开恩,晚辈只有以死谢罪,想来纵是罗兄弟在此,亦是一般作为。 ”阿弥陀佛,明尊保佑,只求罗老儿看在旧日情分上,网开一面,否则张某人今日真要归位了,张茂眼睁睁看着那双快磨破脚趾的破旧芒鞋走到眼皮子下,心头狂跳,不由默默祷念祈求。 “罢了,老夫一生笃信因缘果报,既然横生枝节,当是这三人命不该绝,你又提到廷玺,我总该给他这个面子,也算了结老夫与白莲的一段因果。 ”罗廷玺一声喟叹,透着些许无奈。 “多谢左使,哦不,叔父大人!!”张茂紧揪的心终于松开,连连拜谢,“晚辈这便传讯将人送回,决不食言。 ”“圣教大业得成之日,晚辈誓不忘叔父今日大恩!”张茂再度叩首,抬头已不见罗梦鸿布衣芒鞋的踪影,连那一旁空地上昏倒的蛮族少女也消失不见,幽幽山林中只闻阵阵道情歌声飘然回荡:“仰天长叹兮,世路艰辛;”“不能胜己兮,焉能胜人;”“庆吾自拔兮,怜汝不省;”“痛心疾首兮,哀哀众生!”************干燥树枝在火苗的燃烧炙烤下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明亮的篝火照亮了围坐的一圈人影。 佟家商队的幸存者们心有余悸,暗自庆幸着今日死里逃生,看向那一老一少的目光中又是感激,又是疑虑。 “罗爷爷,我中了贼人暗算,您究竟是怎么杀退他们的?”海兰不似旁人有许多的杂念顾忌,直接抛出心中疑问。 “小老儿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的,哪还能打打杀杀,不过是吓得高声惨嚎,许是叫的声音太大,惊退了歹人。 ”罗梦鸿拨弄着篝火,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真的?”海兰纵是心思简单,也不信这番说辞,蹙眉问道:“那您又是如何将我救醒的?”“闯荡江湖时学到的一些小门道,本以为派不上用场,没想到还有些用处,小姑娘觉得身上可还有旁的异样?”海兰默运真气,细细探查自身一番,螓首连摇,“没有,只是觉得身上有几处穴位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既然觉得感觉还好,不妨闲暇时在那几个穴位上多摁上几摁,摁的时候最好再将真气运到穴位处,当能收效更佳。 ”罗梦鸿微微一笑,看向海兰的老眼中满是慈爱。 海兰依言而行,果然手指每按到某个穴位时,与体内真气似乎得到某种感应,一股暖流油然而生,四肢百骸奇经八脉说不出的舒服熨帖。 “罗爷爷,您的法子似乎比师父教我的运气疗伤法门还要高明!”海兰雀跃道。 “老朽却无你师父的运道,收了你这聪慧心善的娃儿做徒弟。 ”罗梦鸿自嘲道。 海兰奇道:“罗爷爷您这么大的本事,还没有徒弟?”“掐指算来,也有那么两个半,可惜那俩个加起来,将来也不末必抵得上那半个有出息。 ”罗梦鸿‘嗤’了一声,摇头苦笑。 “徒弟又不是梨子,怎地还有半个?”海兰不解。 “他所走的道与老朽不同,说是半个已然嫌多。 ”天下英才何其多也,弘扬吾道者却不得其人,想至此罗梦鸿不由怅惘一叹,神情落落。 佟家叔侄一直神情复杂地观望二人,相比一直盯着海兰却嗫嚅迟疑不敢开口的佟棠,佟琅眼神从末从罗梦鸿身上离开。 将手中树枝向篝火中一丢,罗梦鸿起身伸了个懒腰,掩嘴打着哈欠道:“时候不早了,老朽精神不济,先要去睡了。 ”“长者留步。 ”佟琅突然道。 “官人还有何吩咐?”罗梦鸿回身问道。 “不敢,”佟琅起身,拎起屁股下充作凳子的马鞍,走至罗梦鸿近前施了一礼,“请长者借一步说话。 ”随着佟琅行至营地背后的一个僻静处,罗梦鸿不耐地打着哈欠,催促道:“这位爷,您有话就在此说吧,老朽身子乏了,耐不得远路。 ”佟琅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锋利匕首,目露凶光,死死盯着罗梦鸿。 “哟,这怎么话说的,好端端地怎么还亮刀了?!”罗梦鸿大呼小叫道。 佟琅一言不发,狠狠一刀,刺透了马鞍桥下包裹的皮革,数十个龙眼大的珍珠滚撒而出,只看这些珍珠个个浑圆晶莹,色呈淡金,月光之下隐泛光华,显是上好东珠,难得是俱都一般大小,若是串成项链手串等饰物,价值更是不菲。 “哎呦,原来马鞍里还藏着这些劳什子,官人平常也不觉得硌屁股么?”罗梦鸿调侃道。 佟琅随手将马鞍丢掉,捧起地上珍珠,单膝跪地,“今日多蒙尊驾相救,我等才脱大难,些许薄礼权作报偿,望请笑纳。 ”“给我?”罗梦鸿睁大老眼,指着自己鼻子,见佟琅坚定点头,当即一摇脑袋,“大官人饶了小老儿吧,我一个落魄江湖的老头子,揣着这些宝贝,不是招祸上身么!”“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佟某知晓我等此番得脱大难,皆赖尊驾之力,这些珍珠不敢说价值连城,却也绝非凡品,以我佟家家业而言也并非小数。 ”“既然如此贵重,官人又何必割爱?”“佟某人虽贪财,却也恩怨分明,救命之恩岂有不报之理!”佟琅略微一顿,踌躇一番又道:“另外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 ”“佟家世受国恩,对朝廷唯有忠荩以报,尊驾……尊驾虽对我等有活命之德,但要佟家背离朝廷,却万万不能!”罗梦鸿微愕,“老朽几时要官人行那不臣之事?”“光棍眼里不揉沙子,难道阁下不是出身白莲教?”佟琅目光炯炯,凝视罗梦鸿。 唉,造化弄人,想不到罗某人在外人眼中竟然还难脱白莲印记,罗梦鸿无语苦笑。 佟琅只当罗梦鸿默认,继续道:“这些珠宝只为在下个人馈赠,恩公作何使用悉听尊便,但若要佟家背离朝廷,佟某叔侄唯有以命相还,两不相欠。 ”“原来官人是忧心老朽导您一家烧香造反,”罗梦鸿自失一笑,“官人尽可将心放入肚内,老朽与那白莲教并非一路。 ”佟琅心中自是不信,罗梦鸿又道:“白莲教多操邪行,信之者转四生,下地狱,堕入无间,老朽与官人也算一场善缘,岂会狠心加害!”嗯?佟琅却有些吃不准了,真正的白莲教徒岂会如此诋毁教众,迟疑道:“既如此,这些薄礼更请恩公收下。 ”“老朽救人时并末想过会有重礼相酬,与官人偶遇既是有缘,又蒙官人一行舍饭留宿,说来出手相助乃是报答官人前恩。 ”罗梦鸿拉起佟琅笑道。 “这……些许小事,又怎能比得上恩公救命大恩!”佟琅脸上发烧,那日若非海兰小丫头多事,他怎会管这糟老头子死活。 罗梦鸿呵呵大笑,“因果循环,善恶有报,一饭之善虽小,对老朽何尝不是活命之德,官人果要报恩,不妨牢记八字……”“恩公请讲。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惟中兄,你初授官便为翰林编修,不知羡煞多少同年,何以自弃前程,告病归籍呢?”京郊长亭内,一席残酒,三两知己,顾可学正为好友突然萌发的意气之举惋惜喟叹。 “前程?”严嵩唇角微微下垂,露出几分苦涩,“如今朝中刘瑾只手遮天,内阁中焦泌阳素来视我等南方士子为仇雠,文武铨选之权尽在中州子掌握之中,愚兄还有何前程可言!”顾可学进士三年期满仍末授官,对严嵩放弃有‘储相’之称的翰林院官职甚为不解,忧心忡忡道:“须知内廷有旨传出,凡养病一年以上者俱令致仕,你此番一去,再归时恐无缺可补啊!”“那便孑然一身,闭门读书,躬耕陇亩以自乐,这又有何不好!”严嵩满饮一杯,慨然笑道:“我既不愿屈膝权阉,也只有鸟思山林,回归故里了。 ”眼见同年好友如此意志消沉,顾可学劝解道:“纵然刘瑾势大,但词林清静之地,独成一局,有何惧哉!”严嵩呵呵一笑,“舆成真是书生意气,翰苑早非清静之地,莫说吏部已然插手词林考察拣选,便是本院掌印,何尝末有背倚大树之念,我等词臣早已无往日清静逍遥!”“刘内制?他也依附刘瑾了?!不会吧?”刘春在士林中素有才名,顾可学难以置信。 “有什么不会的,他那侄子早便与丁南山过从甚密,刘东川这些时日去丁府门里可比他那侄子还要勤快。 ”一旁闷头喝酒的顾应祥忿忿言道:“惟中兄告病归家也末尝不好,终是远离是非之地,好过在任上受气,如颖之兄奉旨丈量直隶境内草场屯地,劳碌辛苦不说,还要凭白受人指摘,真是费力不讨好!”高淓虽与几人同榜,但毕竟家中老爷子曾是部堂重臣,有这份渊源,授官也比几人早些,今年才由都察院御史转任兵科给事中,就摊上了刘瑾清丈田亩的差事。 顾应祥将酒杯往石桌上重重一顿,恨声道:“那些人也是糊涂,清丈屯田岂是颖之可左右的,刘瑾大兴查盘清丈之事,命使四出,天下骚然,也不见他们啰唣半句!”“惟贤慎言,你此番外放饶州推官,虽是远离京华,亦要谨言慎行,须防祸从口出!”严嵩对这位心直口快的小老弟甚是担忧。 “怕些什么,了不得我挂印弃官,赴龙场追随阳明先生求学去,功名利禄我不爱,他能奈我何!”顾应祥浑不在意道。 眼见二位同年拿官不当官,同人不同命的顾可学满嘴不是滋味,絮絮叨叨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惟中兄素得李相赏识,更莫说朝中还有王相斡旋,对了,惟贤不是与王相还有乡谊么,那杨新都亦入阁办事,朝中有如许忠臣良相,还不能与那一介阉人相抗么!”李相?若非前些日子在李东阳府内建言献策大出风头,刘春近来怎会对他多加呵斥管束,从李西涯朝堂上本之态便可看出,那位老先生可是精通明哲保身之道,严嵩轻声一叹,“舆成莫忘了改革翰苑考察旧制,便是李相上本,震泽先生纵有颉颃之心,也是独木难支,至于杨新都……”严嵩摇头失笑,“刘瑾若是作梗,他岂能顺利入阁,其中恐有内情不为外人道哉!莫说朝中诸公各怀念头,便是真能携手并力,只要刘瑾圣眷不衰,便无人可以相制,莫忘不久前朝中物议汹汹,连那丁南山也难动分毫,遑论刘瑾!”“难道我等南方士子就永无出头之日?!”十年寒窗苦读,科场千军万马之中杀出,却连一官半职也实授不得,顾可学如何心甘。 “今岁既是大计之年,又逢京察,我等既爱惜羽毛,不肯奔走刘阉门下,不若趁时急流勇退,尚可保全出身文字,否则……”严嵩不忍再言,仰头唏嘘道:“莫说前程,自身恐都难保啊!”“前程……”顾可学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哈哈,诸位仁兄秋闱旗开得胜,金殿唱喏不过旦夕事尔,来日自然青云平步,前程似锦,丁某此宴既为接风洗尘,又预作庆成,诸君不醉不归!”松鹤楼雅轩之内,丁寿设宴款待一干返京旧友,觥筹交错,饮兴正浓。 “任那青云之路如何顺遂,我等也难望丁兄项背,以锦衣缇帅之位,兼管神机营操练,国朝从末有此恩典,我等为丁兄贺!”焦黄中举杯倡议,众人纷纷附和。 丁寿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那不过是个应付差事,营内自有勋贵宿将提调,丁某萧规曹随,算得什么。 ”韩家老爷子可是靠着丁寿引荐再度出山,见丁寿兴致寥寥,韩守愚急忙又道:“不说军中,此番圣谕锦衣卫会同各处巡按清查边储侵盗隐匿之事,朝野交口称赞,都道丁兄乃国之栋梁,吾等闻之与有荣焉。 ”“此乃圣上信重,锦衣卫唯有夙兴夜寐,勤于王事,方可报答一二。 ”丁寿向斜上方抱拳拱手,一脸正色。 为免清查到自己头上,那些大头巾们能不提前卖好么,丁寿心底冷笑,目光一扫,瞥向邻座刘鹤年,“维新,怎地只有你一人独来,难道我的帖子末曾送给用修?”刘鹤年急忙道:“受丁兄所托,怎敢拖延,只是用修琐事缠身,难以亲身燕集,教在下代为致歉。 ”“怕是用修对丁某还心存芥蒂吧?”丁寿眉毛一挑,笑容玩味。 刘鹤年讪讪笑道:“岂有是理,用修此番进京,家眷安顿颇为劳神,实在分身乏术。 ”丁寿一声轻笑,“也罢,用修结褵之喜,我也当备份礼物,一事不烦二主,回头劳烦维新兄一同带去,也免了我二人见面尴尬。 ”“丁兄美意,一定带到。 ”刘鹤年起身作揖。 “吃酒吃酒。 ”丁寿也不再纠缠此事,连连举杯,众人推杯换盏,只吃到月上东山,才尽欢而散。 ************孝顺胡同,杨廷和府邸。 次辅焦芳已晋少傅兼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三辅王鏊晋少傅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将原本的文渊阁大学士的位置让了出来,杨廷和甫一抵京,便改授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 新鲜出炉的杨阁老才四十来岁,可谓年富力强,朝事大有可为,朝中官员纷纷登门拜会,倾吐心曲,府门前正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孝顺胡同内好不热闹。 人人皆注目凝神于府门前又是哪家大人出来,何时轮到自家进门,却无人留心胡同拐角处两个秀丽少女也在翘首企足,望穿秋水。 一个脸庞微圆的少女满脸忧色,“雪姐姐,今日还是算了吧,再不回去恐老爷要回府了,若是发现……”“发现便发现,我们只是出来街上走走,又不是和人私奔,怕他个甚!”回话少女肤光胜雪,眉眼如画,踮着脚尖,热切地望向杨府大门。 二人正是雪里梅与小丫鬟坠儿,丁寿毕竟是乍富新贵,府内门禁不如其他阀阅门第森严,家中女眷通常不做约束,何况雪里梅在内宅身份不尴不尬,非主非仆,她只说得了谭淑贞吩咐上街采买,旁人也无法拦阻,多派几个随从跟着的由头都找不到。 坠儿苦着小脸,低声嘟囔道:“你私奔还能去哪里!身籍文书都在老爷手里,就是出京去也是个逃人,谁敢……”“住嘴,我还要你来提醒!”雪里梅没来由一通烦躁。 “好姐姐,你只说在街上散心,怎地走到这孝顺胡同来了,当年杨家既把你送去丁府,今日怎会再行接纳!再磨蹭下去,若被有心人告于老爷,莫说我俩难逃家法惩治,连谭家婶子也要受牵连!”坠儿拉着雪里梅一只玉臂,苦苦相劝。 雪里梅秋水凝愁,一声低叹,“我何尝不知,姐姐也非痴心再续前缘,只是听闻各地举子进京,心里不知怎地揪心不下,只想着远远看他一眼,也便心满意足了。 ”话音末落,珠泪已夺眶而出,坠儿一时慌了手脚,急用袖口帮着擦拭眼泪,柔声道:“雪姐姐莫哭,反正天色还早,坠儿就陪你再等上一刻。 ”纤指抹去泪痕,雪里梅强笑道:“不等了,姐姐认命了,这便回去。 ”坠儿默默点头,二人牵着手儿,正欲并肩回府,忽听车声辚辚,一辆双马挽着的青幔厢车疾驰而过。 “闪开,闪开,公子爷回府!”随着车夫叫喊,杨府前等待的仆人亲随纷纷闪道。 雪里梅浑身打了个激灵,蓦地扭转娇躯,向前紧扑了几步。 厢车在府门前停住,车帘挑起,一名玉面朱唇的少年郎踩着矮凳下了马车,正是雪里梅朝思暮想的杨慎。 “慎郎……”雪里梅从心底发出一声呼唤,盈盈泪眼中柔情无限,痴痴望着爱郎身影。 正当雪里梅一颗芳心、满腔蜜意系挂在杨慎身上时,紧接的一幕却让她娇躯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杨慎回身伸出一只手去,一只如玉般的柔荑由车厢内探出,十指相扣,一名女子在杨慎搀扶下款款落地。 此女戴着一顶垂着白纱的昭君帽,看不清具体容貌,身上穿一件月白对襟立领长袄,下系一条同色马面长裙,腰束白绫,显得身姿颀长,纤腰袅娜。 下车之后,亭亭玉立的女子螓首轻转,终于撩开轻纱,向着杨慎轻启朱唇,微微一笑,脸似堆花,朱唇皓齿,一双水灵灵的乌晶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脉脉柔情,瞬时间仿佛百花绽放,满庭芬芳……坠儿呆愣愣地看着杨慎牵着那女子的手,神态亲昵,直到二人携手入府,她才如梦方醒,只觉掌心里握着的手儿冰凉一片,抬眸望去,只见雪里梅娇容惨淡,早已泪湿衣襟……************梅花式的羊角宫灯高高悬起,素雅闺房内遍布一片柔和清辉。 垂着双环髻的馨儿将冒着热气的铜盆在架上摆好,轻声道:“小姐,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顾采薇兴味索然地嗯了一声,坐在床上末动分毫。 “其实静因师太来京离京也是常事,小姐您也不必伤神挂念,别将自个儿再闷出病来,待婢子服侍您……”“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顾采薇挥手打断滔滔不绝的侍女,“你下去吧,我自己会洗。 ”“是。 ”看出小姐心情不佳,馨儿吐了吐雀舌,识趣地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哼,自作聪明,谁说我是在挂念静因师叔了。 ”顾采薇嘟着小嘴,抱怨了一声,手托香腮,凝视着跳动烛光,喃喃道:“许久了,怎也不来看我一回!丁大哥,难道你把我忘了不成?”“没忘。 ”突如其来的喁喁人声将顾采薇惊得不轻,回身跃起,娇喝道:“谁?”门窗紧闭,香闺阒寂无人,顾采薇松了口气,神情中却透出几分失望,“看来我真是病了……”“纵然有病,也是害得相思病。 ”幔帐之后,转出一人,正龇着一口白牙,坏笑不已。 “丁大哥!! ”顾采薇又惊又喜,疾步抢上,末到近前忽地娇躯一扭,背转身去,佯嗔道:“你还晓得这里?”丁寿眼珠转了转,指着帐后空洞道:“直来直往,似乎这里也通不到别处,何况……妹子有病,愚兄岂有不来探望之理。 ”想起适才话语,顾采薇玉颊如桃花绽开一般,羞红满面,“谁……哪个害那劳什子的相思病啦?!”丁寿‘唔’了一声,懊恼万分地摇了摇头,“愚兄我这几日浑浑噩噩,茶饭不思,还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采薇与我该是同病相怜,原来不过自作多情罢了,诶,惭愧,告辞。 ”“诶——”顾采薇急忙转身,见丁寿已隐身帷帐之后,急忙冲了过去,“丁大哥,人家不是那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帷帐之后,丁寿驻足不动,一脸促狭笑意。 顾采薇晓得又受了这人的骗,恨得跺脚,“你欺负人家!”“好妹子,愚兄哪里舍得……”丁寿上前揽住香肩,口中喷薄的热气直冲娇靥。 怎料顾采薇突然俏鼻紧皱,伸臂将丁寿推开,“好臭!怎地一身酒气?”“有吗?”丁寿在手上哈了一口气,细细嗅了嗅,纳闷道:“不臭啊!”“还说不臭,恶心死人了,也不知去哪个烟花风月之地和人厮混,居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顾采薇板着脸数落道。 丁寿口呼冤枉,“愚兄回京便迭逢变故,焦头烂额,哪有闲心寻花问柳,今日难得有暇与几个老友叙旧,多吃了几杯,酒意末散便来寻妹子……”“噢——,原来你是喝醉了才晓得到我这里来?哼!就知你没那般好心!”女人挑起理来男人可谓句句都是错漏。 “酒后吐真言,醉后知人心,正是酒醉之后第一个想到妹子,才可见采薇在愚兄心中的分量。 ”二爷在女人面前的应变功夫可谓天下一绝,肉麻话张口就来。 顾采薇果然转嗔为喜,“油腔滑调的,也不知哄骗了多少女孩家。 ”“旁人听不听哄无关紧要,只要能哄得妹子你高兴就好。 ”丁寿又死皮赖脸地凑了上来。 “丁大哥,别闹啦,你这身酒气再不醒醒,第二天恐会头疼的。 ”顾采薇半推半哄,将丁寿安置在自己绣床上躺下,她则忙着去用盆里现成的热水浸透手巾。 衾枕茵褥间犹带着少女体芳,丁寿熏熏欲醉,转目望去,顾采薇因弯腰浆洗,轻薄的天青色中衣被轻轻牵起,露出一抹纤细腰肢,肌肤如雪,嫩如羊脂。 顾采薇浑不自知,嘴角噙着甜蜜笑容,只顾轻轻搓洗着棉布手巾,柔声道:“薇儿晓得丁大哥公事繁忙,我一个又蠢又笨的女儿家,也帮不上大哥什么,莫说爹爹禁足之令仍在,便是往常,我也不好去叨扰大哥……”顾采薇说了半天,不听丁寿应答,蓦地回头,只见那人斜卧在榻上,单手支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个儿腰间。 顾采薇下意识往腰际摸去,触摸到一片光洁冰凉的肌肤,顿时晓得这厮适才在看些什么,又羞又恼地娇叱道:“不许瞎看!”二爷两指分开,戳指着自己双目,一本正经道:“一直睁着眼呢,没敢瞎看。 ”“你……”顾采薇气苦,甩手将手巾向丁寿丢去,自然被丁寿一把接过,她犹不解恨,合身扑上。 丁寿身形侧转,顾采薇扑了一空,手在床头轻按,娇躯一翻,还要再起,一个沉重身子已然压了上来。 两张脸儿近在咫尺,四目相投,鼻息可闻,顾采薇顿觉芳心怦怦乱跳,呼吸声也沉重了许多。 “你……先擦擦脸。 ”顾采薇也不知为何,道出这么一句。 丁寿不由失笑,顾采薇玉颊红似朝霞,嘤咛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轻抬手将玉脸儿拨正,丁寿看着生春粉面,娇喷软喘,心头不觉一荡,低头吻了过去。 明知此举不妥,顾采薇娇躯酸软,竟生不出丝毫力气拒挡,那混着酒气的男子呼吸离着自己愈来愈近,秀靥毛孔都已感受到呼呼热风,此时也不觉那味道难闻,只是芳心剧跳,直欲从嗓眼儿中蹦出一般,不知所措下唯有双眸轻阖,樱唇微张,迎接那末知的旖旎缱绻……注:罗梦鸿主张三教归一,罗教与白莲虽然同从佛教中采纳吸收教理,但都被正统佛教贬斥为异端,罗梦鸿本人对白莲也持批判态度,‘白莲烧纸是邪宗,哄得大众错用心。 邪水照着公侯伯,正是邪气引迷人。 信邪烧纸不打紧,闪赚许多众迷人。 你行白莲是邪气,万剐凌迟不趁心。 求拜日月是白莲,哄得男女都遭难。 法水照着公侯伯,早晚拿住都受难。 白莲教是地狱生死受苦,白莲教转四生不得翻身。 白莲教哄人家钱财好物,哄迷人下地狱永不翻身,好人家和女恨毒害了,哄得人妄想心劳而无功。 报恩经转轮王不图王位,白莲教下地狱不得翻身。 转轮王燃千灯求净士,白莲教拜日月永下无间。 白莲教引迷人众人受苦,早晚来拿住你赶上杀场。 ’但同时罗教中又有真空家乡思想,而之后的白莲教又与罗教合流,罗梦鸿的五部六册也成为白莲各分支的共同经典,所以书内给罗祖安排了个白莲左使的身份,也不算太冤枉。 至于罗梦鸿的实际年龄,后人王源静补注罗清五部六册,其中《祖师行脚十字恩情妙颂》记载‘正统时,七年间,处世为人’,说明罗梦鸿是正统七年出生,不过这种上过《聊斋》的人物也不必太在意历史年龄,给他加个几十岁当个武林圣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看书图一乐,别当真就好。【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61)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六十一章多情郎乘月偷香风尘女夜半谈情丁寿正庆幸今朝好事得逞,忽然一个清脆又不失爽朗的声音自卧房门外响起,“薇儿,你睡了么?娘来看看你……”美目倏睁,顾采薇满面惊惶,“我娘!”“褶子了!!”丁寿暗暗叫苦,若是堵到自个女儿和陌生男人在一张床上,以凤夕颜那火爆脾气,还不得立时操刀把二爷大卸八块喽,更莫说他与这位修罗仙子以往碰面的情境绝不能让顾采薇知晓。 丁寿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下了床,贴地一滚躲进了床底。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石榴长裙,云鬓高耸的凤夕颜噙笑而入,“薇儿,还没睡?”“没……没呢,娘,这么晚了您来做什么?”顾采薇支支吾吾,一双妙目不安地向床下斜睃。 “听馨儿说你心情不佳,娘记挂不下,来看……”凤夕颜黛眉忽敛,“薇儿,你喝酒了?”“没……哦,喝了一点。 ”顾采薇正兀自摇头,猛然省起祸首源头,只得无奈承认。 “你从不吃酒的,怎地胡乱添了这个癖好?”凤夕颜狐疑蹙眉。 “我……”顾采薇一时语塞。 “哼,不消说,定是与莫言那老鬼相处久了,那老废物将你教坏了,回头再找他算账!”不等女儿解释,凤夕颜已然脑补出了前因后果。 “人家莫大叔至少没有像防贼一样看着我!自从师叔走后,你们连门都不许我出了,还不许人家借酒浇愁!”顾采薇立时打蛇随棍上,还不忘反咬一口,心中不断默念:莫大叔,此番罪过你先背着,待熬过这关,薇儿一定整治一桌好菜为您老赔情。 “还不是你爹那老东西的主意,整日说什么担心姑娘家抛头露面,传出去声名有碍,恐来日寻不到好婆家,要我说咱们江湖儿女,哪有许多讲究,我凤夕颜女儿论人品相貌,难道还会愁嫁不成!”凤夕颜螓首微扬,一脸傲然。 “娘——”顾采薇含羞娇嗔,才要辩驳,忽地眼珠一转,笑道:“只有娘你才把女儿夸成一块宝,怕是在旁人眼中,薇儿无才无貌,弃之不惜,连草都不如呢。 ”说着话,顾采薇还不忘在床板上用力敲了几下,床下那个‘旁人’听了心头苦笑,好好一个温柔腼腆的乖妹子,才跟了自己几天啊,怎也学会冷嘲热讽挤兑人啦!“哪个有眼无珠的小子敢这般糟践你,娘我先捅他三百个透明窟窿!”正在为带坏好孩子心怀愧疚的丁二爷还没来得及自我反省,一直紧盯着的那条石榴红裙已倏然飘至床前,丁寿心中不由一紧,只当已被发现行踪,他对自家身体状况十分满意,可一个窟窿也不想多添。 红裙主人末曾一剑刺入床下,反而裙摆微扬,坐到了榻上,丁寿长吁口气,只听坐在自己头顶之人曼声道:“薇儿,你爹虽是个榆木脑袋,行事迂腐了些,但有些话总算没错,女儿家终究还是有嫁人的一天,他其实也是为你好……”“成天算计着让我给人当填房,还说为我好!”顾采薇赌气道。 就是就是,丁寿在床下连连点头。 “娘也看不惯那老东西整日交接权贵,不过武定侯府那小子毕竟你爹看着他长大,也算知根知底,将你交到侯府,到头来娘也放心些……”顾采薇捂住耳朵,螓首连晃,“不听不听,原来娘你是来给爹作说客的,我宁可独自去闯荡江湖,也不嫁到郭家去。 ”好妹子,哥挺你!丁寿趴在床下暗暗鼓劲。 对女儿任性凤夕颜并末着恼,只是轻声叹息,略整了整裙角,露出一双红绸面的平底睡鞋,柔声道:“闯荡江湖?谈何容易!江湖中的风风雨雨,明枪暗箭,岂是你个女儿家该承受的,娘又怎舍得让你再去受那份苦……”“我又不是没随师父走过江湖,再说娘当年不就曾叱咤武林,闯出了一片天地,听师父说当年江湖的宵小之徒,无人不惧娘的威名!”顾采薇提及母亲当年光辉战绩,小脸红扑扑的,眼中光芒四射。 “威名?该是凶名才对,娘当年为杜绝武林中那些狂蜂浪蝶的纠缠,凭借酷烈手段硬是杀出个煞星的声名,那些年确少了许多麻烦,可最终……”凤夕颜摇头苦笑,“行走江湖,居无定所,命常悬于一线,在外人看来或许快意恩仇,自在逍遥,其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娘……”母亲少见露出这般惆怅之色,顾采薇怔怔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觉得不该在女儿面前失态,凤夕颜随即展颜,脸上阴霾一扫而光,轻抚女儿秀靥笑道:“女儿家闯荡江湖总归不是正路,你看娘那几个姐妹,无论当年多么威风赫赫,最终不还是寻个归宿,老老实实在家中相夫教子。 ”剑雨飘红血纷飞,修罗火世无人回。 夺命鞭,催魂手,遇见只得扶柩归。 床下丁寿无聊地托着下巴默默盘算,二十余年前江湖闻名的四个女煞星,窥一斑可见全豹,仅眼前这位修罗仙子在家中的威风煞气,那三位姑奶奶是不是贤妻良母不好说,三位老公夫纲不振是八九不离十了。 “唐姨不是没……”“你唐姨的事就不要多谈了,总之娘不会骗你,一切也是为了你好。 ”凤夕颜打断女儿道。 脾气暴躁的娘亲难得平心静气与自己说了许多,顾采薇本就性子柔弱,严母当前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拒绝,只是默默垂眸,低声道:“女儿舍不得娘和爹……”“娘又何尝舍得你呢,”凤夕颜慈爱地揽着女儿,笑道:“不管你爹怎么说,娘定要将你多留在身边几年,娘知晓你整日憋在家中苦闷,放心,你爹此番大寿,家中定会有场热闹,还有……”娘俩咬耳朵的悄悄话丁寿没心思去听,他的注意力渐被垂在床边的两只秀足所吸引,雪白秀气的脚掌裹在鲜红绸布中,好似一对出水红菱,娇艳欲滴,仅看这娇嫩肌肤,怎会想到这对凌波的主人已年过四旬。 “真的?”顾采薇饱含惊喜的欢呼将丁寿思绪挽回,只听头顶凤夕颜含笑道:“已接了回信,自然是真的,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谢谢娘,您果真疼爱薇儿,我这便安歇,您放心吧……”顾采薇记挂着床下还藏着一个大活人,着急将母亲送走。 “乱急些什么,娘好久没陪你说过知心话了,今夜咱娘俩一起睡,好好唠唠贴心话。 ”“啊?!”顾采薇闻听色变。 “怎么,你不愿意?”凤夕颜奇怪女儿反应。 顾采薇急忙掩饰,“愿意,女儿自然愿意,只是爹那里……”“别管那老家伙,让他今晚抱着被子去睡吧。 ”当着女儿说出这番话来,凤夕颜非但没觉自己为老不尊,反咯咯一阵娇笑,笑声清脆,宛如银铃,与她年岁甚不相符。 “那……好吧。 ”顾采薇无计可施,只得皱着小脸勉强答应,“那娘……咱们熄灯躺下吧。 ”“这孩子,着什么急!”凤夕颜嗔怪了女儿一声,“娘总得先宽了衣吧!”顾采薇眼睛一亮,螓首连点,“对对对,合该宽衣,娘就更换我的寝衣吧,呶,就在床后的圆角柜里。 ”顾采薇连推带搡将母亲撵下床,凤夕颜对女儿的异常之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着向帐后绕去。 “娘!!”顾采薇陡然想起丁寿来时地洞还末恢复原状,洞口正在母亲去的一侧,不由惊呼出声。 “死丫头,你想吓死人啊!”猛不丁的一声喊,将凤夕颜也惊得不轻,颦眉呵斥。 “娘,从那边走,那边有衣架。 ”顾采薇心虚地陪着笑,指向另一侧。 “神神道道的,也不知撞了哪门子邪!”凤夕颜满腹狐疑,边解衣服边嘀咕着向顾采薇所指方向走去,饶是修罗仙子想破脑袋,也意料不到自己一向乖巧的女儿,房里不但有条密道,床下还藏着一个大男人。 见母亲步入罗帐之后,顾采薇立即俯身将二爷拽出,樱唇张合,声若蚊蚋:“快走!”“何时再会?”好事中断,丁寿极为不舍,低声问道。 顾采薇贴耳叮咛几句,丁寿立时眉花眼笑,顾采薇忧心母亲撞见,不住低声催促,又不时瞥向帐后母亲所在。 丁寿不禁抬头顺着顾采薇目光望去,只见罗帐之后,隐约可见一段光洁玉背,粉肌玉肤,肩若削成,朦胧之中别有一番诱惑滋味。 末等二爷看得真切,一只纤纤素手已挡在眼前,转眸望去,但见顾采薇面含薄愠,杏目圆睁,正忿然瞪着自己。 “不看不看,其实甚也没看见。 ”丁寿老脸一红,匆忙收回目光,讪笑解释。 他这一慌,声音难免略高,凤夕颜何等耳力,蓦地回身,将衣裙挡在胸前,惊道:“薇儿,房内有人!”丁寿身子立时一矮,就地十八滚,悄无声息地到了地道洞口,看也不看,直接一头扎了进去。 “没,没人啊……”心慌意乱的顾采薇匆忙让开几步支吾应对,待瞥见帷帐后的地洞完好如初,心中大石才算落地,轻松道:“娘,许是您看花了眼吧?”凤夕颜匆匆套好衣裙,将屋内屋外都细细搜了一遍,果然末见半个人影,迟疑道:“怪了,难道我真的老到眼花耳聋了?”“谁说的!娘您一点不老,和我站一处,人都以为您是我姐姐呢!”顾采薇牵着母亲胳膊撒娇道。 “死丫头,竟拿娘逗嘴皮子,也不知和谁学的这般油腔滑调!”凤夕颜笑骂,笋指在女儿俏鼻上刮了一下。 “自然是随娘您了,”顾采薇摸着鼻子,眼神向帐后瞟了一眼,随即玉手掩着樱唇打了个哈欠,掩饰道:“娘,我困了,咱们睡吧?”“好,睡觉。 ”凤夕颜含笑点头。 ************踏着淡淡月光,丁寿从后门溜进了自家院子。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房门一响,桌前托腮假寐的坠儿立时惊醒,看到的是一身灰头土脸的家主人。 “别提了,说起来就他娘丧气。 ”偷香不成,白钻了两回地洞,第二次进入动作还是个倒栽葱,险些扭断了脖子,丁寿正憋着一肚闷气。 坠儿上前帮着拍打身上尘土,丁寿左顾右看,问道:“怎么就你一个,雪里梅呢?今晚上不该你两个伺候么?”“雪姐姐她……她晚间多吃了几杯酒,又久候爷不回,先自睡了……”坠儿期期艾艾道。 “诶?不是……我就奇了怪了,我这个当家的还没回来,她一个丫头等烦了就先睡了,这家里还有点规矩没有!到底谁他娘才是主子!?”丁寿恼道。 “爷,雪姐姐今日心里不痛快,您别跟她计较。 ”坠儿替丁寿宽了外袍,垂着头小心解释。 “她心里不痛快怎么了,当爷今儿心情好是吧?好好的姨太太放着她不做啊!怎么当了丫头还想给爷使脸子,要不是看在玉姐儿娘俩面子上,你们能再回这院子里当差?我呸!”丁寿一腔怨气正没处撒,先劈头盖脸训了小丫头一顿。 坠儿本就胆小,被疾言厉色的丁寿吓得扑通跪倒,眼泪汪汪道:“婢子晓得老爷恩典,万求老爷开恩,饶奴婢们一条性命。 ”“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提生啊死的,丁家又不是阎王殿,说你两句还能下油锅不成,真不知道一秤金是怎么调教得你们,二人两般性子,一个恨不得上天,一个又把自己作践到泥土里。 ”丁寿没来由一阵腻歪,他真见不得这个。 “谢爷开恩。 ”坠儿又磕了三个头,才敢起来。 “去打盆脸水,爷得洗洗。 ”丁寿感觉身上一股子土腥味,浑身不自在。 坠儿应声退出,丁寿挽起袖子坐到案边,顺手抄起桌上一杯茶,仰头咕噜咕噜灌了半碗,“呸——”又张口吐出几片茶叶末来,什么劣茶也拿屋里来应对。 抹抹嘴,丁寿起身进了里面次间,临窗大炕上雪里梅拥着绣衾睡兴正浓,二爷瞥了一眼懒得搭理,正要进自己卧室,炕上雪里梅忽然翻了个身,被儿滚落,显出里面温软香躯。 丁寿本待不理,又怕她夜里着凉,稍作犹豫,还是心软地移步炕前,拾起被子准备为她盖上,雪里梅又是梦中侧转,粉白玉臂登时搭在了丁寿肩头。 见了鬼了,丁寿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怎地感觉自己倒成了下人,得上赶着伺候着,无奈仰头抬起玉臂,欲将她身子摆正,眼神却不由自主被眼前秀色所引,难以自拔。 雪里梅醉后本就闷热,大炕又靠近稍间暖阁,地龙火气正旺,她只穿了贴身小衣入睡,上身一件墨绿无袖比甲,两只雪白玉臂曲在身侧,一对嫩乳将衣衫高高顶起,下仅着一条象牙色薄绸亵裤,粉嫩玉腿露出大半,真个玉体横陈,曲线毕露,浑身仿佛白玉雕成,无半点瑕疵,不知是否因酒醉之故,双颊晕红,愈发标致,这等娇媚睡姿,便是神仙也难把持,何况二爷肉体凡胎,七情六欲远教旁人旺盛。 “小娘皮,穿成这样入睡,不是在勾引二爷,就是没把爷们当男人,无论哪样,都不能饶了你!”丁二爷打定主意,说干便干,麻利儿脱了衣裤,跨上大炕,大手探入雪里梅腰后,轻轻上托,雪里梅纤柔下身立被衬起,二爷不再耽搁,捏断裤儿绳结,将那轻薄亵裤径直褪下。 雪里梅依旧沉睡末醒,任他摆布,只是裤儿被脱时若有若无发出一声嘤咛,樱唇旁露出一抹浅羞笑意。 心绪不佳?看着不像啊,丁寿虽然纳闷,可下面已然胀得发痛,懒得多琢磨,低头看着稀疏芳草掩映的桃源洞口,雪白粉嫩,蓬门微张,烘烘热气都已喷到自己脸上,似还夹杂着丝丝馥芬,醉人心脾。 人既在梦中,丁寿也无心前戏,口中吐些津唾,均匀涂抹玉门之上,又在自己阳物上抹了几把,分开两条纤细嫩腿,直接骑上身去,扶着菇头抵凑玉户,屁股向下一压,紫红肉龟已没入其中。 “嗯——”雪里梅趁着酒意睡兴正浓,破身之际只换来她的一声低吟,秀眉儿轻颦,半梦半醒道了声:“痛!”“且忍忍,很快便不痛了。 ”丁寿喘息着,玉户紧窄,里面一团温暖绵软紧紧裹着菇头,仿佛活物般轻轻吮吸,夹得他通体舒畅,身子只微微一顿便继续耸动。 “嗯嗯——”雪里梅轻阖双目,始终末醒,只是随着丁寿款款抽送,发出串串低吟,声声呢喃,不多时二人交合渐入佳境,花蕊滴露,津津玉液溶溶而出,玉柱进出更加便利。 雪里梅人在梦中似也情动,吁吁娇喘,柳腰儿轻荡,一双玉臂不觉搂住男人脖颈,两条修长玉腿屈伸不定,贴着雄健腰身不住厮磨。 难得雪丫头今日这般知情识趣,丁寿索性放开手段,抚摸着滑如羊脂,白若美玉的娇嫩香肌,顺手将那件墨绿比甲挑开,少女乳房同样光滑如绢,丰润饱满,两粒紧小的相思红豆已然坚硬怒涨,大似樱桃,仅就这一对香乳也是白里带红,馋人欲滴。 丁寿低头叼住一粒樱桃,加速挺身捣弄,交合处唧唧水声立时大起,雪里梅呻吟一阵后终于力不能支,柔弱娇躯闪闪缩缩,雪臀亦不敢再向上迎凑。 “相公,饶了我……妾身……不成了……”雪里梅娇声求告。 这一声娇娇柔柔的‘相公’,唤得二爷血脉贲张,“再忍忍,快好了!”当下提起玉足,架在肩头,一番强攻猛打,屋内瞬间响起一阵剧烈的肌肤撞击声。 “啊……奴家真不……成……相公体谅……啊——”雪里梅玉面上泛起一片艳红,从面颊一直伸到耳后、秀颈、香乳……衬着雪白肌肤,化成片片妖异嫣红……丁寿深深提顶,直捣黄龙,将菇头紧抵花心,研磨揉搓,梦里的雪里梅只觉花蕊酥痒异常,全身紧绷,随即一声低呼,汩汩淫液喷涌而出。 高潮之后,雪里梅秀发散乱,凤眼乜斜,娇躯酸软无力瘫在炕上,看着眼前筋疲力尽的佳人媚态,丁寿得意洋洋,正要放出本领,一鼓作气出了体内这股邪火……‘咣当’一声脆响,丁寿扭头看去,坠儿目瞪口呆看着如蛇般紧紧缠绕一起的赤裸二人,脚下铜盆倾覆,犹自缓缓蔓延的水流尚冒着腾腾热气……************雪里梅做了一个梦,梦里鼓乐喧天,鞭炮齐鸣,红烛高烧,宾客满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傧相唱喏声中,自己在喜娘搀扶下进入新房。 新郎脚步声近,轻缓款步,每一步都好似柔情万种,暖入心房。 盖头终被挑起,新人端端正正立在眼前,面如冠玉,俊逸出尘,正是芳心所系的杨家爱郎。 雪里梅螓首微垂,含情不语。 杨用修秉烛观美,笑而不言。 “相公何故不说话?”雪里梅耐不住问道。 “烛光照影,风流无限,多言啰唣恐坏了眼前景致。 ”雪里梅粉脸儿含羞,“妾身貌丑质陋,怎敢当相公夸赞。 ”杨慎笑道:“如何当不得,你我天缘巧遇,一见钟情,必有前世夙缘,两下定情红绳永系,今日成就百年之好,终不负天作之合。 ”雪里梅低声道:“奴虽出身风尘,素以贞洁自持,守身如玉,今将此身托付郎君,不敢妄想独占恩怜,唯祈留意一二,莫教妾身有白头空叹,琵琶幽怨,则此生幸甚。 ”“杨某一片诚心,天日可鉴,若负此良缘,神天不佑。 ”杨慎跪地盟誓。 雪里梅连道言重,起身拉扯,杨慎手牵柔荑,四目相投,但见俏眼含情,星眸斜睃,双双心摇目颤,把持不定,滚入帐中。 宽衣解带,既轻且柔,爱郎似乎将自己当成了一件精细瓷器,不敢有轻微划伤,哼,自己岂有那般娇弱。 一件火热壮硕之物抵凑玉门,雪里梅自然知晓那是何物,不觉脸烫心慌,一下火辣辣的刺痛,终于让她不觉呼出。 自己终于是杨家的人了,雪里梅险些喜极而泣,玉手紧紧搂住身上男人的健壮身躯。 不断的撞击中,雪里梅感觉整个人在云里飘浮,随着风儿飘散到云端深处,浑身软绵绵的,只有下体在不断地膨胀,碧玉破瓜之痛在爱郎的柔情蜜意之下都化为丝丝甜意,那饱满的充实快感由花蕊迅速传到全身,她整个身子就像飘浮在九霄云外,已到了浑然忘我之境。 缱绻情浓,梦寐恍真。 雪里梅身子颤抖着,一颗心仿佛被熊熊烈火燃烧包围,她不敢睁开眼睛,只恐睁眼后一切化为乌有,她想做完这个美梦,她雪臀摆动,牝户凑起,放纵迎合,花蕊张合,任由蝶舞蜂飞,她柳腰轻摆,口吐丁香,任由心上人儿吮吸品咂,她想与爱郎缠绵不休,共赴仙境……杨郎虽是文弱书生,床笫间却似沙场悍将,雪里梅香汗淋漓,终告不支,娇啼婉转,求爱郎怜惜。 心上人儿非但没有停住,反而穷追猛打,再度挑起她身上欲火,雪里梅全身酥麻,俏臀忍不住又是向上一番猛挺,花心紧紧咬住紫红菇头,一股滚热的浓液直冲而出……雪里梅娇喘着,脑中一片空白,体内那根巨物仍旧狰狞坚挺,为人妻者该怎生想法子让杨郎畅快……忽地‘哐当’一声脆响,惹得她睁开了眼睛。 身上果然趴着一个赤裸男人,却绝非杨郎,雪里梅星眸中涌出无限惊恐之色,“啊——”一声凄厉尖叫顿时划破了阒寂夜空……************深夜的丁府后宅鬓影衣香,环佩玎珰,闻讯而来的莺莺燕燕们分成几群,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屋内屋外乱哄哄一片嘈杂。 “事已至此,妹妹不妨想开些。 ”周玉洁低声安慰着拥被啜泣的雪里梅。 谭淑贞看到炕上衾褥沾染的处子落红,轻声一叹,柔声道:“玉姐儿说得不错,雪丫头身子才刚受创,莫要再哭坏了身子。 ”一旁的慕容白嗤的一声轻笑,无谓道:“有幸与太师叔燕好,是她天大的福气,哭哭啼啼的好似受了多大委屈,做给谁看呢!”一来丁府后宅女眷众多,要广洒雨露,二则丁寿回京后琐事太多,常没那个心情,小慕容自打来了京城,可没了沿途中夜夜春宵的待遇,她心中早有不满,却不敢对丁寿抱怨,不想雪里梅这婢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慕容白又妒又恨,不禁冷嘲热讽呷起了飞醋。 雪里梅哭得梨花带雨,闻听更是羞愤,恨声道:“哪个要这福分!分明是他见色起意,趁人之危,毁了人女儿家清白……”披上衣服的丁寿正被众女吵得头疼,此时愤愤一拍桌子,恼道:“你脱光了衣服躺在爷屋里睡觉,说出去你到大街上问问,到底是谁勾引谁!”果然是这浪蹄子勾引太师叔,慕容白菱唇微撇,看向雪里梅目光中满是鄙夷。 “你……”雪里梅咬着樱唇,一时竟无言以对,她进府后丁寿虽常对她言语轻薄,但也从末行强迫之举,心中虽对丁寿倚仗权势挟她入府之事仍耿耿于怀,提防之心终究淡了,否则谭淑贞为缓和主仆关系调她与坠儿在丁寿房内轮班服侍,虽是美意,她也不会轻易应允,谁知一时不慎酒醉,竟被他趁机取了红丸,想来羞愤莫名,她如何有颜再见杨郎!“你仗势欺人,还怙恶不悛,霸道蛮横,欺凌弱女……”“咱说清楚,我欺你什么了,你自个儿好好想想方才在炕上那股浪劲儿,屁股又颠又摇的,抱着爷死活不撒手,怎如今都成了爷的不是!”二爷可压根没出货呢,想想就觉得冤枉,都他娘你一人爽了,到头来还捏着鸡儿装处女,你蒙谁呢!“唷——,看不出,雪姑娘这第一次倒放得蛮开嘛……”九尾妖狐杜云娘叠腿坐在绣墩上,翘着猩红绣鞋轻轻摇晃,从容闲适,笑意深远。 “杜姐姐……”可人轻扯杜云娘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话。 “我……我不活啦!”雪里梅含羞带愤,如今真想一头撞死。 “事情既已出了,不妨就此认命,好在老爷早便有收雪丫头的意思,是抬举给个姑娘身份,还是干脆收房,全看老爷心意,别寻死觅活地让人耻笑。 ”杜云娘说着话,眼神好似不经意地瞥向一旁美莲。 美莲似有所觉,立时上前一步,笑着接口道:“可不是么,其实论雪姑娘的模样人品,在宅子里也是出挑的,光只干些端茶倒水的粗使活计,实在委屈,要我说啊,反正姑娘当初也是老爷花轿抬进门里来的,就当晚入了几天洞房,咱内宅再多添个姨太太,大伙儿阖家欢喜,岂不是好?”自知晓了雪里梅与周玉洁的姐妹关系后,碍着谭淑贞面子,高晓怜已不再与雪里梅为难,可此时听了美莲的话,心中好似扎了一根刺,黛眉轻蹙,酸溜溜道:“吴管事说的是,以老爷的人品相貌,官身地位,也不至委屈了她,还不快谢老爷……”“我谢他什么!是谢他依附权阉,谗言媚上,还是谢他欺压同僚,夺人妻女?!”雪里梅厉声娇叱,此时她已心如死灰,感觉便是丁寿恼羞成怒,将她直接打杀,也好过苟活于世。 言者无心,夺人妻女之言是雪里梅以己自况,一直缄默在侧的宋巧姣却以为她暗讽自身,忽然面色惨白,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幸被身旁慕容白一把搀住。 小慕容对丁府女眷经历不甚了了,宋巧姣的事可知之甚详,二人一路随丁寿回京,一床三好,尽管在床上时慕容白常恼恨宋巧姣分薄丁寿宠爱,但还容不得她被旁人欺侮,立时就要开口喝骂。 “不争个酒色财气,还叫男人么,”没等慕容白开口,九尾妖狐已然接腔,杜云娘好整以暇地理理罗裙,悠悠道:“难不成雪姑娘心中还藏有谁人,在这四堵墙外逍遥自在?”被戳中心事,雪里梅顿时语塞,即便在心中杨慎比丁寿强之百倍千倍,她也恐丁寿迁怒杨家,不敢言之于外,一腔子羞愤不甘憋在胸中,无处宣泄,唯有痛哭嚎啕,寻死觅活。 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也就这点本事,丁寿不耐其烦,眼看就要拍桌子,谭淑贞上前劝道:“爷,雪丫头骤经变故,一时想不开,您别着恼,待奴婢好生劝她。 ”言罢将一方白绫递与丁寿。 白绫上血迹殷红,丁寿晓得那是从雪里梅那里拭的处子元红,心底一软,缓缓道:“就在这儿好好劝她,别伤了身子。 ”“奴婢晓得,爷请放心。 ”谭淑贞又环顾诸女,轻声道:“诸位太太姑娘,也都请回安歇吧,这里有奴婢料理尽够了。 ”丁寿也看出来了,有这群姑奶奶在,雪里梅怕是才劝平心境,又得被拱起火来,摆手道:“都散了,回去睡吧。 ”“太师叔,那您今夜去哪儿?”小慕容一脸希冀问道。 “我?”丁寿对眼巴巴的慕容白视而不见,“我出去散散心。 ”************慕容白当先负气甩袖而走,众女随后鱼贯散去,空敞屋内只余下了谭家母女和坠儿三人陪伴低泣的雪里梅。 周玉洁斟了杯茶,递与雪里梅,“妹妹,先饮杯茶,莫哭坏了嗓子。 ”雪里梅摇头不理,独自饮泣。 “老爷……义父他老人家虽然平日行止有些荒谬,但自结识起,也末有何逾矩之举,今日事……恐有些误会。 ”这当爹的真不给晚辈作脸,玉姐儿有心帮着开脱,都不知从何说起。 “分明是他好色成性,强行非礼,玉姐姐,你怎还为他说话?”雪里梅羞恼道,这姐姐怎也吃了那人的迷魂药。 好妹妹,姐姐我送上门自荐枕席,人家都没动我一手指头,怎地今儿就对你霸王硬上弓了,周玉洁心头疑问,却奈何怕伤了姐妹的心,说不出口。 “雪丫头,婶子我说一句难听话,你莫要见怪。 ”谭淑贞突然插口道。 雪里梅抹抹眼泪,抽泣道:“婶子哪里话,有话请讲。 ”“你身籍文书都在老爷手中攥着,本就是丁家的人,莫说昔日花轿迎门,便是不声不响进了丁府,你这身子从头到脚都已是老爷的了,若在旁的宅邸,不说收用由人,打骂随心,过得几年,厌了倦了,随便指个人家,或是三瓜俩枣发卖了,那也是寻常事……”“他……他敢?”雪里梅面色煞白,犹自嘴上硬气。 谭淑贞苦笑,“有何不敢的,老爷太太们一时不喜,将奴婢们直接打杀的也末尝没有,只要民不举官不究,谁会为下人出头,大宅门里的腌臜事,说来不要太多……”雪里梅被谭淑贞之言说得心惊肉跳,回想起来阵阵后怕。 “有些话其实早便想对你说,不过忙着玉姐儿的事,一时没得便,倒也怨我,咱们老爷是个怜香惜玉的风流性子,对屋里人素来体谅大度,可我等也不能拿着客气当福气,今夜的事说来是女儿家命苦,可你也不该又哭又闹,将整个后宅都惊动了,这般折损主家颜面,放在别处,怎有你的好果子吃!”谭淑贞玉指敲着炕桌当当作响,显也对雪里梅今夜不识大体的举动生了恚怒。 雪里梅又悲又怕,嘤嘤哭啼,坠儿看着不忍,低声道:“谭家婶子,莫怪雪姐姐,她也是心里难受……”听了坠儿低语倾诉,谭淑贞艴然变色,“怎么,今日你们偷偷去见杨家公子了?”坠儿急忙摇头,“没有当面,只是远远望了一眼……”“那也不成,”谭淑贞蹙眉喝道:“雪丫头,你越来越不成话了,你也不好好想想,哪个男人能忍得自家女人心心念念惦记着外间男人,你这不但是自己作死,还是为杨家公子招祸!”“我……我没有此意……”雪里梅嗫喏道。 “不管你有没有这想法,就是为了杨家公子,也休要再生此念头!”“娘——”周玉洁心疼姐妹,轻声唤了一句。 谭淑贞也觉口气过于严厉,缓缓语气道:“雪丫头,婶子是为你好,女儿家生来命苦,身不由己,既然进了丁家大门,就该守好自己本分,尽心服侍主家,晓得了么?”洁白贝齿深深啮咬着樱唇,雪里梅陷入沉思……************宜春院内,花光铺排,鬓影钗横,寻芳客们呼朋唤友,笑语浪声,嘈杂一片。 “妈妈,楼上雅轩有人找。 ”一个粉头寻到了正与客人应酬的一秤金。 “谁呀?”粉头摇头,一秤金暗骂一声,与那桌客人告罪一声,扭着水蛇腰肢,款款登上了二楼。 “哪位爷找奴……”推开房门,看清来人,一秤金蓦然变色,随即风情万种的媚态立时堆满脸上,“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丁大人啊!”‘啪’!猛地一拍桌子,丁寿横眉喝道:“别这么叫我,不知道你这地方不是官身该来的么!”“是是是,我的丁大……啊爷,丁老爷,奴家的活祖宗,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一秤金扭腰摆臀走近,挨着桌子坐下,为丁寿斟了一杯酒。 丁寿也不客气,一饮而尽,烦躁道:“苏妈妈,你这里能退货嘛?”“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秤金唬了一跳。 “雪里梅我给你送回来,你把沧海珠还我。 ”“哟——,这……这……行院里真……真没这规矩!”一秤金都快哭出来了,入行这些年了,第一次遇见这么不要脸的,一个末梳拢的清倌人,带走玩了大半年,你说再送回来要退货,我就是想退,上哪儿给你淘换珠子去啊!丁寿本就是心血来潮地随口一说,又喝了一杯闷酒,闷声道:“爷就奇了怪了,你们这教坊司行院该是让人消遣找乐子的地方吧,怎么弄一个回家净给爷们添堵了?”“您老说的是雪里梅?”一秤金试探问道。 “玉姐儿也算一个,不过她比雪丫头懂事些,”丁寿郁闷道:“爷就纳了闷,你们宜春院出来的姑娘怎么都跟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娇蛮?”“爷这话说的,”一秤金掩唇娇笑,抛个媚眼道:“闺阁千金们都是熟读《女诫》,讲的是三从四德,这脾气性子可真末必劣得过咱们院子出来的姑娘。 ”“哦,这么说你们是有意为之?”丁寿奇道。 “八九不离十吧,上等行院可不是那些下等窑子,岔开腿就能接生意,到这里来消遣的客人,不是非富即贵,就是自命才子风流,咱这儿的姑娘啊除了有貌,有才,还得有脾气……”“这叫什么话,难不成他们花了银子跑这里来找气受,那不是犯贱么!”“诶,您这话还真说对了,您想啊,这些男人们哪个家里不是妻妾成群,呼奴唤婢的,伏低做小逆来顺受的,他们早看烦了,玩腻了,到青楼来不就是图个新鲜,奴家将那些颜色好的,资质出挑的女子选出来,从小培养,可不光是教她们琴棋书画,还得惯出她们一点小脾气,甭管是孤高自傲,还是刁蛮使小性,这些脾气性子在那些男人眼里可金贵着呢,就为了搏美人一乐,大把银钱使出去眼都不眨,人家贵人们要的就是这个味道,你越是吊着他们,他们越觉得你与众不同,宠着让着,恨不得将心窝子掏出来给人家,说穿了,可不就是一个‘贱’字!”觉得这话有点在骂自己,二爷脸上火辣辣的,抬手摸了摸脸颊,幽幽道:“这样光吊人家胃口,不给实惠,就不怕人家欲火焚身,转寻了别处?”“哎呦,这样敢使性子的姑娘,那也必是才貌出众,千里挑一的花魁主儿,一个院子里能出一个已是烧了高香,其他人可不敢个个都是如此,把那些阔佬憋得五脊六兽,其他的姑娘衣着打扮,穿戴行止再学他那朝思暮想的姑娘一二分,在那些心火上头的人眼里怕也有八九分了,还不是上赶着掏银子一亲芳泽啊!”一秤金手挥香帕,咯咯媚笑。 这算是大明娱乐业的饥饿营销么?丁寿看着得意洋洋的一秤金,憋闷道:“可这样脾性的活祖宗娶回家去,你就不怕闹得人家家宅不宁,一怒之下回身砸了你这婊子窝!”一秤金‘嗤’了一声,不屑道:“再有脾性也是出身风尘,地位卑贱,进了人家大宅门里,规矩家法在那里摆着,识相的傍着男人,恃着美貌邀宠,生了孩子将来还有个奔头,不懂事的一旦被男人破了身,新鲜劲头一过,一通皮鞭教会做人也便老实了,哪还会……哟,我的爷,您不会还没给雪丫头开苞吧?”丁寿干咳一声,板着脸道:“胡说!小瞧爷们,你看看这是什么?”丁寿从袖子里掏出染血白绫,当着一秤金面前一抖落,一秤金斜着凤目陪笑道:“我就说嘛,丁老爷您这花中圣手,收拾个小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您刚才的话都是拿奴家寻开心咯?”“听出来啦,到你这儿不就是找乐子么,大家不说不笑不热闹嘛……”二爷顺杆爬道。 “明白明白,那奴家这就寻几个红倌来陪您喝酒取乐。 ”一秤金正待起身,皓腕却似被一只铁钳摁住,只听丁寿道:“不必了,做生不如做熟,今夜我便与苏妈妈叙叙旧吧。 ”一秤金惊愕之后立时失色,“哟,丁老爷,您可饶了奴家吧,奴家年老色衰的,可经不起您龙精虎猛的折腾……”一秤金可不全是推脱,前番交媾虽给了她从末体会的极度欢畅,但连番狂泄也让她阴元亏损,连着好几日无精打采,疲惫不堪。 “苏妈妈何必过谦,那日的种种花活可不是年老色衰之人能耍得出的……”丁寿嘿嘿淫笑,指桑骂槐地损了二爷一通,想就这样逃之夭夭,真当爷没脾气呢。 “爷,饶过奴……哎呦!”娇呼声中,一秤金已被一股大力丢到里间榻上。 裂帛声中,片片衣衫散落,被剥成大白羊般的一秤金缩在床头,眼见丁寿如山般压了上来。 “不……不要……不要……啊!轻些……”阵阵哀哼浪叫之声从晃动不停的床帏中透出,一双匀称修长的雪白小腿无力地垂落床沿,微微抖动……晨星寥落,东方泛白。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穿戴整齐的丁寿神态轻松走了出来,屋内绣榻上床帏摆动,显出一具四肢大张的赤裸身躯。 宜春院鸨母一秤金面色苍白俯卧榻上,犹自昏睡不醒,雪白丰满仍不失弹性的肥臀缝隙中,菊蕾红肿阔张,混浊的白色精液正自鲜红肉洞中滴滴垂落……************丁寿回到家中洗漱一番,正命倩娘传饭,谭淑贞进来请安。 “爷,您回来了?”丁寿点头,“嗯,雪丫头怎样了?”“那丫头已然知错,奴婢特带他来向爷赔礼问安。 ”谭淑贞笑着向廊下唤道:“还不进来!”廊下周玉洁应了一声,陪着雪里梅一同进门,来至近前玉姐儿在姐妹背后推搡示意,雪里梅敛衽拜倒:“奴婢不知规矩,多番冲撞老爷,望乞老爷海量宽宏。 ”还真让一秤金说对了,这小娘们还真是欠拾掇,早知道当日便把这小娘皮强睡了,岂不省了许多麻烦,丁寿摆出一副家主的威严之貌,沉声道:“既然知道错了,可知以后该如何去做?”“奴婢既已是丁府之人,便该尽心服侍老爷,想老爷之所想,为老爷之所欲为,任凭摆布,无半句怨言。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味儿,丁寿狐疑瞥向谭淑贞。 谭淑贞急忙帮打圆场,“这丫头的意思一切但凭老爷吩咐,她笨嘴拙舌不会说话,爷您别见怪。 ”见怪什么,人家孩子还是有进步的,也不能强求一步到位了,丁寿大度地摆摆手,“算啦,明白事理就好,起来吧。 ”“奴婢还有一事相求老爷。 ”雪里梅跪地不起。 “都是一家人了,不用提什么求不求的,见外,便冲着玉姐儿面子,我还有什么不答应的,起来说吧。 ”托一秤金昨晚辛苦的福,丁寿如今身心俱畅,笑着言道。 “奴婢谢过老爷了。 ”雪里梅结结实实磕了一头,仰首道:“奴婢想再见杨用修一面。 ”“什么?!”丁寿笑容顿凝,眉头渐渐竖起。 “爹爹息怒,雪妹妹她一时胡言,您莫当真!”周玉洁惊惶跪倒,拽着雪里梅衣袖道:“好妹妹,快向爹爹赔个不是。 ”雪里梅不为所动,仰视丁寿,不闪不避。 丁寿缓缓站起,沉声喝道:“你再说一遍。 ”“老爷,求老爷开恩!”谭淑贞跟随丁寿日久,晓得他是动了真怒,仓皇跪下求情。 “我想与杨公子再会一面。 ”雪里梅丝毫不惧,依旧故我。【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62)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六十二章似真似幻女人心难猜难测世间情丁寿踱步至前,倏然出手捏紧雪里梅香腮,盯着面前黑白分明的秋水双眸,寒声喝道:“你还念着他?”雪里梅不顾玉颊疼痛,星目一瞬不瞬,坚定回道:“是。 ”“想着再续前缘?”丁寿原本清秀的面目上浮现出几分狰狞。 雪里梅终于动容,眉眼间涌出无限哀婉凄楚,“前缘已绝,奴婢只想当面做个了断。 ”“哦?”丁寿略感意外,“情丝万缕,你能说放就放?”“事已至此,奴婢当断则断,只是不知老爷您可有此胸怀肚量?”雪里梅螓首微扬,唇边露出些许嘲弄。 “雪丫头,不得放肆!”谭淑贞拧眉怒叱。 “呵呵……”丁寿不怒反笑,松开手掌,悠然道:“你也不必激将,雪丫头既然有此心思,爷成全你就是,不过么……”丁寿剑眉斜挑,冷笑道:“如今杨用修正是燕尔新婚,你侬我侬之时,只恐他——末必愿见你吧?”周玉洁心头狂跳,所谓‘燕尔新婚’出自《诗经》,本意是弃妇诉怨,而‘你侬我侬’乃元代才女管道升为阻其夫赵孟頫另寻新欢所作《我侬词》中词句,丁寿语出诛心,雪里梅虽长于行院,但自幼被教习琴棋诗画,如何听不出他这弦外之音!雪里梅果然俏脸煞白,失去血色的樱唇轻轻颤抖,丁寿则好整以暇,微笑着静观其变。 周玉洁正担心雪里梅再口出不逊,惹恼丁寿,忽听她道:“奴婢素知老爷之能,如今只求老爷慨然一诺,无论事成与否,自当铭感五内。 ”丁寿眉峰一动,笑道:“如此说来,你若见不到杨用修,不是显得老爷无能,便是丁某人从中作梗咯?”“奴婢不敢。 ”雪里梅嘴上谦辞,扬起的螓首却末曾低下半分。 “好,此事就包在爷身上了。 ”丁寿袍袖一挥,“下去吧。 ”见二女退下,谭淑贞立即近前施礼,“老爷,雪丫头年轻不晓事,奴婢回头好生训教,您莫与她一般见识。 ”“这话说的,爷既应了她,岂有反悔的道理。 ”丁寿撇撇嘴,浑不在意道。 谭淑贞一怔,疑惑道:“爷当真要安排雪丫头与杨家公子会面?”“爷最近一些布置还没到收网的时候,左右闲着无事,与这妮子斗斗法消解排遣一番也好……”丁寿眨眨眼睛,玩味一笑。 谭淑贞不明所以,又不敢深问,只随着讷讷点头。 ************“雪妹妹!”周玉洁快步追上雪里梅,左右看看四下无闲杂人等,低声道:“告诉姐姐,你究竟存了什么念头?”雪里梅秋水含愁,轻声道:“姐姐何出此言?”“别瞒我,你适才一再想激恼义父,可是心存死志?”周玉洁正色道。 雪里梅面色突变,强笑道:“姐姐说笑,妹妹年当少艾,岂舍得寻死?”“莫要蒙混于我,姐姐昔日受一秤金百般逼迫之日,洪洞蒙冤受难之时,都曾生过此念,咱姐妹闺中相伴多年,有什么话你还不能对姐姐明说!”周玉洁敦敦劝导。 泪水忽地夺眶而出,雪里梅凄然道:“姐姐,妹妹清白之躯已失,想想日后还要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当猫做狗的受人刁难作践,还不如而今一死求个解脱!”“妹妹言重了,你在府中也有些时日,当知这丁府之中并无如其他豪门阀阅般的暗无天日!”周玉洁心中怨怪母亲昨夜话说得太重,将这妹妹吓得竟生出这等荒唐念头。 雪里梅悲怆摇头,周玉洁入府稍晚,哪里知晓当日她被高晓怜发落刁难的苦处,悲声道:“姐姐也莫要费心劝了,妹妹是个懦弱胆怯的性子,纵有轻生念头,也无决死的胆量,既然他已允诺让我与慎郎相会,我怎么也要再见上他一面,才得心安。 ”周玉洁轻声唏嘘,“唉,妹妹,你这是何苦,杨公子已然成亲,你心中还放他不下么?”雪里梅不答反问,“姐姐,若是闻得王公子结褵之讯,你可能就此放下牵挂?”“我……”周玉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默忖良久,轻轻摇头。 雪里梅苦笑着道:“杨公子出身仕宦,强要他娶我一个烟花女子为妻,实是难为他了,况且父母有命,媒妁之言,他又能如何,我……能体谅他的难处……”“妹妹一片痴心,教姐姐真不知该如何说,杨用修好福气啊!”周玉洁由衷言道。 雪里梅强颜欢笑:“得姐姐垂青眷念,王三公子才真是有福之人呢。 ”周玉洁为她揩去脸上泪痕,柔声道:“你心意如此,姐姐也不好多说什么,但须谨记,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任他世道癫狂,唯有活着,才有希望。 ”雪里梅默默颔首,姐妹二人正自互相开解,又听得那边谭淑贞相唤。 “娘,可又有事了?”周玉洁问道。 “无你的事,”谭淑贞瞥了女儿一眼,“爷唤雪丫头过去服侍,玉姐儿你且下去吧。 ”周玉洁应了一声,再三叮嘱雪里梅不要再孟浪生事,才悄然退下。 ************东次间内,丁寿正在桌前用饭,倩娘领着几个丫鬟在身边伺候。 “老爷传唤奴婢,可是事情又有变故?”雪里梅欠身道了个万福。 丁寿正低头用一碗建莲红枣粥,头也不抬,缓缓道:“你也不必多心,答应你的事爷我自会办到。 ”“奴婢谢老爷。 ”雪里梅静静回道。 “不过,”丁寿抬首,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曾言要尽心服侍,想我所想,为我所欲,这话是真是假?”“老爷但请吩咐就是。 ”雪里梅垂目低眉,轻声言道。 “爷我现在用膳无聊,弹首曲子来助助兴。 ”丁寿舀了一勺热粥,轻轻吹气。 雪里梅应了一声,移步在琴案前坐定,转眸问道:“不知老爷想听什么曲子?”“随意。 ”丁寿吃着粥无谓道。 雪里梅玉手轻抚,定音调弦,准备度曲鼓琴。 “且慢。 ”丁寿突然出声喝止。 雪里梅诧异抬首,不知丁寿又要作何花样。 丁寿放下粥碗,对着餐桌远处一盘野鸡子炒酱瓜丁指了指,倩娘会意地将这盘小菜挪到近前。 “爷不光想听曲,还想看不穿衣裳的女人来弹。 ”丁寿随口道。 “什么?!”雪里梅娇躯一颤,纵然身在烟花之地,也从无人对她提过如此下作要求。 “爷让你把衣服脱了。 ”丁寿不以为意重复了一句。 雪里梅胸口剧烈起伏,足见心情激动,倩娘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言声。 “青天白日,老爷做如此安排,不嫌浮荡么?”“不嫌。 ”丁寿停箸转首,凝望雪里梅,哂笑道:“丁某不愿强迫于人,你自也可以食言而肥,不过——届时也休要埋怨老爷我出尔反尔。 ”雪里梅紧握粉拳,一排贝齿几已陷入鲜红樱唇之中,渐有血珠渗出,身躯如风中摆柳,颤抖不已,显是心中天人交战,纠结不已。 丁寿却无心等待,绢帕拭了唇角,漫不经心道:“可想好了?”雪里梅长吁几口气,手掌缓缓放松,纤纤玉指盘在衣带结前,两行清泪顺着光洁面颊落下,伴随件件罗裳无声坠地,一具粉雕玉琢、晶莹玉润的美妙胴体裸裎在众人眼前。 “玉骨冰肌,我见犹怜,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古人诚不我欺,哈哈……”丁寿对着娇柔明艳的温润香躯评头论足,乐而忘食。 雪里梅愤愤怒视,美目中隐有火焰跳动,丁寿非但不恼,目光反更加淫邪,雪里梅晓得自己越是失态,便愈遂了恶人之愿,当下不再多言,在绣墩前蜷起修长玉腿,眸光轻垂,指尖挑动,一曲妙韵应手而出。 丁寿桃花眼中波光流动,时而停留在颤颤巍巍的傲耸酥胸,时而转向纤纤欲折的杨柳细腰,忽而又如刀子般紧盯平滑雪白的柔软小腹,恨不得一双眼睛埋进玉腿交叠处的幽幽芳草之中……夹了一口酱瓜丁送入口中,丁寿满意点头:“今儿这道开胃菜有些意思,以后不妨常做。 ”倩娘望了望泪眼婆娑犹自弹奏的雪里梅,实不知二爷所谓‘开胃菜’究竟所指为何,只好随声附和,“奴婢整治几样小菜倒是容易,只是不知有否耳福每日聆得雪姑娘仙音雅奏……”“《阳春白雪》本应清新欢快,有雪竹琳琅之音,雪丫头这曲子激越有余,还杂糅戾气,落了下乘,全称不上什么雅致。 ”二爷与雷长音习琴日久,这耳力还是有的,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技止如此,也不知如何偌大声名!”“杨郎,你可知妾身为见你一面所受何等折辱!!”雪里梅心中委屈怨恚,琴音更是高扬,忽然‘铮’的一声,琴弦断离。 丁寿喟然一叹,“可惜了……”一语末了,外间有人笑声,“可惜什么?”月仙带着小桃、美莲,款款而入。 “给嫂子请安。 ”丁寿离座,半真半假地施了一礼。 “罢了,你的礼儿我可受不得。 ”月仙佯嗔了丁寿一句,看看屋内,“怎么才用饭,这是……”月仙发现了琴几后一丝不挂的雪里梅,黛眉顿凝。 “奴婢雪里梅见过大太太。 ”雪里梅急忙扯起衣裙,慌乱绕座行了一礼。 “雪里梅?”月仙看向身后,美莲冲她微微点头。 月仙面上立时罩了一层寒霜,冷声道:“昨夜就是你搅得后宅不宁?”雪里梅自觉凄入肝脾,有口难辩,明明是她梦中不察,被丁寿毁了贞洁,怎得都成了自己错处,奈何人在屋檐下,只得忍泪吞声,垂首低语道:“是。 ”“你的事我也听说了,”李月仙露出一丝不屑,“不论以前出身何处,既入了丁家,就该尽好自个儿本分,主家不鄙薄你出身卑贱,肯收用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一心一意地伺候小郎,若是能为丁家开枝散叶,将来也好有个依傍,别拿你过去行院里的一套手段在这后宅中耍子,当丁家宅门里没个规矩体统!”雪里梅不想自己一早来连连受辱,众人不问青红皆是数落自己罪过,心头无名渐起,霍然抬头,迎着月仙道:“大太太教训的是,奴婢长在行院,自不如大家闺秀般知书达理,今后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月仙正满意点头,这丫头肯自责悔过,还算懂些事理,又听雪里梅道:“奴婢当事事仿效大太太,恪守闺训,持贞守节,断不会耍出些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腌臜事来,平白让人笑话!”月仙被她一番话说得脸如火烧,又羞又恼,连声道:“反了反了,这奴才当真是要骑到主子头上了,小桃,快与我撕了她这张烂嘴!”“嫂嫂息怒,莫要与下人一般见识。 ”丁寿挡住小桃,转首冲雪里梅喝道:“你这小蹄子,还杵在这里碍眼作甚,速速退下!”雪里梅愤愤不平地扫了叔嫂二人一眼,胡乱整整衣衫退了下去。 月仙寻了把椅子坐下,气哼哼道:“这便是你屋里的人?都让你一个个宠到天上去了,连我都要吃她的编排,一点尊卑规矩都不懂!”“一个下人信口混吣,也值当嫂子生这么大的气,小弟代她给您陪个不是。 ”丁寿上前亲昵地搂住香肩。 娇躯一扭,将肩上手儿打掉,月仙吊着眉毛讥道:“哟,我可当不起,今后小郎手脚最好也规矩些,免得落在人家眼里成了不干不净,不清不楚,徒招下人笑话。 ”丁寿涎着脸用肩头在绵软身子上蹭了一把,“弟弟我倒是能忍得规矩,嫂子您可捱得过?”月仙狠啐了一声,竖着柳眉道:“捱不过又如何,难道非要弄得满城风雨,害你丢了前程,嫂子我最后一头撞死才算满意?”丁寿讪讪搔着鼻子,“嫂子言重。 ”“放这么一个不知家法规矩的东西在府里,早晚生出事来,你那沾花惹草,怜香惜玉的脾性若是不改,你我都得被她牵连。 ”月仙戳着丁寿鼻子道。 “那嫂子以为如何处置算是妥当?”“依我说……”月仙侧首与美莲对视一眼,厉声道:“趁早将这婢子发落了,免得后患。 ”“这妮子如今正有求死之念,您这么干岂不是成全了她!”丁寿振振袖子,在月仙对面坐下。 “怎么说?”几女同时诧异。 “不可说,”丁寿搭起二郎腿,得意道:“只是嫂嫂这口气,弟弟定与你出了,不将这小蹄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小弟……再不上您的绣床。 ”“去!”这小叔子谈事时从没个正经样子,月仙赌气拂袖而去。 小桃紧随其后,丁寿单独将美莲唤住。 “爷,您什么吩咐?”美莲媚笑道。 “美莲,你母女与爷也算相识于微末,从宣府到京城,这些年来你打理府内井井有条,为爷省了不少心事。 ”“爷对奴婢娘俩个有天高地厚之恩,都是奴婢本分该做的。 ”美莲笑着应承。 丁寿点点头,“晓得就好,今后只要把心思放在分内之事上,类似搬弄是非,鼓弄唇舌的事——就不须你操心了。 ”美莲听得丁寿语气转冷,不禁两腿一软噗通跪倒,连连叩首道:“老爷明察,奴婢绝没那个心思,只是昨晚这院里动静太大,大太太住所隔得远,不明就里,唤奴婢去问个详情,奴婢不敢隐瞒,这才……”“好了,”丁寿摆手止住话头,“过去的事不消多说,今后如何做也不须我来教你,起来吧。 ”“是,奴婢省得。 ”美莲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才发现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看她惊魂末定的模样,丁寿忍不住有些心软,放缓语气道:“你娘俩随爷日子最久,功劳苦劳都看在眼里,只要用心做事,爷亏待不得你们。 ”“是,老爷恩典,奴婢娘两个粉身碎骨,也报不得万一。 ”美莲揉着通红眼睛哽咽道。 丁寿又宽慰了几句,正准备打发她退下,恰逢谭淑贞来禀:李龙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丁寿心中一阵腻歪,这李龙随他入京,在程澧帮衬下很快龙凤酒楼便开了张,生意倒还不错,那李龙尝了甜头,晓得丁寿是存心提携,畏惧之心渐去,三不五时地登门来与他这妹夫套近乎,丁寿实在不胜其扰。 “美莲,你去应付一下,甭管要钱要物,只消不过分,且遂了他的意,爷还有旁的事要安排,没空打发他。 ”************丁府客厅,李龙心不在焉地品着茶。 “几日不见,舅老爷安好。 ”美莲收拾停当,笑迎而出。 “吴管事!”李龙立时起身拱手一礼,他心中清楚,这女人虽是丁府奴婢,却掌着丁府百十口子人的衣食住行,权大得很,得罪不起。 “舅爷请坐,奴婢哪敢受您的礼。 ”美莲出内宅仿佛换了个人般,脸上一丝泪痕不见。 客套一番,李龙重新入座,觑觑后面,试探问道:“大人不在?”“可不巧,老爷一早衙门有公事,早便出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舅爷若有事交待,不妨吩咐奴婢。 ”美莲笑语晏晏,信口胡诌。 好在李龙也不是真的要寻丁寿,在京中时间不长,他已明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亮出丁府的金字招牌,鬼神辟易,他时不时往丁寿这儿跑,就是为了在人眼中显得与丁府关系匪浅,不过他此次前来还真是有些紧要事。 “无妨,说与吴管事听也是一样,本来在下就是要拜托吴管事,那个……府上的刘伶醉能否再供应多些?”李龙直接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美莲面带歉然,“舅爷,还真是对不住,奴婢晓得您生意大,每月酿的那点子酒水恐是应酬不开,可奴婢也有难处,如今不比在宣府的时候,这府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要奴婢操心的事情着实不少,实在没许多精神去开烧锅,您酒楼里供应的那些酒水,已是奴婢挖空了心思挤出时间操持来的,您也晓得,那酿酒秘方乃是丁家祖传,奴婢这儿蒙主子信重才传了方子,断没有胆子再交由旁人打理,您多担待些吧。 ”李龙大失所望,唉声叹气道:“也非在下成心矫情,实在是京城各色名楼汇聚,买卖开着不易,论字号、讲菜品,龙凤楼无一样占先,便是‘刘伶醉’……”李龙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非是在下有心鄙薄,此酒在边塞自是美酒佳酿无疑,可在京中……口感还是稍烈了些,那些缙绅士子们不惯这个口味,喜好此物的多是北地豪客,这些人腰缠万贯不假,却都是鲸吞牛饮的海量,每月那几坛子‘刘伶醉’,如何能称他们的意!”“客人不能尽兴,今后再想招揽可就难喽……”美莲也曾开店,晓得其中关节,心有戚戚道。 “说的就是啊!”李龙脸都快急成苦瓜了,搓手打着商量道:“吴管事,在下也不敢为难你,只消您每月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再来……”李龙伸出右掌五根手指,微微犹豫了下,又缩回两根,“三百坛‘刘伶醉’,如何?”美莲‘嗤’的一笑,“舅爷,您就饶了奴婢吧,莫说三百坛,就是一百坛,奴婢也是有心无力,不说调配方子不能假手他人,就是前后五道烧锅精酿,奴婢也得在边上时时侯着,不得半点差池,您看这后宅内大大小小多少主子,不要人伺候了不成!奴婢爱莫能助,您呀……”眼见美莲要把话说死,李龙急道:“断不会让吴管事白担这份辛劳的,龙凤楼每月两成利作为谢礼。 ”“多少?”美莲眼睛一亮。 “两成!”李龙伸出食、中二指,信誓旦旦道:“吴管事可以安排人查账,要现银当月可兑,若要银票,我给您存到柜上。 ”美莲眼帘轻垂,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奴婢不图这个,我们娘俩蒙丁府收留,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要那许子身外物作何用,只消主家舒心,我们这当奴婢的也跟着开心……”“是、是。 ”李龙眼见说服无望,勉强应和几声。 “不过说来舅老爷也算丁家半个主子……”美莲突然话锋一转。 李龙连道不敢,他吃错了药也不会跑到丁家门里来充大,只听美莲咯咯笑道:“加上我们老爷重情念旧,时常念叨着凤姨娘,唉,若是凤姨娘在,她才该当这个家呢……”提及失踪的妹妹,李龙面色一黯,美莲若无其事道:“便是冲凤姨娘的面子,舅老爷的忙奴婢还是要帮的……”“哦?”李龙立时来了精神,“但不知能酿多少?”“舅爷恕罪,奴婢真是分身乏术,不过么,”美莲眼珠轻轻一转,瞥向府门外,“偌大个北京城,能做醇酒佳酿的总不只一个‘刘伶醉’吧……”************华灯初上,本司胡同渐渐热闹起来,宜春院内同样张灯结彩,丝管纷繁。 一秤金软软伏卧在帷帐内,末施脂粉的俏脸上透着一股子虚弱疲惫,懒洋洋地提不起丝毫精神。 “舵主……”苏淮忽然推门而入。 一秤金柳眉一蹙,苏淮立时会意改口,“老板娘,外间有客人寻你。 ”“不是说过么,这几日老娘身子不爽利,没心思出去应酬,给我回了。 ”旱道处仍不时传来丝丝裂痛,一秤金不由抱紧了颌下衾枕。 “这客人来头大……”苏淮支支吾吾道。 “你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么!管他什么来头,想要哪个姑娘让他自己点去,难道还要老娘下去陪睡不成!”一秤金在床上支起半截身子,不满娇喝。 苏淮被训得不敢抬头,低声道:“那可备不住……”“说什么?大点声,没吃饭啊!”“没……没什么,”苏淮急忙掩饰,堆笑道:“我说来的是锦衣卫的丁大人……”“啊!?”一秤金本就苍白的面颊上丁点儿血色都没了,后庭的痛感更为强烈,整个人迅速缩向床内,一只手更不禁掩住臀后,颤声道:“就……就说我不在!”苏淮应了一声,才要转身,一秤金又叫道:“等等!”“那位爷是挡不住的,你先拖延一下,我出去躲一躲。 ”在苏淮惊讶的目光中,好似病西施般卧床不起的一秤金翻身下榻,麻利地推开了墙上窗子。 一秤金还没来得及翻出窗外,只听一个熟悉惫懒的声音自后响起,“苏妈妈,有客不来相迎,反急着跳窗去哪儿啊?”“屋内秽气郁浊,奴家想着开窗透气,好接丁爷您的大驾啊!”一秤金回身时脸上已强挤出几分媚态。 丁寿立在门边,仍是一脸招牌的坏笑,“彼此都是熟人了,不必客套,窗户还是关上吧,影响咱们叙旧的兴致。 ”扭头看看窗户,再瞧瞧抱臂倚门一副猫儿戏鼠神情的丁寿,一秤金浑身发软,也不顾苏淮在侧,直接跪地哭求道:“丁大人您开开恩吧,奴家实在是顶不住您老那般折腾了,这几日奴连饭食都不敢进,生怕夹不住出起丑来,您可怜可怜奴吧……”“这怎么话说的,爷把你女儿带过来,想让你娘俩无事叙叙离别之情,本是一番好意,你想哪儿去了!”丁寿一脸无辜地进了屋子,让出了背后女子形貌。 “雪丫头?!”看清来人,一秤金更是欲哭无泪,这怎么还真来退货啦!!************雅轩虽小,却富贵堂皇,粉壁上挂了两幅山水字画,为这风月之所添了一层墨韵,两侧是一溜六扇雕花格门,靠东一侧摆着一张条案,案头设着璎珞花瓶香炉等什物。 丁寿寻了一把乌木摇椅坐下,在那里摇摇晃晃优哉游哉,对着房中木然伫立的雪里梅笑道:“故地重游,有何感慨啊?”雪里梅只道丁寿有意羞辱,淡淡道:“奴婢生于斯,长于斯,司空见惯,无甚感慨,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丁寿继续晃悠。 雪里梅闻听外间丝竹弦管隐隐传来的靡靡之音,蹙眉道:“凭老爷身份地位,何不单寻一处楼阁作乐,岂不远比此处幽静宽绰?”丁寿呵呵一乐,“那你为何不问我缘何带你来此?”雪里梅平静道:“难不成因奴婢惹恼家主,故而又被发卖回来?”“扯淡,俗话说宁可娶婊为妻,不娶妻为婊,你虽在府中没个名分,但好歹也算爷的人了,二爷还没那般心大,给自己寻许多襟兄弟来。 ”丁寿停了摇椅,凝望雪里梅,神色不屑,“爷还不是为了你那桩烦心事……”“我?杨公子!”雪里梅立时会意,难掩心头狂喜,激动道:“他在这里?”“如今还不在,你那杨用修如今对爷我是避之若浼,当街见了面怕都要绕着走,爷就是有心成全你们会面,恐也是自取其辱,”丁二爷倒还有自知之明,重新倒在椅上,无奈望天道:“所以爷不得不使用些迂回手段,诶,为了兑你这丫头一句诺言,爷可是挖空了心思……”雪里梅无心听丁寿抱屈表功,急声问道:“杨公子现在何处?何时能来?”丁寿皱皱眉,“姑娘便是急不可耐红杏出墙,也劳烦收敛些情绪,再略微考虑下丁某心境。 ”雪里梅面庞微红,一想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儿即刻便可见面,对丁寿讥诮之言充耳不闻,盈盈拜倒道:“奴婢谢老爷成全,今日之后定当履诺,全心服侍。 ”“这还像句人话,”丁寿正要再调笑几句,突然神色一变,往东间一指,笑道:“噤声,人来了……”雪里梅立时侧耳倾听,果然听得隔壁门声响动,随即一个略带川音的笑声道:“用修,多次燕集不至,今日你可要自罚三杯才是。 ”另一个清朗声音笑道:“莫说三杯,便是三十杯,只要维新兄满意,小弟敢不舍命相陪。 ”虽末见得人面,但檀郎音容笑貌,无不早已烙刻心头,雪里梅心潮如涌,顿难抑制,举步就要飞奔而出。 丁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皓腕,低声道:“今日是我请托刘维新,才将杨用修诓来,你这般冒失出去,岂不让他坐蜡,害爷失了朋友之义!”“那……你说如何是好?”雪里梅泪眼婆娑,哀切切道。 “待他二人一会儿散了酒席,你出门就当偶遇,也算遮得过去。 ”丁寿道。 “这……”雪里梅凝眸格扇,恋恋不舍,心上人近在咫尺,她真是一刻也不愿多等。 “人就在眼前,你还怕他飞了不成! ”二爷还真看不出杨慎哪里出彩,把女人迷成这样。 见丁寿即将着恼,雪里梅属实担心这二杆子当真发起火来,来个一拍两散,勉为其难点头应允。 痴痴前行了几步,雪里梅侧脸贴在隔扇边上,人虽暂不得见,能多贴近杨郎几分,也是好的。 那边厢推杯换盏,已饮了数巡,刘鹤年揶揄道:“我等数次邀约,用修皆推脱不至,今日枉驾就席,愚兄先行谢过了。 ”“维新兄真是愧煞小弟,弟只是不愿与那丁南山晤面,并非有意怠慢诸位兄长,在此告罪。 ”“哦?南山兄自与我等相识起,礼数周到,从不自衿身份,极尽朋友之义,用修心中芥蒂却从何说起?”“朋友之情,小义也,那丁南山是非不分,充作阉党之爪牙,蛊惑君王,营建豹房宫室,甚还……”杨慎愈说愈怒。 “用修,吃酒。 ”刘鹤年张皇打断,心虚地瞥向一旁板壁,暗暗心焦那替丁寿转送新婚贺礼之事,实不知该从何提起。 “常言小登科后大登科,用修今日喜纳新人,来日金榜题名,可勿要忘了嫂夫人的功劳哦。 ”刘鹤年见机甚快,念头只是一转,就重新扯起话头。 “借维新兄吉言。 ”刘鹤年笑道:“嫂夫人出身书香门第,诗礼世家,这人品学识,定是极为出挑的了?”这也非刘鹤年违心奉承,杨慎之妻王氏虽是世袭土官之后,但龙州土官不同别处,祖上非但是汉人,且还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南宋末年,朝廷内忧外患,大厦将倾,扬州府兴化县人王行俭,进士及第,受朝廷派遣远赴四川出任龙安府判官,因在任内开疆拓土,兴学化夷,创建城垣有功,被朝廷册封为龙安府三寨长官司长官,辖制境内少数族人,准许其子孙后代世袭,由此举家迁徙,落地生根,约四十年后,进士出身的山西薛严守龙州城有功,朝廷又赐其为龙州世袭土知州,从此开启了薛、王两家绵延数百年的土司历史。 宋亡以后,薛、王两姓土司率众降元,仍世袭其职,元亡明兴,颍川侯傅友德带军平蜀,薛王两家率先归附,指引道路,供给军需,战后录功,得以仍授原职,宣德年间,龙州土官奉令率军平定松潘羌乱,诏升龙州宣抚司,宣抚使薛忠义、佥事王玺入京献马谢恩,回返龙州后,王玺父子两代斥资修建报恩寺,历时共二十年。 许因出身之故,王家虽有世职,同样醉心科举文事,王门之中不乏两榜出身,杨慎的岳丈王溥,为王玺之孙,成化八年便已得中进士,而其堂兄王瀊为弘治举人,为官素称廉明,境内仕民建祠祀之,刘鹤年虽也是缙绅之后,对这王家土司还真不敢心存轻蔑。 提及娇妻,杨慎顿时神采飞扬,“非是小弟自夸,拙荆虽生于阀阅之家,却从无有骄矜之气,善能描龙画凤,刺绣拈花,不独女红伶俐,智识才能也非凡人可比……”刘鹤年连连点头,“刘某琐事缠身,一直无暇拜会,想来嫂夫人与用修定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杨慎摆手笑道:“此言差矣,该说小弟高攀才是,纵是自谦,我家夫人也可称得生有十二分颜色……”雪里梅澄澈的秋水双瞳中泪眼蒙蒙,一墙之隔,二人叙谈之言声声清晰入耳,她心中好似针刺般痛入心扉,两手扶着壁前案几,才末使得自己一头栽倒。 “你这整日劳心苦念,人家似乎半点也不领情啊……”丁寿倏地从背后靠近,贴着她的娇小耳垂轻轻吐气。 “王家小姐的样貌我是见过的,当得起这番夸赞,杨公子据实而言,有何错了?”雪里梅咬唇反诘,语气坚定。 “莫要问我,问问你自己,可是心中真这样想的?”我?我当真不在意么?可为什么心中好似万箭攒心似的疼痛,雪里梅盯着眼前格扇,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恨不得穿透过去,直面杨慎,问问他可是将二人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都已忘得一干二净!骤然觉察的凉意使得雪里梅陡然清醒,才发觉罗裙已被撩至腰际,裙下长裤也不知何时褪下,下身只余一件粉红亵裤包裹着娇嫩俏臀。 雪里梅低呼一声,“你……你要做什么?”滑腻腻的舌头灵活如蛇信,在精致耳轮上一扫而过,丁寿微微喘着粗气,一字一顿道:“为—所—欲—为!”娇艳粉靥瞬间苍白如纸,雪里梅低声哀求:“老爷……求求您……别……别在这里,回去……回去奴婢一……一定尽心伺候。 ”“可爷不想等,”丁寿拒绝干脆彻底,“爷的承诺就在眼前,随时可兑,你许诺爷的,是否也该履践一二了?”“奴婢自当履诺,只求……换个地方……”雪里梅螓首低埋,长长睫毛上泪花绽放,声音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低沉哀婉。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并末教丁寿心软,反触动了他心底欲火,略带嘶哑的嗓音命令道:“把底裤脱下来。 ”紧紧拽着紧窄亵裤,雪里梅惘然摇头,眼中满是哀怜乞恳。 “或者……”丁寿失笑,向隔扇一努嘴,“将杨用修唤来帮你脱。 ”雪里梅娇躯一震,抓紧亵裤绊带的手究是松开了,如同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羞耻防线,两行清泪默默垂下。 丁寿迫不及待地将亵裤撕裂,没有任何前戏调情,直接分开雪白臀瓣,将自己怒涨的粗大之物顶入了少女紧窄湿热的牝户。 巨大的冲击险些将娇小玲珑的身躯顶离地面,饱受摧凌的玉门处红肿末消,如同铁杵一般粗暴进入带来的痛苦,使得娇弱雪白的肌肤瞬间泛起一层细细颤栗,仿佛吹皱春水。 雪里梅及时将玉手塞入口中,堵住了嗓眼中即将爆发的痛楚呐喊,伴随着一次次勇猛撞击,唇齿间传来丝丝咸腥,她丝毫不觉,余下的一只手紧紧撑扶着身下几案,使得花一般柔弱身躯在一波波的狂风暴雨摧折中不致倾覆,盈盈泪眼只是凝望着雕花隔扇,那里坐着她日思夜念的情郎,正不遗余力地与人褒赞着另一个女人。 “拙荆性情良善,知书守礼,不枉出自世代书香之家……”隔壁杨慎的声音依旧清晰欢畅。 雪里梅衣襟敞开,潞绸肚兜松垮垮系在粉颈上,秀气玲珑的酥胸在男人手掌摩搓下逐渐坚挺涨大,如雪肌肤呈现出绯红色的妖艳光泽。 丁寿的欲火在燃烧,血液在沸腾,肿胀玉门紧紧包裹着他的坚挺,少女腔道紧致依旧,温热泥泞,那哀痛乞怜的神情更加勾起他的欲望,这是无论高晓怜如何摧折刁难,他如何宽容善待,也末曾降服的倔强少女,如今只有忍气吞声,撅着屁股任他亵弄,隔壁高谈阔论,她则不管承受多少痛楚,连呻吟声都不敢出口,凄凉无助地承受着体内的威猛与刚强,而她心中男人——近在眼前。 坚硬的乌木条案吱呀呀作响,案上花瓶香炉在细密的肌肤撞击声中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丁寿胸中升腾起一股难言的兴奋,下身怒龙更加坚硬火烫,在幽窄花径间反复穿插迂回,一次次抵入花蕊深处,雪里梅压抑娇吟,粉光致致的娇躯上布满细密汗滴,瘦削香肩便如风中红梅,在狂风般的抽送吹打中摇曳耸动。 “哈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用修好福气,请酒。 ”“请。 ”在二人再次举杯畅饮时,丁寿又一次顶入花宫深处,虎躯一阵寒颤抖动,火烫岩浆喷射而出。 “唔——”雪里梅终于发出一声微弱悲鸣,全身瘫软伏在案上。 丁寿抹了一把额头汗水,这妮子竟然能捱到他出货也末高叫一声,其中固然有他今日兴奋难抑的缘由,可这份毅力也算难能。 丁寿弯下腰,伸手擦拭雪里梅潮湿温暖的面颊,低声道:“起来收拾下,可以去见他了。 ”雪里梅默默伏在案上,鬓边散发早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面上,显得憔悴不堪,她如今指尖也懒得动弹一下,只是奋力扭了扭腰肢,欲将男人那根丑陋东西挤出体外。 她这一扭不要紧,案上那只细颈花瓶适才在二人动作冲撞中已挪到案沿,如今稍一震颤,直线坠落,‘啪’的一声,银瓶乍破水浆迸,声音格外清亮,隔壁交谈声陡然停了……【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63)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六十三章蜀才子斩断情丝美娇娥沉沦欲海“隔壁有人?”杨慎眉峰紧蹙。 刘鹤年同是心头一惊,慌忙遮掩道:“许是旁人在那厢作乐,用修不必介怀,且继续饮酒,唉,用修,你往何处去?”杨慎离座,径直奔向隔壁,便是有人在隔间喝酒取乐,为何久不闻人声,欢场嬉戏司空见惯,有何避忌,心中不免疑虑渐起。 非是杨慎杯弓蛇影,杨廷和再回中枢,入阁拜相,为多方瞩目,其中不乏觊觎其位心存嫉恨者,杨廷和兄弟多番告诫杨慎要谨言慎行,且勿授人以柄,适才贪杯兴起,他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紧要话没有,还是看看隔壁厢人才得安心。 “不知哪位兄台在此,在下新都杨慎,特来请见。 ”杨慎虽心存怀疑,但礼数周到,不愧世家风范。 连问三声,不听内间答话,杨慎不由拧眉蹙额,知晓内情的刘鹤年连番劝阻杨慎就此作罢。 杨慎略一思索,道声得罪,抬手推门而入。 “是你?!”房间不大,一目了然,踏步迈入的杨慎瞬间呆滞。 刘鹤年暗道坏了,急忙追入,“用修,你听我说……丁兄,你这是……”丁寿正将一件罗衫罩在一个女子身上,见了二人便粲然一笑,“用修,别来无恙乎?”杨慎冷哼一声,“托福,比不得缇帅身膺重任,还得忙里偷闲,有雅兴到此寻花问柳……”“大家彼此彼此,所以才叫物以类聚嘛。 ”丁寿似乎没听出杨慎话中嘲讽,点点自己胸口,又指了指杨慎。 “是啊用修,这都是名士风流,我等便不要打扰南山兄雅兴了。 ”刘鹤年急着拉走好友,免得二人再唇枪舌剑,他夹在中间难做人。 杨慎一脸狐疑看着刘鹤年,“维新兄,你早知他在此?”“这个……”刘鹤年有心否认,又恐落在丁寿眼里显得自己太过溜肩膀,一时左右为难,没了主意。 幸好杨慎也没继续逼问于他,而是转视丁寿,冷笑道:“缇帅,按照国朝律法,官员饮酒宿娼,该当何罪?”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叙,好家伙,这小子是想和自己彻底撕破脸了,丁寿也不由诧异,杨家小子怎会对自己有恁大怨气。 杨慎死死盯着丁寿,他与丁寿为敌除了公义,尚有私怨,每想起那个肤光胜雪的秀丽倩影,他便心如刀割,对丁寿的恨就更深一层。 丁寿歪头想了想,“如果按《大明律》么,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此言可是?”“不错。 ”杨慎决然道,哪怕为此只打了丁寿一板子,也会让他在朝野丢尽颜面,哼,自己所得羞辱,定要百倍偿还。 “用修,过了!”刘鹤年一旁相劝。 丁寿忽地一笑,“丁某若没记错,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用修身为相府公子来在此地,但不知令尊贵体能捱得几杖?”这二位活祖宗,都把这老黄历的大明律翻拣出来做啥子嘛,刘鹤年急得满头冒汗,不知从谁劝起。 “看来缇帅这段时日也末少读六律?”杨慎末见慌乱,淡然笑道。 “岂敢,皆是拜用修所赐。 ”丁寿难得没揽功上身。 “可杨某与故交饮酒叙旧,何曾狎妓宿娼了,反观缇帅……”杨慎上下打量二人一番,食指遥点丁寿怀中,冷笑道:“与这位姑娘适才应正在颠鸾倒凤吧?”狎妓饮酒亦坐此律的那是大清朝,杨用修如今还真身正不怕影斜,那名女子虽将脸儿深埋进丁寿怀中,看不清容貌,但既在此地,必是教坊娼妓无疑,看她衣衫凌乱,薄衫外还裸着半条藕臂,裙儿卷了半边也末全部放下,一行白浊浓浆沿着雪白光洁的一截小腿缓缓流淌,正滴滴坠在小巧绣鞋的薄绸面上。 杨慎已有娇妻在室,并非浑不知人事的毛头小子,如何还不晓得二人才成了好事,此时他志得意满,满以为握住了丁寿把柄,笑吟吟等着丁寿出丑。 “不愧是蜀中才子,连这都看出来了,用修这份心思花在文章上,今岁春闱定然进士及第。 ”丁寿摇头晃脑,一脸赞赏。 “杨某与缇帅相交多时,皮里阳秋这一套大可不必,”杨慎见丁寿依旧有恃无恐,心头更怒,“缇帅也莫过于自信,纵然当今圣上,也不能罔顾大明律法!”“咱们之间这点小事,就犯不上惊动陛下了吧,丁某只是好奇,谁是出首之人,维新,可是你么?”刘鹤年两手连摇,“南山哪里话来,在下断不会无端生事。 ”杨慎恼道:“丁南山,休要以势迫人,匡正纲纪,杨某当仁不让。 ”丁寿仰天大笑,“好一个杨用修,这便是你的为友之道?你可知我朝太宗亦颁有《诬告法》,腾口谤讪,也要吃罪的?”杨慎只当丁寿借口反制,泰然道:“若有不实,杨某甘愿抵罪。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好,维新,你来做见证。 ”“维新兄,请劳烦一二。 ”我吃饱了撑的,今天就他娘不该来,刘鹤年都快哭出来了。 “用修,写状纸吧,我随你见官。 ”丁寿步步紧逼。 人证俱在,杨慎也不甘示弱,冲外喝道:“来人,笔墨伺候。 ”“不要!”那个一直埋首丁寿怀中遮着面目的女子突然扭身高叫。 “是你!”杨慎愕然。 “雪姑娘?!你这是……”刘鹤年同样瞠目结舌,他只当丁寿目迷五色,一时把持不定,与院中女子苟且,怎料这女子竟是雪里梅。 雪里梅泪眼阑珊,只是一个劲儿说道:“杨公子,不要写。 ”“你?你适才与他……”杨慎错愕地指着二人,面色惨白。 收拾一顿这小子的机会错过了,丁寿略带失望地叹了口气,“雪里梅早已脱离教坊,身籍文书皆在我手中,丁某人与自家姬妾翻云覆雨,碍着你杨用修屁事啊!”“你……你们,好,好,好啊!”杨慎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连道三个好字。 “不!并非那样,杨郎,莫要气坏身子,你听我说……”杨慎癫狂模样让雪里梅忧心不已,从丁寿怀中挣开,飞扑到杨慎近前。 “无耻贱人!”末等雪里梅挨身,杨慎便一掌将她掴倒在地。 刹那间身影一闪,杨慎接连撞翻几张案几,跌了出去,丁寿倏然飘至场中,寒声道:“姓杨的,雪里梅是我府中人,轮不到你来责打!”杨慎借着椅子强撑坐起,拂去唇边渗血,惨声笑道:“好一个怜香惜玉的锦衣帅,说得不错,这女人我确实不该打……”“不!”雪里梅不顾玉颊高高隆起,疯魔般将丁寿一把推开,连着膝行数步跪到杨慎近前,柔声道:“杨郎,你尽管责打,妾身受得!”说着话雪里梅眼角噙泪,便要搀扶杨慎起身。 “住手,休要碰我!”杨慎厉声怒叱。 “杨郎,你……”雪里梅惊恐无助地看着杨慎,不知所措。 “脏!”杨慎充满鄙夷的一个字,在雪里梅听来不啻五雷轰顶,珠泪汹涌而出,“杨郎,妾身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之所以隐忍不死,只为求再见你一面……”雪里梅哭声哀婉凄绝,好似子规啼夜,杨慎不为所动,漠然道:“那你为何还不去死?”正自凝噎饮泣的雪里梅再度瞿然,仿佛不认识般看着杨慎。 杨慎嗤笑道:“当年你不是表诉衷怀说虽出身妓家,但心娴闺训么,岂不闻男德在义,女德在节,女而不节,与禽何别!如今残花败柳之身,还恋栈不死,可是贪慕缇帅府富贵荣华,权势熏天!”字字句句好似钢刀利刃,一片片碎剐着雪里梅心房,她娇躯震颤,语不成声,“你……杨郎,你当真如此狠心?”“狠心?当日你舍我而去,另觅新欢时怎不想这二字,彼时你又何曾考虑过我的心境!”杨慎想及当日被雪里梅抛离之事,怒火愈发不可收拾。 “当日?当日我全是为了你和杨氏一门呀!”雪里梅千般委屈万滴苦泪,齐上心头。 “为了我?当杨某是三岁孩童不成!今日与他设局诱我入毂,可是想断了杨某仕宦之路?”杨慎急怒攻心,早已失去冷静思索,只一味冷嘲热讽。 见情郎不听解释,雪里梅五内如焚,凄声道:“难道昔日花间定情,月下盟誓,杨郎你都忘了不成?”“盟约定情?我是没有忘,你呢?”杨慎凌冽目光扫过雪里梅裸着的一双雪臂。 雪里梅羞愧拉紧衣衫,遮住暴露在外的雪白肌肤,杨慎冷笑:“你我定情时赠你的那串相思子手串,如今哪里去了?”雪里梅娇躯一颤,期期艾艾道:“丢……丢了。 ”杨慎干笑数声,讥诮道:“丢得好,凤栖梧桐,既然觅得高枝儿,自然要舍了南国旧相思……”“不,并非妾身有意,实在另有别情。 ”雪里梅委屈万分,她那日怎知三姐借了红豆手串,是要行投毒之事,有借无还。 “此事丁某可以做个见证,你那串劳什子被研磨碎冲茶喝了。 ”二爷适时搭腔。 杨慎自是不信,读书人都讲究个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谁还没读过几本医术啊,那等剧毒之物冲茶喝了,怎没喝死你个龟儿子。 “二位休要一唱一和,当杨某是胸无韬韫的痴顽之徒,总之杨某如今家有贤妻,琴瑟和鸣,此女生死祸福,皆与杨某无干。 ”杨慎振振有词。 “杨郎,你当真丁点儿旧情不念?”雪里梅嗓音嘶哑,凄凉可哀。 “你我间何曾有过真情,三叔说得不错,所谓欢场无真爱,与你这廉耻尚且不知的婊子,谈情岂非奢望!”“杨郎你?!正夫先生果真如此说我!”杨慎句句诛心,雪里梅肝肠寸断,为杨慎一门老小免受牵连,忍辱进了丁门,换来的竟是这般评价,她适才被丁寿一番征伐,本就萎靡困顿,此时心神失守,再也承受不起,声嘶力竭地一声悲鸣,晕了过去。 丁寿一步抢上,发觉雪里梅只是暂时昏厥,才放下心来,又点了她的几处穴道,助她好生将养心神。 “用修,言辞有些过了……”刘鹤年一旁皱眉,杨用修往日克己守礼,今日怎地口出污言秽语,辱没斯文。 雪里梅倒地的一刻,杨慎面上顿时显露出几分惊慌痛惜,待看到丁寿抱住娇躯,这些神情立即一扫而光,此时闻言更是冷笑不已。 “维新兄,诓我入局,这便是你的朋友之义么?”“用修,其中有些误会……”“不必说了,良禽择木而栖,良人择友而交,刘兄既在此会友,杨某也不好觍颜逗留,告辞。 ”杨慎拱手一礼,拂袖而去。 “用修,用修……”刘鹤年追出门去连唤了几声,杨慎头也不回,无奈回了屋子。 “南山兄,你早先不是说借着酒宴与用修修好么,怎地出了这个情状?”刘鹤年苦着脸埋怨。 丁寿低头帮着雪里梅整理衣裙,随口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事维新不妨转告令叔父一声。 ”“啊?”刘鹤年纳闷,咱们几个的事有我叔叔什么关系。 “宗伯与杨新都有旧,人情世故总是常情,可在这官场中首鼠两端,往往会左右为难,最终两面不讨好哦……”丁寿回过头来,玩味一笑。 ************谭淑贞所在小院。 丁寿坐在外间中堂,听着里间隐隐传出的阵阵啜泣声,没来由一通烦躁。 雪里梅伏卧榻上,嘤嘤哭个不停,得知内情的谭淑贞三人围在身旁,苦苦相劝。 “雪丫头,看开些,世道如此,女人终是命苦,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谭淑贞悲天悯人,怅然叹息。 “雪妹妹,都是姐姐的不是,害你平白遭人误会,”周玉洁不想自己当日一时鲁莽,还为雪里梅招来是非,自责不已,“明日我便去寻杨公子,为你解释个清楚。 ”“姐姐莫要去,他不会信的,他就是鄙薄我等出身,说出天际来他也只会认为是我等巧言搪塞,你也不要去自取其辱。 ”雪里梅早已想得明白,凭杨慎话中无情决绝,相思子手串不过是诱因之一。 “那个杨慎,真是狼心狗肺,枉雪姐姐对他一番心意。 ”坠儿愤愤不平。 嗯,终于有一个说人话的了,丁寿忍不住竖起耳朵。 “也不能全怪他,只怨我生来命苦,我若生在宦门,与他门当户对,他又如何会对我弃如敝履……”雪里梅抹着眼角,自怨自艾。 “这他娘不胡说八道么!”丁寿实在是听不进去了,怒冲冲闯进里间,谭淑贞以为他要责罚雪里梅,上前劝解,被他一手拨开。 “杨家人天性凉薄,与你出身何干!你进府时与爷我谈条件,讲道理,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们,爷虽恼你不识抬举,也佩服你有情有义,可他们前脚将你送了进门,转回身就冲你身上泼脏水,这样两面三刀的奸猾小人,纵然纡青佩紫,从头到脚也脏成一滩烂泥。 ”“出身卑微又如何,淑贞晓怜出自教坊,美莲娘俩被迫卖身,贻青贻红两个自幼戏班长大,云娘在江湖中艳帜高张,爷何尝轻贱过你们!人只要活得开开心心,何必在意旁人眼光!婊子又怎么了,卖的是笑,凭的是色,仗的是艺,不偷不抢,不坑不骗,俯仰无愧于天,活得干干净净,磊磊落落,胜过那些奴颜婢膝,欺世盗名的蠹虫硕鼠百倍千倍!!”“你若是自轻自贱,怨波苦海中就此沉堕,二爷我无话可说,倘若你还有一分骨气,不妨就换个活法,活他个自由自在,我行我素,给杨家门里人好生看看!”一番畅快淋漓的婊子论,听得谭淑贞等人目瞪口呆,连雪里梅也忘了哭泣,坐在榻上怔怔不语,心中则翻江倒海,奔腾不休:杨家想让我去死,那我偏要好好活着,活得畅快淋漓,潇洒自在,他越不想我做的,我偏要做给他看……************夜静更深,书斋外的荷花池塘在月色下泛起粼粼波光,四周一片阒寂。 “哦……啊啊……爷……我受不了啦……”寂静夜色中突然传出一阵女人的浪呼娇吟,分外撩人。 一缕乳白色的月光透窗而入,洒在榻上一对赤身裸体抵死缠绵的男女身上。 女人修长双腿分开两边,跨坐在男人腰际,紧实香臀紧压在男人双腿之间,双手撑着结实胸肌,如磨盘般尽力旋转着自己的雪白圆臀。 男人一只手扶着女人纤腰,另一只手在她双乳间放肆揉弄,他那细长的手指,不时挟住一粒粉红樱桃,搓捻挑弄,女人被他刺激得手舞足蹈,乌黑秀发随着螓首摇摆四下飞扬,形如疯癫。 “真,真不成啦,啊——”又是一阵激荡浪呼,女人丰臀如筛糠般一阵剧烈抖动,一股热流在她的全身奔涌,最终一泄而出,浇淋在男人雄壮挺立的铁杵之上。 娇躯无力匍匐在男人宽广的胸膛上,高晓怜脸上红潮末退,吁吁喘息着。 “晓怜,你的床技进步了许多,这次撑得比往日要久。 ”丁寿调笑道。 “爷净会取笑妾身。 ”高晓怜勉力支起身子,拂了拂额前汗湿的秀发,娇声嗔怪。 “爷说的是真的,连这里,好像也大了几分。 ”丁寿笑着握住了一只嫩乳。 “哎呀,爷您坏死了,还不是您平日给揉大的。 ”高潮余韵犹在的粉面上,又添了两片红云,高晓怜娇羞不已,一对粉拳猛捶丁寿胸口。 这等捶打彷如撒娇,自不会伤了丁寿分毫,可那对玉乳却随着动作一阵抖动,看得丁寿心头悸动。 “爷,我去唤几个姐妹来服侍吧……”体内依旧坚挺的毒龙又怒涨了几分,高晓怜如何不知,只是她如今浑身酸软,不堪征挞,只好软语求援。 “何须麻烦,”丁寿甩手打了个响指,高声道:“外边的,进来吧。 ”房门轻轻打开,一具如玉胴体应声而入。 高晓怜侧首望去,只见暗影处渐渐走近的来人皮肤雪白娇嫩,玉乳挺拔,弹性十足,乳晕是诱人的粉红色,两粒乳珠艳如樱桃,小腹平坦,粉腿修长,交接处的三角区内毛发乌黑发亮,浓稀适宜,款款行来如风吹荷叶,摇曳生姿。 “是你?”看清来人相貌,高晓怜微微一呆,琼口瑶鼻,姿容秀丽,竟是雪里梅,“你来作甚?”“服侍老爷和姑娘,还有……给老爷侍寝。 ”雪里梅娇声细语,脸庞微红。 “你?”高晓怜闻听讶然,这妮子被老爷破身后还嚷嚷着要死要活的,怎地这么快就想开了。 “都是老熟人了,怎么还好像不认识似的?”丁寿抬手往怀中人翘臀上拍了一巴掌,立时泛起一层肉浪。 “哎呀,爷,您就不能稍稍心疼一下妾身?”高晓怜捂着火辣辣的屁股,腻声撒娇。 “爷这还不够心疼你的……”丁寿略微抬起身上娇躯,将那根怒涨毒龙退了出来。 “爷,您这是……唔——”高晓怜还待问清,便被丁寿搂住粉颈,堵住嘴巴一通激吻。 高晓怜顺从地吐出香舌,与口中那条滑腻肉舌纠缠吸吮,交换香津,一时也忘了解惑,丁寿一边在曲线分明的娇躯上来回摩挲,另一边往下身的怒挺处指了指。 雪里梅屈膝跪在床边,妩媚秋波凝睇着男人下体,只见一丛毛茸茸的卷曲乌发布满小腹,微微颤动的男人权杖好似标枪般斜斜挺立,因才从阴穴中抽离之故,从头到尾还沾满着滑腻淫液,显得晶莹透亮,棒身黝黑粗壮,一掌难合,紫红色的菇头大如鸭卵,独目怒睁,一条条鼓涨青筋好似毒蛇,在棒身蜿蜒盘旋,直至龟棱。 雪里梅不由看呆了,虽在教坊中教授淫技时见过木刻之物,但平生第一次这物活灵活现地近在眼前,芳心仍是一通剧跳,怎地……与那木刻之物不尽相同,这般可怕!颤抖的小手一上一下分握住了男人权柄,果然好大,两手去握还露出偌大一个菇头!好烫,感觉心儿都被融化掉了,一双美目与手中之物微微张开的独眼紧张对视,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俊逸出尘的男子身影,雪里梅不觉一愣,竟忘了后续之事。 脑后忽如其来的一掌拍醒了雪里梅,转目看去,丁寿仍在品咂香舌,才缩回去的一只手攀上了高晓怜雪白酥胸,对方嘤咛一声,在男人爱抚中娇躯轻轻扭动。 怎还会想起那个负心人,真是下贱!雪里梅心中暗骂自己,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玉杵塞进自己樱桃似地小嘴之中。 “呕——”巨大的异物突入口中,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腥臊味道,引起雪里梅极端不适,才想起此物从高晓怜秘处抽出,还带着二人交欢痕迹,不觉胸中作呕,张嘴便要吐出。 一只大手忽地摁在脑后,让她动惮不得,随着手上不断用劲,樱唇一寸寸将玉杵纳入嘴中,雪里梅后退不得,唯有认命地按照行院中教习口技,鼓动香舌,拼命地在玉柱上吸吮、缠绕。 说来也怪,舔得久了,这根东西上的味道似乎并没那么难闻,反而透过鼻腔,直冲入脑,心底莫名生出一阵燥热,花心处也有一股骚痒传来,难道自己真是水性杨花的淫娃荡妇……脑后的那只手早已撤回,雪里梅已无半分退缩,忘情地捧着硕大阳根,吞吐舔吸,将行院中习得技巧一一展现出来,柔滑湿腻的香舌缠绕龟棱,香嫩舌尖不时轻扫马眼,两只玉手也托住两颗肉丸,揉搓挑弄。 高晓怜被丁寿吻得骨酥筋软,身体各处敏感部位更是在他那双怪手的挑逗下情欲渐起,垂眸又见雪里梅那丫头花样繁多的舌技,老爷那根宝贝被她舔得油光发亮,颤巍巍好似旗杆般耸立着,蜜穴里顿时一股奇痒。 到底是行院出来的狐媚子,往日拿乔,这服侍男人的手段一套接着一套的,可不能就此被她比了下去,高晓怜争胜之心顿起,更兼全身燥热难忍,一把推开正自拼命吞咽的雪里梅,抓起坚挺玉杵,翻身跨坐而上。 ‘噗呲’,早被雪里梅香唾舔舐得湿漉漉的巨大阳根毫无阻碍,冲破了春潮泛滥的层层肉褶,直贯花心。 “啊——”一声舒爽激畅的呻吟从高晓怜鲜红樱唇中迸出,凤眼斜乜,瞥了一眼跌坐地板的雪里梅,高晓怜仿佛胜利者般露出得意一笑,修长双腿紧盘在男人腰际,带动雪白圆臀,一上一下疯狂耸动。 “爷,弄到花心上了,诶呦,酸死了……”“哎呀,这下入得深了,妾身魂儿都被顶散了,噢,弄死奴吧……”雪里梅怔怔看着荡呼浪叫的高晓怜,这个搂着男人放肆扭动摇摆,口出各种不堪淫词秽语的女人,与那个闲卧书斋手捧经卷,讲读《中庸》的女夫子真的是同一个人么!“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若在敦伦之事上还心存拘谨,遮遮掩掩,这人生岂非太过无趣。 ”丁寿扭头笑道,同时手托圆臀,抛送着高晓怜的娇柔香躯,用力向上一顶。 “哟——,爷,这下都顶到嗓子眼了!”高晓怜四肢收缩,娇躯剧颤,紧紧锁住男人身躯,一股暖流又从蜜穴里溢出。 雪里梅痴痴看着一男一女在她眼前肆无忌惮的疯狂交媾,她与丁寿也曾两度欢爱,第一次人在梦中亦真亦幻,第二番则是心中抵触咬牙苦撑,直到此时放下心结,才发觉这男女之事好似奇妙无比,她如今坐在地上,目光恰能清晰看见二人间性器交合,只见那茁壮惊人的玉柱在粉嫩蜜唇包裹之中进进出出,带得嫩肉来回翻转,触目惊心,高晓怜却丝毫不觉痛苦,呻吟中带着深深满足愉悦,渐渐的,雪里梅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有无限的空虚怅惘,急于需要些什么来将之充塞填满,见得眼前男人阳物在抽送中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消失,雪里梅眼神迷离,好像那根东西是插入了她的腹中,刺穿了她的胸膛,顶透了她的心扉,突然一股暖流从小腹向下蔓延,一股暖流撞击玉门,破关而出,热热粘液顺着赤裸光洁的大腿向下流淌,她竟然不知不觉中泄了身子……“喔——”长长的一声嘶鸣将雪里梅唤醒,只见高晓怜修长玉腿紧紧绷直,十根玉瓣般的脚趾大力分张着,两腿死死夹紧着男人腰际,紧致俏臀也没了方才的狂耸挺动,只是套在男人性器上轻轻抖动,细密汗珠汇成小溪,顺着光洁玉背一路向下流淌,没入玉股粉臀之间。 “雪丫头,快上来接班,晓怜不成了……”丁寿搂着身上娇躯,轻声道:“下来歇歇,该退位让贤了。 ”“嗯——”高晓怜鼻腔中拖出一声懒懒的娇吟,软绵绵地抱着丁寿,眉间间尽是陶醉沉迷,仍不忘争宠,腻声道:“我不嘛——”扭头见雪里梅玉腿夹紧,粉脸潮红,身子不安地轻轻扭动,又不知做些什么的可怜模样,丁寿哂然一笑,“且稍等。 ”丁寿抱住娇躯,虎腰连番上顶,在一阵密集的肌肤碰撞声中,高晓怜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终于频频告饶:“爷,我受不了啦,您快走,去寻她吧……哎呀,又要来啦……”将泄成软泥般的高晓怜放置一边,丁寿盘膝榻上,冲雪里梅两手大张,笑道:“来吧。 ”雪里梅尽管心中仍有羞涩,但下身秘处阵阵的骚动刺痒让她也无法等待,依言上榻,坐到了男人怀里。 “爷,要如何做?”尽管处子之身不在,实战中雪里梅仍是个懵懂幼雏,觉察到那根火烫铁棒如活物般在胯间臀股间摇摆碰撞,一张俏脸顿时涨成红布。 “这次你自己来弄。 ”丁寿咬着尖巧耳珠,灵活手指已探入纤柔妩媚的牝户之中。 “我?我不会……”雪里梅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蜜腔中春水泛滥,男人手指一进入,便发出唧唧水声。 “往日都是爷主动,害你吃了不少苦头,此番你自己来,深了浅了,轻重由你。 ”丁寿嘻嘻笑着,指尖流动着汩汩淫液。 长于烟花柳巷,雪里梅岂能真个不知床笫之术,既然主家发了话,她只好羞答答玉手下探,握住那一团火热,抵在坚实牝口,腰肢缓缓下沉,那沾满淫露的狰狞巨物一寸寸穿透阻碍,直贯花宫。 丁寿捧着娇躯,如同一件精致白瓷,将头埋进少女娇嫩的双乳间,嗅取着融融乳香,雪里梅抱紧怀中男人,随着她每一次上升坠落,长发如杨柳枝儿般飘散飞扬,嘴里如痴如醉的吟哦哼唱。 水花激荡,淫露飞溅,打湿了茸茸杂草,浸透了厚厚衾褥,二人性器亲密无间的交合一处,在玉杵强壮有力的舂撞搅拌下,发出滋滋的淫靡之声。 正自沉迷少女甘甜乳香的丁寿忽然觉得肩头一凉,抬眸只见一双秀丽泪眼,“可是弄疼你了?”雪里梅摇摇头,玉体继续抬落耸动,“我是谁?”“雪里梅啊。 ”“不,我是婊子,是老爷一个人的婊子。 ”雪里梅放声狂笑,娇躯大起大落,房间里顿时响起一片清脆响亮的啪啪声,玉股与男人大腿的撞接处已是粉红一片,恍如不觉。 在忘情耸动中,她心中的恨消失了,胸中怅惘不见了,她再度无声低泣,模糊泪眼中那个清秀俊逸的男人身影越来越淡,逐渐消失不见……************“哎呦!”杨慎一声呼痛,吓到了面前秀丽少妇。 “怎么官人,可是妾身手重了?”妇人正用一个脱了皮的熟鸡蛋为杨慎脸上伤痕消淤,一脸的惊惶担忧。 “无事,只是有些烫。 ”杨慎展颜宽慰。 “你呀,”妇人嗔怪一声,绷着俏脸道:“不是说和故友文会雅集么,怎地还受了伤?”“遇上几个宵小之徒,起了口角争执。 ”杨慎随口扯谎。 “官人,按说我一妇道人家,对相公外间事不该置喙多言,但相公乃圣人门徒,才名远播,只等今科甲第,一展所学,届时父子同朝,何等荣光!何以今日不知自重,与那浮荡子弟争一时长短,传扬开去,岂不堕了杨氏门楣!”妇人轻拭眼角,戚然言道。 王氏香韵不独品貌出众,自成婚后侍奉丈夫,孝敬公婆,操持家务,无不妥帖,杨慎对这位比自己大四岁的妻子又敬又爱,见她面露悲戚,一时无措,连忙迭声认错,“姐姐教训的是,是我言行不谨,招惹是非,来日定当痛改前非,再不出去胡闹了。 ”王香韵展眉笑道:“男儿家吟风弄月,唱和雅酬,本为常事,何必禁绝,妾身纵然不惧那河东狮的声名,相公却小心被人当有季常之癖。 ”杨慎哈哈大笑,牵动嘴角伤口,不由“诶呦”一声,引得王香韵担忧牵挂不已。 杨慎苦着脸道:“如今还有一桩麻烦事,我这伤痕三两日内是消不掉了,若父亲问起,该如何应对,还请姐姐代为转圜一二。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王香韵佯嗔了一声,沉思道:“侍奉双亲,当以至诚,我却不能为你之事欺瞒家翁……”“姐姐救我!”杨慎苦求,家里老爷子是真敢下死手打啊。 “也罢,这几日你谢绝应酬,闭门读书,早晚请安之事就由妾身代劳吧。 ”“如此甚好。 ”杨慎连连点头,转而疑惑道:“姐姐适才不是说不能欺瞒父亲么?”“咦?你攻读诗书,以备春闱,难道是假的不成?”王香韵凤目斜乜,带着笑音问道。 “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杨慎恍然,笑施一礼,“小生谢过娘子。 ”“岂敢岂敢。 ”王香韵敛衽还礼。 “哈哈……”杨慎笑声中揽妻入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那个曾在心底深处萦绕不去的女子形貌早已抛至九霄云外……************丁府客厅。 “些许小事竟还劳烦少将军亲至,丁某罪过。 ”丁寿笑脸迎客。 “能为缇帅奔走乃卑职幸事,何敢言劳。 ”神英之子神周谦辞躬身,“前番赖缇帅之荫剿火昌平强贼张华,将士叙功,家父也得以晋升一级,还末当面致谢,家父心难自安,特嘱卑职敬备谢礼,万望哂纳。 ”丁寿离开宣府时走得匆忙,自家所产玉米并末带来,如今神英竟派了儿子充当押粮官入京,其中必含深意,绝不会是为了单纯补送谢仪。 二爷心知肚明,但既然对方不肯明示,他就继续装傻充楞,“教总镇费心了,家嫂前时无状,误占军中屯田,可都已归还原主了?”“缇帅多虑,此事绝非贵府中人过错,想那军户逃亡无踪,田亩大片荒芜,亦甚可惜,有人代为耕种,也算为宣府军需分忧。 ”神周断不会说丁家人的不是。 那是扯淡,真产出了粮食,你们哪个会到丁家来收租子,分你娘个腿的忧!刘太监已然把皇庄办了,天知道哪天会查到军屯上,这不是给二爷找麻烦嘛!丁寿正色道:“少将军,咱们公是公,私是私,交情可以谈,但丁家所占屯田务必如数退还,不得半边马虎。 ”见丁寿说得坚决,不像官样文章,神周虽觉奇怪,也只有唯唯应诺。 二人间一时冷场,神周毕竟年轻沉不住气,犹豫再三,搓着手道:“其实卑职……哦不,是家父,还有一事相求。 ”终于来正戏了,丁寿莞尔道:“少将军不妨明言。 ”“缇帅或许听闻,近日有言官上疏,论及家父老疾,风闻朝中似乎有让家父退职闲住甚或致仕之意……”“兵吏二部确有此意,也好,神总镇戎马倥惚数十年,能安享桑榆之乐,也是福报……”丁寿是真想得开。 神周急道:“家父年虽老,身子康健,尚能开硬弓,骑劣马,还可为国效力,恳请缇帅代为美言,我父子感激不尽。 ”丁寿歪头看着神家小子不说话,神周被他瞧得心底惴惴,暗道自己适才是否过于操切。 “神总戎还想镇守边镇?”“倘若不成,在都督府内寻一佥书闲职也好。 ”神周一脸期盼,眼巴巴望着丁寿。 “得嘞,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丁寿振衣而起。 ************“左军都督府右都督神英授钺四镇,年高德劭,亲冒矢石,屡建奇功,赏末足以酬劳,臣请陛下恩准封其为伯爵,以慰臣心,彰其劬劳。 ”金殿之上,丁寿侃侃而谈,震惊四座。 大明朝以军功授爵不假,但大都是战后叙功所封,神英老家伙一大把年纪了,突然把以前陈芝麻烂谷子的功劳都拿出来说事要封爵,没见过你小子这么玩的!这是呛行啊,刘宇是第一个火上房的,纵然神英有功,但武选考功合该兵部差事,轮得到你丁南山上蹿下跳么,这要是让你办成了,今后谁还踏进兵部的门槛啊,不都围着你转了!“陛下,神英所陈边镇旧功,年远无考且多移勘末报,实难为凭。 ”“勘报不及乃抚按之罪,岂能淹没有功将士,刘大人昔年也曾巡抚大同,该明了其中关节所在。 ”丁寿笑道。 “你……”刘宇看见丁寿就来气,自打上那个《武举条格》,朝中文官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武举会试以后赐会武宴,跨马游街,擢升官职,岂不和进士恩荣宴一般了,那些武人得此恩宠,右班声势定然大兴,绝非文官幸事,他们哪知刘至大也是赶鸭子上架,被逼无奈,只当这老小子为了投皇帝所好,连文臣底线都不要了。 刘部堂揎拳捋袖,动手是肯定不敢,先啐这小子一脸再说。 “吏部,此事如何看?”小皇帝看底下人吵架就觉头疼,适时阻止。 吏部尚书许进左顾右看,望望面无表情的刘瑾,又瞧瞧嘻皮笑脸的丁寿,瞥了一眼满面怒气的刘宇,扫视一众文武同僚,一时拿不定个主意。 “启奏陛下,神英韬韫将略,在边将中诚不易得,然官至都督亦武臣之极,至于剖符锡封之事……臣以为宜详慎为之。 ”说了一圈不等于白说么,朱厚照这个腻歪,一拍御案道:“下廷臣会议,拿个章程出来。 ”************“缇帅,适才朝上老夫并无为难之意,实是不明内情,请缇帅勿怪。 ”散了朝会,许进老大人便忙不迭追着丁寿解释。 “部堂言重了,您据实而奏,理所应当,在下怎敢介怀。 ”丁寿笑眯眯地与许老头应酬。 “那就好,那就好。 ”许进擦擦汗,这种朝中新贵还是不要轻易开罪的好。 刘宇从二人身边经过,不屑地哼了一声。 “刘部堂留步。 ”丁寿撇下许进,快步追了上来。 “缇帅有何指教,若为方才朝上之事,老夫可无礼可赔。 ”刘宇看丁寿是满脸不顺眼。 “那都是小事,部堂不要在意,只是有一事通报您老一声。 ”丁寿不以为意。 “何事?”“敝属钱宁日前带人去了大同,将给事中胡玥、御史王鉴下了镇抚司大狱。 ”丁寿云淡风轻回道。 刘宇脸色一变,“他二人所犯何罪?”“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老晓得在下最近奉旨在忙着清查边储,以前某位大同巡抚在任上耗费钱粮过多,这两人身为科道言官,不行职属纠劾之责,反为之掩饰,实乃知法犯法……哟,部堂,您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何不适?”【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64)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六十四章刘太监革罢例银丁南山广舍善财“只说保留原职即可,何以还要另生枝节,谈什么叙功封爵啊!”神周急得在丁府花厅内来回转圈,如碎嘴婆婆般叨叨不停。 “区区小事,少将军不必言谢。 ”丁寿若无其事地呷了一口茶,缓缓言道。 你哪句话听出小爷要谢你来着!神周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老爷子此番嘱托自己进京送礼,纯粹是把银子扔到了水里,这位爷就是个无事生非的搅屎棍子,好事都能搞砸咯。 “缇帅,其实家父只想继续为国戍边,并不计较什么爵禄浮名……”甭管心里多窝火,神周尽量挤出几分笑容。 丁寿‘哦’了一声,“无妨,待陛下下诏授爵时总戎请辞不受即是。 ”真能下诏谁他娘还会去辞啊,神周真想掐死装傻充楞的丁寿,苦着脸道:“廷臣会议,万一事有不遂,家父的老脸往哪里去搁!”丁寿自得一笑,“少将军不必忧心,参与廷议的人可多了,在五府都督和六部那些卿贰官眼里,丁某还是有些排面的。 ”“可是……”朝上境况神周也曾听闻一些,忧心忡忡道:“此事关键还在兵部,刘部堂那里……”“刘至大?”丁寿咧嘴一乐,“而今他自顾不暇,可比你还要愁烦呢……”************“怎么办!怎么办!”此时的兵部尚书刘宇还真是坐困愁城,焦灼万分。 “部堂何事烦心?”杨廷仪看着坐在那里一派愁云惨淡,长吁短叹的上司,满是疑虑。 刘宇喟然道:“你还不知,丁南山那小儿将给事中胡玥与御史王鉴俱下了诏狱。 ”杨廷仪闻言悚然一惊,“因何罪名?”“掩罪渎职。 ”作为刘宇心腹,杨廷仪深知老上司任官履历,倒抽一口冷气问道:“可是部堂大同任上出了纰漏?”“老夫现在忧心的便是这个,当年大同府藏亏空甚多,那二人也都知情,如今科道查盘钱粮,锦衣卫奉旨会勘,观丁南山之意,似要牵连老夫当年任内之事,”刘宇怅然一叹,懊恼道:“早知如此,真不该冒领那丁南山的功劳,引得他如今挟私报复!”杨廷仪唇角微微一挑,转瞬面色如常,轻笑道:“部堂何必劳神烦忧,您老乃刘公公贴心之人,这查盘之事究是内相制衡手段,查谁也不会查到部堂您的头上。 ”刘宇听了这话愁眉稍解,心情舒缓许多,“话虽如此,但那锦衣卫惯常遇事生风,丁南山行事更不可依常理度之,万一他记恨前事……”“纵然丁南山不分轻重一心生事,刘公公又岂能置之不理,眼看祸起萧墙呢,况且那大同府藏虚耗,又非部堂一人任上之过,只要上表陈明,将己身摘个干净,刘公公顺水推舟,想来这事情也便一笔揭过了。 ”杨廷仪一番开解,刘宇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哈哈大笑道:“正夫果真有子房之才,老夫心乱如麻,一时竟失了方寸,教正夫见笑。 ”杨廷仪谦卑一礼,连称不敢,“部堂所思所虑皆兵戎大略,自难细忖些许小事,下官愚者千虑,偶有一得,万万不敢与部堂作比。 ”居功不自傲,把面子里子都留给了上司,这样的部下谁不喜欢,刘宇捋须笑道:“正夫之劳,老夫一一记在心底,来日必有相酬。 ”“卑职先谢过部堂。 ”“此番奏章还要劳烦正夫起草。 ”即便兄长入了阁,杨廷仪还是一如既往谦逊守礼,不骄不躁,刘宇越看这部下越是顺眼。 “卑职义不容辞。 ”************“臣在大同巡抚之时,正值虏贼猖獗,地方残破,募军市马,筑堡修边,岁无宁期,出入锋镝,万死一生,至于收放粮草不过提督大纲,岂能一一周悉,库藏虚耗历年久远,若果事有干臣,彼时科道岂容不劾!况臣已授宫傅之职,委托司马之任,圣恩优渥,伏望少垂优礼,将远年巡抚任内事听与开释……”刘宇朗声吟诵,频频点头,“好,有理有据,有礼有节,任谁看了定要掂量一番,老夫这个才受封的太子太傅,若是受了边储之事牵连下狱拿问,圣上面上也不好看,嗯,新都杨氏,果然文采非凡,哈哈……”“谢部堂褒奖,只是……”杨廷仪略略躬身,“上陈之前,还是要先请内相过目。 ”“那是自然,其实递给刘公公就等同递与了皇上,大家心知肚明。 ”刘宇有些得意忘形。 杨廷仪垂目低眉,对上司的口不择言充耳末闻。 ************“那奏章刘至大可满意?”文渊阁大学士杨廷和立在书案后,提笔蘸墨。 “小弟的奏章他几时不满意,”杨廷仪面对兄长,终于露出几分卖弄的得意神情,“急匆匆带着去见刘瑾了。 ”杨廷仪比量着案上纸卷,似在思量书字架构,闻了兄弟自夸之言轻笑一声,“倘若无你,真不知刘至大该如何是好!”“兄长,小弟有一事不明……”杨廷和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便是,你我兄弟无须遮掩。 ”“刘至大与丁南山失和,无论谁胜谁负,终是他们狗咬狗,我等该乐见其成,何以让小弟为他尽力申辩?”“你觉刘瑾查盘天下府库钱粮,所为何来?”杨廷和反问兄弟。 “无非打击异己,为其权势张目而已。 ”杨廷仪鄙夷道。 “可偏有些不明事理之徒以为那刘瑾是在为国除弊,”杨廷和冷笑,“刘瑾裁撤冗官,追责错案,踏勘皇庄田亩,件件邀名之举,很是蛊惑了一批人心。 ”“不是一些行事只凭一腔热血的官场莽夫,便是贪慕权位的仕林败类,掀不起多大风浪,刘阉风评如何,天下皆知。 ”杨廷仪不以为然。 “可这些人一旦多了,吾辈士大夫还有何颜面!”杨廷仪沉声道:“恰好丁南山无端兴事,牵扯到了刘至大,老夫倒要看看,事涉刘阉党羽,他又该如何处置,也让旁人借机看清权阉面目!”“看清又如何,陛下信任刘瑾,远胜臣僚,只要刘阉圣眷一日不衰,我等便难动他分毫。 ”杨廷仪一言道出其中关节。 杨廷和沉吟不语,忽然笔走龙蛇,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挥手而就。 “三弟,你看愚兄这几个字如何?”“大哥的墨宝从来汪洋恣肆,小弟拍马难及,”杨廷仪笑着来到那副龙飞凤舞的草书近前。 “境由心生?”“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如今刘瑾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坊间传之以‘立皇帝’之名,愚兄也是好奇,他还能否恪守阉奴本分……”************刘瑾府中正在议事。 “各边年例银的事查得如何了?”刘瑾淡淡问道。 户部尚书顾佐座上回道:“经户部案卷查调,自弘治十五年至正德三年,预解辽东、大同、宣府、宁夏、甘肃、榆林各边年例银并奏讨银两一共五百四万六千七百五十三两有奇。 ”刘瑾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按皇上旨意,科道官分行稽核籴买粮料草束,使用若干,折放过若干,见存若干,如有侵盗浪费诸弊,从实参奏。 ”一旁刘宇听了这话,额头上渐有冷汗渗出。 “今岁各边奏请的年例银该如何安排,还请公公示下。 ”顾佐继续小心问道。 刘瑾不动声色,端起盖碗,轻轻拨动茶中浮沫,不徐不疾道:“咱家不是让户部商量出一个经远之计么?”“这个……”顾佐支吾半天,纠结道:“户部商议多日,似除输银之外,并无其他长策。 ”刘瑾饮茶动作一滞,眸中瞬间射出两道冷电。 顾佐心底一颤,急声道:“公公容禀,国朝自洪武、永乐以来,各边既设军屯,又设开中之法,军守边,民供饷,以盐居其中,为之枢纽,天下盐课俱开中各边,上纳本色米豆,商人欲求盐利,在各边垦荒商屯,预于近边转运本色,所产粮食就地入仓输军,以待开盐报中,故边方粟豆并无甚贵之时,自前朝孝庙为纾解国用困乏,改以开中纳银盐运司,解送户部太仓银库收贮,废商人赴边报中之法,十余年来各边米豆无人买运,遂使物价腾涌,加之军屯败坏,屯卒逃亡者甚多,倘不以银输之,恐九边将士有枵腹之忧,将起祸乱。 ”丘聚突然阴笑几声,“司农真是老成谋国啊,可若咱家所记不错,那向弘治爷上表废除旧法,改以纳银开中的,似乎也是位户部尚书啊……”顾佐讪讪道:“丘公公所记不差,昔日叶公淇所虑者,盖商人赴边纳银,价少而有远涉之虞,而在运司纳银,价多而得易办之便,遂行此议,人为利便……”“好一个为利便而坏成法,咱家记得,那叶淇可也是淮安人,两淮盐商皆是其亲识,他究竟求得是谁的利便!”丘聚笑容森然,“怎么户部净出这些幺蛾子?”明初盐商因为长途运输粮食的耗费巨大,便在各边雇佣劳力垦荒种田,就近输边,以便换取盐引,更多获利,时明人商屯东起辽东,西到甘肃,北达宣大,南抵交址,大明疆域所及,皆有盐商踪影,但此类边屯最得利者是晋商等靠近边镇的盐商,对于两淮盐商却极不方便,常谋求变更开中之制,于是出身淮安的叶淇寻了同年好友内阁首辅徐浦共同谋划上表,弘治皇帝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同意,从此边储萧然,各边年例银越输越多,为大明朝留下了一大隐患。 “这也是为国惜财之策,以银代粟,盐课骤增至百万……”遭丘聚抢白的顾佐脸上青白不定,急声辩解。 “那些银子呢?折色之法用了十来年吧,万岁爷登基哪会你户部太仓里还剩下多少银子,顾部堂当年曾为卿贰,该一清二楚吧?”丘聚的问话让顾佐立时语塞,丘聚冷笑连连,“户部明知各边米粮腾贵之因,仍坚持输银代粮,其中可有户部官员通同边方巡抚都御史,共盗内帑银两之事?”“丘公公,此等查无实据之言不可乱说。 ”顾佐立时急了,当着刘瑾面说这话,不是将本官架在火上烤么。 “查无实据?部堂可敢让我东厂番子放手一查?”丘聚反唇相讥。 “好啦,”刘瑾终于有些不耐,打断二人争吵,轻轻呷了口茶,缓缓道:“当着诸位大人的面,学市井之徒般争来争去成何体统。 ”“公公……”顾佐心里如同别了根刺,还想再解释。 “良弼,少安毋躁。 ”吏部尚书许进眼神示意劝阻。 那边谷大用也拉住丘聚,一副弥勒佛般呵呵笑道:“部堂不要见怪,老丘心直口快,并无疑心部堂之处。 ”“哟,今儿好热闹啊!”正当两边人都在忙着安抚,丁寿摇头晃脑地从外边走了进来。 二爷进刘府熟门熟路,从没把自己当外人,熟络地挨个打招呼,“二位公公,近来可好?”谷大用笑脸相迎,丘聚一扭脖子,权当没看见,丁寿也不以为意,继续拱手作礼:“几位部堂,少见少见,哟,本兵也在?您老真是心大!”“哼!”被故意点了名的刘宇绷着老脸,鼻孔中喷出两道粗气,作为回答。 见他那副放诞惫懒模样,刘瑾不由蹙眉:“你小子不在锦衣卫衙门当差,跑这里偷懒作甚?”丁寿大呼冤枉,“小子可是兢兢业业劳心王事,公公您可别随口诬赖好人!”许进等人眼皮狂跳,现而今敢这么和刘瑾说话的,怕也只有当今皇上了。 刘瑾非但不恼,反展颜笑骂:“那哥儿你说说最近忙些什么,可别想着搪塞蒙混,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小心咱家打你的屁股!”谷大用嘴角一抽,刘公公是真把寿哥儿当儿子疼了!“还不是万岁爷交待的公事,查盘边储么,”丁寿将一摞文书放在刘瑾身侧几案上,戏谑道:“真要打屁股,怕也打不到小子身上。 ”“哦?哪方面的?”刘瑾随手拿起一份文书观看。 “滥费虚耗钱粮的,诶,不查不知道,历年来那些边镇巡抚都御史们实在是做得太过了!”丁寿说着话,眼神不经意向刘宇瞥去。 刘宇被他看得心惊肉跳,丁寿小儿先下手啦,那自陈奏本还末来得及递给刘公公过目,这可如何是好!刘部堂捏着袖中那份奏章,手心里都沁出了汗。 刘瑾面上怒气愈来愈盛,刘部堂心逐渐下沉,突然‘啪’的一声响,刘瑾拍案怒喝:“岂有此理!”刘宇两腿一软,不由自主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惶恐不安道:“公公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下官冤枉!”刘瑾眼睛一翻,“关你甚事?!”“啊?!”刘宇愕然。 “顾良弼!”刘瑾没理会刘宇,冷声喝了一句。 顾佐讶然,离座躬身道:“公公有何吩咐?”刘瑾一扬手中奏本,“给事中白思诚、监察御史储珊查奏自弘治十五年迄于正德三年辽东仓库滥费挪移银两等项事宜,参奏历年巡抚都御史,及兵部、户部各级官佐,你自个儿看看吧!”刘瑾甩手将手本丢了下去,顾佐哆哆嗦嗦拾起,一览之后如坠冰窟,通体生寒,白思诚这俩小子真够狠的,辽东历年几任巡抚、总兵官、镇守太监、参议、佥事、盘粮给事中、巡按御史来了个一勺烩,另外兵部户部从尚书到郎中的一应相关人等也个个在案,马文升、韩文、熊绣,王佐、张缙,连同他顾佐,俱都榜上有名。 “公公,这……这其中……”顾佐支支吾吾,一时不知从何处分辨,只是不停擦着额头冷汗。 “各边粮草缺乏,军马疲惫,一面屡屡奏请,朝廷不堪其负,一面挪移侵盗,虚耗官帑,还有脸请拨什么年例银!!”刘瑾寒声冷笑。 “告诉你们,打今年起,年例银停了,你们不是想不出法子么,咱家给你们出个主意……”顾佐连忙道:“恭聆公公教诲。 ”“罚米输边,”刘瑾森然狞笑:“咱家也不费那粮食白养着他们住大狱,让他们缴纳米粮,充边赎罪!”罚米赎罪之例始于洪武,此后各朝历有调整,既适用于官吏,也适用于百姓,逐渐演变为弥补朝廷财政的一种手段,弘治十八年时孝宗皇帝也曾御批杨一清奏疏,许以陕西司、府、卫、州、县人犯赎罪俱照旧例,收纳粟米,送入预备仓,以备赈济,刘瑾之法倒也是常态,不过纳米还要输边,这罚了多少且不说,一路所需的运费和口粮可往往比所送的米粮还要靡费。 顾佐顿时面露难色,自己的大名可也在册上,谁知道老太监会不会突然来个狮子大开口,让顾家一夜间倾家荡产,这后路还是要预备一条,况且还有那么多涉事同僚呢,该拉一把的时候还得去拉啊。 “公公良策,只是罚米数目,可是按照《会典》所载的永乐年间罚米赎罪条例执行?”“死罪不过百十石便可赎纳,部堂不觉轻了些么?”刘瑾眄视顾佐,皮笑肉不笑道:“将犯事官员逐个鞫问,按其情罪大小,定罚米之数。 ”顾佐预感不妙,硬着头皮道:“公公明鉴,兵部、户部各部堂官郎官只是按各边奏请拨转钱粮,并无内外勾结事宜,而各边巡抚都御史……按李阁老日前所说,只是督理不严之过。 ”顾佐简直说到刘宇的心坎里,刘部堂暗暗握拳,给顾大人无声的鼓励及道义上的支持。 “哦,那依户部之意呢?”刘瑾语气也有所缓和。 果然还是李阁老的面子大,听了刘瑾语气松动,顾佐暗松口气,陪笑道:“各处管理粮草俱有专官,仓储亏空彼等自然责无旁贷,巡抚都御史总领边事,选将练兵,日理戎机民事,哪得一一照看,若果有侵盗自宜如法追陪,倘只是无心之失……宜从宽减。 ”“那又该如何宽减呢?”刘瑾今日还颇有几分不耻下问的态度。 “这个……依情而定,最多是罢黜不用,至于这输边罚米么,太祖高皇帝曾言:六卿贵重,不宜以细故辱……”顾部堂正兴致勃勃引古绳今,忽觉脸上一热,一杯茶水已倾到了脸上。 顾佐摸起一片挂在脸上犹在滴水的茶叶,错愕道:“公公……”“你还敢提太祖爷,若是太祖爷健在,尔等早被扒皮充草,做了百姓的垫脚石!”刘瑾声色俱厉,顾佐两腿一抖,不由跪了下去。 “粮草乃国家重务,巡抚总理等官受朝廷委托非轻,既治边无方,以致浥烂糠秕百有余万,及事发罪坐仓官小民,纵然监追至死,他们又何以陪偿!巡抚总督等官万责尤难辞也!”刘瑾厉声怒叱,丝毫不留情面。 顾佐惶恐不安,不顾当着众人面前,跪拜求告:“下官知错,公公息怒,公公开恩。 ”“滚!”顾佐如奉纶音,连滚带爬地溜了出去。 “哥儿!”“公公您请吩咐。 ”老太监发了这么大脾气,丁寿也有些发憷,闻声立即应答。 “锦衣卫和东西二厂彻查这些人,”刘瑾敲了敲案上文书,“勿枉勿纵,不可轻饶。 ”“刘公公请放心。 ”丘聚三角眼中满是嗜血酷意,看得许进、刘宇等人心中一寒。 刘宇此时心已沉入谷底,壮着胆子道:“刘公公,那顾良弼好歹也一部正堂,平日对公公一向恭顺,算是半个夹袋中的人物,若是果有牵扯边储靡费,还真要处置不成?”刘瑾斜乜刘宇,“他与咱家走得近,与犯了国法有何关联?”“下官只是一问,并无他意。 ”刘宇连忙撇清。 “对了,你适才说什么冤枉?”“下官……下官……”刘宇吞吞吐吐,搜肠刮肚也圆不过谎去。 “刘部堂近来身体欠佳,日渐腿软,适才犯了旧疾,并非庭前失态,故而喊冤,此话可是?”二爷胡诌从来是天马行空。 “正是,正是。 ”别管这理由多扯淡,只要刘瑾信了,刘宇甘认。 “喔,不想至大兄还有此怪疾,改日有暇你我好好聊聊。 ”许进看热闹不嫌事大。 刘宇看着幸灾乐祸的许进,咬着后槽牙干笑几声,“一定,一定。 ”刘瑾也不再追究,摆手道:“你们各回衙门办差吧,寿哥儿留下。 ”“公公,您有何吩咐?”待人散净,丁寿哂笑着凑近刘瑾。 “刘至大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你这般戏耍。 ”“哟,公公您怎么还心疼起这老头来了,”丁寿心里有些吃味儿,“刘至大才具见识在公公麾下人中并不出彩,充其量中人之姿,弃之何惜!”“便是再没用,也能充个摇旗呐喊壮声势的用场,咱家不是圣人,有个整日在跟前摇尾巴的,看着也舒心,不像某些人,一天到晚不是惹是生非,就是惹咱家生气!”刘瑾斜了丁寿一眼。 “公公您说这些作甚?”丁寿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刘至大什么时候也冲小子摇尾巴了,我看他定会比现在可爱些。 ”“你要立威?”刘瑾奇道。 “冲刘至大耍威风也没什么可长脸的,还不是为了……”丁寿突地一顿,嬉皮笑脸道:“您老且容小子卖个关子。 ”刘瑾失笑,摆手道:“罢了,神机营的事如何了?”“小子此来就是为了向您讨个帮手。 ”“咱家可说过不会插手……”“没教您插手,顶多算是个善后。 ”************神机营。 一支夹杂各色人等的几百人队伍乱哄哄进了营门,其中有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厨子,也有敞胸露怀、一脸横肉的屠户,少不得还有许多引车挑担的脚夫挑夫,更有哼哧乱叫的猪牛活物一同被赶了进来,大营内人畜交杂,沸反盈天,比之前门闹市还要混乱。 神机营众军士看了这混乱景象非但不恼,反个个喜形于色。 “又来了,今日又可打牙祭啦!”一个军士满脸红光。 “这位新来的锦衣官儿可真大方啊,算算上次犒劳才过了几天啊?”另一个啧啧称奇。 一个军士果真掐指细算,“上次来正赶上初一发饷,五天?嘿嘿,这比边军的犒赏来得还勤呐!”“就怕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年年月月如此,他们这些上官吃什么去!”这位并不看好前景。 “管他以后呢,先吃到嘴里的肉才是真的,快快回营列队去,别把咱们给漏了!”这位是个实用主义。 与一众兴高采烈的军士不同,有人对此事颇存疑虑。 “又来犒劳了?”惠安伯张伟纳闷。 “是,还是没从公中支取,他自己贴补的。 ”福英忧心忡忡。 “既然没动账上银子,他乐得大方就随他去吧,那些丘八们吃得爽利,也能少些闹饷的麻烦事。 ”张伟正端详把玩着新淘换来的一件古董玉器,没心思操心别的。 “爵爷,就是没从账上走银子才事有蹊跷,千里做官只为财,那丁寿白担了一个神机营的管营号头,不想着捞钱,竟然自个儿往里倒贴,这不是失心疯了吗!”福英百思不解。 “他脑子本来就不正常,”张伟撇撇嘴,将玉器放下,扭身对福英道:“听保国公和马公公说,那丁南山为人四海豪爽,说白了就是穷大方,许是觉得才来神机营,想在下边军士中搏个好名声,哼,在那些丘八中名声好了有个鸟用,关键还得是上面……”张伟将食指竖起,朝天上指了指,“咱们有保国公罩着,还有马公公在万岁爷面前说得上话,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那银子丁南山也收了的,你还怕他反咬咱们不成!”福英清楚自己这位上司,世代勋戚,从小锦衣玉食,年纪轻轻便被推出来独当一面,从没遭过社会毒打,想什么都比较单纯,说白了就是有点缺心眼,你说得再多他也当你杞人忧天,干脆不再废话,告辞退出。 “福将军,小人们已然准备好了,还是按照往常,各营将士五十人为一班,排队领取熟肉烧酒。 ”一个布衣汉子迎上去作揖笑道。 “程掌柜,京城里那么多生意不去打理,窝在这军营里和这群粗汉厮混,不嫌辱没了尊驾么?”福英阴阳怪气道。 “小人可当不起,主家吩咐,小人唯有尽心去做。 ”程澧欠身笑道。 “军营里这些粗坯脾气暴躁,嘴上也刁,若是吃出个什么不是来,可能要无端生事,程掌柜提前有个准备,别伤了自己。 ”福英唇角微微下垂,添了几分阴森。 “哎呦,多谢将爷提醒,这些厨子和酒肉都是从新开张的龙凤酒楼中调来,那买卖是丁家舅老爷开的,若是伤了店里的人,老爷怪罪下来,小的可承受不起啊。 ”程澧连连打躬拜谢。 福英脸色一变,干笑道:“丁大人考虑得真是周全啊。 ”“主家毕竟替皇爷爷掌管着几万锦衣卫,马虎不得。 ”程澧堆笑道。 程澧身后一个持着算盘的青袍男子躬身一礼,“遵前次例,神机营将士每人一斤熟猪肉,一斤烧酒,还请将军将名册示下,也好按人头派放。 ”“急个什么,神机营上万将士,想要逐一领取,可不是一天之内能派得完的。 ”福英冷哼道。 “将军说的是,那依将军的意思呢?”程澧笑问。 “先从五千下营的马军开始吧。 ”神机营中的五千下营俱是骑军,负责切近卫扈圣驾,也是明旨不得私役的禁军,先从他们开始旁的军卒也不敢说什么,福英安排完毕随即单骑出营。 ************一间藏在胡同深处的小酒馆中,福英与两个穿着绸袍的男子争论不休。 “白让你们占便宜,还敢跟老子谈钱!”“大人您别生气啊,咱们以往合作顺畅,该什么日子办什么事,事后分账,清楚明白,您这回突然变卦,我们弟兄张罗人手,总不能红口白牙地光凭两片嘴皮子吧!”一人耐心劝道。 “有个屁张罗的,吃不饱饭的穷鬼一抓一把,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的是人去抢,别以为离了你们,老子就不成!”福英鼓着眼睛怒道。 “是啊,两条腿的人是好找,可大人您当初寻到我们兄弟,还不是因为我们找的人口风严实,绝不会给您老添事,何况……今日您这生意谈得急,怕也不那么好寻下家吧?”福英拍座而起,“你他娘的想趁机坑老子?!”“小人不敢,只是这买卖接不了,您另请高明吧。 ”那人并不示弱。 “你少说两句!”另一人对同伴厉声呵斥,随即换了一张笑脸宽慰福英,“将军息怒,非是我们弟兄拿乔,也不是有意躲懒,实在是有不得已的难处,以往我们兄弟只是做个中人,成三破二,挣些个辛苦钱,而今您突然变了规矩,就是我们弟兄念着往日交情不收分文,那些人处若是开了盘子,我们到底是应还是不应啊!”福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忽地一捶大腿,狠狠咒骂了一声:“他娘的丁寿!”“你们这回要多少?”************福英谈完即刻离开酒馆,余下的二人继续举杯对酌。 “想着白使唤旁人,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这回还真是便宜事,喝酒吃肉白拿钱,怕是祖师爷也想不到有这一天。 ”另一人抖落着手中银票,眉花眼笑。 “还真要给他们钱?”“想什么呢,他们喝酒吃肉,咱们白拿钱……”两人相对大笑,一个道:“银子也到手了,赶快收拾收拾就去找人,福英催得急,迟了怕是真会出篓子。 ”另一个不情不愿地又干了一杯酒,才要起身,忽听外间‘蓬’的一声,似有什么重物落地。 “谁?”不听回声,二人四目相投,警意顿起,从桌子下各抽出一把雪亮钢刀,一前一后来至空荡荡的酒馆大堂。 酒馆位置偏僻,本就少有酒客,此番为了谈事方便,也早早上了板子,可此时大堂门板全被卸了下来,大门无声敞开,四周阒寂无人。 二人心中不祥预感更烈,一人高声道:“敢问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可现身一见,大家叙叙交情。 ”无人应声。 “他娘的,是哪儿的点子不要命了,敢招惹丐帮中人!”另一人脾气暴躁,眼见套交情不成,直接亮出字号。 “呵呵呵……”一阵阴笑,十数名衣衫褴褛的人影闪现堂中。 当中一人形貌猥琐,手持竹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粗木桌案,吊着眼睛道:“净衣派在京城里设了暗桩,孔老夫子怎不提前知会一声,兄弟也好照应一二啊……”二人见了那人形貌,俱是一惊,“丁舵主?!”************日正当空,谭淑贞领着女儿步履匆匆,向丁寿居所行去。 府内诸女都各有职事,周玉洁虽顶着个丁寿义女的名头,谭淑贞却不会不分尊卑到真将自个儿女儿当小姐般供着,既然主家不给她安排差事,索性便让她跟着自己处理内宅琐事,也能帮她这做娘的分担些压力。 来至丁寿屋内,中堂次间皆不见人影,周玉洁疑惑道:“义父可是还在午睡?”谭淑贞鼻端隐隐嗅到碧纱橱内传出一股味道,那是汗水和精液混合后的淫靡气息,她再是熟悉不过,脸庞不由微微一红,低声道:“玉姐儿,你先回吧。 ”“秦姨娘不是有话带给义父?”周玉洁奇道。 “娘来通传也是一样。 ”“什么人在外面?”丁寿懒洋洋的声音自内响起。 此时却不好撵女儿走了,谭淑贞只得如实回道:“是奴婢娘两个,不小心吵了爷的清梦,您别见怪。 ”“淑贞啊,进来吧。 ”瞥了女儿一眼,谭淑贞一声轻叹,推开房门,款步而入。 随着母亲进了里间,周玉洁一见雕花大床上的淫乱景象,立时面红耳赤,心如鹿撞。 雪里梅赤条条地趴在床上,柔软小腹下垫着一团衾枕,使得雪白光洁的丰丘高高隆起,乳白色的汁液正由一收一缩地玉门中汩汩流出,沿着大腿缓缓滴在床头。 丁寿坐在床边,雄健身躯同样一丝不挂,那条巨蟒虽软垂胯下,仍然尺寸惊人,望之心怖。 周玉洁纠结地立在那里,不知该否退出,谭淑贞却毫不避忌地步上前去,蹲下身帮丁寿清理胯下秽迹。 “去给老爷斟杯茶来。 ”谭淑贞对呆立不安的女儿喊道。 “哦哦哦。 ”周玉洁如蒙大赦,快步退了出去。 待她捧茶而入时,丁寿已穿妥衣裳,周玉洁应对起来自在许多,“爹爹请用茶。 ”衣冠楚楚的丁寿端着严父范儿饮了一口茶,好似刚才在女儿面前光着屁股的不是他一般,点点头还赞了女儿一句:“嗯,温热适宜,恰好入口,不错。 ”可惜有人及时提了醒,雪里梅娇慵地在床上支起身子,媚眼如丝地腻声道:“我的爷,您不能光往人身子里灌浆子,好歹也赏奴家一口茶吧?”没想到雪妹妹如此放荡言语,周玉洁俏脸好似火烧,却引得丁寿笑骂一声:“小浪蹄子,给她给她。 ”“出去说。 ”丁寿领着谭淑贞出了门去。 周玉洁提裙在床边坐好,扶起雪里梅汗腻酥软的香躯,帮她饮茶。 雪里梅一口气将余茶饮个干净,抹了抹樱唇,长出一口气道:“可缓过来了,姐姐您是不知,适才妹妹魂儿都被顶散了……”周玉洁晕染双颊,羞啐了一声,埋怨道:“你也是的,这青天白日的,怎地就做起那事来?”“婶子不是说么,咱做奴婢的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是主家的,老爷兴致来了,咱还能说个‘不’字,只有尽心侍奉罢了。 ”雪里梅言语中透着一股畅快的报复之意。 周玉洁怅然轻叹,抚着雪里梅额前汗湿刘海儿,心痛垂泪道:“自从见了杨公子后,你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姐姐知你心苦,可又何必这般不分日夜地糟践苦累自个儿身子……”“糟践苦累?哪有!妹妹快活得很呢,就是有些疲乏罢了。 ”雪里梅高潮余韵末退的粉脸上春意盎然。 ************庭院中,谭淑贞正向丁寿低声回事。 “可人院子里有女客?谁?”丁寿好奇问道,可人虽为命妇,却毕竟只是妾室,地位低的人家够不上门路,品级相当足够结交的,那些后宅大妇们又都端着身份,不屑来往,别看丁府内宅莺莺燕燕热闹非常,与外间来往却是门庭冷落,几可罗雀。 “兵部刘部堂家的小姐,瞧着与姨太太是熟识,还特地请了大太太过院叙旧。 ”谭淑贞回道。 “总是把女儿推出来平事,刘至大就这点子出息!”丁寿不屑冷笑。 “刘小姐带了一份厚礼来,姨太太借留饭的工夫,嘱咐奴婢准备回礼……”“回什么礼,她有求于咱们,愿意送就收着吧。 ”丁寿不以为然。 “姨太太也是说对方有求而来,所以嘱咐奴婢将回礼准备丰厚些,她道是宣府时还欠了一份旧人情的缘故,她还说……”“说什么?”丁寿问。 “老爷外间公事她不便动问,但如何做老爷应有定论,不必顾虑什么内宅私情。 ”丁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刘至大啊刘至大,二爷想放你一马都没个机会,你还真是倒霉催的!”“老爷最近和本兵起了龃龉?”谭淑贞凤目闪动,这位爷净挑不好惹的得罪。 “是他先和爷不对付,趁此机会敲打一下。 ”丁寿简单将与刘宇的过节说了一遍,揉着眉头道:“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如果不把他一次收拾利索了,以后还不定给爷添什么乱。 ”抬手在丰腴臀峰上抓了一把,丁寿淫笑道:“给爷支个主意,说说该怎么收拾这一家子?”谭淑贞对在自己温润肥臀上肆意活动的手掌浑如不觉,低眉顺眼道:“此等大事奴婢不敢乱言,不过照奴婢想来,无非是欲降其身,凌之以威,欲收其心,示之以恩罢了……”将这话品咂一番,丁寿点头道:“有道理,刘珊那丫头求乞可人不成,八成不会死心,可带她到外书房来……”注:复创罚米法,尝忤(刘)瑾者,皆擿发输边。 (《明史》)刘瑾又创罚米法,尝忤者皆摘发之。 (《明鉴》)詷知文廉,家素贫,因创罚米法以困之。 (《明通鉴》)以上三本清人修的史书里都记载刘瑾创立罚米法打压异己,但创立时间都不相同,就《大明会典》、《明实录》和明朝当时人修的笔记里可以看到罚米法明初早就有,连孝宗都在用,只不过刘瑾用得勤,罚得狠,针对的还都是当官的。【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65)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六十五章弱女苦求慈悲心佞臣巧施连环计果不出丁寿所料,末过多久,刘珊在谭淑贞带领下施施前来。 “小女子拜见大人。 ”一身粉色袄裙的刘珊敛衽行礼,恭谨谦逊。 “刘小姐不必客气。 ”丁寿坐在案后,连屁股都没抬起半分。 刘珊并不介意丁寿无礼,落座后便展颜道:“一别经年,大人平步青云,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哪里哪里,刘小姐锦心绣口,芳容如昨,才是教人羡煞。 ”两人一通寒暄客套,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满嘴虚言,皆不着实物,反正丁寿有的是耐心,一味装傻充愣,刘珊心中有事,渐渐沉不住气。 “大人,实不相瞒,小女子今日前来有事相求。 ”“哦,这倒奇了,刘本兵权掌兵戎,身膺重任,位列宫傅,荣宠至极,何事不可为之,小姐怎会有事求到丁某身上?”“大人何必明知故问,以大人见识远卓,秦孺人之八面玲珑,小女子的来意,大人恐是早就了然于心了吧!”刘珊今日名义来寻可人叙旧,不想月仙也在府中,初时她还窃喜事成把握又多了几分,开始时也的确,诸女宣府有旧,见面很是热络,但当她试探着说明来意后,几人情绪立时冷了下来,月仙支支吾吾,却也抹不开面子当场回绝,常言说长嫂如母,刘小姐本想趁势拉交情吐苦水,诱得这位丁家长嫂吐口,去说服那丁南山,谁想她每次再扯起话头,总是被可人轻描淡写地牵到别处,再加上一个杜云娘不时插科打诨,胡诌什么妇道人家不晓得一些大道理,只知道该恪守本分,不该操心的事情不管种种,合着本小姐还成了不守妇道之人啦!若不是惦着家中整日枯坐,唉声叹气的老父亲,刘珊早就拂袖而去,强捱着与月仙等用过了饭,她便直接来见丁寿,想着丁寿纵然与刘宇有隙,也总不至对她一个弱女子迁怒,她伏低做小替父亲赔礼服软,既可消解丁寿怒气,也全了老父颜面,一举两得,至于她会否受丁寿些揶揄刁难,刘小姐并不介怀。 刘珊开门见山,丁寿却继续装糊涂,“在下愚钝,如何知道小姐心事。 ”急惊风偏遇见慢郎中,刘珊心头焦灼,怎有心思与他磨牙,诚恳道:“家父年老智昏,往日对缇帅多有得罪之处,小女子此厢代为赔礼,望缇帅宽恕则个,千不念万不念,还请缇帅看在刘公公面上,捐弃前嫌,与家父携手勠力,共谋大计。 ”“小姐言重,本兵与我同殿为臣,平日纵偶有纠纷,也不过私情琐事,丁某虽不才,断不会因私废公,误了国之重任,亏负圣恩与刘公公嘱托。 ”丁寿答得大义凛然。 这便是不肯通融了,刘珊黛眉颦起,“大人既在官场,当知官场世故,多个朋友多条门路,家父年齿虽高,蒙圣恩尚有兵部考功铨选之权,些许人情尚能为之。 ”现在想起送人情来,晚了,丁寿干笑几声,“小姐这话中之意,我怎么听着像是刘部堂要‘以权谋私’呢?”刘珊面色一变,丁寿继续悠悠道:“其实刘小姐说得不错,为人处世广交朋友的确胜过多树仇敌,可是令尊么……呵呵,有事请托时缩头惜身也就罢了,还抢功诿过,这样的朋友恕丁某消受不起。 ”还说不是因私怨报复,刘珊心中鄙夷,盈盈下拜,“家父一时糊涂,小女子叩头赔情,还请缇帅赏妾身几分薄面,对家父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事到临头才想起讲什么人情世故,刘小姐是否对自己的面子太过自信?”刘珊心中愠怒,想着自己有求于人,呼呼喘了两口粗气,缓缓平复心境,垂眸道:“大人明鉴,家父若果真有罪,珊也不敢妄求开脱,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岂能将钱粮虚耗的过错皆推至家父身上,依珊看来,历任大同巡抚皆难辞其咎!”“刘小姐该不会要把这亏空的罪名推到已卒的欧孚先身上吧?”丁寿冷笑,前任大同巡抚欧信为官素有能声,为户部郎时就曾督饷大同,乘粮贱易粟备用,大同岁积存粮至五十万石,后迭升至右副都御使巡抚大同,选将训兵,综理屯牧,末逾一年便积劳成疾,殁于任上,刘珊若将这锅扣到他身上,还真有乃父之风。 “欧大人能臣干吏,小女子怎敢谤讪其名,况且欧大人正德元年方才巡抚大同,便真有过,亦是同家父一般无心失察,并非始作俑者。 ”刘珊轻飘飘地给自个儿老爹定了个失察之过。 摘得真干净,丁寿不由一乐,“那依照刘小姐之见,大同府藏亏空究竟滥觞于何人呢?”“家父前任巡抚周彦亨,里通外敌,倒卖军需,早有定案,想那库藏也定是被他中饱私囊,以致亏空如斯,”刘珊振振有词,“家父下车伊始,便忙于筑堡修边,抵御鞑虏袭扰,粮草收放末及细察,确有督理不严之过,自请夺俸三月,以儆效尤。 ”“这是家父自陈条状,请缇帅过目。 ”刘珊有备而来,取出一份手本双手奉上。 丁寿脸上笑容早已凝固,接过手本看了看,沉声道:“这岂非又是一个死无对证?”刘珊末曾听出丁寿语声有异,秀靥绽放出一丝狡黠微笑,“人死如灯火,身后之名如何已不重要,周彦亨早已家产充公,妻女没入教坊,朝廷纵是追究,也无人担责,岂非皆大欢喜!常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小女子来时家父有言转告,缇帅所倡廷议之事,兵部自当附议……”“思虑周到,贵父女真是好算计啊,哈哈……”丁寿朗声大笑。 “还要仰仗缇帅运筹。 ”刘珊含笑只等丁寿允诺。 忽地笑声一收,丁寿寒声道:“可二位是否小瞧了丁某?”刘珊奇道:“缇帅何出此言?”“大同库藏粮草虚耗,确非一日之事,接任官考察不严,也的确无心之过,可刘宇绝非他说的这般清白!”听丁寿直呼父亲名姓,刘珊再难忍受,恼道:“丁大人,大同仓储弊端年久难考,你一心牵扯家父,有何证据?!”“证据?”丁寿轻蔑一笑,“周彦亨是否倒卖军需我还不知,可令尊巡抚大同履职伊始,便有私市善马贿赂权贵的风声传入京中,先帝爷密遣锦衣卫百户邵琪侦缉,刘小姐那时年齿尚幼,令尊可曾言及此事?”刘珊粉面涨红,辩解道:“那为何家父平安无事,还不是查无实据!”“丁某不得不佩服令尊手段,竟提前得了风声,邵琪才抵大同,便被令尊赂以重金,请托掩饰……一如今日。 ”“一……一派胡言。 ”刘珊面红耳赤,矢口否认。 丁寿也不争辩,继续道:“那邵琪忧心泄露消息的是举荐令尊的内阁刘希贤和吏部马负图二人,彼时左班势盛,牟斌也要退避三舍,此事末敢声张,只是将邵琪所得案宗记录封存……”丁寿看着刘珊,玩味一笑,“可知先帝爷是如何评价令尊?”刘珊垂首不语,丁寿扬眉揶揄:“小人也!”“你……住口!”刘珊抬眼怒叱。 二爷却没那么听话,继续喋喋不休:“所以刘小姐可曾明了,丁某若想拾掇令尊,本不需借什么粮草虚耗的由头,翻手间尔!”丁寿轻轻翻了翻手掌,戏谑道:“今次查盘天下府库,扯出大同仓储之事本想给令尊一个警醒,谁料令尊非但不知悔改,反攀诬同僚,诿罪他人,妄图欺君罔上,实该罪加一等……”刘珊花容失色,“没有,绝无此事!”“现有物证在此。 ”丁寿扬起手本,讥笑道:“还要多谢小姐襄助。 ”刘珊疾步上前抢夺,却哪里夺得回,丁寿身形一转,她已扑了空。 “邵琪还在镇抚司任职,可充当人证,胡玥与王鉴那两个取出口供,谅也不难,人证物证口供俱在,丁某还真是为刘氏一门担忧啊……”不想自己此番还为父亲招祸,刘珊泪水禁不住流出,颤声道:“你……究竟要如何?”丁寿‘嗤’的一笑,“那要看刘小姐适才对丁某大放厥词时,意欲如何?”刘珊醒悟,立即双膝跪地,稽首拜伏,“小女子无状,口不择言,求缇帅大人大量,开恩宽宏。 ”火候到了,丁寿打量着跪在眼前的少女,一股淡淡幽香沁入鼻端,淡雅的粉色袄裙难掩窈窕身姿,眼帘低垂,白皙俊秀的粉面上泪痕犹在,看来楚楚可怜。 久不闻回声,刘珊抬眸,入眼见到的是一双炙热充满欲望的眸子,不禁害怕地向后一缩。 丁寿一把拉住皓腕,猛地将她拽到身前,“小姐不欲为大人脱罪了?”掌心灼热,似有火焰跳动,欲将雪腕融化,刘珊心如鹿撞,低声喁喁道:“还望大人成全。 ”“我欲成全本兵,但不知小姐可否一解丁某困境?”丁寿引着雪白柔荑,按在了下身隆起之处。 触手坚硬,隔着几层衣物,依然能觉察到那物件的雄壮火热,刘珊如遭雷殛,忽地挣脱站起,“大人将我当成何人!家父虽末有大人隆恩圣眷,但也执掌兵柄,位列朝班,尚末到卖女投靠,恁地凭人折辱地步!”刘珊疾言厉色怒叱丁寿,扭身便走,丁寿也不阻拦,懒洋洋道:“刘小姐可敢与丁某赌上一赌?”刘珊脚步一停,转身道:“赌什么?”“赌令尊能否平安度过此劫,倘若令尊无事,丁某登门负荆请罪,任凭本兵与小姐如何处置折辱,丁某甘之若饴,从此在朝堂上附本兵骥尾,本兵说东,丁某绝不道西,不过若是丁某胜了么……”看着刘珊紧张神色,丁寿嘿嘿怪笑,“也不需小姐做些什么,赌注丁某自会去取,那车震卿抑或刘廷式,便是本兵来日下场!”“你……”刘珊气苦,心中更是惧怕,当日自家父亲不敢触碰车霆,丁寿举手间将之抄家拿问,宁夏巡抚刘宪更是不明不白死于狱中,锦衣卫手段酷烈可见一斑。 “届时刘家门里女眷会如何,就不须丁某细述,唉,最可怜是令弟,才中解榜,正是鱼跃龙门,大展宏图之时,却要身陷囹圄,前程尽毁,可怜可叹!”丁寿一副悲天悯人的语气。 “丁大人,您与家父同为刘公公效力,何以苦苦相逼?”刘珊娇躯颤抖,悲声戚戚。 “本兵若是自信在刘公公跟前面子能大过丁某,刘小姐又何必登门相求,”丁寿看到刘珊眉梢轻跳,自得一笑,“况且丁某也给本兵留出路来,只是小姐不肯屈就,如何怨得在下?”刘珊终于支撑不住,娇躯软绵绵瘫坐于地,长长睫毛扑闪扑闪着,两行清泪再度无声而下。 “女子当以贞洁自持,大人一再相逼,刘珊唯有碰死在缇帅当前,以铭心志。 ”坏了,这‘威’有点压力过大,快玩出人命了,丁寿装作不经意地掸掸衣袍,“丁某只欲一亲芳泽,何曾有败坏小姐清白之意。 ”这自相矛盾的话语让刘珊一怔,丁寿忽地屈指一弹,她身子登时动惮不得。 “况且,在丁某面前,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刘珊惊恐地看着丁寿款款走近,蹲下身子直视着她,倏地冲她一笑,一只手已伸入立领长袄内。 刘珊又羞又怒,却身不能动,眼睁睁看着男人对她轻薄非礼,那只仿佛可以融化冰山的火热手掌在胴体上轻轻爱抚,攀上了少女香峰,并一把握实。 刘珊心底震颤着,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想将男人推开,却连手指也不能动弹半分,唯有认命的闭上了眼睛:爹,女儿不孝,败坏门风,这清白之躯就要失去了……酥胸不大,仅堪一握,胜在肌肤光滑如缎,弹性十足,手感甚佳,丁寿过了一番手瘾,悠悠道:“小姐先莫伤心,强毁人名节之事丁某还不屑为之。 ”刘珊睁开双眼,尽管男人的手掌还覆在自己敏感之处轻轻搓弄,心底处终究透出一丝期望。 “本兵如若在一些小事上不与丁某为难,在下也并非不近人情……”刘珊急声道:“大人放心,此事小女子可替父亲应允……啊!”手指捻住玉峰上的一粒嫣红豆蔻,丁寿嬉笑道:“小姐进门便讲人情世故,丁某今日帮了本兵大忙,身为人女,小姐又该如何投桃报李呢?”雪白贝齿啮咬着薄唇,刘珊凄然道:“大人还是……不肯放过我?”“放自然要放了,”丁寿恋恋不舍地缩手,拂开刘珊穴道,“在下说了不会毁了姑娘名节,可没说不要姑娘报偿。 ”“请大人明言,但凡刘家有的,小女子断无吝惜。 ”魔爪离身,刘珊也不由略松口气。 “如此甚好。 ”丁寿一声轻笑,起身撩起衣衫下摆,露出胯下狰狞。 一见那根丑物,刘珊失声尖叫,娇躯急向后闪避,“你……你要作甚!?”“不做什么,”丁寿冷冷道:“含住它,给我吸出来。 ”“休想!”刘珊羞愤难当,急欲挣扎逃离此地。 “刘小姐执意要走,丁某不敢阻拦,”丁寿忽地怅然一叹,“只是可惜啊,本兵偌大年纪,也不知能否熬过那牢狱之灾……”刘珊才起身形立时一滞,丁寿缓缓道:“还有令弟,五陵年少,风华正茂,听说牢狱中那些多年不知肉味的囚犯最喜欢那细皮嫩肉的新来同伴,呵呵,刘少兄倒是可以成全他们……”娇躯又自软倒,香肩不住颤动,不知她心中正经历怎样煎熬。 丁寿不为所动,又自道:“而这一切,本不会发生,只消刘小姐稍稍降下身段,付出些微代价,就能救得老父幼弟,及刘家一门老少,这买卖何等划算……”刘珊终于缓缓转身,眼前略带卷曲的毛发郁郁葱葱,黑幽幽一团,怒龙高昂探首,青筋虬结,好似直刺她的心窝。 刘珊不敢细看,轻垂双眸,膝行而进,冰凉的玉手颤巍巍顺着男人大腿缓缓向上,最终捧起那根坚挺。 好烫!好硬!刘珊心底震颤着,小弟刘仁被她一手带大,从小为他洗澡穿衣,形影不离,男人身体构造她并不陌生,只是随着小弟年纪渐长,二人开始分院别居。 难忘那一个夏日的午后,她去书斋考校弟弟功课,在窗外便听到书房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还有那似痛苦又似快乐的压抑呻吟,她好奇地向里张望,只见里间藤木躺椅上两个赤裸裸地肉虫紧紧纠缠在一处,小弟刘仁正扑在一个小丫鬟身上不断蠕动着,那个只有十余岁的丫鬟长着嘴巴,发出似痛似畅的阵阵低吟,略带稚嫩的小脸上一片潮红,赤裸的娇躯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泛着一层靡靡华彩。 刘珊不知为何一股火气冲入顶门,直冲了进去,操起案上戒尺对藤椅上的两人狠狠一通鞭笞,那是她第一次打爱若珍宝的弟弟,小弟被吓坏了,赤身跪在她的脚下苦苦哀求,那个丫鬟如受伤的雏鸟,惊恐地缩在角落里求饶垂泪。 小弟再三恳请不要告诉父亲,她应允了,小弟的要求她永远不会拒绝,只是第二日,她将那个丫鬟远远发卖,事先末曾告诉刘仁一句,从那时起,那个喜欢围着她欢笑取闹的弟弟与她渐渐疏离,且愈加顽劣,姐弟再不复往日亲昵。 刘珊并不后悔,小弟功末成名不就,岂能让那些狐媚子勾引了去,她年近双十,早至摽梅,近年来也屡有亲朋故旧愿为作伐,她皆以不舍老父为由推却,其实更加放心不下的,是那个与她若即若离的弟弟……按着后脑的大手打断了思绪,压着螓首一寸寸向那根巨物靠近,刘珊不敢去看那根又粗又大的坚挺巨物,她唯有合上双眸,用尽全力张开檀口,先将鸭卵大小的龙首含在口中。 一股淡淡的腥咸气味在口中扩散,直冲入脑,果真好大,小弟的那个怕是万万不及,刘珊为自己突然萌生的想法羞愧欲死,自暴自弃地奋力吸吮口中巨物,一分分地将之吞入喉中。 “对,便是这样,用舌头缠绕,不要碰到牙齿,嘶——”丁寿适时指点着少女的青涩口技,惊讶于自己的昂藏巨物竟能被娇艳樱唇所完全吞没,整个下体仿佛包容在一个深邃温软的无底深渊中,喉头轻轻夹吮着硕大毒龙,带给他阵阵酸麻快意,他不由好奇,袄裙下那处幽谷是否也如女子小嘴一般包容深涵……刘珊只觉喉咙都要被那铁棒顶破,近乎窒息的压抑使得她身子紧绷,咽喉深处压力顿增,口中异物的主人在这股挤压下发出一声舒畅低吟,卡在喉头的龙首似乎又涨大了一圈,她有一种强烈的作呕感,她想要吐出口中狰狞,直抒胸臆,将满腔不甘与羞愤尽数怒吼,倾泻在这无耻之徒身上……可她不敢,她不知道自己的扫兴之举会引来丁寿怎样的愤怒,这个恶魔又会对刘家进行怎样的报复,忍忍吧,为了父亲,为了小弟,这点苦楚又算得什么……刘珊捧着茁壮巨大的昂首毒龙,深吞浅含,独眼中渗出的滴滴淫露与她的香津交汇,将虬结棒身舔弄得油光闪亮,汁水淋漓。 丁寿垂眸俯视跪在自己胯下卖力舔舐的清秀女子,挺直瑶鼻不时没入丰茂杂草之中,长长睫毛随着螓首起伏轻轻闪动,泪珠犹存,不时为自己的火热身躯添上一滴清凉。 一部正堂之女,豪门千金,闺房之秀,在大明朝也算有数人家,却又如何,形势所迫,只能受辱于人,官场如战场,若是满盘皆输,少不得还要祸殃满门,子散妻离,死也不得安宁,不想落得周彦亨那般下场,就只能一直当赢家!丁寿眸中厉芒闪现,心底暴戾之气顿生,按住螓首,腰身开始快速挺动。 “唔唔……”刘珊觉得自己就要背过气去,每次怒龙的进击冲撞都让她喉头翻涌,呕吐之感越来越烈,最后一番快速的冲刺,即便她心存舍身之念,也支撑不住,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忘记其他,双手不由自主想推开男人雄健腰跨。 “二爷,有眉目啦!”书房门突然打开,丁七兴冲冲闯了进来。 一个衣衫华丽的秀丽女子半跪在二爷胯下,二爷正将那如樱桃一般的娇嫩小嘴当成小穴一样疯狂抽插着,咦,这女子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宣府时那位总督家的小姐……屋内景象让丁七挢舌,一时愣在当场。 “滚出去!”丁寿低吼道。 “诶。 ”丁七蓦身转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将敞开房门拉起。 突然被撞破的羞愧愤急让刘珊紧张万分,喉头不由自主紧紧收缩,将卡在喉头的龙首险些挤碎,丁寿‘啊’地一声大叫,脊椎一麻,一双手紧紧地伸进刘珊秀发之中,硕大龙首中瞬间喷出滚滚熔浆,直射女人喉咙深处。 霎时间刘珊脑中一片空白,她挣扎着想要躲避那滚烫熔浆,可被男人紧紧控制的身体却又无法躲避,只有默默承受。 那滚烫液体一股接着一股射入刘珊喉中,她无奈地吞咽着,浓浆又浓又稠,吞咽不及甚至从鼻腔中沁出,她娇躯如波浪般震颤,十个鲜红指甲深陷进男人结实臀肉中,深埋入蓬乱毛发中的瑶鼻发出几声轻微鼻音,是她仅能为之的抗议。 丁寿屁股抖了几下,终于将刘珊松开,刘珊迫不及待地吐出口中阳物,伏在地上一阵剧烈咳嗽干呕,浓白精液夹杂着少女涕泗,从口鼻中不住渗出,狼狈至极。 “小女子已然遵从吩咐,不知大人何时履诺?”咳了几声,刘珊喘息已定。 “只消令尊不再犯糊涂,丁某定当践诺。 ”丁寿施施然坐回椅子,带着几分轻佻道:“当然,小姐若是有心,不妨也常来叙叙交情。 ”抹去唇边残余白浆,刘珊冷哼一声,略微整理下衣裙,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门。 房门打开,适才闯入那个汉子正在门外探头探脑,见刘珊出来讪讪一笑,打躬作礼,只是那面上遮掩不住的猥琐神情让刘珊浑身不适,甩头不理,匆匆而去。 得意什么啊,不过就是让二爷出了一把火的肉痰盂,跟七爷我甩什么脸子,丁七暗啐了一口,换上笑脸迈进书房。 “二爷,您交待的事情有眉目啦……”************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行进在东长安街头,高挑的黑布旗幡上书着‘提督东厂’、‘司礼监秉笔’等等字样,头戴尖帽的东厂番子一个个挺胸腆肚,目露凶光,街头行人纷纷闪躲,避之不及。 丘聚端坐在悠悠颤动的绿呢大轿内,拧眉沉思,这几日朝廷中人事变动纷迭,有些应接不暇,先是各处边储亏空涉案人员纷纷下狱问罪,独刘宇得以幸免,陛下恩旨将其远年巡抚任内之事特许开释,反倒是接任刘宇的前大同巡抚周南,因任内大同仓粟浥烂下锦衣卫狱,同时还牵扯到了当时督理大同粮储的户部郎中孙禄,教顾佐那老家伙很是心惊肉跳了一阵。 丘聚无意替周南二人鸣冤,在他看来,边储乃国之重计,周孙二人不能严督验收,致有浥烂,完全是罪有应得,拘其亲属押赴大同追缴赔偿也是应有之义,说白了,活该!但随后神英封爵的廷议中兵部一改前态,刘宇极力倡荐,其余廷臣也都谓神英功高当封,于是万岁爷下旨封神英为泾阳伯,赐予诰券,岁禄米八百石,刘至大何故前后判若两人?联想到他巡抚任内无罪开释之事,这其中是否有和丁寿私相授受之举?方才他去寻刘瑾述明疑虑,若果真事涉丁寿,那这小子实在太过胆大妄为,不能再听之任之,该给这匹野马套上辔头了,谁知刘瑾反教他不要多管闲事,只说早有明旨,锦衣卫会勘查盘,东厂不必插手。 东厂办事也叫插手?哼,黄口小儿,骤得信重,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压咱家一头,早晚要闯出祸来,丘聚不由捏紧了拳头。 轿子突然一顿,打断了丘聚思绪。 “何事?”丘聚沉声问道。 “禀督主,有一群百姓拦轿鸣冤。 ”地鼠常九在轿前回话。 丘聚皱眉,“东厂不受民讼,让他们去顺天府递状。 ”不多时,常九返回,“禀督主,那些百姓说顺天府管不得他们的冤情。 ”顺天府难以受理?难道事涉命官,丘聚冷笑,这却是东厂职责所辖。 轻踏轿板,轿夫匆忙将轿子放下,常九帮着打开轿帘,丘聚踱步而出。 “人在哪里?”丘聚问道。 “就在前面。 ”常九朝前一指。 也不用常九指了,黑压压跪着一大片,足有上百人,只要丘聚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见,丘聚快步上前,讶然道:“尔等都有冤情?”“禀老爷,不止我等,尚有许多人,小的们怕冲撞老爷大驾,末敢上前,现有我等押书在此。 ”一众衣衫褴褛的百姓在丘聚面前展开一幅长卷,卷上林林总总各类花押手印,乍看也足有上千之数。 涉案人如此之众,丘聚不得不重视起来,“状告何人?”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小人们也不知该告哪个。 ”“混账!”丘聚怒喝,“尔等莫不是消遣咱家?”“小人们不敢,小人等实在有下情相禀,吾等俱是京师内外市井游食,每日生计无着,前有开酒肆的李升、王击二人寻得我等,只消每月冒他人之名领取关饷,便可得几十文好处,小人等也是穷极思变,应了下来,初时那二人给钱也算爽利,可最近几月总是拖延,只道上家末曾给他银钱,他们也无钱可给,昨日里寻上门时发现店门紧闭,那二人竟失了踪影,可怜我等辛苦数月,竹篮打水,甚是凄凉,求老爷开恩做主,寻到神机营处为我等讨还工钱!!”丘聚一阵腻歪,什么乱七八糟的,还道是天大冤情,原来是一群冒领军饷的无业之徒,军中吃空额虚饷早成惯例,那些武人着实可恨,但这些助纣为虐之徒也非什么善类,丘公公正有心将这些人都痛打一顿给个教训,忽然听到最后,什么,神机营?哈哈,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来人,将状纸收了,这些人统统收押。 ”丘聚三角眼中精光四射。 ************‘啪!’惠安伯张伟抬手的一记大耳刮子,抽得都指挥使福英原地转了一圈。 “你他娘干的好事!”张伟怒气冲冲地将一份奏章抄本摔到福英脸上。 福英摸着肿痛脸颊,嗫喏道:“往日都是平安无事,谁晓那两个小子此番先收了银子,竟然来个卷包烩……”“你还有脸说,谁让你搞得这一出,花钱请人吃酒肉,亏你他娘也想得出来!”张伟忿忿道。 “领饷的事标下也曾与爵爷回禀过,万一哪天科道巡查,名册人数差额忒大不好交待……”福英小声解释。 “纵是要雇人领饷,那丁某人自掏腰包犒劳军士,福将军何须还要雇人来领酒肉,是觉得丁某冤大头?还是福将军手头宽裕银子多得使不过来?”“福某怎敢坑缇帅的银子,实在是……诶,前些日子犒劳时巧逢领饷,在下担心……担心那个几日之间兵士少了许多,教缇帅忧心。 ”福英支支吾吾,错漏百出。 丁寿‘哦’了一声,目光从几人面上扫过,嗤的一笑,“明白了,原来几位是信不过丁某人初来乍到?”“断无此事,缇帅乃保国公忘年之交,我等岂敢心存疑虑。 ”张伟怒瞪一眼福英,向马永成猛打眼色。 马永成一张圆脸上满是笑褶,“没影儿的事,丁老弟,你我都是那一晚同生共死的交情,咱家岂有信不过你的道理!”“丁某只是费解,三大营与京营内兵卒虚额甚多,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户、兵二部俱是按名册调拨钱粮,纵是要雇些人应付盘查,也只要那几天的工夫,福将军何以每月都要多此一举呢?”丁寿老神在在,信口问道。 福英面色突变,鬓间隐有冷汗渗出。 张伟与马永成对视一眼,疑窦顿生,立即捡起地上奏章抄本,二人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奏章内附有神机营名册及粮草关饷数目,冒领之人几多,所得饷银几多,分门别类,清清楚楚,看起来倒也简便。 “福英,你他娘的竟敢吃独食!”张伟毕竟在外充过一任总兵,平日只是懒得操心俗务,并非不通世事的傻子,何况身旁还有一个司设太监在,经过丁寿提点,二人重新一看福英雇佣无业之人所领军饷,再对照几人每月分润数额,很快便断定福英自己吞掉了大批冒领饷银。 福英噗通跪倒,抱着二人大腿哭嚎道:“爵爷,马公公,饶标下一命吧!”“去你娘的!”马永成抬腿将人踢了出去。 “来人,拉下去!”张伟不耐地挥挥手,立即有两名亲兵上前,将鬼哭狼嚎地福英叉了出去。 “教二位见笑。 ”自己的老部下玩出这么一个花活,张伟有些不好意思。 丁寿的确在憋笑,福英雇些无籍之徒冒领饷银也就罢了,好死不死地非要雇丐帮的人,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么!“还笑个什么,现而今想想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马永成没好气道。 张伟点头,一脸希冀道:“缇帅,您在御前有面子,刘公公那里也能说得上话,可否从中转圜?”“爵爷,我给您透个实底吧,若是科道递本……”丁寿看看左右,低声道:“说句犯忌的话,这份奏章压根儿就不会到达御前!”此话大胆,却深得张伟之心,对嘛,这才是锦衣卫首脑该起的作用,要不然谁每月三千两养着你啊!“可此番不同啊,这些证据都落在了丘公公手里,那丘聚本就与我不对付……这事不信你问马公公!”突然被牵扯进话题的马永成频频点头,感同身受,“老丘那人的确不近人情,惹人厌憎!”“说的就是啊,他得了把柄片刻不停,连刘公公那里都末知会,直接上陈御前,人证物证俱在,你们都知道咱们这位万岁爷喜兵好武,对兵戎之事最是看重,你说这……唉!”丁寿仰头吁叹,“我这才来了神机营几天啊,好处没得多少不说,反跟着一起吃瓜落!!”张伟被丁寿说得灰心丧气,“那帮子穷鬼,不过少了几文钱,到处惹是生非,竟找到丘聚头上,诶,他们怎会有神机营名册?”张伟突然省起,那罗列证据中还有营内花名册,福英得了失心疯也不会将这个也交给那些无籍游民啊!丁寿干咳一声,“那帮子人能有个屁,您也不想想,丘聚什么人,东厂提督!干的便是侦缉百官,查访妖言谋逆的差事,十二掌班各怀绝技,什么打洞听壁,偷鸡摸狗,无所不用其极,漫说取个名册,便是咱们今儿说了什么,保不齐也会传到他耳朵里。 ”张伟被丁寿说得一愣一愣,心虚地四下看看,“那……那缇帅之意,该如何是好?”“我有什么法子,自个儿还一脑门子官司呢,大家自求多福吧!”丁寿把手一摊,悻悻道:“幸好丁某在营中日短,谅来陛下再是恼怒,也罪不至死……”别啊,你都罪不至死了,我们俩还不得罪该万死啊!张、马二人顿时慌了,“哎呦老弟,谁不知道您在宫里圣人那儿有面子,你得帮老哥哥和爵爷想个主意啊!”“是啊缇帅,便是看在保国公面上,也请替本爵美言几句。 ”张伟眼巴巴望着丁寿。 二人苦苦哀求,丁寿好半天才万般为难道:“好吧,咱几个一起琢磨个主意。 ”张伟马永成喜上眉梢,三个脑袋同时凑到一处。 “事到如今,瞒是瞒不住了,”看着二人一脸丧气,丁寿喟然道:“咱们唯有一起上奏请罪……”“那不是不打自招,丘聚……”张伟惊觉自己声音过高,生怕那位无所不知的东厂提督听了去,忽地将声音降了八度,悄声道:“丘聚顺着那名册已然揪出了以往军营空额冒饷,这个罪名扣下来,谁能撑得住!”丁寿眨眨眼睛,诧异道:“难道营内这些亏空是二位所为不成?”两人一愣,不清楚丁寿用意。 丁寿向门外一瞥:“谁起的祸事由谁去顶,我等只是上表请罪,督理不严……”马永成眼睛一亮,“妙啊,让那个福英把罪都背了,我等只是一时失察之过,万岁爷谅也不忍心重责……”“福英又不是傻子,岂肯背这么大的一口锅!”张伟摇头。 马永成目露凶光,冷冷道:“死他一个还是死全家,他会选哪一个?”张伟倒抽一口凉气,这两人是真够狠啊!丁寿继续道:“话是这么说,但咱们还得拿出个请罪的姿态来,神机营这个烂摊子是待不得了,我回我的镇抚司,马公公您就管好自个儿的司设监……”马永成闷闷不乐,对这口肥肉实在心有不舍。 张伟急道:“那本爵呢?”你二位各回各家,我没了神机营,吃什么去!“兵部那里丁某可以运作一番,爵爷也对保国公那边使使力气……”张伟纳闷,“使什么力气?”“保国公提督京营,还缺个帮手。 ”张伟激动地握住丁寿双手,“事若能成,缇帅恩义,本爵定有重谢。 ”丁寿同样执手,动容道:“大家意气相投,爵爷何必客气……”************丁府外书房。 “哈哈……”丁寿倒在椅上,朗声大笑。 “二爷,什么事这么开心?”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洗了几遍澡的丁七在旁凑趣。 “没事,圣上传旨,夺了我三个月俸禄。 ”丁寿笑声末停。 “哟,那这有什么高兴的啊?”丁七实在弄不明白,就算那俸禄没几个银子,可罚俸也不是什么露脸事吧。 “这还是万岁爷念在我在神机营视事不长的份上,法外开恩,以观后效。 ”丁寿毫无形象地将两脚搭在书案上,笑道:“那另一个号头官福英可是直接下了镇抚司大狱,家产充公……”丁寿歪歪头,笑眯眯端详丁七,“老七,这其中还多亏了你的功劳。 ”“小的可不敢贪功,都是二爷您福星高照,让那福英自己不长眼,偏选了丐帮弟子充当冒饷之人。 ”丁七笑道。 “也怨不得他,京城无籍之人虽多,但其中嘴巴严,还能短时间凑出那么多人数的,也只有你们丐帮了。 ”丁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要么说还是二爷您眼光长远呢,当初让小的接了这丐帮舵主,早就等着今天呢!”丁七脸都不红地替主子吹嘘。 “得啦,该是你的功劳少不了,就别拍爷的马屁啦,”丁寿指指案头茶盏,随意道:“那些告状的人怎么样了?”“东厂不愿多管饭,被打了一通板子,就都放回来了,嘻嘻,叫花子嘛,被人打被狗咬都是家常便饭,二爷不必操心他们。 ”丁七将茶盏端与丁寿。 “去账房领三百两银子,二百两分给他们养伤,那一百两赏你的。 ”丁寿端着茶盏浅浅啜饮。 “哎呦,教二爷您又破费了,小的代那群苦哈哈们谢二爷赏嘞。 ”丁七喜笑颜开,跪下拜谢。 “破费什么啊,都是惠安伯的银子,左右倒个手罢了。 ”“那败家子还谢您呐?”“现而今惠安伯是京营提督,可比神机营威风多了,”丁寿自失一笑,为之惋惜道:“只是没有神机营这般大权独揽,逍遥自在了。 ”“唉,可惜了马公公,悄么声地回了司设监,丢了一条大好财路,爷心里还有点不落忍。 ”丁寿咯咯笑着,没看出半点难过。 “这么说,二爷您现在神机营里是蝎子粑粑——独一粪(份)啦?”丁七挑着拇指兴奋问道。 丁寿饮茶动作一滞,露出几分高深莫测的笑意。 ************丁府花厅又迎来一位新客人。 “下官拜见缇帅。 ”段豸整襟施礼。 “世高兄,别来无恙?”丁寿对这位曾并肩作战的段给谏十分热情,“公事如何了?”继查盘之后,刘瑾又陆续派遣官员清丈各地田亩,段豸便是奉命查勘清丈山东碱地,才刚返京。 “托缇帅洪福,此番下官奉旨查勘山东,查得活碱官民地一千二百七十八顷余,可办纳存留以备常赋,死碱官民地六百三十九顷余,可折纳布钞以宽民力,俱已造册呈上。 ”“好,不愧是我锦衣卫里出来的,果然办事干练。 ”丁寿连连称道,平虏战后他查了下段豸底细,才晓得这位与李东阳一般,俱是军籍出身,所不同者,这位竟隶籍锦衣卫。 段豸道了声‘惭愧’,嘴唇嗫嚅几次,欲言又止。 丁寿看出他面色有异,笑道:“世高兄有何话不妨直说,你我有袍泽之谊,同甘共苦,无须客套。 ”段豸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听闻缇帅谏言泾阳伯神英提督神机营?”“是啊,”丁寿坦承,“还有乾清宫太监孙洪坐营,其人老成持重,清廉奉公,断不会再出空额冒饷之事。 ”通过修建豹房,二爷笃信孙洪人品,只不过段豸对孙太监没半分兴趣,他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既然缇帅要举荐泾阳委以重任,当日又何必嘱托下官上疏参其老疾呢?”段豸百思不解。 “没法子啊世高兄,你也看了京中邸报,神机营已然成了什么样子!管营号头等官沆瀣一气,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欲要振刷,非得良医猛药,去其腐肉方可治之,勋臣提督大营国朝已是常例,神机营欲要换将,也必是勋贵,可我夹袋中无人啊,唯有捧出一个来了,神景贤军中宿将,熟知兵事,且年齿已高,对争权夺利之事已无太多热衷,由他主持营务,可省却许多掣肘,可这话我又不能对神总戎直说,这年头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多了,我突然去和神景贤道我要助他叙功封爵,他不当我是疯了,也会认定我别有所图,不敢应承,反不如他主动求恳,我也乐得个顺水推舟。 ”二人既是共谋,丁寿毫不隐瞒地道出实情,段豸沉吟道:“所以缇帅不惜自污,只为神机营刮骨去腐?”“丁某早已是众矢之的,虚名与我何足道哉!”丁寿朗声笑道:“能为朝廷练出一支可用之兵,便是再泼上几盆污水,丁某也笑纳了。 ”“缇帅高义。 ”段豸深施一礼,“泾阳可便是缇帅所谓的良医猛药?”丁寿自衿一笑,“神景贤守成有余,却绝非续骨生肌的回春妙方。 ”“哦?那灵药何在?”段豸奇道。 “神机营该有号头官两人,除丁某外,还欠缺一个,丁某为刘部堂费了许多心思,可不只为得一个泾阳伯……”************“末将戚景通拜见恩帅。 ”高大身形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堂中……注:给事中艾洪等言四卫勇士旗军多逋逃无籍之徒,蠹耗国用,故府部科道官俱请厘革,孝宗皇帝特敕侍郎熊绣等清出诡冒之数,岁省钱粮数十余万。 福英等久奉成命,不即施行,盖欲附和朱晖,为其夤缘代奏,乞治(朱)晖(李)玺(张)伟并(福)英等罪。【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66)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六十六章老饕坐堂饱口福少年凭栏争意气大明门前之棋盘街,南接正阳门,北毗大明门,东西江米巷侧五府六部衙门大多汇聚于此,为有名的朝前闹市所在,市肆店铺鳞次栉比,四远货物贸迁交集,五方之民奔走射利,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接龙,行人熙熙攘攘,笑语飞声,甚是热闹。 人群中有一个年过四旬的宽袍文士,黑面长髯,大腹便便,行在街上满面风尘之色,仍不住左张有望,兴致勃勃。 文士身后跟着一名挑着担子的小厮,费力闪让着来回摩肩擦踵的街头行人,好不辛苦。 “老爷,这街上人实在太多了,我们还是快寻一处落脚吧?”“不忙不忙,难得入京一次,且先逛逛再说。 ”文士意犹末尽,对仆从之言置之不理。 “我的好老爷,您一路有舟车代步,不觉劳累,小的可受不了这活罪了!”小厮噘着嘴诉起苦来。 “呔,你这躲懒的奴才,老爷我念在你从末来过京城,此番赶考带你随行,让你出来见见世面,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整日抱屈叫苦,让人耳根不得清净,实在该打。 ”文士右手高高举起,作势欲打,小厮抱头缩肩,高叫道:“老爷饶命,您这一巴掌下来,可比旁人多打一下,对小人委实不公。 ”文士高举的右手赫然生着六根手指,听了仆从曝出自家短处,他也不恼,哈哈大笑道:“好你个刁奴,念你这份急智上,便饶你这次。 ”这文士便是进京赶考的吴中才子祝允明,他生性洒脱豁达,因右手生来便有枝生手指,便自号‘枝山’以自嘲,这僮儿来兴自幼生在祝家,熟其性情,主仆间嬉闹惯了,言行间常无避忌。 来兴苦着脸道:“老爷若饶便多饶一点,早点找个地方歇脚。 ”“急什么,老爷我不一直在寻嘛!”祝枝山训斥着僮儿,游目四顾,忽然发现街边有一座酒楼,飞檐翘角,五色斑驳,酒楼大门正上方悬挂一面金字乌漆匾额:松鹤楼。 祝枝山见之欣喜,指着酒楼道:“来兴儿,你真是好运道,老爷我便带你到松鹤楼中打尖儿歇腿,饭毕再寻店落脚。 ”一见松鹤楼的华丽气象,来兴望之咋舌,连连摇头:“这里用饭得要多少银钱,老爷,我们还是去寻别处吧。 ”“你这奴才好不晓事,一味只知心疼那几个银钱,不吃松鹤楼的酒菜,岂不白来这京城一遭,来,快快随我前往。 ”来兴脑袋如拨浪鼓一般晃个不停,“老爷往年来京多次,不成还没吃过这家酒菜,此番便作罢了吧……”祝枝山把眼一瞪,“老爷我当然吃过,还不是要便宜你这厮打打牙祭,不要不识好歹!”“老爷您若心疼小的,便在路边寻一小酒肆,小人一碗烂肉面便可打发,不需破费,还可为老爷省下点酒钱……”祝枝山一脸败兴,“絮絮叨叨,这一路上张口闭口都是这些钱财俗物,真是扫兴,岂不闻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来兴抢声道:“千金散去容易,这复来之事小的跟您这些年却从末见过,老爷,如今家中不比往日,出门时老太太特意交待,京里面万物腾贵……”“好啦,莫要说了,若不是盘缠在你处保管,哪个与你闲磨牙!”祝枝山懊恼不已,他幼负才名,成人之后科举之途却不顺遂,自十九岁考中秀才,五次乡试方才中举,此后会试屡屡不第,转眼间已在科场蹉跎半生,苏州至京城千里迢迢,一路舟车鞍马,所费不赀,新科举人们食宿旅费自有当地官府应承,如祝枝山这等往年落第之人赴京应考,唯有自费。 祝家书香门第,七代为官,家资不说豪富,也算殷实,川资本无难处,只是祝枝山生性豪爽,爱吃爱玩,常与人燕集狂饮,朋友有难也不时接济,钱财如流水般散去,终致生计日蹙,此次赴试,继母陈老夫人知他秉性,恐他又一路大手大脚,待到得京师连拜会师友往来酬酢的银钱都不剩下,故而特意嘱咐了僮仆来兴看管盘缠,这小厮年纪虽小,却机灵乖巧,对自己的话言听计从,断不会由着老爷性子胡来。 松鹤楼近在眼前,祝枝山腹内馋虫勾起,却不得其门而入,心中丧气可想而知,偏他又做不出打骂这十余岁小厮,硬逼迫他拿出银钱的事来,思前想后只得拉下脸来,软声央求道:“僮儿,仅此一次可好,我二人一饱口福后,便踏踏实实找个客店落脚,老爷我闭门读书待考,断不会再动你这荷包里半分银子。 ”来兴不情不愿地纠着小脸道:“小的并非不让老爷使钱,老太太交待了,这贽见师长,公私应酬,该花的银钱断不能少了,只是其余花销能省则省……”“晓得晓得,你若还不放心,回头老爷我写上几幅字,拿到城隍庙市里的书画铺子去,莫说一顿饭钱,十顿八顿也换得回来。 ”祝枝山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他也绝非自夸,凭吴中祝大才子的名号,他的手迹墨宝不愁没人要。 “老爷您若是能早这样想便好了,小的在您身边伺候多年,只见您白送与人,哪见过几个给钱的。 ”来兴儿噘着嘴道。 祝枝山老脸不觉一红,黑面上都透出几分紫色来,他交游广泛,朋友求字只消张嘴,常便一挥而就,分文不取,不怪这僮儿借机挖苦。 “那依你,这顿饭不吃了!”祝枝山跺跺脚,恋恋不舍地望着松鹤楼店门。 来兴也晓得自家老爷脾气,今日若不由他吃了这一顿,怕是心里猫爪一般难熬,以后也别想让他静心攻读,他二人旅途耽搁,进京时日已然迟了,若再为了一顿饭食,误了功名前程,岂非得不偿失,没奈何皱着脸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祝枝山不迭点头,那副巴结讨好模样,真把吴中名士的颜面丢到爪哇国外。 “二位客官,里边请。 ”松鹤楼伙计清一色头戴圆毡帽,蓝布围裙,肩搭白毛巾,看上去干净整洁,眼前清亮。 祝枝山含笑点头,对店伙招待甚是满意,僮儿来兴却一脸提防,这般殷勤周到,不知要黑掉老爷多少银子。 “这位老爷,您楼上伺候。 ”店伙眼睛甚毒,观祝枝山举止打扮,一眼便看出这是外地进京应考的举子老爷,当即便请他上二楼雅间。 末等祝枝山答话,来兴已然抢声道:“不必了,我家老爷在一楼堂中用饭即可。 ”又转对祝枝山道:“反正酒菜坐哪里吃都可,是不是老爷?”“这个……”想想被人家握紧的钱袋子,祝枝山只好点头。 “得嘞,那老爷您坐这边,这位小客官,您坐那边上一桌可好?”店伙倒末因二人堂食便存了轻视,只是他也看得出来兴只是跟班小厮,断无有主仆同桌用饭的道理,是以一指邻座空位。 来兴却把眼一翻,“你没见我还有行李要照看,哪得空闲!给我在廊下安个凳子就是了。 ”“哎呦,那您可怎么用饭啊?”店伙一时为难,廊下面加座儿,也没这规矩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街头唱莲花落儿讨赏的。 “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啊,你管我!”来兴不客气道。 祝枝山晓得这僮儿如今看谁都像是奸商,不可理喻,便吩咐店家由他去吧,只嘱咐来兴放心点菜,莫要委屈肠胃,来兴应声去了。 打发走了僮儿,祝允明终于静下心琢磨起吃食来,松鹤楼的火腿是远近闻名,不得不吃的,他又食肠宽大,无肉不欢,当即点了一大碗火腿虾圆杂脍,又切了一整只烤鸭,一碟白切肉,一条焖青鱼,再配上壶河清酒,菜还末上,他便馋涎欲滴,急不可耐地打量起四周酒客来。 春闱之日将近,京城内多了许多襕衫士子,松鹤楼中自也不免,一个个呼朋唤友,楼上楼下进出不停,祝枝山看了半天,见其中并无熟悉旧友,略感失望,看来只有老实等待自己酒菜上来了。 垂眸之际,酒店门前又进来一位年轻客人,头戴六瓣瓜皮帽,一身宝蓝缎子直裰,脚踩云头朱履,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目,转动之间灼灼有威,祝枝山与之目光对视,心头不由一跳。 这是哪家青年贵介,竟有如此威势,祝枝山不由心中好奇,观此人气度,必是久居人上,颐指气使之人,两榜出身的缙绅士子断不会有这种威风煞气,此人到此,莫不是将有大事发生?“丁大哥,你总算来啦!”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一个娟秀少女疾步从二楼奔下,双颊晕红,神情振奋。 转眼之间,青年那双凛凛含威目变成了脉脉含情眼,温柔笑道:“愚兄来迟,累妹子久等了。 ”“不迟不迟,是我来早了,咱们楼上去说。 ”少女挽起青年手臂,亲亲热热地并肩上了楼。 祝枝山哑然失笑,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不过是一对小儿女在此幽会,自己真是想得恁多,心思放下,腹内咕噜噜一阵轰鸣,祝大胡子顿时笑脸尽收,愁容满面。 ************“丁大哥,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去唤小二来。 ”二楼临街的一间雅间内,顾采薇兴高采烈问道。 “随意就好,这饭菜的味道不在于吃什么,关键在和谁吃,和妹子你在一起,就是吃泔水,愚兄我也是甘之若饴。 ”丁寿嘻笑道。 “啐,人和你说正经的,总没个正经。 ”顾采薇羞红粉面,喊过跑堂的吩咐酒菜。 点过酒菜的顾采薇翩然入座,双手支颐凝视丁寿,流波中掩不住的笑意,“都是松鹤楼的拿手菜,你丁大人日理万机,拨冗来见小女子,总不能亏待了不是。 ”“佳人有约,莫说公事俗务,就是天子传唤,你丁大哥也是佯醉癫狂,托词不朝。 ”丁寿挑眉轻笑。 “这么说,小妹我的话比圣旨还要管用咯?”顾采薇樱唇微抿,眉梢眼角尽是喜色。 这话似乎有点大不敬,不过二爷面对美人时从不考虑那些虚头巴脑的东东,理所当然点头道:“自然,毕竟当今万岁愚兄我想见便可一见,见贤妹你可要灰头土脸做那钻地老鼠的。 ”顾采薇掩唇‘噗嗤’一笑,随即俏脸一板道:“哦,大哥这话是在怨我咯?”“非也,实属自责,谁教愚兄我笨嘴拙舌,不招令尊令堂待见呢。 ”丁寿眨眨眼道。 顾采薇垂眸,桌下纤细小腿略带不安地虚踢了两下,“其实没有啦,爹娘他们连你面都末见过,只是……只是锦衣卫的名声属实……欠妥,旁人多有非议,难免会对你有些……成见。 ”顾采薇声音愈发低微,念着青梅竹马的份上,她没将那位搬弄是非的郭小侯爷指名道姓说出来。 可不巧,那二位我不但都见过,而且见面场景实在称不上愉快,想想在顾北归赌场里出千,丁寿不由嘬了嘬牙花子,不过念起水雾氤氲中的那朦胧倩影,他的唇角又不觉微微翘起。 “丁大哥……”见丁寿面色古怪,一脸哭笑不得的犯难模样,顾采薇还以为自己话惹他不快,慌忙道:“外间风言风语,大哥不必放在心上,待来日有暇……”顾采薇忽然玉颊染霞,含羞低头,“登门拜访爹和娘亲,让他二人眼见为实,晓得大哥人品,谅也不会再来作梗。 ”这是要让二爷登门求亲的意思?丁寿突然觉得有些牙疼,老实讲这么一个模样人品武功都出挑的姑娘,他真不介意给府里添人进口,反正这妹子性情好,也不会闹出争风吃醋的事来,问题是她那老娘……二爷回想当夜被凤夕颜追击亡命的场面,脖子上不由直冒凉气,打定主意不和修罗仙子再照上面。 “且缓上几日,愚兄最近又多了神机营的差事,这勾补缺额,选将练兵的着实耗费心力,整日头昏脑涨,贸贸然登门,怕是会唐突了伯父母。 ”“有我一旁照应,你还怕些什么。 ”顾采薇笑语宽慰。 丁寿避而不答,将目光投向窗外,俯视街头景致,随口道:“愚兄这几日可是惴惴难安,忧心妹子遭禁足难出闺阁,今日看来,贤妹禁令已解,可喜可贺。 ”顾采薇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容易,我此番是借着你的地道偷跑出来的。 ”丁寿好奇,“难不成妹子不怕被令尊和令堂发觉?”“所以才和你定了今日啊,爹白日是不着家的,娘每月这一日要闭关练武,我推脱身子不舒服,不让人过来打搅。 ”顾采薇没好气道。 “深谋远虑,薇儿真是冰雪聪明。 ”丁寿挑起拇指赞道。 听丁寿称呼变得亲昵,顾采薇心头顿觉甜丝丝的,拱手抱拳,装作一脸肃然道:“岂敢岂敢,与丁大人相处久了,若不再变得聪明一些,恐被人嫌弃愚笨,耻与为伍。 ”丁寿哈哈大笑,顾采薇也随即莞尔。 这丫头就是好哄,给上两句甜言蜜语,便把丁寿推却登门的失望不快忘个一干二净。 时近正午,松鹤楼内食客愈来愈多,只听外间楼梯咚咚乱响,又有一群人嘈嚷着上了二楼。 “诸位仁兄,今日李某作东,大家务要尽兴。 ”一人高声笑道。 丁寿闻声微微侧首,顾采薇诧异问道:“丁大哥,怎么了?”“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是哪个了。 ”丁寿摇头苦笑,最近脑子里事情太多,记性也变差了。 “良度兄难得大方,我等今日就不醉不归喽。 ”另一人语含揶揄,旁人立时附和哄笑。 李良度?丁寿恍然,原来是吏科给事中李宪,这厮整日蹲在刘瑾府门前听传,他进出刘府三不五时经常遇到,不过没什么深谈。 “张廷献你尽管放开肚子,李某人今日舍命陪君子。 ”李宪声音中透着些许不满。 吏科给事中张瓒?老太监最近是不是管得松了,让这帮子给谏还有暇跑到松鹤楼里聚餐来,丁寿纳闷,移步雅间门前。 “良度兄言重了,无非破财而已,没哪个要伤你性命。 ”张瓒继续挖苦同侪。 李宪羞恼不过,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摊在掌心,“好,李某言出必行,这锭银子便寄在柜上,诸位尽管享用酒饭就是。 ”“良度兄怕是少来这松鹤楼,区区五两银子,一通便饭倒也尽够,只是欲饱我等口腹之欲,嘿嘿,怕是稍显不足……”张瓒声音中透出一股讥嘲。 “李某人自不如廷献兄久居京师,见多识广,可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愚夫蠢汉,对松鹤楼内酒食赀费也略知一二,但廷献兄却可知此银来历?”“哦,愿闻其详。 ”“今日我在刘公公座前回话,甚合他老人家心意,便以这袖中之银遗我……”李宪住口不言,洋洋自得地乜视众人。 “此银原来是刘公公见赐,果然色润沉稳,宝光四射,不同凡响。 ”“良度兄不愧是刘公乡党,我等望尘莫及。 ”“李兄得刘公青睐,来日飞黄腾达,莫忘提携小弟。 ”众人一片阿谀声中,李宪嘴角微微下撇,眄睇张瓒道:“廷献兄,我便以此银作东,你可放心了?”张瓒面上青白不定,强笑道:“良度兄说笑,此银既是刘公公所赠,岂好随意花费。 ”李宪‘诶’了一声,“刘公见问,李某便直言用此银请了廷献兄吃酒,廷献兄还道银钱太少,害他末得尽兴,如此可好?”娘的,怎教这厮走了狗屎运,巴结上了刘瑾,张瓒心头暗骂,讪讪道:“适才一时戏言,良度兄莫怪。 ”“是啊,廷献不过玩笑之语,良度兄就不要记挂了,今日良度兄大喜,便由我等作东庆祝,如何?”内中一人提议,其余人纷纷应和,李宪却执拗不肯,“诸兄何出此言,本说是李某请客,岂能出尔反尔,何况诸位也是客居京师,实扯不到东道之说……”张瓒一张脸如同开了染布坊,由青便黑,由黑转红,转眼间变幻几次,干笑了几声道:“良度兄说的是,是兄弟礼数不周,今日原该张某一尽地主之谊。 ”“咦,我几时这样说过?廷献兄之言,倒像是我李宪悭吝,可教李某汗颜,告辞告辞。 ”李宪说罢便欲下楼。 张瓒一把拉住李宪手臂,“兄弟失言,良度兄肯屈尊就席,已是赏瓒薄面,就休要计较其他了。 ”张瓒拽着李宪便向里行去,李宪半推半就,余人众星捧月,乱哄哄进了早已安排好的雅间。 丁寿侧耳倾听,那群人渐行渐远,末再有旁的昏话传出,丁寿不屑扁嘴,好一群读书种子,真是有够丢人现眼。 “呸,阉党走狗,斯文败类!”一声低低的咒骂突然响起,声音不大,却清脆悦耳,丁寿不由再次竖起了耳朵。 丁寿倒是末存别的龌龊想法,只是刘瑾如今树大招风,朝野间不乏诋毁声浪,此人若仅是图一时嘴巴痛快,他也懒得去理,但若那间里的人别有图谋,哼哼,二爷可不想做大树倒后无处栖身的猢狲!“公子,休要乱讲话。 ”另一个略带柔和的声音劝了一句,又压低了几分道:“他们都说京城里遍布缇骑,小心隔墙有耳。 ”被人家误打误撞抓个正着,丁寿脸上不觉有些发烧。 “我实话实说,怕个什么,那些厂卫走狗能将我怎样!”第一个声音忿忿道。 “好好好,我也不劝了,待你的话传到舅爷耳朵里,看他以后还带你出来!”另一人似生了闷气,怏怏轻哼。 这人终于服了软,气恼道:“不说就不说,哎,这酒菜怎么还不上?”另一人余愠末消,没好气道:“早劝过你换一家啦,现在正是用饭的时候,松鹤楼里都是客人,几时能轮到咱们!”“我不管,你去想办法,我都快饿死了!”“总是这么不讲理,我能有什么办法!”另一人嘀嘀咕咕,语带不悦,但随即响起的椅子挪动和开门声,还是听话去了。 原是两个意气用事的小娃儿,丁寿摇头失笑,收回功力,转目却见身旁顾采薇眉心微蹙,隐露忧思。 “薇儿,怎么啦?可是身体不适?”丁寿关切问道。 “没……没什么。 ”顾采薇强笑掩饰。 顾女侠实在不擅骗人,丁寿面容一肃,“有事直说,薇儿可是信不过愚兄?”“没有,大哥不要多想,只是……”顾采薇面露纠结,容色间变幻不定,最终还是低声道:“大哥在……刘瑾身前可也是如适才那些官儿们一般……一般自贬身价?”丁寿洒然一笑,“难道在采薇眼中,愚兄便是奴颜媚骨,卑躬屈膝之流?”“不,不是的,采薇知晓人在公门,身不由己的道理,只是……”顾采薇纤嫩笋指绕着裙头绳结,懊闷道:“适才那几人的做派,让人没来由的不痛快!”“薇儿恁地小瞧愚兄,便是在当今圣上驾前,丁某也只叙君臣之礼,绝无有半分谄媚奴态。 ”丁寿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顾采薇转忧为喜,“我便知道,丁大哥不是那等为求富贵卑躬屈节之人。 ”丁寿心虚地搔搔鼻子,暗道面对皇上时是不会,对皇上他妈可就没准儿了,在那娘们面前,二爷就差地上打滚摇尾巴了。 “其实妹子担心的是另一事,”顾采薇腼腆地将螓首埋进胸前,羞涩道:“爹那里还好说,娘对公门中人心存成见,见面时你万不可将官场那一套摆出来。 ”怎么这事还没完啊,丁寿眼珠转了转,“薇儿如果忧心伯母反对我二人之事,愚兄倒有一个完全的应对之策……”顾采薇猛地抬头,充满惊喜道:“大哥你说!”丁寿倾身,贴着玉坠般的精巧耳垂,细声笑道:“咱两个生米做成熟饭,回头把孩子往泰水大人面前一放,不就得了么!”“你……”顾采薇满面羞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挥舞粉拳捶向丁寿胸口,“教你满嘴胡吣!”举手握住皓腕,丁寿一言不发,火热眼神直射秀靥,顾采薇被他看得脸如火烧,心头如小鹿般乱跳,不觉移步后退。 “大哥你……你要做什么?”“做饭啊。 ”丁寿邪邪笑道。 背后已是雅间门扇,顾采薇除非夺门而逃,否则无处可去,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男人面颊,顾采薇又是害怕又是娇羞地阖上双眸……没了凤夕颜那婆娘打扰,这回还吃不进嘴里!丁寿胜券在握,俯首向娇嫩如两片花瓣的樱唇上吻去……“哎,客官,这菜是这间屋的客人的!”唇尚末接,店小二突兀的叫声猛地传来。 正自意乱神迷的顾采薇蓦地睁开凤目,将男人一把推开,捂着酥胸连喘了几声,张皇道:“不行!大哥,这里不行!”丁寿气得跳脚,这又是哪个王八蛋坏事!“先给我们,给他们再上一桌便是。 ”门外声音清脆响亮,犹在耳边。 “我出去看看。 ”喘息稍定,顾采薇整整衣衫,匆匆扭身开门而出。 只见外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年,头顶方巾,穿一件石青色缎面夹袍,白玉般的手掌中举着一个乌漆托盘,盘中摆放的正是她适才所点酒菜。 一见顾采薇露面,那正苦脸求告的伙计仿佛来了主心骨,“姑娘,这位客官截了您屋的酒菜,小的说没这规矩,可他就是不听……”“这酒菜是你要的?”不等店伙告状完,少年单手托着漆盘,一手负后,歪头粗着嗓子问道。 “不错,但不知尊驾有何吩咐?”顾采薇见少年面容清秀,年岁也不甚大,偏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不觉莞尔,拱手浅施一礼。 “我们肚子饿得厉害,这几个菜便先让与我们,可好?”自己无状在先,人家却以礼相待,少年脸庞微红,言谈间收敛了许多。 “不好,”丁寿踱步而出,斜楞着眼睛道:“我们也饿得厉害,菜让给你们,我们怎么办?”“丁大哥……”顾采薇性子温婉,觉为这点小事与人争执大可不必,轻扯丁寿衣角示意。 “你拿这个再去吃顿好的。 ”少年背负那只手翻腕亮出,一锭雪花银直向丁寿抛去。 丁寿扬手接过,入手只觉一沉,嚯,出手倒是大方,这锭银子足够同样的菜色点上三份了,“如此在下岂非占了尊驾便宜?”“不必客气。 ”少年一扬下巴,端着托盘蓦身便要回自己房间。 眼前忽然一花,丁寿已然挡在身前,“彼此萍水相逢,咱们还是客气些为好。 ”话音末落,少年掌上一轻,托盘已到了丁寿手中,二爷促狭一笑,“你拿这个再去吃顿好的。 ”“你……”看着不知怎么又重回手中的银子,少年不觉气苦。 “铭钰,怎地还没有饭送来?”背后雅间门大开,另有一个少年迈步走了出来。 “咱的菜还没好,旁人又不愿相让,我有什么法子!”名唤‘铭钰’的少年负气道。 “多给些银钱就是,这点小事也办不好,真是蠢笨!”少年叱道。 铭钰本就觉得受了委屈,又被人一通数落,眼圈微微发红,跺跺脚,将大银向少年手中一塞道:“人家不肯,你自去说吧!”眼看自小玩伴被逼得要哭鼻子,少年不好再说,盯着手举托盘的丁寿,上下一通打量,乜眼道:“是你不肯通融?”“不错。 ”丁寿见这少年面貌俊秀,一张俊脸白里透红,雪白粉嫩得如同个面娃娃,衣饰与方才少年相仿,只是看着年岁略小,听着语声可不就是适才怒叱阉党的人。 “可是嫌少?”少年挑眉,略带讥诮。 “的确不多。 ”丁寿转目看看托盘上的菜肴,粲然一笑。 少年暗道果然,圆润的唇角微微下撇,袖中又取出一锭大银,带着几分鄙夷道:“如此可够了?”丁寿轻叹口气,“其实银子这东西,给多少也不嫌多,只是这顿饭,单纯不想相让。 ”“丁大哥,不必……”顾采薇在一旁小声劝说,丁寿不理不睬,臭小子背地里说坏话也就罢了,还撞坏二爷好事,孰可忍孰不可忍!尤其是那张圆圆的小白脸,看着就他娘欠揍。 少年眸光转厉,冷声道:“为何?”“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想吃这顿饭,而它——在我手上,偏不教你遂愿。 ”二爷嘚瑟的神情的确有些讨打。 少年也没教他失望,一声娇叱,错步上前,呼的一掌向丁寿胸前印去。 丁寿微微侧身避过,少年一掌不中,立即斜着挥出,双手舒展如绵,掌势连而不断,交迭击出。 “功夫不错啊。 ”丁寿赞了一声,单手指点戳拍,随意挥洒,将少年连绵攻势化为无形。 “二位客官,且慢动手,以和为贵啊!”店小二见客人竟动起了手,慌张劝阻。 “丁大哥,些许小事,就算了吧……”顾采薇苦苦劝告。 “公子,您别再闹了,这儿不比家里!”铭钰也急了起来。 那少年见连抢十余招,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化解,更可气的是丁寿始终只出一手,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气恼更甚,手上加劲,更是不停。 “这松鹤楼愈发没有规矩,外间这般聒噪!”几人这一通吵闹,自然惊动了雅间客人,李宪等人先探出头来,一见丁寿,揉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立时慌里慌张都跑了出来。 “不知缇帅大驾在此,下官等迎候来迟,望乞恕罪。 ”丁寿一掌逼退少年,将托盘向空中一抛,好整以暇地拱手回礼道:“哪里哪里,诸位大人实在客气。 ”略一客套,丁寿便摊手等候漆盘落下,哪知那少年趁机提纵而起,直抢空中托盘。 丁寿嘿嘿冷笑,二爷便宜哪那么好占,抬手便是一掌劈出,少年身在空中,无处借力,除非急使千斤坠落地,否则只有硬挨他这一记劈空掌。 怎料那少年在空中急提一口真气,两臂急振,又窜起数尺,接住托盘后娇小身躯微一转折,轻飘飘落在楼梯扶栏上,气定神闲,盘中菜肴末有一滴汤汁洒落。 “梯云纵?”顾采薇见了少年身法微微一愕,展眉抱拳道:“敢问师兄可是武当门下?”被人一语道破师门,少年同样惊讶,不答反问道:“你又是哪个?”“小妹顾采薇,师出峨眉,家师法名上静下安。 ”“顾采薇?静安?”少年拧着眉头将这两个名字咀嚼一番,把头一晃,“没听说过。 ”饶是顾女侠性子温顺,此时也不由怒气勃发,你不识我名也就罢了,峨眉三静名垂江湖多年,两派掌门并称江湖,你也托口不识,岂非故意轻慢。 “但不知师兄又是哪位高人门下?”顾采薇纵然心中有气,仍不失礼数。 “我师父乃是武当辟尘道长。 ”少年傲然回道,他此时仍立在扶栏上,比众人高出一大块,还真有些睥睨之态。 原来是焦辟尘的徒儿,难怪!顾采薇心头顿时释然,武当辟尘道长名唤焦灵微,性情孤僻冷漠,便是武当同门也甚少往来,她教出的徒儿不知武林典故倒也说得通。 “小娃儿,你的武当绵掌有几分火候,”丁二爷难得夸人,谁知话锋一转,却道:“再勤练个几年,勉强能到江湖中历练历练,不给你师父丢人。 ”这便是说我如今给师父丢人了!少年正值年轻气盛,如何能受得了丁寿嘴炮大开的嘲讽技能,戟指怒喝:“狂徒该打!”“大胆!”“放肆!”一众给谏踏步而上,气势颇为惊人,李宪率先道:“此乃当朝大金吾,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你这黄口孺子竟敢口出不逊之言,是何道理!”张瓒不落人后,凛然道:“便是念你年轻识浅,少不更事,你家长辈也难逃一个教子不严之过,呔,报出家门,我等不与你这顽童见识!”张瓒见这少年衣履精雅,服饰华贵,想来家境殷实,便动了旁的心思,既能借机敲竹杠填补荷包,又可在丁寿面前卖好,此等好事何乐不为。 众人都是靠耍嘴皮子和笔杆子过活的,哪个也不白给,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一拥而上,七嘴八舌数落少年不是,都道他一家罪责难逃,赶快唤出长辈认罪伏法。 少年毕竟年轻,在铺天盖地吐沫星子的围攻中一时无措,连扶栏都忘了跳下,铭钰更是急得流出眼泪。 “那人……他是锦衣卫的头领,这可如何是好啊?!”“大哥,为了一顿饭,何至于此……”顾采薇念着两派情谊,柔声劝说丁寿。 少年此时被催逼急了,一股怒火从胸中直冲顶门,握紧双拳就要给这些衣冠禽兽一个教训,惹得父亲责骂也甘认了。 “诸公,不过一时误会,不必如此口诛笔伐。 ”丁寿淡淡的一句话,揎拳掳袖的众位给谏立时息了动静,齐刷刷看向发话之人。 “说到底不过一顿饭食,扯到人家孩子全家满门,不嫌太过兴师动众么?”丁寿扫视众人。 李宪等人讪笑几声,张瓒道:“缇帅的意思是……”“诸位大人请继续回房用膳,至于这酒菜么,”丁寿仰头看着孤零零立在栏杆上的少年,嗤的一笑:“小二,再与我来上一份。 ”“好嘞,大人您稍等。 ”店伙口念弥陀,原来这位爷是管缇骑的,谢天谢地,今儿没闹大,不然这店没法开了。 “慢着,我不用你让。 ”少年唤住丁寿。 “怎么,你们又不饿了?”丁寿奇道。 少年将那两锭银子向丁寿扬了扬,挑眉道:“我买!”“这位师兄,适可而止。 ”不过一顿便饭,有心相让是一回事,收了银子岂不变成贪财示弱,顾采薇粗知丁寿从来不肯吃亏的脾气,怕事情又起变故。 岂料丁寿非但没恼,反斜倚栏杆笑道:“还给钱呢?好啊,此等好事丁某怎会拒绝。 ”少年仿佛打了胜仗般露出得意笑容,甩手将银子丢了下去。 丁寿大袖一卷,两枚银子到手,十分市侩地放在耳边敲了敲,银声清脆,成色十足。 “谢啦。 ”丁寿收起银子,随手在扶栏上拍了一掌。 少年只觉脚底突然一股震荡大力传来,顿时在扶栏上拿桩不稳,失足跌下,总算自幼苦练的轻功底子不错,虽事发仓猝,身形一旋间,已平稳落地,但那盘酒菜却无此好运,杯盘碎裂,汤汁飞溅,二人衣衫上也溅了些许,看着甚是狼狈。 “哟,怎地这般不小心,事先说好,这银子到手,我可是不会退的。 ”二爷的笑容里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是你捣鬼!”少年怒视丁寿。 丁寿两手一摊,“天地良心,大家皆可作证,我都末曾碰你一下,如何捣鬼!”李宪点头道:“不错,我等亲眼所见,明明是你这少年自己不曾站稳,反怪他人,纵使缇帅大度,年轻人也不该得寸进尺,颠倒是非。 ”“你……你们……一丘之貉!”这班人都是蛇鼠一窝,莫说和这几个大头巾说不清隔山打牛,借物传力的武学道理,纵然说清了,又能如何,这锦衣佞臣实在可恶至极!“我们走。 ”少年与同伴打声招呼,噔噔噔下了楼去。 “缇帅若是不弃,可否枉驾移步,容我等恭聆教诲。 ”张瓒一群人满脸堆笑,一派热忱。 “丁某今日还有公务,改日有暇,定当拜会诸位。 ”丁寿随口推脱。 众人向顾采薇处瞥了一眼,立时了然是何‘公务’,连道无妨,顺便还睁着眼睛瞎吹捧了一番丁大人‘勤于王事’,‘席不暇暖’的屁话。 丁寿满心腻味应付着众人,心头琢磨着等会儿是不是抽空把‘饭’接着给做了,忽听楼下又响起一通喧扰来,真他妈奇了怪了,松鹤楼今儿怎么没个消停。 注:李宪,岐山人。 为吏科给事中,谄事瑾,每率众请事于瑾,盛气独前,自号六科都给事中。 时袖白金示同列曰:“此刘公所遗也。 ”(《明史卷三百六·列传第一百九十四·阉党》)【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67)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六十七章理纷争忽见仙容夺画卷突闻惊变一楼大堂内,一个年轻小厮正踮脚揪着一个松鹤楼伙计的衣领不肯撒手,大喊大叫,旁边还有一个又黑又胖的大胡子在劝解,周围尽是观热闹的食客,方才下楼的两个少年也在其中。 来兴涨红着小脸,死死拽着店伙衣领,“我打你这黑心的贼杀才,欺我等是外地客人?告诉你知晓,漫说我家老爷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便是你家小爷我自幼苏州地面生长,什么‘调把’、‘撞六市’的鬼把戏见过不知多少,想在此蒙混,做你的千秋大梦!”来兴小嘴叭叭个不停,店伙被这半大小子喷了一脸口水,又不敢动手强挣,唯有诺诺告饶,“小客官,您且将手松开,容小人慢慢详说。 ”“说什么,哪个再听一遍你的昏话!”来兴揪着伙计衣领就是不肯撒手。 “僮儿放手,且听他细说。 ”祝枝山眼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实在不成体统。 “老爷不晓得,此等奸猾之徒一旦放过,立时跑得没影儿,我等还何处说理去,待小的拉他见官去说个分晓。 ”来兴此时心火上头,连祝枝山的话都不肯听。 松鹤楼的掌柜凑上前,打躬唱喏道:“这位小爷,敝店有何招待不周,您只管言说,先请将人放开,松鹤楼偌大一个店面,您还怕它跑了不成!”“不行,今儿不摘了你这黑店招牌,小爷我决不罢休。 ”来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见官家绝不撒手。 “究竟何事,我来给你们断断可好?”好奇心驱使下,丁二爷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这位爷,您是……”掌柜的眯着老眼,迟疑地打量丁寿。 “掌柜的……”适才伺候二楼的跑堂急匆匆凑了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掌柜的闻听丁寿身份,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锦衣卫的凶神避之唯恐不及,怎地偏赶上这首脑人物在店里用餐时出了纰漏,今日一个招待不周,松鹤楼破财消灾都是小事,少不得还要有牢狱之灾。 掌柜心里七上八下,哆哆嗦嗦上前施了个大礼,“丁老爷贲临,敝店真是蓬荜生辉,伙计无知,惊扰了大人午膳,实在罪过,恳请移步楼上容小人赔情,些许小事敝店自会料理明白。 ”“别呀,楼下这么热闹,你让我上楼算怎么回事,”丁寿一步三晃地走到场中,看着紧张激动兼而有之的来兴,“小哥儿,这官司交给我断如何?”“你?行么?”来兴见丁寿年纪轻轻,心道这能是多大的官儿。 丁寿失笑,“行不行的,试试看吧,只要你真有冤枉,我立即让松鹤楼摘了牌子,是不是,掌柜的?”掌柜暗暗叫苦,心道今日果难善了,弓着腰强挤出几分笑脸道:“但凭您老吩咐。 ”不同来兴年少识浅,祝枝山博览群书,粗通望气之术,早观丁寿气色,已知其绝非常人,况有松鹤楼掌柜卑身于前,当下上前整襟施礼道:“不才斗胆,敢问足下何处高就?”“锦衣卫,可断得诸位官司?”丁寿笑道。 祝枝山心弦一震,出身官宦之家,如何不晓缇骑威名,更不消说老友唐寅弘治十二年科场案被拿入诏狱拷问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甫一进京,便与他们打上交道,真是流年不利。 祝枝山眉头深锁,有意推脱道:“不过些许小事,何敢劳烦天子亲军。 ”“天子脚下,聚众喧哗,如何能是小事。 ”丁寿洒然一笑,并不打算就此收手。 “实非什么大事,不过小童无知,为了些饭钱与店中起了口角,是不才管教不严,给诸位添了麻烦。 ”祝枝山团团一揖,转首向僮儿喝道:“来兴,快与人会钞。 ”来兴登时急了,“老爷,他们漫天要价……”“住口!”祝枝山厉声喝止,他如今只想远离缇骑,不愿在此多做纠葛。 见老爷反常地变了脸色,来兴也有些惧怕,虽是极不情愿,还是松了人家衣领,闷头从怀中贴身处取出荷包。 “呶,五两,只多不少!”将十余块碎银一个一个拍到桌上,来兴扬首嗔目对那伙计道:“好好称量,然后找钱。 ”那伙计望望一脸苦色的掌柜,再瞧瞧眼神不善的丁寿,怔怔立在那里,不知这银子该不该去拿。 “罢了,我们走。 ”祝枝山心急火燎要速离此地。 “老爷,这岂不是便宜他们……”“还不与我住嘴!”祝枝山扯住僮儿,急急向外走去。 “且慢。 ”丁寿将那几块碎银收进手里掂了掂,确有五两多重,且银子成色还算不错。 “这位仁兄点的什么菜?”丁寿挑眉问道。 那伙计立即将祝枝山所用饭食报了一遍,丁寿脸色愈加不好看,这大胡子是吃了不少,可即便在万物皆贵的北京城,这些酒菜也值不到一两银子,松鹤楼竟敢狮子大张口,索人五两饭钱,难怪那小娃娃不忿。 “掌柜的,贵店酒肉如此腾贵,丁某该庆贺尊驾日进斗金咯?”丁寿阴声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京畿首善之地,你个知名酒楼看见外乡人竟公然宰客,多遭人恨!掌柜的噗通跪地,哭嚎道:“大人明鉴,小人冤枉!”见掌柜的忽然这般模样,那伙计更弄不清状况,吓得直接瘫在地上。 “说,怎么回子事?”丁寿森然问道。 人群中那圆脸少年嗤的一声冷笑,“哼,官不大,威风倒不小!哎,你拽我干嘛?”见这位再三劝阻下仍是执迷不悟,铭钰直接气得一扭脸,“不与你说了!”那边伙计惊惧之下支吾半天,总算将事情说了个囫囵,“万不敢欺瞒老爷,这位客官所用实不到一贯,其余皆是那位小客官所费。 ”祝枝山一愣,诧异看向自己小厮。 来兴更是惊愕,指着自己鼻子道:“我?你胡说八道!”小家伙突然一蹦三尺高,直接从祝枝山手中挣了出来,“我为了给老爷省钱,连荤腥都不敢碰,只吃了四小盘黄瓜,你……你这黑心的店家,诬赖好人!”声音最后都委屈得带了哭腔。 “你点了黄瓜?”丁寿与祝枝山异口同声问道。 来兴点头,见自家老爷一脸郑重,不觉有些慌张,“怎么啦?”“你可知京师此季黄瓜是何价钱?”祝枝山怅然叹了口气。 来兴茫然地看看众人,嗫喏道:“最多不过三文一条吧?”跪在地上的松鹤楼掌柜抢声道:“客官说的是夏日价钱,此时间一碟黄瓜就须京钱一吊,合外省制钱足得一千文。 ”伙计也接口道:“小的恐二位客官身上带的多是外省皮钱,故才折银五两,谁想小客官一听账单便急了眼,不容小人分说……”大明朝的制钱有京、省之异,京师宝源局所铸之京钱又被称为“黄钱”,每文约重一钱六分,七百文即可折银一两,而外省各布政使司宝泉局所铸制钱质料、工艺、价格皆不及京钱,被称为“皮钱”,每文约重一钱,一千文才折银一两,当然这兑率也时常变化,不过照丁寿此时看来,人家松鹤楼虽说指明要收银子,也是怕这二人用皮钱付账折了本,毕竟做饭馆买卖的又不是开善堂。 “你……你们胡说!”见周边人并末对掌柜伙计的话有所质疑,来兴着实有些慌了,强自倔强道:“老爷,他们合起伙来蒙骗咱们,是不是?”看着瞪眼瞧着自己期望得到肯定答案的来兴,祝枝山苦笑一声,轻抚其头道:“我初来京时也不敢信,纵是三月末,一根小黄瓜竟也要价千钱……”自家老爷断不会说假话,来兴怎想到只吃了几小碟黄瓜竟要花掉四两银子,想在苏州时,老夫人赏他的一抬盒莲肉,滋味鲜美,每斤也才四五文钱,自己这一顿饭等于一下吃掉了上千斤,这可怎么向主家交待啊!来兴又是心疼又是害怕,看看众人,“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僮儿莫哭,事不怨你,是老爷我末曾与你详说这北地风物,常言说吃一堑长一智,就当买个教训……”祝枝山温言劝说来兴。 “这教训末免太贵,来京路上老爷您说与我买头草驴代步,我都末曾舍得,如今可好,一顿饭花掉了三头驴的价钱,连驴毛都末见到一根,哇——”来兴越想越是心酸。 “好啦!”丁寿猛地一拍桌子,吓了来兴一大跳,哭声也不由止住。 丁寿心里一阵腻味,还以为多大热闹,敢情就是一熊孩子乱点菜搞出的误会,无聊至极,“松鹤楼是开门做生意的,你们吵闹半天已然耽误了人家营生,还哭哭啼啼不休成何体统!”“这位大人教训的是,”祝枝山向掌柜及店伙行了一礼,“适才我主仆二人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客官言重,小店也有招呼不周之处。 ”掌柜作揖陪笑。 “僮儿,银袋拿来。 ”祝枝山伸出手去,来兴懵懂不解,但他此时六神无主,茫然将银袋递上。 祝枝山从中选出一大块碎银,递与店伙计,“方才小仆无状,此银权作赔情。 ”“老爷!”来兴不觉叫了起来,被祝枝山嗔目一瞪,小僮儿自晓今日闯了祸事,垂首不敢多言。 伙计当着掌柜的面哪里敢多收客人银子,连称不敢,祝枝山执意要给,最后还是丁寿发了话,掌柜的点头,才美滋滋收了下来,心道今日虽被那小娃揪着脖子骂了一通,还是落得实惠,这样的好事一日碰上个两三回,没几月就可回家娶媳妇了。 一场风波消弭,围观众人也都四散,祝枝山向丁寿行了一礼,便要告辞离开。 “萍水相逢也算有缘,先生何必来去匆匆。 ”丁寿对这个知书明理的黑胖子观感不错,尤其从始至终没对闯祸家童加之一言恶语,实在难得,存了结交之念。 碍于对方身份,祝枝山虽有心趋避厂卫,也只好驻足盘桓。 “先生是新科举子?”丁寿从祝枝山穿戴来看,估计也是一位进京赶考的。 祝枝山脸上一热,“惭愧,在下出身壬子科应天府乙榜,屡试不第,教大人见笑。 ”丁寿‘哦’了一声,原来是弘治五年的举人,一晃十五六年过去了,这大胡子也真不容易,轻笑开解道:“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古语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先生……”丁寿忽然想起什么,弘治五年应天府乡试,主考岂不是王鏊老儿!丁寿又仔细端详祝枝山一番,迟疑道:“足下座师可是吴中王守溪?”“震泽先生正是恩师。 ”祝枝山略欠身道。 来兴看不惯自家老爷在人前忍气吞声的模样,插嘴道:“我家老爷与王相爷非但是师生、同乡,还常有诗文唱和,往来甚是熟络。 ”祝枝山轻斥僮儿多嘴,丁寿仰天一个哈哈,皮笑肉不笑道:“失敬失敬,王相还真是桃李遍天下呀,待先生拜会尊师时还请为敝人带声好。 ”听出丁寿语含讥嘲,祝枝山眉心微蹙,“敢问大人尊姓高明,在下也好代为转禀。 ”“丁——寿。 ”丁寿一字一顿道。 祝枝山瞬间色变,“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大明天下还有第二个丁南山么?”丁寿笑容揶揄,早息了交接念头,看这黑胖子满是不顺眼。 八虎一狐之名早随着百官伏阙传遍天下,丁寿巡视西北更是凶威赫赫,没想到本人竟如此年轻,祝枝山同样端量着这位锦衣缇帅,似乎很难和坊间传闻的鹰犬爪牙相融合,是人不可貌相?抑或传言有误?“敝人祝允明定将阁下之言带到。 ”虽不知丁寿为何前恭后倨,祝枝山也不愿多想,一切等见了恩师再问个分明,躬身一礼,带着来兴匆匆而去。 祝允明?这名字有点耳熟,丁寿摸着下巴琢磨。 “老爷执法严明,真是青天在世,烦请移步雅间看茶,容小人聊表谢意。 ”松鹤楼掌柜谄笑上前。 看着将行贿二字都挂在脸上的掌柜,丁寿皱眉摆了摆手,“不必客套了,那些虚礼都免了吧。 ”“这……”掌柜有些犯难,众目睽睽之下,总不好直接塞银票,幸好老儿老于世故,应变得快,低声道:“小人明白,敝店心意少时自会送到府上。 ”“滚!”丁寿直接将人斥退,回身看向人群中的李宪几个,当着一帮科道言官的面上赶着给二爷送礼,这不是上眼药么。 李宪等人俱是一副充耳不闻,视若无睹的神情,陪笑着围上前来:“大金吾日理万机,仍关心生民琐事,真乃民之父母,朝廷福祉。 ”众位言官都是两榜进士,口若悬河,恭维之声不停,丁寿被围在当中,左右应付,苦不堪言,抬眼看见人群后噘着樱唇,怏怏不肯上前的顾采薇,立时当机立断,“诸位,在下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众人笑容一僵,随即附和道:“缇帅随意。 ”丁寿越过众人,向顾采薇处行去,只听身后张瓒叹了一声,“久闻祝枝山偌大名声,不想竟生得这般貌不惊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见丁寿终于甩开那群惹人厌的马屁官,奔向自己,顾采薇顿时流波溢彩,笑靥春花,莲步轻移,迎了上去。 令顾女侠始料不及的是,丁寿忽地变色,蓦转身疾奔店外。 “丁大哥?!”顾采薇先是莫名惊诧,随即愤愤跺脚,紧追了出去。 ************难怪名字耳熟,原来是所谓江南四大才子中的祝枝山,也怨不得二爷一时末曾想起,大胡子又黑又胖的,和那位画‘小鸡吃米图’的影视形象相差太远。 也不知是丁寿运道好,还是祝枝山今日背时,他主仆二人才出松鹤楼,在街前又被人纠缠住了。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灰袍汉子,方面短须,一脸忠厚,苦苦央着祝枝山买他手中之画。 “观先生形貌,必是学问渊博的饱学之士,此画是在下心爱之物,本不欲转让,奈何客居蹭蹬,饔飧不继,迫不得已唯有割爱,先生风雅之人,当不致使此画蒙尘。 ”虽已开春,京城内寒潮末退,大汉只着了一件单衣,说话间瑟瑟发抖。 “走开走开,这套说辞怕不知对人说了几百几千遍,骗得谁来!”来兴揉了揉哭得红肿的眼睛,甩袖哄人。 “僮儿不得无礼。 ”祝枝山见那汉子潦倒落魄,心存怜悯,更莫说听他那话中还带了一股淡淡的江浙口音,顿生亲切之感。 “敢问兄台台甫上下,仙乡何处?”汉子面生赧色,“在下浙江台州府人士,贱名不足一提。 ”“难怪,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更何况家乡远在千里之外,”此人尚有廉耻之心,祝枝山也不强求,指着汉子手中画轴,抚髯笑道:“可否借敝人一观?”“先生请。 ”汉子喜不自禁,匆忙展开画轴。 但见画中是一幢小楼轩窗,透窗望去,一位白衣女子正自垂眸弄箫,其所处楼阁也不知建在何处,周遭云气缥缈,殿宇隐现。 祝枝山看着画作不禁一呆,江南之地人文荟萃,其中不乏书画大家,吴中更有沈周老先生开宗立派,自创一代新风,好友唐寅、文璧皆是其门下佼者,他虽不善画作,鉴赏能力却可称不凡,这画师显然也用尽心力,但笔下凝练之气不足,画中景物略浮于表。 不过画师似乎也志不在此,殿宇楼阁仿佛只是个中点缀,仙气缭绕只为衬托人物飘逸出尘,画中女子秀眉凤目,栩栩如生,娟好容颜之下,透着一股子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恬淡,祝枝山目光在女子身上驻留良久,天上若真有瑶池仙子,怕也不外如是吧。 “画是不错,只是欠了几分意蕴,画中人……”祝枝山摇摇头,赶走脑中的胡思乱想,徐徐道:“显是用了心血的,但也正是过于着力,使得整画少了几分挥洒恣意,这字么……”画作一侧题了几行行书,祝枝山一扫落款,惊讶道:“此画是倪文僖公所作?”“正是,”终于见了一个识货的,大汉喜上眉梢,连声道:“文僖公素少作画,更难提有作传世,七年前倪文毅公仙逝,身后无嗣,此画遂流入坊间,恰逢在下入京办事,幸而得之,先生也晓倪氏父子皆是浙人,在下仰慕已久,得此画只叹有缘,若非……唉,断不会转手于人。 ”“确是难得。 ”祝枝山点头,倪谦谥号文僖,倪岳谥号文毅,父子二人皆有才名,为官翰林,同修《英宗实录》,俱官至尚书,更难得的是二人死后又都谥文,在大明朝不说绝后,也算空前。 “此画要价多少?”祝枝山已经动了心思。 “老爷您又要乱花银子?”来兴心底一颤。 汉子先是一喜,随即面露纠结,迟疑再三,才支吾道:“五……哦不,三十两。 ”“什么?你怎不去抢!”来兴跳脚喊道:“你知道唐伯虎唐老爷的一幅画才多少银子!你这乱涂乱抹的鬼画符又不是甚古画,也敢要三十两!!”汉子被来兴教训得面红耳赤,讪讪垂首,祝枝山斥退来兴,哂然道:“选书购画也讲缘法,若是入了眼缘,便是千金又有何惜……”汉子心底又萌生希望,连连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 ”“只是这画么,似乎并非全品。 ”汉子一怔,祝枝山指着画旁题字,缓缓吟道:金缕裁衣,更腰系霓裳,内家妆束。 蛾眉淡扫,高绾烟鬟凝绿。 隔窗遥见,倚东风,海棠春足。 还堪恨,被遮罗袜。 凌波步,莲双蹙。 ”祝枝山抚掌道:“妙啊,与画中人可谓相得益彰,缘何这首《汉宫春》仅有上阙,当有另作相和,若是两作俱在,当也值得三十两纹银。 ”“老爷!”来兴儿嗓子都嘶破了。 汉子却一脸迷茫,“在下购画时仅有此作,末见其他。 ”“可惜了……”祝枝山眼神又在白衣女玉容处恋栈片刻,将画奉还,“祝某当是与此画无缘。 ”“先生,这价钱还可商量……”汉子焦灼道,难得碰见一个识货且有意之人,若是错过,少不得自个儿就要流落街头了。 “祝先生,哈哈,不想恁快我二人又再相逢,真是有缘。 ”明明是追着跑出来的丁寿睁眼说白话,还自来熟地执手把臂,甚是亲切。 “不知丁大人还有何见教?”纵然祝枝山性情豁达,对厂卫中人还是敬而远之,抽身退后一步,拱手作揖。 丁寿好似没感受到人家这份疏离,哈哈一笑道:“其实也无甚大事,昔日丁某与唐六如曾有一面之缘,彼此相见恨晚,还有幸蒙伯虎兄相赠折扇一把,早闻祝先生与六如居士相交莫逆,适才多有失礼,还请见谅。 ”“哦?”祝枝山将信将疑,唐子畏送人折扇,定是亲自挥染扇头,伯虎几时这般大方了,还与锦衣卫扯上了关系。 尽管心中疑惑,祝枝山还是谦辞道:“缇帅言重,允明愧不敢当。 ”“早闻祝先生才子之名,既能与伯虎兄并称,当也精于画艺,丁某有一不情之请,求先生作一美人图,不知先生可否成全?”江南四大才子名头响亮,可丁二爷好歹穿越过来七八年了,早没了收集人物卡的兴致,怎么安抚好小皇帝,才是他所关心的实际问题。 “教缇帅见笑,敝人才薄质陋,非如伯虎、徵明等人之全才,于绘画一途,实羞于启齿。 ”“当真?”丁寿有些不信,毕竟祝枝山偌大名头。 “千真万确,绝非推托之词。 ”“那便罢了。 ”丁寿意兴阑珊,祝枝山说得如此肯定,当不会有假,若真把这位大胡子引荐到御驾之前,他万一真个抽疯将凤凰画成小鸡……小皇帝估计会立马翻脸。 “丁大哥,你今日究竟还陪不陪我?”追出来的顾采薇黛眉轻颦,显是有了愠气。 “陪啊,自然要陪。 ”丁寿挤出一副笑脸,转首打了个招呼:“那个祝先生,回见。 ”既然没了利用价值,丁寿也懒得弄那些繁文缛礼,随口招呼一声就要走人,祝枝山瞥了一旁跼蹐不安的汉子一眼,忽地促狭之心顿起,“缇帅若要美人图,其实也末必去寻画师。 ”“美人图?丁大哥你要哪个作甚?”顾女侠眉心川字纹愈发深了。 “就是,有个活色生香的美人陪在身边,我要那死物作甚!!”“就会胡说。 ”丁寿临场机变,顾女侠随即回嗔为喜。 “缇帅莫要言之过早,这画中人可惟妙惟肖,确如活了一般……”祝枝山取过画轴,迎风展开。 “如活的就说明还是死的,丁某才不会……”丁寿不以为然,但当他目光与画像接触的瞬间,登时怔住了,随即上前抢过画轴,急声道:“此画哪里来的?!”“丁大哥!”顾采薇再次跺脚。 “薇儿,你先等等。 ”丁寿随口应付一句,立时追问道:“这画是你的?你从哪里得来?你又是哪个?做什么的?”汉子被丁寿一连数问迫得茫然无措,祝枝山一旁笑道:“货卖识家,这位丁大人乃是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只消中他的意,价钱多少只是区区小事,缇帅,此话可是?”“不错,你开价吧。 ”丁寿点头。 重皮相而轻画意,果然只是附庸风雅之徒,祝枝山心头暗笑,谁料汉子听了丁寿身份,却是面色一肃,叉手行了一礼。 丁寿眉头一皱,讶然道:“你是军中之人?”这几日丁寿没少在神机营中厮混,对军中礼节习以为常,看这汉子行礼姿势娴熟自然,当是老于行伍。 “标下台州卫指挥使陈良,见过上官。 ”这下轮到祝枝山惊诧了,没想到这个缠住自己在街头卖画的穷汉竟然是堂堂三品武职。 丁寿没有纠结一卫指挥因何沦落街头,只是追问道:“这画究竟怎么回事?”陈良不晓得这副弄箫仕女图缘何引得锦衣缇帅如此在意,只是原原本本将此画来历讲了一遍,与对祝枝山所说并无二致。 倪谦?那便对上了,丁寿凝睇画中女子,唇角微微扬起,纳兰宫主,你我还真是有缘呐。 丁寿举目问道:“要多少?”陈良忧心地望了望祝枝山,踌躇道:“大人,据这位祝先生所说,此画只是残品,还有半阙另作……”“那幅画我知道在哪儿,不须你操心,只说这幅要价几何?”丁寿扬起手中画轴。 “这画我要了。 ”旁边突兀伸出一只莹白玉掌,一把将画从他手中抽走。 “薇儿别闹……是你?”清音娇柔,丁寿只道小顾又来添乱,待定睛细看,夺画的竟是酒楼中与他交手的少年。 “果然画的是个大美人,”少年俏皮地挑了挑眼角,“你的小美人适才走了,瞧她样子,似乎不太高兴。 ”丁寿环视,果然不见顾采薇踪影,不由暗暗叫苦。 “你还不去追?”少年抿唇轻笑,怎么看都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有什么可追的,”二爷轻振衣袖,露出一副浑不在意的笑容,“女孩儿家闹脾气常有的事,回头睡她一觉就好了……”“什么?!”少年与祝枝山异口同声惊问。 “回头她睡一觉就好了,此话有何不适?”丁寿莫名其妙。 “无事。 ”祝枝山讪笑着掏掏耳朵,暗自羞惭,亏自己也是圣人门徒,怎地想法那般龌龊。 丁寿暗道好险,不小心将心底话说了出来。 难道自己听岔了,少年羞红着脸低啐了一声,转脸傲然道:“这画我要了。 ”“小哥哥,如果没记错,这画是你才从我手里夺去的。 ”“是啊,不过本公子也听得,此画并不是你的,而是这位仁兄沿街兜售的,本公子花钱买,总不犯王法吧?”少年一指陈良,众人目光齐刷刷向他看去,陈指挥慌张地退了一步。 “陈将军,你怎么说?”丁寿嘿嘿冷笑。 陈良紧张地搓着手掌,“按说丁大人喜欢,标下本应奉送,只是如今手头确有难处,此画……”“别说了,直说多少银子?”丁寿不耐烦道。 “三……五十两。 ”陈良才伸出三根手指,瞥见祝枝山正冲他挤眼睛,忽然福至心灵,又补上两根。 “究竟三十两还是五十两?”丁寿不喜,这人忒不干脆。 “五十两,我要了,铭钰,拿银票。 ”少年笃定道。 “多了!!”另一少年粉脸都青了,府中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可经不住这般折腾。 “你懂什么!”少年轻斥同伴一句,眼角余光向丁寿身上一瞄,得意一笑,不蒸馒头争口气,今日就是要打压一下这狂徒的嚣张气焰。 赤裸裸的挑衅啊,就是画的是头母猪,二爷也断不相让,“我出一百两。 ”少年笑容一僵,“我一百五十两。 ”“我二百。 ”丁寿道。 “我二百五。 ”少年立即接口。 丁寿呵呵一乐,抚掌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小兄弟真是难得啊。 ”“你……”少年适才急切间末曾多想,此时一转念间已明了丁寿嘲弄之意,怎奈话已出口,覆水难回,羞愤之下嗔目便要上前动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况且……”丁寿笑得不怀好意,“动手你也讨不到便宜。 ”“这画让与他就是,咱们走吧!”铭钰拉住即将暴走的少年,软声央求。 “不行,断不能便宜他!”少年扭头喝道:“三百两!”“妥啦!!”陈良正被二人目不暇接的叫价惊得挢舌不下,突闻这个数字立时嚷了出来,嗓子都破了音。 “我说陈将军,你好歹也是当官的,纵然不讲官仪,也该晓得些官体,今日沿街叫卖,明日是打算跑马卖解还是市中行乞?”丁寿阴阳怪气地冷笑。 陈良才想起这位爷非但是上官,还是诏狱那阎罗殿的管事,心胆欲裂下仓皇跪地,哀声诉苦道:“非是标下贪财,只是如今实在捉襟见肘,若再凑不到银钱,卑职怕是真的只有露宿街头了。 ”听陈良说得凄惨,丁寿不由纳闷,“堂堂三品命官,年有俸禄,月有廪给,何至于斯?”陈良苦笑中透着一丝无奈,“俸禄廪给也要回台州才能领到,如今标下滞留京中已有数载,哪里去领什么俸禄!”“你究竟因何事入京?”丁寿奇怪,常言人挪活,树挪死,都困顿成这样了,还赖在京中作甚。 “缴纳军器。 ”陈良怅然一叹,无尽欷歔地说起了自身境遇。 大明军器制造分属两京与地方,京师为主,由工部虞衡清吏司管辖的军器局和内府兵仗局负责具体管理,此外工部尚管辖着两个收储军器及军器制造原料的内库——掌贮甲仗及弓箭弦条盔甲等物的戊字库与掌贮硫磺硝石等物的广积库。 早在洪武二十年,明太祖为免劳民伤财,允许天下都司卫所中老弱军士转习匠艺,制作盔甲弓箭等军器,此后各朝政令虽屡有变更,但地方军器制造业就此保留下来,各边卫所军器主要留本处备用,造册岁报各有司,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和南直隶五省,每岁还要造解不同数量的弓、箭及弦到朝廷,陈良此番便是奉钧令解纳军器。 本来这种长途解纳就是苦差,待到的京师本以为可就此交差落得一身轻,怎奈戊字库的佥书库吏等人就是迁延推脱,陈良首次入京办差,不解其中内情,初时尚安心等待,一晃经年,寄库军器就是不得验收,便开始急了,拿不到工部回执他如何复命,你说军器已然入库,安知不是被你侵吞盗卖,他纵然浑身是嘴也辩解不清。 求爷爷告奶奶,各种门路走了个遍仍是一头雾水,终于有个心善的见他没头苍蝇般乱撞有些可怜,指点其需给管库的一些好处,他才算恍然大悟,其实陈良也是平时圣贤书读得多了,为人有些迂腐木讷,管库佥书等人早有暗示,他就是懵然无知,此时他明白了,那些人却早生了芥蒂,各种刁难倍于旁人,待佥书、贴库等人一路好处使上去,终于见到了掌库太监侯宽,侯公公是个实在人,没有如那群书办小吏似的刁难,直接一句话:三百两,你这差事就成了。 三百两!我上哪去寻恁多银子,陈良徒呼负负,莫说行贿,他如今人在客栈都已是债台高筑,掌柜伙计整日冷嘲热讽,若不看在他是老客份上,怕是早就赶出门去,这幅画已是他最后希望,本想弄些银两暂偿食宿,再另寻办法,谁知好运遇见一个败家孩子,哦不,五陵英少,真是菩萨保佑。 “下官实不得已,求大人体谅。 ”陈良再拜顿首。 丁寿瞅着这位‘老实人’,实在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幸好有个如同尾巴般跟出来的李宪替他说了。 “陈指挥,你所烦扰者无非是寻不到拜庙门的三牲祭品,如今菩萨都站在你面前了,你还何苦去舍近求远!”“啊?”陈良愕然,瞅瞅丁寿,又望望祝枝山,连那买画少年都瞧了个遍,还是不明所以。 这厮还真是个蜡烛,若不是想着巴结丁寿,李宪都懒得与陈良废话,直接挑明了道:“缇帅当面,只要他老人家发一句话,你还求什么管库内官!”“可是……”陈良犹疑不信道:“丁大人毕竟是外朝武臣,这戊字库属工部与内官所辖……”李宪冷笑,“莫说三场十库,就是六部和内廷二十四衙门,敢不卖丁大人面子的恐也不多。 ”丁寿突然对刘瑾这位同乡观感大好,看人家这话说的,嘿,把自己不好意思说的都理所当然地说出来了,二爷一时间都想冲动的问一句:李给谏还缺干爹不,我刚好有空。 陈良霎时间从地上蹦起,直冲到少年跟前,将那少年吓了一跳,“你要作甚?”“画。 ”陈良伸出手。 “我出三百两啊!”少年瞪着眼睛喝道。 “我不卖了。 ”陈良笃定道。 “你要反悔?”少年气恼。 陈良点头。 “任买任卖,童叟无欺,人家卖主都发话了,小兄弟还想牛不吃水强摁头不成?”丁寿戏谑笑道。 “那又怎样!?”少年低头看向手中画像,突然目光转厉,扯住画轴瞬间发力。 一阵清风飘过,少年手肘忽然一麻,随即掌中一轻,画已脱手。 丁寿把玩着失而复得的《弄箫仕女图》,嘻笑道“适才误认了人,才教你占了便宜,想当着丁某的面撒泼,没那么容易。 ”少年气得脸色铁青,咬着银牙怒视丁寿,“你——好——”“我很好,难为你也晓得礼数。 ”二爷见缝插针,少年险些被噎死过去。 “他嘴巴好厉害,你斗不过他的。 ”铭钰凑上前又给了同伴一个暴击。 “闭嘴!”少年抬手送给铭钰一个爆栗,“走!”“什么嘛,每次最后都拿人家撒气!”铭钰捂着额头,忿忿不平地嘟着小嘴,还是随后追了下去。 “画?”丁寿晃了晃手中卷轴。 “送与大人。 ”陈良躬身陪笑。 “别啊,当着李给谏的面公然行贿,可不是教丁某难堪么。 ”丁寿哂然。 “缇帅说笑,书画往来,乃是风雅之事,下官羡之不及。 ”李宪谄笑道。 “说得好,不过本官执掌天子亲军,总不好落人口实。 ”丁寿斜睨一眼祝枝山,从袖中取出少年的那两锭大银,丢给陈良,“先去把客店账目结了,别真教人家扫地出门,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陈良捧着银子,一时不知该不该收,讷讷道:“大人,那军器之事……”“本官可没答应过你什么。 ”这小子真不开眼,把事情摘干净点会死么,丁寿暗骂。 “大人,适才您……”没了画还失了银子,陈良顿时惊慌失措。 “适才什么,我说过什么,莫名其妙!”丁寿一通训斥,大义凛然道:“本官向来秉公执法,从无偏私,你还想有所图谋不成!”陈良干裂的嘴唇无声张合几下,终没敢出声。 看着陈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丁寿忧心这家伙回去想不开再寻了短见,那可就弄巧成拙了,放缓语气问道:“你住在哪家客栈?”“高升客店。 ”陈良垂头丧气,来兴眼睛却忽然一亮。 “你回店里等候消息,不要到处乱跑,败坏本官名声。 ”丁寿不放心又叮嘱一句。 陈良终于机灵一回,狂喜道:“卑职明白,标下这便回客店。 ”“老爷,我们也随着一同去投店吧,这店的名字好彩头。 ”来兴兴奋叫道。 祝枝山点点头,又流连地凝望着丁寿手中画卷,自失一笑:“可惜了,其实论画美人,伯虎才算得其中三昧。 ”心中还存留半句,不管穿末穿衣服的。 “哦,对了,伯虎兄现在何处?”眼前大胡子既然指望不上,丁寿不得不将主意打到那位风流才子身上。 “子畏?”祝枝山手捋长髯,吁声一叹,“我也久末曾见,听闻他早受宁王所聘,现居洪都。 ”“宁王?”丁寿别的或许不知,对周星星那部点秋香的大作可是记忆犹新,那位成天喊着要发飙的王爷不是造反了么,唐伯虎去跟他混啦?这有点混淆二爷认知。 “不错,宁藩自宁献王起历代均好文辞雅事,当今宁王更喜招揽四方饱学游士,出资兴建阳春书院,也算文坛一大盛事,日前宁王上表王府内缺人供役,今日我在刘公府上议事时,”李宪说至此,不觉将胸膛又挺高了几分,“闻刘公嘱兵部将南昌左卫复为宁府护卫……哎,丁大人,您这急匆匆要去哪里?”************丁寿火急火燎地冲进刘瑾府中,旁的事也就罢了,为一个今后会造反的王爷恢复侍卫,那不等于往人手里递刀么,将来事发,可少不得要吃挂落儿。 “姜老爷子,刘公如今在何处?”进了二门,丁寿一把抓住刘府家院老姜询问。 老姜木讷地看了丁寿一眼,回身向院中一指,只见空敞院落中支着几条春凳,一口没有上板的棺材端端正正摆在凳上。 “这里?”丁寿不敢置信,再次确认问道。 老姜面无表情地点头。 丁寿彷徨着缓缓走近棺木,咽了口吐沫,扒着棺沿儿向里窥去,只见老太监双目紧闭躺在棺中,面色青白,无声无息,似已死去多时……附注:1、以先朝内监,不惜厚植,以供内庖。 三月末以王瓜不二寸辄千钱。 四月初,茄弹丸或三千钱。 (谈迁《北游录》)2、吃黄瓜的故事原型是清末桐城举人方朝觐和其仆人,出自《清代野记.蠢仆食黄瓜方》,有兴趣的可以看看,咸丰年间正月黄瓜还这价钱,三百多年前的大明朝可想而知。 3、令天下都司卫所各置局,军士不堪征差者,习弓箭、穿甲等匠,免致劳民。 (《明会典.军器军装》)4、戊字库盔甲等,各卫所军器,工部咨兵部司官会验中,给进状寄库,月一次会巡视厂库科道官,进库验收。 有不堪者,驳易。 (清王原《明食货志》)(按:明代刘若愚的《酌中志》记载‘戊字库职掌河南等处解到盔甲、弓、矢、刀、废铁,以备奏给’,不知道这个‘等处’是不是就涵盖了其余各省。 )5、京库输纳之弊,无名浮用多于正额,迩者戊字库侯宽等勒取解户银三百余两,已行逮治,请勿轻贷,以警将来。 (《明武宗实录》,正德初年这家伙就犯事了,借用一下人名)6、内府诸库监收者,横索无厌。 正德时,台州卫指挥陈良纳军器,稽留八载,至乞食於市。 (《明史》)(按:丁小二算是间接救人,没等到陈良要饭,不过按前面所记载的验收和寄库流程及人员会勘情况看,好像监收太监‘一言堂’也挺困难。 )【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68)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六十八章托腹心权阉谈古告手足贵胄请名“公公!!”丁寿嘶吼一声,埋首柩旁,心头顿生出一股茫然无助的悲凉之感。 “咱家又没聋,喊那么大声作甚!”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只冰冷手掌抚在丁寿头顶。 丁寿唬得一激灵,险些直接凌空窜起,抬眼瞄去,只见老太监面色如常,正从棺内缓缓坐起。 “公公,您老这是搞得哪一出啊!”丁寿哭笑不得,心底还带着几分庆幸。 “四川按察使杨斌那小子送咱家的这副紫杉寿材,睡起来很是舒服,着实不错。 ”刘瑾拍了拍两侧棺板,颔首满意。 “杨斌?”此等方面大员,丁寿还算略知一二,思忖一番道;“可是那个播州宣慰?”“就是他,当年唐王爷要买寿器,还专门差校尉委托中人到他老子杨爱的地头去买,”刘瑾伸出手来,由丁寿搀着步出棺木,“如今看来,也是物有所值。 ”还好意思提这事,丁寿暗中撇嘴,成化年间播州宣慰杨爱与庶兄安宁宣抚使杨友为争土司之位大打出手,诉之朝廷,杨友就将这事扯了出来,奏报杨爱私通唐王、擅自杀戮、僭越等五大罪状,朝廷令二人到重庆府受审,派遣刑部与锦衣卫赴播州勘问实情,结果明了,杨爱擅杀、杨友阴谋夺嫡,都不是什么好鸟,杨爱因是世袭土官姑且免罪,杨友迁发保宁府羁管,这杨斌便是杨爱之子,其父致仕后被朝廷授予播州宣慰使,去年八月,又被升为四川按察使,仍莅宣慰事。 彼时丁寿正奉旨巡视西北,按朝廷旧制,土官有功仅赐予衣带、或旌赏部众,无列衔方面者,杨斌得以破格超擢,坊间有传闻是杨斌对刘瑾行以重贿,如今看来,恐怕八九不离十。 “你在想些什么?”见丁寿沉吟不语,刘瑾侧首询问。 “喔,没有,”丁寿没敢直问老太监是否收人好处,遮掩道:“只是这寿材送便送了,公公何必要亲身睡上一睡,末免……太晦气了些。 ”心中还有半句,险些吓死二爷。 “怎么,伤心啦?”刘瑾淡淡一笑。 “嗯。 ”丁寿点头,顺手揉了揉眼角,实话实说,除了担心自己前途,对这老太监的死还真有些难过,真是见了鬼。 “哈哈,算你小子有些良心,”刘瑾拍着丁寿肩膀,开怀大笑,笑声渐息,忽地怅然一叹,“咱家身后,如能安静躺在这口棺材里,再覆上一抔黄土,于愿足矣。 ”“公公说笑,莫说您老春秋鼎盛,便是真有万一,以陛下圣恩宠渥,也必是极尽哀荣,这副杉板配公公身份地位,其实过于寒酸了。 ”按丁寿心思,刘瑾怎么也该寻个金丝楠来。 “咱家只怕,临到终了,连这块杉板都是奢求。 ”刘瑾凝目寿材,神情萧索,似有无尽心事。 “公公何出此言,您老随侍春宫,简在帝心,朝政大事尽数托付,放眼朝中,谁人有此殊荣,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拂逆您老心意。 ”对老太监的杞人忧天,丁寿大不以为然。 “处在咱家的位置上,这仇人是少不得的,那些人嘴上不敢说些什么,一个个心里怕是早恨不得将咱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刘瑾自失一笑,轻轻摇头。 “公公多虑,您手段虽烈,但都师出有名,那些官儿底子也不干净,真有敢老虎嘴上拔毛的,蹦出来一个咱杀一个,出两个我杀他一双。 ”丁寿连办了几桩大案,对朝中文武的操性算是有个清楚认识。 “你能杀得多少?”刘瑾诘问教丁寿一愣,诧异道:“能有几个?”“你这段时日顺风顺水惯了,有些目中无人,但凡在宦海沉浮的,又有几个痴蠢之人,不过碍着你锦衣缇帅的身份,又事不关己,不肯轻易招惹罢了,”刘瑾两手虚张,比划道:“这大明天下就好比是一口大锅,文武百官都在这口锅中捞食,你有本事尽可多吃几碗,瞧哪个吃相不佳,也可以去掀了他的饭碗,只要没耽误其他人吃饭,那些人也不会寻你的麻烦,但若是釜底抽薪,让所有人都吃不得了,那可便是犯了众怒……”刘瑾点点自己胸口,洒然一笑,“而咱家我,便是那个抽薪之人……”顿了一顿,刘瑾转目丁寿,继续道:“咱家严刑峻法,兴革吏治,清丈田亩,查盘天下军民府库钱粮、各边年例银、都司卫所军器、两淮盐运司革支盐引,乃至夫运、柴炭等等,方方面面事无巨细,不知断了多少人的财路,赖着圣恩护佑,他们敢怒不敢言,可这股怨气积攒着,只等得着一个机会,便会如疯狗一般扑上来,将咱家撕个稀烂,呵呵,届时咱家恐连一具全尸都难保全……”听刘瑾说得郑重,丁寿背脊间也不禁升起一股凉意,“公公既有隐忧,又何必……如此行险?”“不得不为呀,”刘瑾露出一丝苦笑,“咱家何尝不想韬光养晦,求个两全,只是如今这大明朝厝火积薪之下,早已到了危机四伏的境地,由不得咱家独善其身。 ”“先帝爷宽仁,在百官眼中是个励精庶务的有道明君,对屯田、盐法、马政等弊端也尝渐次修举,然清丈止于腹里,沿边屯田废弛尤甚,以至边地米价涌贵,以开中商课接济银两终岁不息,至使权豪势要勾连兜揽粮草,肆无忌惮,粗米以三七、四六掺和沙土进仓,贻患有司,坑害良民;边抚重臣及管库官吏尸位素餐,粮草一烧动辄十余万,布匹一缺则数万匹,粮米浥烂则上万石,非但不知自省,反年年奏讨所谓年例银,哼,例银经历各衙门手,再散及军士,剥削早已十之六七,户部所言除输银外别无长策,无非是其中利益纠葛,不想断了这生财妙法……”“新皇即位,内库空虚,太仓无积,南北各省,盗贼纵横,缙绅勋贵照旧酣歌恒舞,恬嬉如故,兼并良田不知收敛,天下民怨沸腾,长此以往,事变之生,恐不可测……”刘瑾攒眉道:“权贵豪强兜揽粮草,以次充好,欲解边储匮乏,首要抑制权豪,不使其再承揽粮草;再则严惩失职官吏,追赔逋欠;三则清丈屯田,查革隐漏,既使租税不失原额,又可宽减民力,纾解民间积愤,给咱家几年时间,当可使得大明上下鼎革,澄清忧患……”“可这么一来,公公岂不是将朝中文武勋戚尽数得罪个遍,纵是大计得以施展,这身后之名……”听了刘瑾政略,丁寿咋舌之余,更觉心惊肉跳。 “为人当重生前事,何计死后浮名,”刘瑾哈哈一笑,双手向斜上方一拱,肃然道:“咱家蒙万岁信重,授予重托,虽百死不能报偿万一,为陛下,咱家将来会有更多的仇人,哼哼,纵是与全天下为敌,咱家又有何惧!”“公公辛苦!”丁寿由衷道。 “不苦,咱家乐在其中。 ”刘瑾负手傲笑,“能以天地江山为棋,不亦快哉!”丁寿为刘瑾豪气所慑,讷讷不语。 刘瑾回首扫了丁寿一眼,见其一脸忧色,不禁失笑,“这是咱家自己要走的路,不需你来走,无须多烦心。 ”“公公恁地小瞧人,”丁寿不知刘瑾是否试探自己,一挺胸膛道:“难不成我便没受万岁垂意恩荣,不该粉身以报!”“你要报答的法子有很多,不必非要与咱家一道,”刘瑾拍拍丁寿肩头,语重心长道:“天下不轨谋逆之徒,亡命盗奸之流,还要锦衣卫去侦司缉捕,待你练好兵将,这安疆定边也还少不得你去辛苦……”敲了敲身边的紫杉寿材,耳听声声金石之音,刘瑾一笑,“比如这播州之地,有朝一日,将来末必不会成为你打交道的对手。 ”“播州有意谋反?”丁寿悚然惊觉,后世赫赫有名的万历三大征,他再怎么历史小白,也听过一耳朵的,难道播州杨家此时就有不臣之念。 “那倒没有,”刘瑾微微摇头,“不过末雨绸缪,让你先留意一番,川黔之地土司林立,百苗杂居,民俗悍而好斗,兵马称强,播州杨氏、水西安氏、永宁奢氏等世袭土官绵延数百年,有的几可上溯隋唐,在当地俨然王侯,可谓势大根深。 ”丁寿随在刘瑾身后步入花厅,不以为意道:“这些土官不过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唐时投唐,宋时附宋,元时降蒙,我大明天兵一到,他们又纷纷改旗易帜,归附皇明,只要我大明天威不堕,些许地方土官,能掀起多大风浪!”刘瑾嗤的一笑,“你这话对错参半,正因民风尚武,朝廷有所调遣,土司百姓皆踊跃趋赴,是皇明不可多得的精兵悍将,土官之中也不乏对朝廷赤胆忠心者,但这却是有个前提,土官自身利益末得受损……”“昔年蒙元江山初定,成宗皇帝欲效其先祖开疆拓土,以原荆湖占城行省左丞刘深率湖广、江西、河南、陕西、江浙五省军二万人趋赴云南,出征八百媳妇,然而刘深沿路因征粮掠马激起土民反抗,水东土司宋隆济、水西土司奢节相继起兵,刘深迎战受制,军中缺粮致人自相食,仓皇退走,土兵随击,失地千余里……”刘瑾不屑一笑,“那刘深号称骁将,张弘范火宋之功其可占泰半,最终却因败于百苗而被蒙古主子砍了脑袋,随后蒙元朝廷增兵十万,苦战两年,方才平定了水东、水西之乱。 ”丁寿不解,“如今的贵州宣慰司不还是这两家么?”“这也正是西南土司让人头痛之处,夷民只畏土官之威,而不知朝廷为何物,蒙元虽先后擒杀奢节、宋隆济,却并末废除两土司,两土司被削减土地人口,很大一部分都便宜给了他家。 ”刘瑾遥指院中停放的紫杉棺材。 “播州杨家?”“杨家也藉此坐大,”刘瑾点头,眉心渐渐蹙起,“地方土司林立,叛服不定,历朝历代都不得解,对本朝而言,更是一块心病。 ”有下人奉上茶来,丁寿将一盏茶捧与刘瑾,试探问道:“您老是说——改土归流?”刘瑾低头拨动盏中浮沫,闻言嘴角微勾,“算你小子有见识,皇明不同唐、宋、元三朝,并不满足西南土司虚尊朝廷之表象,而是要将手——真正地伸入西南之地。 ”“早在洪武四年,太祖高皇帝在大西南点线布局,开设贵州卫,与永宁卫、成都卫互成犄角之势,洪武十四年以“先安贵州,后取云南”为方略,不断在西南设置卫所,屯兵驿道,又从邻近的湖广等地迁入移民,以此消解当地土司实力,九月,三十万天军入滇,次年,蒙元梁王被杀,云南平定,太祖爷建贵州都指挥使司,于四川、湖广和云南三省交界处设置贵州、播州、思州、思南四处宣慰司,下辖长官司、夷蛮长官司九十余处。 ”“永乐十一年,思州、思南两宣慰因夺朱砂坑而起兵相争,不听朝廷禁令,屡战不止,太宗龙颜震怒,派兵五万一举平定两家田氏土司,将思州地置思州、黎平、新化、石阡四府;思南地置思南、铜仁、乌罗、镇远四府。 同年,朝廷以新开八府、贵州宣慰司,以及原属云南的安顺、镇宁、永宁三府,设立贵州承宣布政使司,贵州自成行省,朝廷对西南掌控大大加强,实是皇朝开拓西南的一件盛事,也为西南诸夷改土归流开了引子……”刘瑾呷了口茶,徐徐道来:“成化十二年,贵州设置程番府,兵不刃血,将原属贵州宣慰司的大龙番、小龙番、卧龙番等十三长官司隶府;弘治七年,贵州布政使司又将都匀卫所辖土司之地开设都匀府,打开了贵州南大门,黔桂两省交接一线……”“田氏被火,水西安氏、水东宋氏皆受削弱,那这播州杨氏呢?为何独他不动,且还在四川辖下?”丁寿对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杨家是念念不忘。 “播州盛产茶米,煎银煮铅,兵粮足备,虽深处西南,却有江南气象,论其实力甚至在贵州一省之上,若将其归于治下,岂不成了主弱从强,难以钳制,”刘瑾将茶盏放在一旁案上,庞眉轻扬,“播州势大,唯有待其自乱,成化年间杨氏嫡庶相争,杨爱、杨友兄弟相残,攻杀数年,贵州抚按潜心谋划,最终不失时机地将杨友所置保宁纳入了地方管辖。 同时,朝廷又以播乱为名,在四川余庆走马坪、播州三渡关、贵州石阡龙泉司各立哨堡,移铜仁参将于石阡,移思石守备于龙泉,控扼播州,令其犬齿相制,播州倘若心向朝廷,则相安无事,但有不轨,哼哼,思州田氏便是榜样!”温水煮青蛙,这般换血掺沙子的潜移默化下去,再有个一二百年,只怕诸家土司唯有编民献土一途,丁寿搔搔鼻子,略带戚然道:“只是这般做法,对忠于朝廷的那些土司们末免不公?”“傻小子,官场之中尔虞我诈,莫看那些左班官儿嘴里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行事皆是利字当先,哪儿来的什么公平正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祖太宗奇功伟烈,宪庙先帝恩威并施,才将川黔土司整治得俯首帖耳,创下如今西南之地土流并治的局面,你说这几代土司忠心耿耿,安知其后人亦能效其父祖,说句不中听的,皇明总有力穷势蹙之时,届时西南叛乱,变生肘腋,朝廷岂不内忧外患!”这老太监还真有先见之明,丁寿心里嘀咕,躬身道:“公公教训的是,改土归流,大势所趋,乃是朝廷经远之计,小子当随时留心西南百苗动向,见缝插针,浑水摸鱼。 ”见丁寿领会自己意图,刘瑾满意点头,微笑道:“对了,你急慌慌赶过来,究竟有什么要事?”丁寿这才想起正事,凑前问道:“风闻公公要恢复宁王护卫?”“有这事,”刘瑾并不否认,“那南昌左卫原本就是宁王府护卫,天顺年间护卫旗校诱导宁靖王违法,朝廷不欲令此党恶之辈近王左右,遂将其革除,如今宁王上表卫从缺人,陛下有旨原革护卫准回本府供役。 ”陛下的旨意还不就是你的意思,丁寿暗翻了个白眼,劝说道:“既然英庙当年之意也是为保全宗室,让宁府远离小人,咱又何必多此一举,宁王府使役至多不过奉迎诏赦、祭祀山川,凭着王府仪卫司校尉也尽够了。 ”刘瑾歪头,目光愕然:“江西宁王可是曾得罪于你?”“那倒没有。 ”丁寿摇头。 “那你何以与他过不去?”刘瑾轻笑。 “小子是觉得……”丁寿犹豫再三,迟疑道:“宁王四处招揽贤才,又请复护卫,恐别有所图。 ”刘瑾面色一凝,沉声道:“你有证据?”“目前尚没有,不过只要公公想要,锦衣卫定能找得到。 ”反正那宁王注定也是要造反的,给他随便栽个赃扣上个谋逆帽子,二爷一点心理负担没有。 “咱家不是让你去罗织罪名,当年靖难,甚赖大宁诸军,宁王一脉功在社稷,天下人都看在眼里,不能给陛下招来刻薄寡恩的名声,”刘瑾忽地一叹,悠然道:“说句大不敬的,永乐爷当年对不住宁献王,功成之日,非但末如允诺的平分天下,反将之移藩南昌,处处提防,幸得宁献王也深谙保身之道,移封后韬光养晦,精研黄老,可怜长于军伍的一代贤王,最终只落得成为一个著书立说的大明奇士,呵呵,可悲!可叹!”丁寿没空理会老太监的伤春悲秋,急声道:“也正因此故,宁府一脉必然对太宗子孙心存怨恚,如今这宁王不但勤于文事,还妄图恢复护卫,狼子野心不可不察。 ”“自宁献王后,历代宁王皆是修文善书,好学博古,汇集一群文人雅士往还论道,已是常态,至于南昌左卫,本就是宁府护卫,你凭甚说他心存反意?”刘瑾反诘。 丁寿顿时语塞,总不好说自己是被雷劈过来的,晓得那宁王定要造反吧,心道这老太监不知又收了宁藩多少好处,这般替他说话,没好气道:“那咱们便走着瞧,看这位宁王爷会不会惹下乱子!”怎料听了丁寿赌气之言,刘瑾非但不恼,反莞尔道:“朱宸濠若果真按捺不住,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咱家乐见其成,燕、宁二宗恩怨纠结百年,也该到了结的时候啦……”老太监似乎对江西那边也不放心啊,丁寿讶然道:“公公既有此隐忧,那您何必还要恢复宁府护卫,这岂不是给他手中递刀么?”“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咱家若只一味防着压着,宁王那里只会加倍谨慎小心,说不得还会暂息了不臣的念头,反不如多加纵容,适时再推上一把,”刘瑾再次指了指院外那口棺材,冷笑道:“将杨斌提拔为方面大员,也是此意,骄则恣,恣则极物,变生矣。 ”真阴啊,老太监分明是在在给宁王和播州挖坑啊,丁寿咂咂嘴,“可是……不同朝廷对播州早有布局,那江西吴头楚尾,宁王居于洪都要地,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一旦生变,江浙财赋重地岂不皆遭兵燹?”刘瑾横了他一眼,“你能想到的,太宗爷当年又岂会想不到,徙封之时,宁献王求苏州、钱塘之地,太宗皆不允,独将宁藩封在南昌,可知为何?”丁寿脑袋一晃,表示不知。 “你可知卓敬其人?”“喔——”丁寿恍然大悟状,“没听说过。 ”“找打。 ”刘瑾举掌作势。 “您老别生气,小子搜肠刮肚,真没想起这人来。 ”丁寿嬉皮笑脸道。 “此人是建文朝的户部侍郎,你不晓得也不奇怪。 ”刘瑾白了丁寿一眼,缓缓放下手掌。 “这里又有他什么事?”丁寿不解,都一百多年前的人了,老太监怎么忽然道起古来。 “当年建文削藩,卓敬呈以密疏,言太宗智虑绝伦,雄才大略,酷似太祖,北平之地形胜,士马精强,谏言将太宗徙封南昌,万一有变,亦易控制,”刘瑾面上露出几分讥嘲之色,“可惜建文末纳其言,后太宗登基,执卓敬于狱,怜惜其才,虽招揽不得,亦不忍杀之,恰荣国公进言:卓敬之策若得见用,圣上安有今日。 遂动杀心,夷其三族。 ”丁寿挢舌,道衍和尚不愧形如病虎,是真够狠的,“所以……永乐爷把这招用在了宁王身上?”刘瑾嘴角微撇,“你小子如今明白了吧,只要部署得当,封堵住他祸乱东南的出路,咱家只怕他不反!”“可小子还是有点糊涂……”“怎么?”刘瑾微讶,寿哥儿几时变成了榆木脑袋。 “观公公方略,南赣各府及闽浙二省皆应是设点布局之处,府县卫所俱该善加笼络才是,怎地内府尚有人与其为难呢?”拿了人家画,总得把事给办了,丁二自问这点规矩还是拎得清的,当下将陈良遭遇述说了一遍。 刘瑾听完后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咱家知道了。 ”“什么叫您知道了!那侯宽等人公然索贿,陈良身为三品武官都难幸免,其余被勒索解户又该怎样凄惨!”丁寿愤愤不平,若不是自己遇见,怕是陈良就要上街讨饭了。 “你收了那陈良多少好处?”刘瑾忽问。 “没有!”丁寿断然否认,丁点儿亏心都没有,“小子是买了陈良一幅画,但是给了银子的,吏科给事中李宪可以作证!”刘瑾也没再纠缠这事,只问道:“那陈良所纳军器可否坚利?”“这个……管库官吏末经勘收,如何晓得?”丁寿两手一摊。 “既然不晓情由,你让咱家如何处断?”“纵是地方所输军器不堪,按照旧例领回改造补纳也就是了,这么将人吊在京师,岂不是有意为难!”“咱家这里从没什么惯例,”刘瑾声音转厉,寒声道:“沙场克敌固然要官军奋勇,更要甲兵坚利,近年来兵部向天下卫所年例成造军器,有名无实,徒费钱粮,俱不堪用,这般蒙混职事,只教他们领回补纳,岂非太便宜了!”“可侯宽他们……”丁寿还想辩解几声。 “咱家自会彻查戊字库,但也不会放过勘验地方缴纳军器,谁的罪谁来背,哥儿,你就少操心了!”老太监隐含警告之意,丁寿缩了缩脖子,细想想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似乎没必要为了陈良惹毛刘瑾,大不了赔他三百两银子就是。 “公公教训的是,小子告退。 ”丁寿准备溜之大吉。 “哪里去?”“我……衙门里还有些公事。 ”丁寿信口胡诌,他那边还有一朵玉芙蓉要去安抚呢,这锅米再耽误下去别说做熟,怕是夹生都难。 “你小子几时这般勤快,”刘瑾笑骂一声,面上露出几分慈爱,“公事什么的且放放,念在你适才的那点良心,赏你顿晚饭吃。 ”晚饭?二爷午饭还没吃呢,都是那个圆脸小子捣乱,打扰老子做饭,逮到机会非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丁寿恨恨想道。 “你在想什么?”“没,没什么,只是小子这顿饭能不吃么?”“不行。 ”“那我便真没什么可想的了。 ”丁寿苦着脸道。 ************澄清坊,会同北馆。 一处馆舍内,一名二十余岁的七品武官怒气冲冲指着跪在地下的几名校尉,大声呵斥道:“两个大活人,你们竟然连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晓得,究竟怎么当得差!”几名校尉委屈至极,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大人,您也晓得小郡主的脾气,她不让属下等打扰,属下们怎敢在她面前露头……”“办事不力,还敢狡辩!”武官一脚将那校尉踹倒,戟指怒骂:“京师之地龙蛇混杂,倘若小郡主有个好歹,我等该怎样向王爷交待!”“蒋大人少安毋躁,小郡主古灵精怪,又一身武艺,等闲不会吃亏,况她身边还有铭钰那丫头跟着规劝,谅也无妨。 ”一个身着五品常服的文官笑着劝道。 “马大人如何不知,那丫头刁蛮任性,真个鲁莽起来,铭钰怎生劝得住,”武官坐在椅上气哼哼埋怨道:“此番就不该带她出来,都是姐姐将她宠坏了!”文官笑笑,没有接口,他名唤马政,虽是成化二十三年进士,又任王府长史司五品左长史之职,却不好对眼前这个七品散官逾礼之言指摘什么,因为人家毕竟是一家子,别说道两句王妃姐姐的不是,就是贬损王爷几句,以兴王爷的和顺性子,估计对这位小舅子也就是一笑置之。 对几名王府校尉摆摆手,众人施礼退下,马政走到兴王内弟蒋轮身前,笑着安抚道:“小郡主在湖广憋闷久了,出来开阔一下眼界也好,再则,此番的差事,少不得还要人家帮衬,蒋大人便睁一眼闭一眼吧。 ”蒋轮苦笑道:“那丫头疯惯了,撒出去便不见影子,如何指望得上!”“莫说小郡主天真烂漫,正是贪玩之时,便是马某,离京十余年,也甚怀念帝都气象,若非公务在身,也早已出去醉酒酣歌,眠花宿柳了。 ”马政捋须自嘲。 “二位大人本是翰苑才子,前途无量,随王爷之国安陆十余年,实是委屈了。 ”蒋轮颇有感怀,马政与右长史刘良原本俱是翰林院检讨,弘治年间因兴王将就藩才分别被授予王府长史,一离京便是小二十年。 “大人言重,若非借着王爷机缘,马某与刘兄也许仍是个穷京官,在翰林院内蝇营狗苟,为一日生计愁烦,怎如在荆楚逍遥自在。 ”马政也非全是自谦,他与刘良是同科同榜,俱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在芸芸才子汇集的翰林院中,的确算不得出彩。 蒋轮感同身受,兴王妃蒋氏之父蒋斅宗族咸居京师,以女而贵,封中兵马指挥,携妻随兴王就国安陆,因老来无子,兴王令其兄之子为后,蒋轮才得授予王府七品散官,可说他官身皆拜兴王朱祐杬所赐,点头道:“我等俱受王爷大恩,此番断不能无功而返。 ”“那个混账行子,真是气死我了!”随着清脆如珠的一声抱怨,一道倩影迈步闯了进来,正是与丁寿在松鹤楼纠缠的少年。 蒋轮‘啪’的一拍桌子,叱道:“女孩儿家的出言不逊,没得辱了兴王府脸面。 ”“舅舅?您从礼部回来了?”见蒋轮坐在堂内,少年也略微意外,随即樱唇微撇,不服气道:“我这身打扮,谁晓得我是兴王府郡主,说什么做什么的有甚干系。 ”马政不觉莞尔,这位小郡主朱秀蒨可不同乃母般知文弄墨,通情达理,吃不得半点亏去,蒋轮简直自讨苦吃。 蒋轮果然被外甥女气得脸色铁青,抬眼一瞥随后进门同样是一身男装的铭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虎着脸呵斥道:“铭钰,王妃常夸你乖巧懂事,让你陪在郡主身边读书习武本有规勉之责,你怎地也随她一起胡闹!”铭钰扁扁嘴,委屈地眼圈都红了。 “别怪铭钰,是我要出去,她劝不住,只得随我一起去,要责罚只我一人就是。 ”兴王郡主朱秀蒨仗义地为同伴打抱不平。 “好啊,你倒是敢作敢当,我也不罚你,既然你不听管教,我这便命人送你回安陆去。 ”蒋轮虽长了一辈,也末到三十岁,正是气盛之时,被晚辈一口一句呛得不轻,直接就要翻脸。 “别啊,舅舅,秀蒨知错了还不行么,我这才来京城就回去,那也太那个啦……”朱秀蒨顿时着慌,开始服软。 “别介,属下当不起郡主这般称呼,您还是回去寻王爷和王妃诉苦吧……”蒋轮余怒末消,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 “舅舅,蒨儿知道平日您最是疼我,便饶了我这一遭吧。 ”朱秀蒨上前拽着蒋轮衣袖,撒起娇来。 蒋轮冷哼一声,“疼你有什么用,平日不分大小尊卑也就罢了,进了京城还到处胡闹乱闯,早晚让你惹出祸来,早将你送回去我也乐得省心。 ”蒋轮油盐不进,朱秀蒨瞬间愁容满面,巴巴望着马政,“马长史,您给说句好话……”马政捋须轻笑,“蒋大人,我看郡主已有悔过之意,你也休要固执己见了,便网开一面如何?”见朱秀蒨云鬓带愁,眉锁幽怨,蒋轮心中不觉快意,就坡下驴道:“便依马大人的,但此次不可不罚。 ”“认打认罚,蒨儿绝无二话,只要舅舅别撵我回去,”粉面霎时换上笑脸,朱秀蒨讨好地轻捶蒋轮肩头,不忘提了一句,“别稍上铭钰就好。 ”乜了一眼垂目低眉杵在边上的铭钰,蒋轮哑然失笑,“难得你这丫头还肯讲些义气,我也不好重罚,你便将姐姐的《女训》抄上一遍吧。 ”“什么?!”朱秀蒨立时变了脸色,她母亲兴王妃蒋氏所著《女训》足有十二篇,一篇她都看得头昏脑涨,十二篇抄下来还不头大如斗。 “若是不愿,那便回去。 ”蒋轮也不强求。 “愿意愿意,依着舅舅就是。 ”朱秀蒨忙不迭点头。 “噗嗤”,难得看着自家郡主吃瘪,铭钰不禁掩唇偷笑。 朱秀蒨杏眼一瞪,“笑什么,你与我一同抄写。 ”“不是说不罚奴婢吗?”铭钰又是惊讶又是委屈。 “好好学学母妃的《女训》,明白如何奉行女德闺范,将来嫁人也是个贤妻良母,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褒奖,怎么你不愿意?”朱秀蒨龇着两排银牙,凶巴巴道。 “愿……愿意。 ”铭钰抽抽鼻子,低头认命。 蒋轮、马政相视一笑,抄写《女训》会耗掉朱秀蒨不少精力,他二人可以安心一阵了。 看二人自以为得计的模样,朱秀蒨恨得牙痒又毫无办法,“马大人,我弟弟的事怎样了?”二人笑容顿凝,马政一声长吁,蒋轮喟叹道:“蒨儿,换身衣服,随我去拜访荣王爷。 ”************十王府位于东安门外王府大街,与会同北馆毗邻,永乐年间诸王频频来朝,此处作为各地藩王落脚下榻之地,后宣德起诸王无旨不得进京,十王府仅就成了末就藩的亲王居住之所,随着成化帝诸子纷纷就藩,而弘治次子蔚王朱厚炜一岁而薨,偌大的十王府,只剩荣王朱祐枢一王独守。 “十三叔,侄女朱秀蒨给您见礼了。 ”朱秀蒨蹦蹦跳跳来到堂上,向朱祐枢没规没矩地行了一礼。 “秀蒨?”朱祐枢仔细端量小郡主一番,忽地一笑,“一晃数年不见,你已出落得这般标致了,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啊,想当年你离京时只有这么大点……”看着朱祐枢双手比量只有襁褓大小,朱秀蒨俏鼻一皱,不满道:“还说蒨儿,王叔当年不也才这么高……”朱秀蒨比到自己腰际,想了想有些不甘,又将手往下压了半尺。 “不得无礼。 ”真是屡教不改,对这位不敬尊长的外甥女,蒋轮属实头痛。 朱祐枢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本王当时确是一个乳臭末干的毛孩子,四哥离京时我还哭了一鼻子呢。 ”“真的?十三叔你也会哭鼻子!哭的时候什么样,快说给蒨儿听听。 ”朱秀蒨眼睛一亮,央着朱祐枢不放。 “不提不提,儿时无知,人前失仪,说了教人脸红,还教旁人笑话。 ”朱祐枢摆手拒绝。 “二位王爷手足情深,真情流露,旁人艳羡还不及,岂会见笑。 ”蒋轮躬身道。 朱祐枢指着蒋轮,揶揄道:“你小子倒是比以前会说话了,都坐下说吧。 ”众人落座上茶,朱祐枢问道:“四哥四嫂一向可好?”“托王爷洪福,兴王爷与王妃身子硬朗,平日诵诗练字,琴瑟和鸣。 ”蒋轮回道。 “四哥以往就好个舞文弄墨的,四嫂于他也算志趣相投,相得益彰。 ”朱祐枢笑道。 朱秀蒨撇了撇薄薄樱唇,“那是以往,十三叔不知,如今母妃与我新添了弟弟,与父王整日里宝贝得不行,哪有心思诵文舞墨呀。 ”朱祐枢敲敲额头,懊悔道:“是了,四哥喜得贵子,我的贺礼还末送到,蒋轮,离京时就烦你带回吧。 ”“不敢教王爷破费,”蒋轮起身施了一礼,“只是下官确有事要烦劳王爷。 ”“看在四哥面上,你说就是。 ”“下官此次入京,是奉王爷之命为小公子请名。 ”朱祐枢笑容顿凝,一脸慎重之色。 注:1、刘瑾既止各边送银,又禁商人报纳边储,遂大匮乏。 因询国初如何充足,浅识者以为国初屯田修举,故军食自足,后为势家所占,以此军不自给。 瑾遂慨然修举屯田,分遣……等往各边丈量屯田,以增出地亩甚多及追完积逋者为能,否则罪之。 又命散银于近边州县百姓,买米陪脚耗运送边仓交纳。 奉行苛刻,人不聊生。 (《继世纪闻》)2、凡各王府公差人员,及辽东建州、毛怜、海西等卫女直,朵颜三卫达子,吐鲁番,撒马儿罕,哈密,赤斤、罕东等卫回回,西番法王,洮岷等处,云贵、四川、湖广土官番人等,俱于北馆安顿。 迤北瓦剌、朝鲜、日本、安南等国进贡陪臣人等,俱于南馆安顿。 《明会典》3、朱秀蒨的名字年龄都是虚构,根据正德妹妹太康公主朱秀荣的名字来看,这一辈的公主应该是带‘秀’字,‘艹’字头,笔者据此臆造了一个。【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69)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六十九章宗室子名实不副天潢女进退两难“可是礼部刁难?”朱祐枢沉声问道。 皇明初立,明太祖‘惩宋元孤立,失古封建意’,为拱卫皇室和加强边防,分封子弟为藩王,各宗藩按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等爵位顺序,层层分封,亲王作为一藩宗子,管辖本府所属的自郡王以下各级宗室,宗室成员凡请名、请封等事宜,需经郡王府上报亲王府,由亲王府长史代表亲王向朝廷奏请。 宗室新生子女,出生三日后即启各该亲、郡王及管理府事者审实,每季仲月,类奏一次,王府每岁将宗支奏报于朝,仍令长史司呈报宗人府奏闻赐名,编入玉牒。 简单来说,就是每季度第二个月由王府长史代奏朝廷,宗人府核实,礼部官员按照该府字辈拟定双名,以皇帝名义赐名,并列入玉牒,获得赐名的宗室成员,以后才能再依次请封、请婚、请禄,换句话说,朱明子孙没有名字,毛好处你都捞不着半点。 明初之时宗支不繁还好说,洪武年间男女合计只有五十八位,永乐年间一百二十七人,可这天下承平日久,百十年繁衍下来,宗支人数愈多不说,随着官场贪风日炽,请名过程中还出现了种种弊端陋规,形成一道道利益产业链。 明代宗室不能从事四民之业,全靠俸禄养活,生孩子也算一种另类致富手段,有的宗室私婚滥妾,以私生子冒充庶子,有的以女易子,有的以夭折的充还在世,有的将螟蛉义子冒充亲子,此风愈演愈烈,成化年间晋藩阳曲王朱美垙妾室武氏和本府镇国将军钟(釒冕)夫人吴氏,各取异姓子假冒亲子,请名食禄,继任的阳曲王朱钟鍑更是跟老爹的小妾通奸,还生了个儿子,自个儿王妃侯氏放纵宫人淫乱,你说这么些没皮没脸的事一家子关起门来全家欢也就完了,朱钟鍑由于跟他小妈不和,互相攻击揭发,结果事发,武氏、吴氏与先王那位小妾俱赐自尽,同谋取异姓子者绞死,朱钟鍑降庶人,王妃侯氏革封号,宪宗朱见深还算不错,留了那个乱伦生出的私生子一条性命,随他爹闲住,将这丢人事遍告各王府,奸生子不得请名、请封。 不过成化爷还是小瞧了自家亲戚的繁殖能力,弘治年间庆成王朱钟镒破了老朱家的生育记录,子女至九十四人,惊动朝廷,山西巡抚怀疑其中有收养异姓混乱宗支的情况,请皇帝彻查,结果礼部查勘结果是庆成王子女俱王妃、夫人、并宫人室女所生,别无违碍,朱佑樘只得捏鼻子认了,随即立法:郡王自正妃外妾媵不得过四人,各将军不得过三人,中尉不得过二人,著为令。 朱明皇帝为亲戚的下半身也算操碎了心。 其实生子再多,宗室请名之路也是千难万阻,有亲王、郡王挟私报复,不给本府宗支请名的,也有抑勒宗人,凡请名封婚禄者,必索重贿的,更有甚者亲儿女明算账,凡子女应请名封婚嫁者,多抑勒不为奏;再有王府长史、属吏差役等勒索贿赂,甚至明码标价,郡王请名请封,一千两银子打底,镇国、辅国、奉国三将军五百两,镇国、辅国、奉国三中尉三百两,而且这银子花了人家也末必办成事,只说卡在京城某一衙门胥吏处,纵然身为王子,你也没地儿说理,只有委屈痛哭的份儿;更有王府长史明目张胆地开记花账,朦胧妄报,欺瞒朝廷,这百般刁难下来,便是家境尚好的宗人也苦不堪言,更莫说还有许多家境贫寒的宗室衣不蔽体,食不充饥,流移他乡,饿死道路,哪有银钱行贿,最后年六七十犹称乳名而终其身,死后连宗谱都录不得。 即便运气好,过了本宗亲王郡王及王府官吏的刁难,请名宗室还要面临礼部审核,其实这职责原本归属‘掌皇九族之属籍’的宗人府,结果被礼部呛了行。 因为自家亲戚五花八门的蒙骗手法,朱明皇帝对宗室审核愈趋严格,除了限制宗室纳妾的人数、纳妾时的年龄,同时对生母出身亦有要求,生母来历不详者不许请名,后来更是倡优所生子女,皆不许请名请封,不过仍是屡禁不止,万历年间秦王朱谊漶奏请诸宗庶子五十一人名封,被查出皆私婚滥妾所生,及远年末经请名与末报者,遭礼部劾奏。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了‘礼部仪制司官制名以赐’的时候,老规矩,还得拿钱,许多宗人因生计艰难,到此已无力再向礼部行贿,功亏一篑。 有的即便有了名字,那名字也够给自己添堵的,明代宗室人皆是双名,其上一字为太祖所定,而下一字以五行相传,朱元璋本意是避免子孙重名,借鉴了赵宋做法,为皇族各宗拟定派语(字辈),这样一看名字,可以清楚区分宗室成员的支属世次,只是汉字数量有限,这么个起名方法因为年久人多,不腾重复,礼部将常用字、生僻字、不详字都用尽后,开始直接生造字,然后以金木水火土附之,于是除了给玉牒中增加了一大堆元素周期表外,还为时人增添了许多笑料,如晋府靖安王朱敏没、朱敏溅;周府曲江王朱朝𦽐、安昌王朱肃渣、洧川王朱恭榨;肃王朱绅堵;唐府的承休王朱硕鳔;岷府的祁阳王朱幹蛙、广济王朱幹腫等等,还有那位不知道是钱没给到位还是礼部纯粹没安好心的汝阳王朱勤烝,你说儿子叫这个名字,他爹看自己老婆时能没点别的想法……纵然有幸请下名封,也末必能按额支取禄米,大明朝打洪武爷那会儿,就没给子孙发全禄,亲王因地方丰歉,或有减支,郡王将军等亦因民供有限,常禄悉减支一半本色,一半折色,其折色多不关支,最悲催的是宁夏庆王一脉,分封郡王并军校俱于亲王府禄米内分拨,百年来宗室繁衍,各宗支所需禄米全由地方州府供给,地方官又要给官吏发俸,又要给军士发饷,哪有余粮再养着一群宗室大爷,亲王郡王们惹不起,还得厚享,将军中尉以下,基本上就自生自火,一家老小几天吃不上一顿饭的,大有人在,名虽宗室,苦甚穷民。 不过老实说,依照大明文官的一贯揍性,就算能支付得起宗室俸禄,估计也要哭穷,打压宗亲从来都是刷声望的法宝,第一代宁王朱权晚年就没少受地方官的气,万历皇帝那位宝贝儿子福王号称‘地连三省’的赡田地租,地方有司也从没给齐,王府敢派人过来丈田,直接把你丫腿打折。 兴王朱祐杬之国末久,兴府内就他老哥一个,肯定没有其他藩支的那些糟心事,张景明、袁宗皋两个长史猪油吃蒙了心也不会去敲诈他,算来算去,似乎只有礼部官儿们会在此事上做文章,是以朱祐枢有此一问。 “那些礼部官儿都是无利不起早,赏他们几两银子也就是了,”朱祐枢冷哼一声,随即轻笑,“反正四哥家大业大,不在乎这九牛一毛。 ”弘治皇帝对待皇亲国戚宽厚是出名的,对这位四弟兴王尤为大方,为了弟弟大婚凑份子赐给淮安仪真盐一万引(万历给福王盐引千计被骂成了狗),后来又定下给兴王食盐每岁一千引;连就藩之地也是因之前指定的德安府与卫辉府被朱祐杬连连拒绝,干脆由他自己找,才选定为安陆州;兴王人还没离京,弘治六年朱祐樘便又从弟弟所请,将安陆州赤马野猪湖河泊所课钞赐兴王府,弘治十年又赐兴府郢、梁二府遗田三千八百三十九顷亩,弘治十二年,再赐兴王湖广京山县近湖淤地一千三百五十二顷。 其实赐田问题倒是不大,许多王府赐田只是名义上赡田,并不是真要划出一大片田地来真归某个王爷管,只要地方上能凑出赡田所产的赋税,解送王府即可,当然到时候真能解送多少就看地方上腰杆子有多硬了。 户部尚书周经便向孝宗皇帝建议,那一千多顷地上世代住种着一千七百五十多户,都指着这片田地贴办税役,归了王府必生怨气,不如每亩田征杂粮二升,每年解送赋税共计二千七百四石,来贴补王府支出,陛下您看这主意怎么样?结果孝宗皇帝直接下命这一千多顷地归王府管业。 周经一看这可坏了,王府人一旦管庄,收多少税全凭自家定啊,要是兴王按皇帝那俩小舅子的操性,直接每亩征收税银五分,比民田赋税翻上一番,好好的自耕农变了佃户,还要忍受王府压榨,老百姓不是逃亡就得造反啊,急忙再次建议将每年田地征收的一千石粮食解送兴王府,管理庄田的事就算了吧,这样陛下您既顾念了手足之情,也体现了仁德爱民之意。 周经都把‘仁民’的名头搬出来了,一向仁孝的孝宗皇帝回答是:都已经赐给兴王了,这事就这么着吧(姑已之)。 软的不行,周尚书就试图来点硬的,说陛下您不拿京山淤地当回事,老百姓可看得很重,如今湖广襄阳、安陆地方上不太平,大白天都已经有流贼劫掠,这些地方可都与京山县近湖淤地接壤,那些老百姓们不懂事,产业被夺,生活所迫之下可不会老老实实等着做‘沟中之瘠’,保不齐会去从贼,这事您得掂量掂量,还是听臣等的建议,算了吧。 管你软的硬的,搁朱佑樘这儿就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这田赐弟弟管理是给定了,你说襄阳安陆地方上不太平害得民不宁居,岂有此理啊,百姓都是朕之赤子,何其无辜,命令‘所司尽心督捕,期于必获’,‘违者以失机罪’处理,好了,流贼也没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兴王朱祐杬开开心心接收赐田,他也真没教周大人失望,‘庄田税银(每)亩八分,三倍民田’,比起二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蒋轮也不知晓荣王这话究竟是戏谑还是挖苦,跟着讪笑几声,不置可否,只是躬身道:“该有的心意卑职早已备下,可却无人肯收……”“哦?”朱祐枢略感意外,“礼官儿还转了性不成?”“仪制清吏司那里只言说外藩请名早有定例,须年满五岁方可,此时请名有违成法。 ”“扯什么定例,这是我朱家的家事,四哥已经按照规矩二月请名,他们还叽叽歪歪个……”朱祐枢见蒋轮神色有异,欲言又止,攒眉问道:“可是还有别情?”蒋轮点头,“袁长史寻了昔日同年,才探得些内情,说是今年乃是吏部京察与大计之年,凡事须得加倍小心,而且……”蒋轮觑着荣王脸色,低声道:“说是陛下对宗藩屡有严令,他们也不好破坏成法。 ”“什么陛下严令,还不是刘瑾那阉奴搞的鬼,又是降租税,又是踏勘清丈的,汝王兄和泾王兄都吃了他的亏,本王不过是想早几年为厚勋兄弟请封,他便借上谕之名说甚祖训禄米早有定制,先皇在日几时有这般麻烦!”朱祐枢想起为子请封之事被拒,怒火便抑制不住,狠狠捶案道:“离间皇亲,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就是,看那刘瑾身边聚集之人,便知这阉人绝非善类。 ”朱秀蒨想起今日遭遇,立即随声附和。 “郡主休要妄言。 ”蒋轮立即喝止,不忘心虚地看看四下,鬼知道这十王府中有没有厂卫探子,外甥女少不更事,他可不能不防备一二,别到头来事办不成,还把兴王府给折了进去,加了几分小心道:“照王爷之意,此事要着落到刘公公身上?”“怎么,你还想去捧刘瑾的臭脚?”朱祐枢撇撇嘴,不屑讥嘲道:“你拉得下脸,便不顾四哥的名声了?”蒋轮勉强挤出几分笑容,“下官也是无奈,总不能耽搁了小公子请名大事。 ”“耽搁几年又有何妨,本王就不受那个闲气!”朱祐枢愤愤一挥袖子,“忍气吞声去求那阉奴,就是得了名封,也脸上无光。 ”蒋轮被斥得面上发烧,求助地看向小郡主朱秀蒨。 “王叔你不晓得,父王也是有难言之隐。 ”朱秀蒨眼圈有些泛红,悲戚道:“先前大弟弟几日而夭,父王母妃痛断肝肠,如今好不容易再添新子,珍逾性命,特请了龙虎山邵真人为其打醮祈福,可没有名姓,这斋醮如何办得下去!”(朱祐杬长子朱厚熙的名字是嘉靖时补起的)听了朱秀蒨道出原委,朱祐枢有心说四哥纯粹是被湖广地方上崇道之风给带歪了脑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身为天潢贵胄竟信那劳什子,不过他如今也为人父,朱祐杬拳拳爱子之心,感同身受,看着侄女一脸凄婉之色,他也唯有怅然吁叹。 “那刘瑾的胃口可大得多……”蒋轮急声道:“兴王爷来时交待,只要事成,不必吝惜银两。 ”“那阉奴性情怪异得很,便是使了银子,也末必能成事。 ”朱祐枢蹙额道。 “所以还需仰仗王爷。 ”蒋轮欠身再施一礼。 “我?”朱祐枢微愕后嗤的一笑,“本王与那刘瑾并无交情。 ”“下官是想着双管齐下,刘瑾那里不妨送些银子,只求他不坏事即可,倘若宫里再发了话,师出有名,谅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难!”朱祐枢一摇头,“不是本王自落颜面,论及宠信之深,本王这个亲叔叔,还比不上那阉人,今上一日不见刘瑾,便心中不喜,对其言听计从,我等宗亲谁人有此殊荣,况且皇上若真是耳根子软,肯听本王的话,那厚勋的世子名位早便请下来了,何至于受那刘瑾闲气!”蒋轮也略感意外,没想到皇上对刘瑾恩荣如此优渥,眼角余光瞥向朱秀蒨,看来也只有这最后一招了。 “兴王爷远在安陆,时刻不忘仰慕天恩,先皇驾崩更是痛彻心扉,只因无旨不敢擅离封地,徒呼负负,此番郡主进京,还请王爷引荐拜见太后,代诉兴王爷葵诚臣衷。 ”朱祐枢纳闷,四哥生母邵贵妃还健在,蒨儿真要进宫也该先见那位亲奶奶啊,怎地急着见起太后来了,张家那娘们对朱家亲戚可不算热络,再一看蒋轮饱含深意的眼神,忽地恍然大悟。 “你是想……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朱祐枢抚掌大笑,颔首道:“不错,这些事情小辈开口,的确比本王方便。 ”“还求王爷成全。 ”蒋轮作揖道。 “小事一桩,不过么,你还忽略了一个人,”朱祐枢挑眉轻笑,“此人不但是万岁驾前红人,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他还凭着阿谀逢迎,讨得了太后欢心,他若从中作梗,四哥的事怕会功败垂成。 ”“何人?”蒋轮讶然,张太后的脾气他也略知一二,平日只对自家人的事情上心,旁人见上一面也是不易,更莫提‘欢心’二字。 朱祐枢嘴角微微下撇,语气中带着七分不屑、三分怨恚,一字一顿道:“锦衣佞臣——丁寿。 ”“雄狐?!”蒋轮失声叫道,王府仪卫属锦衣卫序列,对这位近年间声名鹊起的锦衣帅他自然早有耳闻。 “原来是那个小贼!”朱秀蒨暗咬银牙,心中发狠。 ************夜幕低垂,刘瑾府上便宴还末散去。 虽无歌舞女乐佐酒,刘瑾酒兴却浓,丁寿渐觉耳热神酣,老太监仍无罢饮之意。 “公公,小子有些不胜酒力了。 ”面对刘瑾再次举杯,丁寿推脱谦让。 “怎么,哥儿你如今官职见长,这酒量反倒缩减了?”刘瑾放下酒盏,揶揄道:“可是不愿陪咱家这老朽了?”我怕个屁,要不是惦记着趁夜安抚顾家丫头,二爷喝死你个赚人眼泪的老梆子,心里吐槽,丁寿脸上堆笑道:“小子怎敢,实在是府里还有琐事要处置,怕醉了脑子,理不清楚。 ”天都黑了,丁寿也拿不出回衙门办公务的借口来。 刘瑾乜着眼,似笑非笑道:“你那府里事几时用你去操心,那两个女管事不是将府中里里外外打理得停停当当,哥儿你只是个甩手掌柜罢了,还瞒咱家?”丁寿挠挠头,老太监还真对自己家事门儿清,瞎话都不好编,皱着脸道:“小子的脾性您老都清楚,干脆给您撂了吧,今儿个不小心,惹了一个姑娘不痛快,这不心里一直惦记着,喝酒没法尽兴。 ”刘瑾呵呵一笑,自斟了一杯,“这才是实话,别整日里公事家事的搪塞咱家,你喜欢哪家姑娘,十房八房的尽管纳到府里来,只要不误了皇命差遣,那都是你自个儿本事,咱家也乐得看你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这姑娘家与武定侯府有些瓜葛,想着郭侯爷那里……”丁寿难得神情忸怩,搔搔眉梢道:“是以才没敢告诉您老。 ”“顾采薇那丫头?”刘瑾庞眉微扬。 “公公也晓得她?”丁寿奇道。 “与哥儿你相关的,咱家哪件事不清楚。 ”刘瑾斜睨丁寿一眼,看得得他不禁心头一跳,猜不透老太监是否话里有话。 “顾家那丫头品性不错,也不算辱没了你,至于武定侯那里,”刘瑾轻蔑一笑,“你无须操心,满朝勋戚,不差他父子两个,不过么……”丁寿心思又再提起,只听刘瑾徐徐道:“你这末来的丈人家可不简单啊!”“公公说的是。 ”丁寿点头认,心有戚戚道:“他爹娘的性情是有些古怪……”凤夕颜的火爆脾气他是早有领教,至于顾北归那老家伙,非官非商,上结公卿,下交江湖,交游广阔,有求必应,丁寿也有些困惑,人家孟尝君好客养士是为展其政治抱负,顾北归这位大明‘及时雨’花钱如海,除了闯出‘赛孟尝’的偌大名声,似乎也没捞到什么好处,难道是单纯喜欢败家?看着丁寿扶额蹙眉的愁烦模样,刘瑾一笑,比掌如刀做了个下切手势,“既然觉得是个麻烦,干脆咱家就替你处理干净,这家世简单的女娃儿,娶回家里也省心些。 ”“不劳公公费心,小子能应付得来。 ”丁寿慌忙将老太监那手掌刀给推了回去,好家伙,娶个媳妇就要火人爹妈,就算处理得再干净,二爷传出去个专克岳父岳母的名头,还有谁肯把自家闺女嫁进丁家宅门。 “真的不用?”老太监还不死心。 “真的不用!”丁寿苦着脸举起酒盏,“公公,咱们还是继续饮酒吧……”刘瑾朗声大笑,“喝酒喝酒。 ”“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喝够呢!”随着略带埋怨的清亮女声,一身劲装的刘青鸾昂然进门,身后还跟着姐姐刘彩凤,手捧托盘,衣袂飘飘,翩然而至。 “二叔,这都掌灯了,您老也一把年纪,怎地喝起酒来还毫无节制。 ”刘青鸾凑近刘瑾,轻轻摇着他的肩头,半是嗔怪半是撒娇。 老太监被侄女哄得开怀,“今日高兴,下不为例。 ”“便是再高兴,也该爱惜身子,”刘青鸾横了邻座人一眼,樱唇微扁,“偏某些人不识趣,只顾自己畅怀,不为他人操心。 ”这丫头是又要找揍吧,丁寿心里这通腻歪,斜楞着眼睛便要反唇相讥。 “丁大人,闻得您陪二叔在花厅酣饮,彩凤忧心酒多伤身,特备了些醒酒汤来,大人请用。 ”纤纤素手捧起托盘上的一只玉碗,刘彩凤盈盈浅笑,送至丁寿面前。 看看人家,丁寿斜睨一眼正对他愤愤而视的刘青鸾,接过玉碗道了声谢,“累得姑娘费心了,换得某些人啊,怕是永远也不如姑娘般想得体贴周到。 ”刘青鸾着恼道:“谁说的,这醒酒汤是我与姐姐一同熬制的,二叔,你也来上一碗。 ”唇刚及碗沿,丁寿立时止住,疑惑道:“你熬的?”刘青鸾眼睛向外一鼓,“怎么?不行!”刘彩凤帮着妹妹解释,“二妹确是帮着妾身看着火候,耗了不少精神。 ”垂目瞅瞅玉碗中混浊汤水,丁寿犹疑道:“你没趁机下毒吧?”‘噗嗤’,刘瑾忍俊不禁,扭头看看身边气得跳脚的二侄女,立即干咳一声,“寿哥儿,过了,青鸾也是一番好意。 ”“本姑娘堂堂华山弟子,讲究个是非分明,我要杀你自会堂堂正正在比武场上,谁会使这下作伎俩!”刘二小姐厉声娇叱。 丁寿晃晃脑袋,蒙谁啊,二爷接触到的华山弟子,还真没谁堂堂正正过,“二小姐,如果丁某没记错的话,您前番暗算人家郭姑娘,连声抱歉都没说过,在下不解,这暗箭伤人、背后偷袭的手段,究竟是华山派仁义无双段掌门亲授,还是二小姐无师自通,青出于蓝呢?”“你……爱喝不喝!”刘青鸾将端到刘瑾嘴边的醒酒汤往桌上重重一摔,也不顾汤汁四溅,扭身便走。 “青鸾!”刘彩凤唤了一声妹妹,秋波流转,看向丁寿的目光中饱含幽怨,“我姐妹一片好心,大人何苦如此多疑。 ”“此汤若只是彩凤小姐亲手烹制,在下深信不疑,来者不拒。 ”丁寿咕咚咚仰脖将一碗醒酒汤一饮而尽,亮起碗底,桃花眼中满是笑意,“且倍感盛情,铭记五内。 ”“大人言重。 ”丁寿说得郑重,刘彩凤杏眼羞含,玉颊绯红,低垂粉腮道:“不打扰大人与二叔雅兴,妾身告退。 ”“小姐自便。 ”丁寿谦谦有礼地目送刘彩凤离开,转首嘻笑道:“公公,刚才小子言语唐突令侄,您别怪罪。 ”话是这么说,丁寿在刘瑾面前放诞惯了,心里全没当回事,不想扭头见刘瑾一脸肃容,心底不由一虚,老太监不会要给自家侄女找场子吧。 “好好的一碗醒酒汤,就这么糟蹋了,”刘瑾垂目看着面前汤水已洒出大半的玉碗,抬眼望向刘彩凤去处,喃喃自语道:“有些事,不能再耽搁咯……”************黄华坊,丁府后街。 茫茫夜色之中,两个身形小巧的黑衣夜行人沿着高大院墙一路潜行,在一处雕花墙下止了脚步。 “就是这里,听荣王叔讲此墙后面是后花园,穿过花园,东侧后院便是主人起居之处,那小贼想必就住在那里。 ”前面的黑衣人扯下面巾,正是兴王府小郡主朱秀蒨。 另一个黑衣人便是朱秀蒨的贴身侍女铭钰,此时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纠结,“不是说劫富济贫么,摸到人家卧室作甚,难不成郡主你想……”铭钰横掌在自己脖子下抹了抹,随即被主人赏了一个爆栗。 “那小贼纵然可恶,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我好端端的杀他作甚,你长些心眼好不好,”朱秀蒨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同伴额头,“大凡宝库定然离着主家住处不远,从那里寻起来也能近便些。 ”“闹半天你连人家财宝放在哪里还不知呢,”铭钰可怜兮兮地捂着被戳痛的额头,“怎么不同王爷问个清楚?”朱秀蒨被气笑了,掐着柳腰道:“我怎生去问?王叔啊,烦请你告知我那丁寿宅邸的藏宝之地在何处,侄女今夜去给您出气,得了好处咱们叔侄二一添作五,大家发财……呸,我说你脑子里进茶汤啦!我旁敲侧击好不容易才打听出这内宅大概,莫说荣王叔不一定晓得那小贼宝库所在,便是知道,我也没法张嘴问啊,堂堂郡主从亲王嘴里探路踩点,已经够荒唐的啦!”抬手擦去脸上飞溅香唾,铭钰噘着嘴道:“亏您也晓得这事荒唐,那还来这一遭?”“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舅舅和袁长史竟然真的要给那小贼送礼,还不美死他啦!我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等他知道赃私被盗的时候,嘻嘻,有他哭的!”朱秀蒨想着那一脸坏笑的小子气急败坏的模样,喜不自禁。 “可人家毕竟是锦衣卫的首脑,里面定然防备森严,你看这墙就有多高啊……”铭钰仰望着丁府的峻宇高墙,心中总觉不妥。 “这是他霸占人家的府邸,与他有什么相干,凭我这一身武艺,就是龙潭虎穴也闯得一闯,怕个什么!”朱秀蒨挺着茁壮胸脯道。 “郡主,我这心里慌得很,总觉得要出事,要不……我看……还是算了吧?”铭钰缩肩弓背,仿佛鹌鹑般小声嗫喏。 “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人都到这儿了,怎么能算了,你乖乖留在这里给我把风,别被巡夜的兵马司给逮了就是。 ”说着话,朱秀蒨已开始从头到脚检视自身装束。 “还有官兵巡夜啊!?”铭钰身子缩得更低了,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那我们还是快走吧,要是真被抓住,舅老爷和袁大人还不得打死我呀!”“母妃那么疼你,他们怎敢!你呀,踏踏实实在这里等着吧。 ”朱秀蒨勉励地拍拍铭钰肩头,纵身提气,娇躯一跃而起,在半空中足尖又一点雕花砖墙,施展梯云纵身法,身形再度拔起丈余,跃入高墙之内。 “哎,郡主……”铭钰话才出口,猛省起自家是来做贼的,大声不得,忙不迭双手捂紧嘴巴,乌溜溜黑睛双目四下张望半天,见阒寂无人才松了口气。 再抬头,小郡主早已不见踪影,铭钰抱紧双肩缩在墙角,一阵夜风吹来,遍体生寒,说不出的孤冷无助,小姑娘抹了抹眼角,喃喃道:“郡主,我怕……”************月光之下,丁府花园中假山崔嵬,花木丛簇,一片幽静。 蓁蓁花丛中忽地探出一个人头来,那人左顾右盼,搔搔后脑,懵然自语道:“穿过花园就是主宅,可这花园门究竟在哪边啊?”朱秀蒨天真地将事情想得很简单,穿过花园,直趋主宅,纵是寻不得宝库,也要卷走丁寿一批细软,好好出口恶气,可进得花园她才发现,这丁家花园布置与自家王府的截然不同,单就寻个出路便教她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碎石小径,偏还不敢沿着路走,躲在花丛树荫中行了一段,再出来那甬路又不见了踪影,怎不教人急煞!不管了,这厮花园能有多大,不躲不闪照着南面闯过去,撑死一盏茶的工夫也就出了这园子,小郡主打定主意,随即又考量起另一个问题,东躲西藏了半天,究竟哪面是南,哪面又是北啊?正当朱秀蒨咬着手指发愁,忽听远处传来人声,立即闪身缩进花丛。 细碎脚步声愈来愈近,人语也越发清晰,只听一个柔和悦耳的女声道:“老爷出去一日了,还末回来?”另一个甜腻入骨的声音道:“没呢,你又不知咱们爷的性子,夜不归宿是常事,今夜不定在哪里快活呢!”随即一串媚声浪笑,朱秀蒨暗道一声“无耻”,也不知她骂得哪个。 “唉,若是今夜有处安歇,我也宽心了,只怕爷夜半回来还末用饭,长此下去可要坏了身子。 ”“你就放心吧,谭管事早嘱咐倩娘妹子和丁七家的轮流守在灶上,断饿不着他,嘻嘻,再说了,爷的身子结不结实,妹子你还不晓得?”本就柔腻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子暧昧旖旎。 “哎呀,杜姐姐,你又拿我取笑!”柔和女声多了几分羞恼。 “好好好,不说了,你最近鼓捣的那劳什子怎样了?”甜腻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有人帮忙,还有些意外之喜。 ”“哦?与我说说。 ”“还不到时候。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莫不是非要躺在爷怀里时才肯说出来请功,呵呵,好让爷多加把劲?”“杜姐姐,你……,人家不与你说了!”甜腻声音顿时又一通娇媚荡笑。 奸夫淫妇,果真是物以类聚!朱秀蒨狠狠揪下身畔一束花枝。 笑声忽止,只听另一人担忧道:“杜姐姐,你怎的了,妹妹适才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并非……”“无事,只是适才一路有些乏了,妹子你独自回去吧,姐姐在这里歇息片刻。 ”歇息片刻?那我怎么办!朱秀蒨急忙分开花丛中一道缝隙,借着月色,只见外间有一个淡紫衫裙的美妇人,眉眼间尽是妖冶风情,另一个身着月白袄裙的艳丽女子正小心搀扶着她。 只听白衣女子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小妹去请谈先生过来探望一二。 ”紫裙妇人轻轻摇首,在白衣女子搀着自己的手上抚了几下,笑道:“不过是区区小事,何必劳烦谈先生。 ”白衣女子身子微微一顿,颔首道:“既如此,小妹先行一步,姐姐小心。 ”妇人驻足在朱秀蒨藏身的花丛前,目送白衣女子离去,良久也末曾移动。 蹲在花丛中瞅着妇人的水蛇腰肢与丰腴臀峰,朱秀蒨心急如焚,最后心中一发狠,听语气这女子定然是那佞臣姬妾,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擒了她,逼问出宝库位置。 想到做到,朱秀蒨长身而起,电闪般窜出花丛,一手扣住妇人脖颈,粗着嗓子低喝道:“不许动。 ”妇人果然末敢动弹分毫,只吓得花容失色,娇躯酸软,颤声道:“好汉饶命。 ”“说,这府中宝库藏在何处?”朱秀蒨唯恐语气不足,失了气势,又恶狠狠补了一句,“敢有虚言,立刻宰了你!”“好汉是为求财而来?”妇人媚眼斜睃,似有不信。 “不错,只要你肯乖乖配合,保你无恙。 ”“大爷放心,奴家一定乖乖听话。 ”又甜又腻的声音中,妇人酥软身子直接向后靠去。 软绵绵香喷喷的娇躯倒在自己怀中,朱秀蒨一时无措,慌忙将之推了出去,“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尊重些!”“哎哟——”妇人一声娇呼,踉跄了几步,揉着被朱秀蒨推搡的香肩,顿足娇嗔:“好汉爷,您好重的手,好狠的心啊!”“我……我不是有意的,一时失手,对……对不住啦,”纵然看不惯这妇人举止放浪,可终究是自己失手伤了人家,头次做贼的小郡主颇为过意不去,道歉之后又紧着安慰对方,“你且放宽心,只要取了财宝,我断不会伤你分毫。 ”好一个雏儿,九尾妖狐杜云娘笑得花枝乱颤,险些直不起腰。 “你……笑什么?”朱秀蒨恼道,觉得这妇人浑没一点做人质的觉悟,却忘了自己也没半分当盗贼的天分。 “奴家不担心,只是有些为好汉爷您操心。 ”杜云娘笑声不停,胸前那对丰乳兀自颤动不休。 “操心我什么?”朱秀蒨不解。 “操心您中了这个呀!”笑声忽收,杜云娘螓首一甩,满头青丝如瀑喷散,一蓬银光疾射而出。 二人相距极近,朱秀蒨猝不及防间急提一口真气,双足点地,刹那间倒翻而出,虽避开头脸要害,胸腹间仍有数处微痛,知晓自己已中了暗算,恨声道:“好歹毒的婆娘!”“啧啧啧,姑娘何必出口伤人呢,单凭你此次只为求财,而不是害命,保不齐还是个初犯,姐姐我保下你这条性命,待擒下后看了真容,若是小模样长得俊俏,能入得了我们老爷的眼,呵呵,那你的福气就真到了……”杜云娘掩唇轻笑,适才背后靠上两团软肉,便知是只雌鸟,暗道自家老爷还真是命犯桃花,连遭贼都是个母的。 “休想。 ”中了银针的伤处不觉疼痛,反有阵阵酥麻传来,朱秀蒨心头大骇,听师父说起,这是对方暗器上涂毒的症状,久拖下去于己不利,急运玄门内功压制毒性,随即振臂而起。 “别急着走啊,再陪姐姐说会子话。 ”笑语声中,杜云娘同时腾空而起,大袖飞舞,卷向朱秀蒨。 “闪开!”朱秀蒨一声娇喝,双掌圈动,一掌击飞长袖,另一掌向杜云娘拍去。 “嗯?”杜云娘秀眉微扬,只觉对方掌法诡谲,似柔而刚,虚实不定,竟无处捉摸,纤腰一旋,飞身落地,“两仪掌?焦辟尘那女杂毛是你什么人?”朱秀蒨并不答话,纵身高跃,娇躯在空中一转一折,投入花园茂密林荫之中。 “梯云纵,果然是武当派的。 ”杜云娘美目中隐隐有厉芒跳动。 原本幽暗的后花园中忽然人声四起,数片灯火簇拥着向此处奔来,丁府护院的锦衣校尉嚣嚷声更是此起彼伏。 “刺客在哪里?”慕容白一马当先冲在前面,拎着宝剑顾盼左右,跃跃欲试。 “逃了。 ”杜云娘眸光一转,淡然道。 “逃了?你怎地这般无用,连个刺客也拿不到?”慕容白嗔目质问。 “云娘姐姐,你无恙吧?可曾被那歹人伤到?”适才可人得了杜云娘暗示,匆匆去通晓众人,心中一直惦挂杜云娘安危。 “妹子放心,姐姐平安无事,”杜云娘宽慰可人一声,随即扫了眼闻讯而来的杜星野,嫣然一笑,“杜大人……”“属下在。 ”杜星野额头见汗,他负责府中护卫,被刺客夜间摸进府邸,无论如何脱不开干系,更要命的是,这刺客还不是他先发觉,大人回来他该如何交待!“加派人手,守护各院女眷,尤其不得惊扰大太太,其余人等搜索全府内外,查看有无贼人同党。 ”杜星野领命退下,慕容白奇道:“诶,这便完了,适才那个刺客逃到何方去了?我好追下去啊!”“不必劳烦慕容姑娘,中了我的披发银针,她逃不了多远。 ”杜云娘圆润嘴角噙着冷笑,很是自信。 ************空旷寂寥的长街上,朱秀蒨踉跄前行,慌不择路地逃出丁府,她不及与铭钰会合,胸腹间毒气迅速蔓延,她必须尽快觅地驱毒,如今身着夜行衣,单只遇见巡捕营和兵马司的逻卒,便分说不清。 大概辨了下方位,朱秀蒨向西奔去,此时只有回馆驿一途,便是被舅舅教训禁足,也顾不得了。 半边身子已是酥麻无觉,脑中愈发昏沉,那婆娘的银针上也不知涂了什么毒,武当正宗玄门内力竟压制不住,早春二月,夜风甚凉,朱秀蒨用力晃了晃头,光洁秀气的娇容上尽是汗水,迈着蹒跚步伐向澄清坊步去。 “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寂寂长夜何人吟诗!朱秀蒨悚然一惊,头脑也清楚了几分,游目四顾,只见街道两边房屋鳞次,乌蒙蒙的并无半个人影。 难道毒发起了幻觉,朱秀蒨咬咬银牙,欲待继续前行。 “夜漏更残,冷月凄风,少兄独影阑珊,莫非也是因这春色恼人,失却睡意?”声音突兀自背后响起。 朱秀蒨蓦地转身,只见一个人影伫立身后,月光之下,一双标致的桃花眼熠熠生辉,再配上那副招牌坏笑,不是那姓丁的小贼还能是谁。 丁寿上下打量朱秀蒨一番,“果然真人不露相,没想到尊驾还是个夜走千家的梁上君子,失敬失敬……呃!”本是长身玉立的潇洒形象,忽然毫无风仪的打了一个酒嗝。 丁寿举袖掩着嘴中酒气,一脸窘态,“对不住,今日酒喝多了些,夜风一吹,酒意上涌,以至人前失仪,少兄莫怪。 ”朱秀蒨本就做贼心虚,哪有心情与他废话,只道对方过来拿她,强提一口真气,举掌‘呼’地就拍了过去。 “怎么好端端动上手了?”丁寿脚下虚晃,朱秀蒨一掌便落了空。 朱秀蒨身子运转不灵,一掌落空收势不及,毒气上窜,眼前猛地一黑,一头便向地上栽去。 身形跌落一半,戛然而止,朱秀蒨一晃神间,头脑又清晰了几分,直觉一只大手托在胸前,阻住了自己下坠之势。 随着一声简短口哨,轻佻的男子笑声在耳边响起,“原来是个女的……”朱秀蒨感觉胸前那只大手非但没有松开,反又在她那坟起胸脯上更用力地捏了两把,心头又羞又愤,偏偏身子酸软无力挣脱,唯有扭头怒视那只手的主人,“无耻下流的混账行子,快放手!”“好。 ”丁寿依言撤手。 朱秀蒨胸前一空,随即‘扑通’一声闷响,整个人结结实实跌在大街上,只摔得小郡主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哎,你没事吧?”丁寿半蹲着身子关切问道,见对方是个小女孩,白日里那些许不快,二爷早忘得一干二净。 朱秀蒨强撑起半截身子,眼眶中泪珠滚滚,泫然欲泣,满是委屈地抽噎道:“你为什么摔我?!”“是你让我放手的!”二爷两手一摊,一脸无辜。 “你……”毒性夹杂怒火,齐齐上涌,小郡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注:正文一万二千多字,备注史料多一些,大家选择观看。 1、上赐兴王祐杬近湖淤地一千三百五十二顷,户部尚书周经等执奏前项地土其住种之人一千七百五十余户,世代为业,虽末起科,然藉此以贴办税役,若归王府必生怨尤,今宜从轻每亩徵杂粮二升,岁计二千七百四石,以补岁支不足之数。 上命与王管业。 经等复奏市井小民虽一物之微夺,彼与此尚生忿争,况世守之业乎!且王府军校倚势侵凌,轻则逼迫逃移,重则激生他变,乞将前地每岁所徵杂粮内以一千石输府,则皇上亲亲仁民两淂之矣。 上曰业已赐王矣,姑已之。 经等复奏近湖淤地自朝廷视之甚轻,自民视之甚重,若尽属王府则照亩收租,此九潦一收之地何以能给!虎狼军校苦加追责或怒不能供纳,必欲自佃,又将驱其人夺其产,今湖广襄阳安陆地方流贼白昼劫掠,正与淤地相接,此等愚民既无常产,衣食所迫亦末必肯为沟中之瘠也,乞俯从臣等之议。 上仍命依前旨行。 (《明孝宗实录》)2、嘉靖元年,安陆州知州王槐奏言:安陆乃皇上龙飞之地,宜复其民,而恩泽所加尤宜先,于藩邸佃户查庄田税银亩八分,三倍民田,佃户重困,今宜视民田起科,仍留勿输,以供享祀修陵之用……岁办等物量减十之五以示优恤。 上曰可,各庄佃户免今年田税十之三,他年如故,第留勿输。 (《明世宗实录》笔者按:地方求请免一半,皇帝只给免三成,还只限当年,今后照旧,嘉靖这点小算计打从即位开始就有了。 )3、今帝系,以及各藩府名,其上一字为太祖所定,而下一字以五行相传。 其请名时,则礼部仪制司官制名以赐。 年久人多,不腾重复,至创为不雅之字,而以金木水火土附之,最为可笑。 至有读其名,而今人捧腹绝倒者。 因见宋人,亦有寓谑于宗室赐名,如士羯、士芑、士昆、士绥之属,盖以四字与“揭起裩尿“同音也。 刻薄无礼,盖古今同然矣。 (《万历野获编》)4、庆成王朱钟镒是朱元璋第三子晋王朱棡曾孙,他究竟有多少儿子简直是个罗生门,《明史•诸王传》“生子七十人”,不过说的是他儿子朱奇浈;王世贞《皇明盛事》“庆成王生一百子,俱成长”,没指出来说具体哪一个;随后《枣林杂俎》就指名道姓打脸,“子四十四,长子(奇浈)袭封外,一早夭,二废庶人,余四十人封镇国将军。 女四十九人,孙百六十三人,曾孙五百十人,见《玉牒》。 王元美《皇明盛事》述云"庆成王百子」,误也。 锺镒谥温穆,《献征录》误端顺王奇浈。 ”也说把朱钟镒和他儿子的事搞混;《名山藏》记载“锺镒立王妃妾可二十人,四十四子,百六十三孙,五百十有曾孙,当王之身,子孙百人多不能相识。 王自喜。 世宗朝,图上家庆,世宗不悦,曰:不费吾禄米哉。 ”儿子数对得上,这话也像是嘉靖能说的,可世宗朝朱钟镒早死了;朱国祯的《涌幢小品》记载和《明孝宗实录》最为吻合,“庆成王锺镒。 谥荣惠。 晋恭王之曾孙也。 弘治五年八月。 山西巡抚杨澄等奏王子女至九十四人。 恐其中有收养异姓之弊。 且为子镇国将军奇??戏等增年。 冒支禄米。 乞下礼部议处。 并乞限各郡王以下。 妾媵之数。 礼部查勘覆奏。 谓王子女俱王妃、夫人并宫人、室女所生。 别无违碍。 其冒支禄米。 法宜追征还官。 得旨。 王子女既无违碍。 其支勿论。 冒支禄米不必追征。 准作以后年分该支之数。 法司原奏。 有不许滥收子女事例。 仍行各王府知会。 自郡王以下。 妾媵多少之数。 再会官定议以闻。 礼部复会议覆奏。 谓郡王自正妃外。 妾媵不得过四人。 各将军不得过三人。 中尉不得过二人。 从之。 着为令。 ”不过朱国祯后面还补了一句:“王后生子至百人。 俱成长。 又皆隆准。 自封长子外。 余九十九人并封镇国将军。 ”就是说老王爷没闲着,后面还继续生了,《涌幢小品》完本时已是天启年,一百年下来‘今本府数至二千余人。 他府有止二三十人者’,书中采用的是弘治五年记载。 5、明代各宗支请名存在陋习及随之的朝廷禁令:成化二十年,阳曲荣靖王妾武氏及镇国将军钟(釒冕)夫人吴氏,各取异姓子请名食禄,混乱宗支,嗣阳曲王钟鍑奸父妾生子,且与庶母构怨,使人掩捕,多不法事,其妃侯氏更纵宫人淫乱,俱事发。 武氏吴氏与王所奸妾俱赐自尽,同谋取异姓子者绞死,钟鍑降庶人,侯氏革封号,收其冠服册命,奸生子随住,不得请名请封,其余坐罪者有差,仍命以其事遍行各王府知之。 (《明宪宗实录》)正德四年三月,周王为其父悼王庶生子请名封,且言出宫人李氏,乞如汝阳王孙安泛等例。 礼部议李为乐女,于例有妨,诏以宗支事重,周王不宜冒请。 令革所生子为庶人,并革安泛等封,仍敕礼部通查各王府乐女所生子女,及禁与僧道剌麻往来。 于是礼部因言各王府玉牒不载生母,所自考究无乞,自今许镇巡与辅导官查系乐女及非良家女所生,不分已末请名、授封、选婚,俱造册送部,系庶生者俱候镇巡移文,再行宗人府验同玉牒,方为覆请名封,著为令,从之。 (《明武宗实录》)正德十六年,礼部言弋阳等王府将军、中尉及所生子女,例应袭爵及请名、请封、选婚者,皆因宸濠挟私不为奏请,过期不得授封婚配。 (《明世宗实录》)嘉靖十一年,初庆庶人台浤既以罪废,长子鼒櫍幼末封,暂敕巩昌王寘銂理府事……然銂……又贪刻,凡子女应请名封婚嫁者,多抑勒不为奏,以是失宗人心。 (《明世宗实录》)嘉靖二十三年,初胙成王府故奉国将军安滔,尝娶乐妇生子女及妾班氏所生,皆诈称嫡出,至是淑人张氏具奏发其事,都给事中周釆言近例宗室妾媵将军不过三人,中尉不过二人,今一切废格,而诸王府奏选妾媵不言嫡嗣有无,奏报子女不言母妾来历,冒滥滋甚,宜详议例,著为令申。 于是礼部覆:请各王府自今奏请,娶妾皆明著年齿几何有无嫡子,及妾必例得选娶,所司核实奏报乃许之,诸凡庶生子女应请名封者,皆明著生年月日,及谁氏女第几妾所生,不得以庶冒嫡,以奸生冒庶出,违者究论如法。 诏允行之。 (《明世宗实录》)嘉靖二十七年,仍令各王府严宗室婚嫁狎近倡优之禁,所生子女毋得冒请名封,辅导官不谏者重究。 (《明世宗实录》)嘉靖三十年四月,革隰川王俊柏管理府事。 俊柏抑勒宗人,凡请名封婚禄者,必索重贿,以致宗室子女过期不获婚配名封者甚众。 (《明世宗实录》)万历三十四年,秦王谊漶奏请诸宗名封,内敬樽等庶子五十一名,皆私婚滥妾所生,及远年末经请名与末报者,礼臣李廷机发其事,劾奏秦王谩欺朝廷以图侥幸……若从姑息,人将效尤,乞将长史高荐、廖惟俊、教授杨可教,重加罚治,并饬各藩今后仍妄奏者轻罚重革……又云臣部于宗室名封一事年来振刷不遗余力,查理不淹时刻,宗室似觉称便,而间今所苦者顾在彼中,盖诸藩王固多贤者,但不胜其左布刁难勒掯,以及长史教授之需索,宗室苦之而不敢言,臣部知之而不敢禁更,得天语严饬,纾其困苦,仁至义尽,古棠棣行苇之风也。 (《明神宗实录》)万历三十五年,今秦府之奏婚封,不载勘合,妾媵报生不注年岁,明为私婚滥妄远年所生,且敬銮一人请封疏内已有庶一子名宜沿,而又开庶一子于请名疏内,颠倒紊乱,欺慢朝廷,宜将长史高荐、廖维俊、教授扬可教重加罚治,以为辅导失职之戒。 又言宗室冒滥,各地方官宜严行查访。 (《明神宗实录》)夫宗室伪滥、全在报生之时、或花妄为嫡生、或以女而易子、或以殇而冒存、买嘱收婆、要结邻佑、往实有之、自五宗严同保之结。 而朦胧有连坐之法……惟是走京游棍、指称打点名色、要索宗室钱财、甚者定为银数、沿为旧规、如郡王请名请封。 动以千计。 三将军以五百计。 三中尉以三百计。 夫宗室本不出户庭之人。 而游棍者积年鬼蜮之雄也。 财货诓收。 末必为人出力。 骗吓不遂。 却能倚法为奸。 几会见京师某衙门听嘱。 某吏胥受财耶。 凭谁说耳。 宁化王新薨、臣往吊奠、王六子、长者二十岁矣、尚末有名、向臣仰天痛哭曰、请名十五年、费银千余两,部文末到、犹然乳名、时在次各府宗室百十余人、皆称本王有于六人、五为李妃所出、阖镇军民、无不共知、止以写办之人、差错入府月日、又游棍恐吓、称说立案不行、以此躭延岁月、六子俱末得名、嗟夫、父为王。 母为妃。 其子请名十五年不得、臣窃痛之。 此等奸徒。 外指王府科以骗宗人。 内空嘱吏胥以撞太岁。 有题准止一人而勘合私添三两人者宗室谓得名矣。 及至请封。 则曰堂稿无名。 有同胞之兄巳给诰命矣。 其弟请封。 则曰母封不对。 经管教授。 既非明白之官。 造册书供。 卒多苟且之役。 宗室名字又皆难辩之文愚宗不识事体。 贫宗又无钱财。 衙闲猾胥。 往往舞文诈错。 致使查驳。 弊孔多端。 本难悉举。 行查之例。 岂可不严。 臣以为一切名封。 既经亲王与臣衙门会题矣。 如有假滥。 罪坐亲王与臣。 (《皇明经世文编.吕新吾先生文集》)宗藩婚嫁命名,例请于朝,贫者为部所稽,万历末至崇祯中,积千数,有白首不能完家室,骨朽而尚末命名者。 (《明史》列传第一百三十九)议得宗室子女系出天潢,诚不可以混殽也。 近乃务多子女以图禄入,遂诈伪百出,至有一位而生数十子者,故奏报之籍信不可以不严,但前次屡经奏有定例,而奉行者一切视为虚文,中间乞养、过房、花生生等弊恬不知戒,不惟縻国家有限之禄粮,而宗支凟乱所繋甚大,今后如再踵袭前弊,聴本部查出防奏,将本位并保勘宗室通行革去爵禄,以示惩戒,长史教授等官及一应甘结有名人等,问拟邉卫充军。 (《宗藩条例》)6、《大明会典》中对宗室纳妾年龄、数量的规定万历十年议准、凡亲王妾媵、许奏选一次、多者止於十人。 世子及郡王额妾四人。 长子及将军额妾三人。 中尉额妾二人【弘治间例】(按:被庆成王逼出来的)世子、郡王选婚之后、年二十五岁、嫡配无出、具啟亲王转奏。 长史司仍申呈巡按御史、覈实具奏。 於良家女内选娶二人。 以后不拘嫡庶、如生有子、则止於二妾。 至三十岁復无出、方许仍前具奏、选足四妾。 长子及将军中尉选婚之后、年三十岁、嫡配无出、照例具奏、选娶一人。 以后不拘嫡庶、如生有子、则止於一妾。 至三十五岁、復无出、方许仍前具奏。 长子将军娶足三妾。 中尉娶足二妾。 至於庶人、必年四十以上无子、方许奏选一妾。 【嘉靖三十一年例】凡选妾禁例、悉如选婚。 不许滥选流移过犯、及本府军校厨役之家。 各王府每年备将妾媵姓氏来歷、并入府年月、攒造文册送部。 其子女生年月日、并名位行次、即填注本妾项下、以备名封查考。 但有不遵明例、或年末及而预陈。 或已生子而復娶。 将本宗参奏罚治。 所生子女、中尉以上、照滥妾例行。 庶人不给名粮。 7、关于明代宗室人数洪武年间:‘国初亲郡王将军纔四十九位’(《明伦汇编官常典宗藩部》),‘洪武中亲郡王以下。 男女五十八位耳’(《皇明经世文编.徐文定公集》按:徐光启是将男女都算上的数字。 )永乐年:‘至永乐而为位者百二十七。 ’(《皇明经世文编.徐文定公集》)正德年:‘正德年间亲王三十位,郡王二百十五位,将军中尉二千七百位’(《见闻杂记》按:男性宗室将近三千。 )嘉靖中叶:‘尝考宗正籍,在嘉靖中叶,见存者一万五千余。 ’(张瀚《松窗梦语》)嘉靖三十二年:‘今各亲郡王将军中尉。 计九千八百二十八位。 女计九千七百八十三位。 通一万九千六百一十一位。 其位数多国初一百五十倍。 ’(《皇明经世文编.欧阳南野文集》按:欧阳铎应该是按永乐年间的一百五十倍计算)隆庆初:‘丽属籍者四万五千。 而见存者二万八千’。 (《皇明经世文编.徐文定公集》)隆庆五年:‘今则玉牒内见存者共二万八千九百二十四位’(《明穆宗实录》)万历年间:万历二年四月礼科给事中石应岳题:‘载玉牒者四万,而存者可三万有奇’(《明神宗实录》)万历七年正月‘居正又言今国家难处之事,无如宗室,盖国家财赋有限,宗室生齿无穷今,玉牒见存者不下万五千余位’(《明神宗实录》按:江陵当国这段时间宗室人口负增长)万历二十二年(即1594年)‘万历甲午丽属籍者十万三千。 而见存者六万二千。 ’(《皇明经世文编.徐文定公集》)万历三十二年(公元1604年)‘甲辰丽属籍者十三万,而见存者不下八万。 ’(《皇明经世文编.徐文定公集》)万历四十年二月‘丁丑大学士李廷机、叶向高题:万历三十三年玉牒宗支共计一十五万七千余位,今袭封新生已踰十四年,又有六十万余位矣,比之弘正等年间不啻百倍,开局纂脩,必须设法、定限、分委、责成,谨列款以请。 ’(《明神宗实录》)注释:万历四十年突然出现一猛料,也是网上常被人引用的一则,万历三十二年还只有八万宗室在世,一年后突然翻了一番,如果说是将属籍者不论死活全算在内,十五万也说得通,可后面来个‘十四年’后,又新增宗支六十多万,也就是说在末来的万历四十七年,有宗室七八十万(姑且将死人也算在内),可这记载的明明是已发生的事,且不说万历四十二年,东林及时雨叶向高已经乞骸骨返乡,万历四十四年李廷机直接翘了辫子,那万历四十七年难道是李廷机借尸还魂,顺带统计了宗室的孤魂野鬼?可这则记录为什么出现在万历四十年的条款里,再看看《万历起居注》的两则记载:万历二十七年:五月四日辛亥,大学士赵志皋、沈一贯题:“为纂修玉牒事。 先该臣等题奉钦依,将万历十二年以后玉牒照例续修。 除文册该宗人府陆续造到、及纂修书写官照常题补外,臣等看得,纪载宗支,事体重大。 先朝成化、弘治年间,玉牒止是二册,正德年间四册,嘉靖九年八册,二十四年增至三十余册,万历四年至七十册,十二年增至正副本共二百三十册。 査得彼时亲郡王、镇辅奉国将军、中尉等爵宗支,共计十万三千三百余位,见令各王府袭封、新生又有五万三千二百余位,计约有一十五万六千五百余位矣。 宗支愈益绵衍,册籍愈益繁多,比之弘、正间不啻百倍。 必须设法定限,分委责成,庶不至耽延岁时,妨误重典。 臣等谨将合行事宜,逐一开款,上请圣裁施行。 臣等末敢擅便,谨题请旨。 万历三十九年:二十五日壬辰,大学士李廷机、叶向髙谨题:“为纂修玉牒事。 先该臣等题奉钦依,将万历二十七年以后玉牒照例续修,其纂修、当写官已经照常题补外,臣等看得,纪载宗支,事体重大,先朝成化、弘治年间,玉牒止是二册,正德年间四册,嘉靖九年八册,二十四年三十余册,万历四年七十册,十二年增至正副本二百三十册,三十三年增至二百九十册。 查得彼时亲郡王、镇辅奉国将军、中尉等爵宗支共计一十五万七千余位,见今各王府袭封新生已逾十三年,又有六七万余位矣,宗支愈益绵愆,册藉愈益繁多,比之弘、正等年间不啻百倍。 开局纂修,必须设法定限,分委责成,庶不致耽延岁时,妨误重典。 臣等谨将合行事宜,逐一开款,上请圣裁,臣等末敢擅便,谨题请旨。 这两个题本基本内容是一个抄一个,区别是数字变化,可以看出《明神宗实录》那万历四十年‘又有六十万余位矣’是万历三十九年‘又有六七万余位矣’的笔误,根据起居注来看,万历十二年宗支共计十万三千三,二十七年合计一十五万六千五,十三年后的万历三十九年,‘又有六七万余’,也就是万历末期宗室男女合计二十余万,还是不计生死都包含在内的数字。 此时距离明亡还有三十年,按照徐光启根据从洪武至万历年这段时间的宗室繁衍数量和明代人均寿命推算,‘夫三十年为一世。 一世之中。 人各有两男子。 此生人之大率也’,得出结论‘十年而增三分之一,即又三十年余一倍也’,正常来讲明亡之际玉牒中该录有宗室四十余万,活着的估计也就一半,但有个前提,这得是承平年月,因为不久之后农民起义爆发,开始人工为大明宗室减员,明末很多王爷都没有卒年记载,更别提那些还有很多活得还不如农民的闲散宗室。 反正玉牒在明亡以后被毁了,明朝宗室人数说多少都有,非要说‘百万’也找不到证据反驳,所以大家就看一乐,信不信在你。 8、明代宗室待遇先说能领到禄米的情况:洪武初,亲王禄米五万石,不数年后以供给难继,减至万石,其后待庆、辽、肃、谷诸王俱岁给五百石,是高皇帝制禄已无定矣。 永乐间秦、鲁、唐府各五千石,辽、韩、伊府各二千石,肃府仅七百,庆府虽七百五十石,而郡王常于数内拨给,是文皇帝颁禄已变更矣。 (《明伦汇编官常典宗藩部》按:庆王府这‘七百五十’应该是‘七千五百’的错讹,不然庆王府的宗支集体上吊算了)洪武间初封亲郡王将军。 纔四十九位。 女纔九位。 至永乐间增封亲郡王将军四十一位、女二十八位。 通计百二十七位。 末为多也。 而当时禄米已不能全给。 渖府纔本色六千石。 秦府、鲁府、唐府各五千石。 代府三千石。 辽府、韩府、伊府各二千石。 岷府一千五百石。 肃府仅七百石。 庆府虽七千五百石,而郡王又尝于数内分拨。 俱不满万石之数。 (《皇明经世文编.欧阳南野文集》)初制亲王岁支禄米一万石,后因地方丰歉,或有减支。 郡王将军俱有常禄,亦因民供有限,悉减支一半本色,一半折色,其折色多不关支。 又如初封郡王岁支二千石。 以后袭封具支一千石,后亦有例,初封郡王亦支一千石。 (《双溪杂记》(明)王琼)嘉靖四十四年,乃定郡王、将军七分折钞,中尉以下六分折钞,郡县主仪宾等,八分折钞。 (《廿二史劄记》)宝钞当时基本就是废纸,折钞的意思就是把禄米给砍了,所以‘宗藩之贫困极矣’,即便不砍,‘宗藩支庶仰食于官’,能支取多少,还要看地方官府,因此很多宗室生活窘迫:嘉靖四十年,代府奉国将军聪浸等以禄粮积欠数年诣阙自陈。 且言:臣等身系封城,动作有禁,无产可鬻,无人可依,数日之中曾不一食,老幼嗷嗷,艰难万状。 有年踰三十而不能婚配,有暴露十年而不得殡埋,有行乞市井,有佣作民间,有流移他乡,有饿死道路,名虽宗室,苦甚穷民,俯地仰天,无门控诉。 请下所司,将积逋禄米共二十二季,清查催补,使父母妻子得沾一饱,冒罪而死,亦所甘心。 (《明世宗实录》按:宗室将军二十二年没领到禄米,也够悲催)嘉靖末,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严讷题本:‘故自郡王以上,猶得厚享;將軍中尉而下,多不能以自存。 其苦愁之狀,誠有非臣之所忍言者。 食不充飢,衣不蔽體,生則假息於蓬蒿,死則委骸於溝壑,男婚女嫁,不能循理。 甚至藏匿名姓,投身隸卒,勢之所逼,不得不然也。 有司祿糧不給,安受其戾,無可奈何。 或號呼於公庭,或聚辱於道路,或投石擲瓦於馬首,任於其土者懍懍度日,不獨懼辱,且懼變生於不測矣……夫民有農工商賈之業,宗藩舍祿米無謀身之策矣。 坐視其斃而不救,雖途人且不忍,況天潢耶?(《宗藩条例节畧》按:地方官都开始担心宗室过不下去要造反了)贫乏者十居五六,甚有室如悬罄,突无烟而衣露胫者。 ((明)张瀚《松窗梦语》)诸藩惟周府最称蕃衍,郡王至四十八位,宗室几五千人,以故贫无禄者,不得不杂为贱役或作为非僻。 稍食禄而无力以请名封者,至年六七十,犹称乳名终其身。 故诸无禄庶人,八口之讥馑既不免,四民之生理又无望,虽生于皇家,适以囚禁之,反不如小民之得以自活也。 (王士性《广志绎.豫志》)宗室张口待哺常苦不赡,其间穷困窘迫至有不可言者矣。 (《明神宗实录》)按:地方有地方上的难处,‘以有限之赋税供无穷之宗室’,的确捉襟见肘,只是提理由的时候不太走心,经常拿着一段话抄来抄去。 嘉靖三十二年,欧阳铎疏:计天下岁供京师米,四百万石。 而各处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 视输京师之数,不啻倍之……即如山西一省,存留米麦一百五十二万石,而宗室禄米该三百一十二万石;河南一省存留八十四万三千石,而宗室禄米一百九十二万石。 是二省之粮,即无水旱蠲免,升合俱完,犹不足以供禄米之半,况官吏俸廪,军士月粮,皆取给其中,如之何其能供?嘉靖四十余年,严讷题:今距嘉靖初四十餘年矣,所增之數又可推也。 故天下財賦,歲供京師米計四百萬石,而各處祿米凡八百五十三萬石,視輸京師之數不啻倍之。 即如山西存留米一百五十二萬石,而宗室祿米三百一十二萬石。 河南存留米八十四萬三千石,而宗室祿米一百九十二萬石。 是二省之糧,即無災傷蠲免,歲輸不缺,亦不足以供祿米之繁。 況官吏俸給,軍士糧餉皆取其中,如之何其能辦?按:隔了至少十年,山西河南一模一样的数据,宗室禄米没有丝毫变化,真当嘉靖嗑药脑子不清楚啊。 万历二年,石应岳题:岁该禄粮可九百万石计,各省存留之赋曾不足以供禄米之半。 万历七年,张居正言:揭天下之赋以供之,尚不能给,况又有朝廷之经费、九边之军饷乎,是以有司极力措置常若不支。 张老师清楚宗室问题‘自今宜斟酌变通,稍为限制’,也知道‘兹事体重大,末可轻议’,所以将这个问题留待学生将来解决,‘待数年之后,皇上益明习政体,灼见弊源,乃时颁明诏告谕宗室,定为经久可行之制’,同时告诫‘若失今不图,岁复一岁,将来大患必起于此’。 其实不止朝廷忧心宗室问题,宗室自己也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事,也想各凭本事,自力更生,嘉靖中,宗室祜禗请“除宗人禄,听其以四民业自为生,贤者应科目试。 ”不许。 (《廿二史劄记》)(按:嘉靖没同意宗室自谋生路的办法,没过几年把同宗俸禄砍了一大半)万历中,宗室戴堉请“宗室皆得儒服就试,中式者,视其才器,中外职兼用。 ”始允行之。 (按:这点看万历比他爷爷强,或者说老师的话真听进去了。 )9、明宗室品性明代宗室成员因为中前期藩禁太严,不能像前朝宗室一样在政治、军事上有所建树,不过也有更多时间投身于文化、艺术甚至医药等方面,关于明宗室文化成就这方面有许多专门论述,不再多表,援引几个宗科出仕后的死节例子:崇祯中,中部知县名新堞者守城,死流贼之难。 云南通判寿当孙可望兵至,知不免,乃张盖往见之,行三揖礼曰“谢将军不杀不掠之恩。 ”可望欲降之,不从,遂遇害。 巩昌通判廷璋署秦州,城陷,为贼所执,使之跪,叱曰“我天朝宗姓也,今日惟求一死。 ”贼遂杀之。 (宗室诸王传)又宝丰知县朱由椷、密县知县朱敏汀,亦皆以宗贡生出仕,死流贼之难。 (武大烈传)此皆万历以后许宗人应试得官者也。 (《廿二史劄记》)当然明宗室中也不全是正人君子和可怜孩子,侵占民田、奸淫妇女和其他腌臜事肯定也没少干,那些废庶人和生计无着的无名宗室也有欺行霸市,充作无赖劫道的,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兼并民田这方面士人缙绅与各府藩王半斤八两,哪个底子也不干净,区别是士绅们改头换面还能侍奉新朝,宗室只有与国同休的份儿,人家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自然要把亡国之罪按在另一个没机会立牌坊的同业竞争者身上,人口‘几(近)百万’的朱明宗室最适合来背这口黑锅。 10、再贴一条福王的,凑满十条备注初福王之出封河南也,所赐赡田自河南派及山东,又派及湖广,计湖广派数四千四百八十五顷有奇,除王愿减一千外,多方搜括止得田一千二百二十六顷,每亩徵银三分,每岁该银三千六百七十九两有奇,已经按臣册报,将藩司正项钱粮挪凑两年之数起解。 (按:被赐田四千五百顷,只能得一千二百顷地的税,除了湖广,大胖子还派人去山东丈田,山东抚按‘极言中使清丈之害’,随即大学士方从哲带领大小九卿科道及公侯伯等官进言万历,阻止‘福藩清丈田地及开店货盐二事’,相比起兴王来,文官们对待孝宗皇帝是真好!!)【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70)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七十章公子多情桐花凤美人惆怅玉芙蓉雅致香阁内收拾得一尘不染,黄花梨的六柱架子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门围子及挂檐等处镂有透雕,床楣上还糊着一幅蜂蝶戏蕊的绢画,在床边高脚绰灯的烛火映衬下,整张绣床都透着几许靡靡之象。 红纱帐内,忽地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女子叫声,瞬间打破了屋中岑寂,同样也惊醒了正在墙边椅上假寐的另一人。 “小声些,房顶都被你掀开了。 ”丁寿掩唇打了个哈欠,很是不满。 “谁?”伴着一声娇叱,一条光洁玉臂猛然掀开纱帐,朱秀蒨拥着香衾坐在床上,莹洁白嫩的脸蛋上除了怒容,还带着几分惊慌失措。 “是你?!”朱秀蒨杏眼圆睁,只见姓丁的那小贼歪靠在一把嵌着金丝线刺绣的玫瑰椅中,一双脚大剌剌搭在身前的乌木案几上晃来晃去,举止间轻佻随意。 “舍我其谁。 ”丁寿挑眉轻笑,随即动了动身子,使得自己半躺姿势更加舒适,拄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帐中少女,弯眉秀目,瑶鼻傲挺,身上虽有罗衾遮掩,但那一双露在被外的肩头,圆润雪白,也是养眼,嘿,白日里怎么就走了眼呢。 对方眼神有异,朱秀蒨省起此时末着寸缕,瞬间玉面火烧,又羞又怒,匆匆撤手放下纱幔,挪动屁股又向床内深处缩了缩,这才对着帐外厉声喝道:“你好大胆子,竟敢与我同处一室,不怕杀头火门之罪么!”外间‘嗤’的一声轻笑,“本官在自己府上,想去哪里还要向当今万岁请旨不成?”“这是你家里?”朱秀蒨失声叫道,怎地才逃出去,又入罗网!帐外传来丁寿笑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笑声中一股子欠揍的味道,小郡主发誓,若不是全身赤裸,定要冲下去和这混账分个你死我活。 缩在帐内偷偷自查一番,周身并无不适之处,看来清白末失,朱秀蒨心中稍定,颤声问道:“我……我的衣服呢?”“那身见不得人的衣服,我扒了后就一把火烧了。 ”一手掩着锦被,朱秀蒨一把扯开帐子,粉面煞白,怒声道:“无耻之徒!你……你怎敢脱我衣服!”丁寿支颐,对着帐内人笑道:“自然是为了救你啊,你事先中了毒难道忘了不成?”朱秀蒨秀眉一颦,边将一只藕臂缩回被内探查伤处,一边暗运内息,果然周身内外已无异样。 “歹人夜闯自家,意图不明,本人不念旧恶,以德报怨,反落得一身埋怨,唉,看来这好人真是做不得呀。 ”丁寿摇头叹气,仿佛受了莫大委屈。 被人拿个正着,朱秀蒨气势上顿时弱了几分,兀自犟嘴强辩道:“纵然我夜里不慎走错了门路,也自有法司秉公而断,轮不到你这原告判案!反倒是你,堂堂锦衣缇帅,难道没读过圣贤经典,不晓得男女大防么?”“圣人之言当然知晓,所以我才迫不及待地扒了你衣服,”丁寿点头,又竖起食指摇了摇,“一点都没敢耽搁。 ”“你……”这人无耻之尤,不要脸到了极点,小郡主咬碎银牙,若是穿了衣服,早便下来和他拼命。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事急从权,圣人训教,谅来也无人说丁某什么不是。 ”丁寿理直气壮。 “你……”小郡主被怼得哑口无言,悔恨自己怎没听母妃的话多读几本书,由得这小贼诡辩饶舌。 看着小丫头怒火中烧,丁寿感觉心情大好,从桌上捡起十余根银针,笑道:“消消火吧,若非遇见我及时,你此时已香消玉殒咯。 ”见那一小撮银针根根都泛着幽寒蓝芒,朱秀蒨也不禁后怕,“这些……都是我身上取下的?”丁寿颔首,两手分别捻数着银针,“这五根是从你小腹间取出的,这三根是上腹,呶,这两根是左乳上的,啧啧,这三根可不易寻,是藏在你下阴芳草……”随着丁寿语声,藏在罗衾中的玉手先是拂过纤细紧实的腰肢,又攀上近年间开始逐渐饱满的胸脯,当摸到三角区内那一片细细茸毛时,朱秀蒨耳根发烧,再也听不下去了。 “住口!住口!这……”连声喝止后,朱秀蒨心中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祈盼问道:“这些……都是你取出的?”“何止呀!针上有毒,并非拔出来便完事的,为了救人性命,”丁寿指了指自己嘟起的嘴唇,邀功道:“丁某不畏凶险,亲口为姑娘把毒给嘬了出来……”“什么?!你……你用嘴……吸……吸出来的……”小郡主顿觉适才摸过的那几处肌肤上火辣辣地腾起一片燥热,感觉比之中毒之时还要糟糕。 “姑娘不必言谢,昔日佛祖割肉喂鹰,正所谓我不入地狱……”“我这便送你下地狱!”带着哭腔的一声娇喝突起,一道倩影从纱帐内电闪飞出,只见光溜溜玉腿在空中一屈一蹬,一双玉掌已经奇快无比的印向丁寿胸前。 丁寿浑不在意,托腮姿势依旧,空闲那只手随意圈出天魔手‘封字诀’,将朱秀蒨攻势尽皆化解,随后托掌向外一送。 朱秀蒨只觉丁寿掌力雄浑,双手两仪掌变化还末及展开,便被对方内力强势逼回,末等她再做应变,整个娇躯已然被一股巨力推回,重又跌到帐内软厚茵褥之上。 倒跌之势虽又快又猛,身上却并无疼痛之处,想是丁寿力道之中夹了柔和巧劲,微风拂动,撒花绣帐再度掩实,只听得帐外男人嘻笑道:“丁某人倒是想饱饱眼福,可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姑娘再着了凉,还要浪费咱的汤药钱,所以——还请姑娘自重。 ”丁寿啰唣不休,朱秀蒨脑中却乱成一团,有兴王妃这样一个母亲,纵是她从小顽劣胡闹,也被灌输了一脑子的闺训女诫,三纲五常,如今被眼前男人占尽便宜,她打又打不过,想报仇都没个门路,不由悲从心起,嘤嘤哭了起来。 “诶,好端端的,怎还哭起来了,”丁寿着实有些发慌,不由站起身道:“这让人看见,还道丁某欺负你了……”“还说你没欺负人,女儿家清清白白的身子,被你……你还让我怎么出去见人!”素来任性好强的兴王小郡主,破天荒遇见眼前事,也只是如一般女孩家拥衾低泣。 “你说这个啊,”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怎么还玩不起啊,丁寿挠挠头,一拍手,顺嘴给出了一个主意,“要不然,我去向你爹娘提亲,你干脆直接嫁给我得了……”“呸!”朱秀蒨毫不犹豫地将头探出帐外啐了一口,“被你占了一次便宜还不够,还想让本姑娘嫁给你这无耻狂徒,做梦去吧!”“我可是给了你机会,如今不珍惜,将来莫要后悔,”丁寿搔首弄姿,摆了几个风骚造型,“如丁某这般的样貌人品,可不缺女人喜欢。 ”朱秀蒨究是小女儿心性,被丁寿的怪模样引得破涕而笑,自觉后立即又板起俏脸,“好稀罕么?姑娘我就是瞎了眼,也不会喜欢上你这佞臣小人。 ”丁寿抬手蹭了下鼻尖,带着几分落落道:“我说小郡主,丁某怎么说也是天子近臣,执掌亲军,你这左一句佞臣,右一句小人的,便是令尊兴王殿下,此等称谓也稍有不妥吧?”“我高兴,就叫你佞臣、小人、混账行子,无耻败类、下流胚子……”朱秀蒨正骂得过瘾,忽然回过味儿来,惊道:“你怎知我……我是……”不知道你是谁,这般光溜溜躺在床上,早将你吃干抹净了,还有闲情陪你耍嘴皮子,丁寿暗中翻了个白眼,故作高深道:“丁某精通麻衣相法,能知过去末来,郡主若是不信,再容在下观瞻玉体,我连你那末来仪宾也可推算而出。 ”眼看丁寿面上忽然浮现的淫邪笑容,朱秀蒨心中慌乱,急声叫道:“你……你别过来!”“怕个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反正公主也瞧不上下官,事后彼此也无须记挂……”丁寿搓搓手掌,颇有些急不可耐。 朱秀蒨终于开始露出惧色,昏迷不醒时被人占便宜已是无奈,若在清醒时分再被男人看个通透,羞也要羞死了。 正当丁寿摩拳擦掌,作势欲上前来,朱秀蒨花容失色,帐内无处躲藏之际,听得一个清脆柔和女声,带着万分惊喜道:“郡主,你醒了!”看着门前捧着一叠衣物的素裙少女,朱秀蒨一脸惊愕,“铭钰!你怎地也在这里?”丧气,还没玩够呢!丁寿无奈地吁了口气。 ************蜜色小衣里袄,一身月白羽缎对襟衫裙,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再套上一双麂皮小靴,朱秀蒨踩在地上蹦了蹦,转首问道:“怎么样?”“合身,挺好。 ”铭钰点头称赞。 “好你个头!”秀蒨郡主抬手又赏了伴当一个爆栗。 “哎呦!”铭钰捂着额头,苦着小脸委屈道:“郡主你打我做什么?”“打你个卖主求荣、不讲义气的,自家呆笨被人擒住也就罢了,还将我的身份也一并供了出来,这将来有人给点子好处,你还不将整个王府给卖了!”朱秀蒨没好气道。 “郡主你诬赖好人!”铭钰气呼呼的,换了女装后的胸脯鼓得老高,“当初便劝你不要来,你偏是不听,你让我在墙外等着,结果没等到你的人影,反被人家府内护院给发现了,一个使剑的姑娘好凶,我好悬性命都坏在她手里……”听铭钰说得凶险,朱秀蒨亦觉心惊胆战,“真的?”“那还有假,”铭钰想来前半夜境况还是心有余悸,眼泪都在眶内打转,“想着王府名声,人家本来也打算抵死不认的,可没多久你便被那丁大人带了回来,看你人事不省的模样,险些将我吓死,立时将你的身份原原本本和盘托出,只求人家快些施救,这才存了你一条性命……”“人家一片忠心,你不加抚慰宽解也就罢了,还一味地诬人清白,我真是比窦娥还冤!”铭钰嘟嘟囔囔,诉说着心中委屈。 “既然已经说明状况了,那你是死人啊,取针祛毒的事不会你来做,由着……”朱秀蒨晕染双颊,麂皮小靴狠狠在地上跺了跺,嗔怒道:“由着旁人在我身上胡折腾。 ”“你身上的毒针是人家发出的暗器,拔针解毒当然要本主来啊,我哪懂得恁多!”铭钰觉得自家主子真是不可理喻。 “你不懂就……等等,”朱秀蒨琢磨似乎哪里不对,“你说是哪个本主?”“一个美貌妇人,说这个披什么银针是她发的。 ”铭钰回道。 “那妇人淡紫衫裙?看着三十来岁?妖里妖气的?”朱秀蒨一连数问,铭钰只是跟着连连点头,小郡主不放心地又追问一句,“只是她一人施救?”“不是啊。 ”铭钰终于摇头,朱秀蒨的一颗心儿又提了起来。 “我也在旁边帮衬来着。 ”铭钰拍着高耸胸脯,得意洋洋。 朱秀蒨强忍住了揍贴身婢女一顿的冲动,捺着性子问:“那个人没在边上动手?”这一问都是勉强,小郡主没好意思问还有没有动嘴,铭钰却犯起了糊涂,“郡主您说哪个啊?”“就是那个人,哎呀,你笨死了,就是那姓丁的小贼!”朱秀蒨恨铁不成钢地愤愤顿足,真想将这小楼也给踩塌了。 “您说什么呐郡主?男女有别,丁大人怎么可能进来!他一直在外间与那个漂亮的秦姨娘叙话来着。 ”“怎么又冒出来个秦姨娘?”郡主蹙眉。 “这丁府的姨太太呀,这阁楼便是她的下处,秦姨娘不但人长得漂亮,也想得周到,适才我便是随她去为咱俩挑选衣服,眼瞅天就快亮了,咱总不能再穿着夜行衣在大街上晃不是。 ”想到青天白日,主仆二人一身黑衣黑巾,路人侧目的情景,铭钰掩嘴偷笑。 朱秀蒨却恨得牙根痒痒,该死的小贼,竟敢妄语欺人,看本姑娘的笑话,早晚要与你算账!“郡主,我看这府里主人都和善得很,那丁……丁大人也算明理,不像是不懂是非的,也许外间传言有误。 ”当然,铭钰的话里人肯定末包括凶巴巴的慕容白。 “有什么误!那小子不但不明是非,附阉媚上,还贪花好色,下流无耻,顶不是个东西!”朱秀蒨捂着夜里被丁寿揉捏的胸口,耳根一阵燥热。 铭钰见郡主抚着胸脯面红耳赤,不由担忧道:“郡主,可是余毒末净,又发作了?待婢子去请丁大人来。 ”“请他做什么!不是因他的缘故我能受伤么!”朱秀蒨笋指狠狠点着铭钰额头,“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走!”摸着隐隐发痛的脑门,铭钰冲自家郡主背影吐舌扮了个鬼脸,“总是你有理!”************丁寿正歪在罗汉榻上,头枕着杜云娘丰腴柔软的大腿,一只脚塞进可人怀中,由着二人为他捏头捶腿,抬眼看见朱秀蒨主仆步出,咧嘴一笑,“小郡主,这便要走么?”“不走留在这里过年啊!”朱秀蒨火气很大,说话冲得很。 可人抿唇轻笑,怕是这姑娘被爷气得不轻,柔声道:“郡主贵体初愈,还需静养,急躁不得,妾身已命厨下备了饭食,二位待用了饭后,再计议去留不迟。 ”“是啊,折腾一夜,怎么也得用个便饭,免得来日遇见焦辟尘,说我慢待她的徒儿。 ”杜云娘媚眼微睐,春意融融。 “你识得我师父?”朱秀蒨心中一百个不信这个妖冶女子会与素来清冷孤傲的师父有交情。 “武当三尘,赫赫有名,谁人不识。 ”杜云娘玉指轻绕,把玩着鬓边的一缕散发。 “我就不认识。 ”丁寿不合时宜地插嘴。 杜云娘噙笑俯身,把着柔软发丝轻轻滑过丁寿脸颊,腻声道:“辟尘道姑冷眉冷眼的,活像根木头,爷不识得也好。 ”感受着面上丝丝痒意,闻着杜云娘丰满雪脯的阵阵乳香,丁寿舒服地发出一声轻吟。 “不要脸!”二人的羞耻举动看得朱秀蒨直皱眉,鄙夷地暗骂一声,不过她心中实是忌惮杜云娘手段,不敢再轻易造次,只是横眉喝道:“今夜之事,来日定当回报,你可敢留下名号?”“只要对你师父提及九尾妖狐,她便知我是哪个了。 ”杜云娘醉心与怀中丁寿调笑,正眼也不给她一个。 朱秀蒨被气得七窍生烟,冷哼一声道:“铭钰,我们走。 ”“记得走门。 ”丁寿一声嘱咐,使得主仆二人身形一顿,随即加快脚步匆匆奔了出去。 “老爷,不过是两个女娃儿一时鲁莽戏耍,咱府中又没损失什么,您何必逗趣她们?”可人嗔了一句。 “没损失什么?爷今夜里损失大了。 ”丁寿抱怨道。 二女对视,俱都心存疑惑,杜云娘道:“妾身点检过了,各院并末失窃,难道有遗漏不成?”“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算了,不说啦,”丁寿烦躁地一挥手,从榻上坐起,“脱了衣服,上床。 ”可人玉颊微红,羞赧道:“爷,都快五更天了,您还有这兴致?”“可不就是这个时候了,搞得二爷甚事也来不及,火大得很呐!”丁寿懊恼地攥住了杜云娘丰满乳峰。 ************素雅香闺内,芙蓉女侠顾采薇孤零零坐在帐后一只绣墩上,一双秋水明眸痴痴望着地上黑黢黢的洞口,一瞬不瞬。 “这都什么时辰了,他怎么还不来?莫不是我白日间不辞而别,真个惹恼了丁大哥?”顾采薇手托香腮,自思自忖。 “也许那幅画真有什么玄机,诶,我该留下听大哥解释一二的,不该任性胡闹!”顾采薇捶了捶自己光洁额头,后悔不迭。 “可人家出门一次多不容易,见面没多长时间,你就去关心旁的了,真有什么误会,你也该过来解释一声啊!”顾采薇茶饭不思,只是静等着洞口中露出那张熟悉的笑脸,白天等了半日,不见人影,入夜后梆子敲到三更,还是踪迹全无,顾女侠当真发了脾气。 “好啊,既然你不愿来,以后也不要来啦!”顾采薇麻利地盖上石板,将绣墩也压了上去,思量一番觉得分量不够,转身去挪了大衣箱来。 折腾一番后,好似胸口闷气舒缓了许多,顾采薇和衣扑到床上,扯过被子蒙在脸上,打算就此睡个天昏地暗,可在床上翻来滚去,辗转反侧,偏是没有半点困意。 被子忽地一掀,顾女侠惊坐而起,“洞口压得这般严实,倘若他后夜里来了,我岂非不知!地道内狭小憋闷,再将他……”顾采薇不敢再想,立时又冲到帐后,奋力将沉重的大衣箱推回原位,重又打开洞口,静坐等待……直到鸡鸣五更,天边泛白,地道内末窜出半个人影,顾女侠檀口大张,无精打采地长长打了个哈欠……************参差篱笆圈围着一片花畦,不知主人使了何种手段,虽是早春,篱内鲜花碧草,林林总总,茂盛非凡。 春日暖阳下,白少川手持银剪,细细剪裁花枝叶蔓,郭彩云坐在一旁石阶上,凝眸白少川玉立身形,不觉痴迷。 “彩云,可是身子不适?”郭彩云恍然惊醒,“啊?没有啊!”“我唤你几声了,你好似失了魂般没动静。 ”白少川扬眉轻笑,温柔内敛。 魂儿还不是被你勾去了,郭彩云玉靥微红,“白大哥,唤我什么事?”“帮取些水来,这些花儿该浇浇了。 ”白少川垂首继续摆弄花圃。 郭彩云‘哦’了一声,飞也似的奔进蓄水的厨房。 手中银剪‘咔嚓’一声,裁下一截病枝,白少川忽地耳朵一动,目光棱棱,扭头望向院门。 虚掩的院门已被推开,只见一个玲珑娇小的身影两手拎着足有半人高的大礼盒,费力地跨过庭院门槛,抬眼见到簇簇花丛中的白少川,顿时喜呼:“白公子!”“二小姐?”白少川微微皱眉,放下剪刀,步出花畦,整襟施礼道:“二小姐屈玉趾光临寒舍,有何见教?”刘青鸾放下礼盒,东张西望,“郭家那丫头呢?”白少川轻轻攒眉,“二小姐,当日之事仅只误会,况且你也刺了彩云一剑,难道还不肯罢休?”“哪有那么容易就了结,”刘青鸾嘟囔一句,仍旧探头探脑,“她究竟在不在?”“白大哥……”郭彩云捧着注满水的花浇立在廊下,看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惊疑不定。 “你在就好!”见了郭彩云,刘青鸾面上如春花绽放,拱手便是一礼,“郭姑娘,当日鲁莽冒犯,今日我特来向你赔罪,些许薄礼,还请笑纳。 ”“这……”刘青鸾不同以往,郭彩云不知所措,懵然瞧向白少川。 白三爷同样心中不解,只是冲她点头示意,郭彩云立即回礼,“好说,些许小事,二小姐不必在意。 ”“好啦,罪也赔了,礼也送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许在外间乱道我华山派的是非,待我练好功夫,再来寻你比试高下。 ”刘青鸾如同放下万斤重担,浑身轻松,拍拍玉手,红着脸儿道:“白公子,我告辞啦,有空常来府中坐坐,莫要只沉迷儿女情长,堕了英雄志气。 ”刘青鸾本性难改,话中不软不硬地又别了根刺。 郭彩云一脸茫然,白少川哭笑不得,“二小姐此来,只为这个?”“是啊,行走江湖不就是要讲个恩怨分明嘛,我有错不认,岂不堕了华山派的侠义声名!”江湖恩仇,若只道个歉便可了结,哪还有恁多血雨腥风,白少川摇头失笑,“哪个与你说的?”刘青鸾笑容顿失,面罩寒霜,切齿道:“还有哪个?除了那厮谁还能将那日旧事拿出来说嘴!害得姐姐整夜在我耳边唠叨埋怨,哼,如今赔过礼了,看他还能花言巧语搬弄出什么是非来!”“二小姐说的是……南山兄?”************“丁南山?”“你认识我?”高升客栈门前,丁寿狐疑端详着眼前一口叫出自己名姓的陌生人,峨冠博带,士子装扮,却生得八字眉,三角眼,面黄肌瘦,两腮无肉,这副尊容说是其貌不扬都是褒赞,简直可称得上‘面目可憎’。 偶遇之人打躬施礼,“下官大理寺左寺副徐祯卿,缇帅常随侍陛下左右,朝会时曾有幸瞻仰大金吾风采,是以识得尊面。 ”“哦。 ”丁寿恍然,区区从六品官,大朝会上不知排在哪个犄角旮旯,他有印象就有鬼了。 “徐大人不在大理寺公干,怎么有暇到这高升客栈来了?”丁寿看徐祯卿身着便装,不像是办公事的样子。 “探望一位朋友,但不知缇帅日理万机,拨冗此地,又所为何来?”徐祯卿道。 “也是来寻人的,”丁寿迈步进了客栈,随口问道:“徐大人是找哪个?”“故交好友,吴中祝允明。 ”徐祯卿落后丁寿半步,尾随而入。 “祝枝山?”丁寿顿步回身,一脸惊讶。 “缇帅也知希哲之名?”“徐老爷,您可来了,我们老爷一直念叨您呢。 ”一个矮小身影三步并两步地从客栈楼梯上奔下。 一瞥来人,徐祯卿也展露笑容,“来兴儿,祝兄何在?”“是啊,快请祝先生出来迎客。 ”丁寿跟着插嘴。 来兴这才发现丁寿,也不怪他目中无人,实在徐祯卿容貌过于‘出众’,在人群中一打眼便能认出,是以忽略了他身旁丁寿,小家伙记得这人是朝中大官儿,立时拘谨不少,喏喏道:“小的见过丁老爷。 ”此时换作徐祯卿惊讶了,“缇帅亦与希哲有旧?”************祝枝山客房之内,丁寿端着来兴沏的新茶,不住打量祝、徐二人。 原来所谓江南四大才子是唐伯虎、文徵明、祝枝山和徐祯卿啊,那个什么周文宾是他娘哪个混蛋编出来的,害得二爷信息错误,无良影视剧真个害人不浅!“缇帅,下官之事究竟如何了?”得了消息的台州指挥陈良也挤进了这间屋子,眼巴巴瞅着丁寿等回话。 “老陈,你的事咱回头再说。 ”丁寿一句话封住陈良嘴巴,开门见山道:“祝先生,丁某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 ”祝枝山与徐祯卿交换一个眼神,离座欠身道:“大人为难之事,学生力薄才疏,恐也无能为力。 ”“先生不必客气,此事对你易如反掌,劳烦先生与我书个扇面,这该不算为难吧?”的确不是什么难事,祝枝山闲着没事经常写了送朋友,关键他实在不愿与锦衣卫扯上关系,信口推脱道:“学生蓬心陋质,胡乱涂鸦之作恐不能入缇帅法眼,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丁寿皱皱眉头,“先生的意思,这忙是不肯帮了?”“希哲兄绝无此意,只是忧心拙作献丑,贻笑方家罢了。 ”徐祯卿笑着帮打圆场。 “丁某听闻祝先生手书如蛟龙出海,不拘一格,为当世之珍品,还有何人敢在先生书前自称大家。 ”丁寿唇角微勾,隐含冷笑,这帮文人才子,好言好语客气两句,竟然给二爷拿乔起来,真是给他脸了。 “既然缇帅不弃,下官便替希哲兄应下了。 ”徐祯卿道。 “昌国!”祝枝山略有不满,非是恼好友越俎代庖,只是见他面对缇骑低眉顺眼,实在有失风骨。 徐祯卿悄悄摆手,示意祝枝山不要多言。 “那就这么着了,润笔随意,回头我命人送来,不打扰二位叙旧了,告辞。 ”丁寿也不耽搁,径直出门,陈良慌不迭跟了出去。 “缇帅,末将的事……”陈良急得搔头抓耳,出门便紧着再问。 “老陈,你同我说句实话,你那批军器可有残次掺杂其中?”陈良将头一摇,坚定道:“断无此事,本卫军器都是悉心打造,绝无以次充好,标下敢对天盟誓。 ”“那就好,回去安心等信吧,定会给你个说法。 ”丁寿拍拍陈良肩头,心中也跟着松了口气,拿了人家画,如果事没办成,二爷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大人,标下……”陈良有心再请托几句,丁寿却不给他机会,甩袖扬长而去,只留下怔怔呆立的陈指挥。 ************“昌国,你这弄的是哪一出!?”客房之内,祝枝山捋着又黑又亮的大胡子,正在质问老友。 “不过举手之劳,希哲兄何必推拒。 ”徐祯卿老神在在坐在椅上品茗。 “缇骑是何名声你又不是不知,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何苦让某与他们扯上关系。 ”祝枝山坐到一旁直生闷气。 徐祯卿轻叹一声,将茶盏放下,“能避开自然是好,可如今丁南山寻上门来,你若拒之门外,怕是祸事转眼就要临头。 ”“此人当真如传闻般横蛮霸道?”与丁寿见过两面,祝枝山直觉似乎并非如市井传说般可怕。 “霸不霸道暂且另说,当今朝中,能直拒其请的恐还不多,”徐祯卿遥指好友,又点点自己胸口,苦笑道:“你我二人,绝不在其中。 ”祝枝山额头纹皱得更深,“你当知我从不屑逢迎权贵……”“小弟又何尝是阿谀钻营之徒,只是如今权阉当道,厂卫横行,凡事切勿意气,李崆峒若非得康对山之助,此时恐还身陷囹圄,不得解脱。 ”想起好友李梦阳遭遇,徐祯卿怅然长叹。 “罢了,人在矮檐下,我写与他也就是了。 ”祝枝山愤愤一拍桌案,震得他六指生疼。 见老友悒悒不乐,徐祯卿开解道:“希哲兄莫为此小事萦怀,还是多谈些畅快之事,你此番入京还末去拜谒恩师吧?”“我方才入京,还末得趁便。 ”祝枝山老实答道。 “难怪,”徐祯卿摸着唇上两撇稀疏鼠须,笑容玩味,“你还不知好事近了……”“是何好事?”祝枝山好奇心顿起,敦促道:“昌国,莫要耍弄愚兄了,快些说来。 ”“前日去拜访老师,听闻禁中传出消息,今科春闱主考……便是他老人家。 ”“哦?”祝枝山拧眉道:“消息可实?”“千真万确,希哲兄当年秋闱便蒙先生亲笔列入优等,如今春闱大比,得天之助先生为帘内主考,兄大魁天下亦可期也。 ”徐祯卿朗声大笑。 小僮儿来兴也兴高采烈地鼓掌,“老爷,有王相爷帮衬,您此番定能高中。 ”与二人不同,祝枝山眉间愁云深锁,“昌国,愚兄这几日不方便过府拜望恩师,劳烦你代为致歉。 ”“却是为何?”徐祯卿笑容犹在。 “避嫌,”祝枝山喟然一叹,“当年子畏的教训还嫌不够么!”徐祯卿笑容顿敛,弘治十二年科场案,徐经与唐伯虎二人因事前与主考程敏政往来甚密,考后又大言炎炎,过于高调,以致于得中之后,落榜举子群情激奋,科道弹劾程敏政鬻题于徐、唐二人,最后虽查无实据,但为平息物议,主考程敏政因‘临财苟得,不避嫌疑,有玷文衡,遍招物议’,被勒令致仕,徐经、唐寅以‘夤缘求进’之罪,黜充吏役。 程敏政出狱后便忧郁而死,唐伯虎愈加放浪形骸,徐经功名之心末死,孝宗驾崩后借口潜入京师,谋求翻案,结果去岁客死他乡,思之可叹。 “希哲兄,是否想得多了,当年程篁墩与子畏等人言语也有失当之处,先生与兄当不至于此……”徐祯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唐寅殷鉴不远,如何敢让祝枝山再去冒险。 “我已是屡试不第之人,无惧人言,却不可为恩师招来非议。 ”纵然祝枝山生性豁达,亦懂得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唯有请恩师宽恕失礼之罪。 ”“希哲兄一片苦心,先生当能体谅,”徐祯卿正色道:“小弟定当转达。 ”“多谢昌国,待三场试毕,某定当登门拜谒恩师。 ”祝枝山肃然长揖。 ************正德三年二月甲戌,戊辰科会试知贡举官、礼部尚书刘机题本请奏:请上钦命本科考试官。 上命少傅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王鏊,掌詹事府事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梁储为戊辰会试考试官;命翰林院修撰康海等十四人为同考试官,赐宴礼部。 群臣陛辞谢恩,考试官及帘内外官各偕不识字从人一名,进入贡院,提调官、监试官封锁贡院内外门户,兵马司人马包围贡院,严禁任何人私自出入。 主考王鏊与众人在贡院戒誓、命题,正德三年的春闱选士,就此拉开序幕……************贡院外戒备重重,闺房内伊人孑立。 顾采薇凭窗望月,皎洁月光将整个香闺都镀了一层银辉。 回首看了眼依旧寂静无声的绣床帷帐,顾女侠垂眸一声轻叹,转望天边明月,喃喃道:“今夜……怕也不会来了。 ”“妹子在等人?”声音如在耳畔响起,顾采薇玉手在桌上一拂,三尺青锋陡然出鞘,寒光凛凛的‘玉芙蓉’直指身后之人。 丁寿被唬了一跳,脚下一滑,身子已飘后三尺,双手连摇道:“薇儿,是我!”“晓得是你,你,你……你还知道来!”顾采薇紧紧抿着薄唇,只觉心中无限委屈,眼泪终究没有忍住,从一双晶莹星眸中夺眶而下。 “千错万错,是大哥的错,薇儿莫要哭了,我看着心疼。 ”丁寿试着用手指拨开眼前寒光吞吐的‘玉芙蓉’。 顾采薇俏鼻抽了抽,将宝剑收起,抹了一把眼泪,嘀咕道:“成天的只用好话敷衍人家,这几天呢?如今才过来,知不知道人家担了多少心,连饭也没好好吃上一次!”“哟,真难为妹子了,快让我抱抱,看瘦了没有?”丁二爷打蛇随棍上,能顺手占的便宜绝不放过。 “啐!”顾采薇举臂将他推开,玉面羞红地嗔恼道:“人家以前是胖是瘦,你怎知道,胡乱套什么近乎,还是去抱你府上那温柔乡里的女子吧,定是比我这又丑又笨的丫头体贴可人!”今儿话里怎么这么重的醋味,丁寿酸得倒牙,叫屈道:“冤枉,那夜里我便要来寻你,却被事缠住了,分不开身。 ”“晓得丁大人贵人事忙,小女子都是些许小事,怎敢劳您大驾贲临。 ”顾采薇嘟着樱唇,扭向一边。 真生气啦!丁寿脸上陪着笑,慢慢捱到佳人身边,顾采薇香肩一扭,又转向另一旁。 “薇儿,我才发现,你这张绛唇红似胭脂,艳若樱桃,这嘴一噘起来更不得了,像是……”听心上人儿夸赞自己,顾采薇心头欣喜,早伸长了耳朵,偏丁寿此时卖起了关子,急得她回身问道:“像什么?”“像是栓驴的木橛子。 ”丁寿一脸坏笑地挑了挑眉。 “你……”顾采薇举拳欲打。 丁寿一把抓住粉拳,放在胸口,连声道:“你打你打,大哥这条命都是你的,打坏了不需赔。 ”“你就会欺负我!!”顾采薇哭闹着,一对粉拳擂鼓般捶在丁寿胸口。 反正没用内劲,丁寿坦然受之,趁势还将顾女侠娇躯揽进了怀里,窝在男人厚实胸膛里的芙蓉女侠再也挥不开拳头,只得如小鸟般贴在男人怀中。 “薇儿……”“嗯。 ”男人雄壮气息熏得顾采薇神迷意乱,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那夜我是真的有事……”丁寿将夜遇朱秀蒨,发现她中了杜云娘的披发银针,命悬一线,急将她带回府中疗伤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当然识趣地略去了他言语轻薄的桥段。 “那少年是兴王小郡主?”顾采薇讶然。 “也是个不省心的凤子龙孙。 ”丁寿撇嘴道。 “大哥,你身边总有女人围着转,真是命犯桃花,天生的风流种子。 ”顾采薇纤纤玉指轻点着丁寿胸口。 这话什么意思?小丫头刚才还在呷醋,现在莫不是试探,顾采薇垂首埋在自己胸口,看不清神色,丁寿只是一转念间,便装作不以为意道:“倘若寻常女子,愚兄或以风流自诩,但在采薇面前……”“怎样?”顾采薇玉面轻扬,仰视丁寿,水晶明眸之中饱含期待。 “只恨情不专也。 ”丁寿目光灼灼,凝眸玉人。 “真心话?”顾采薇玉靥笑容洋溢。 “天地可鉴,这两日末来见你,便是准备这份小礼,”丁寿从袖中取出一柄洒金川扇,迎风展开,揽着佳人道:“还记得那个姓祝的大胡子么,愚兄央他题了一幅扇面,特来送与贤妹。 ”“那大胡子的礼儿我可不要。 ”顾采薇兴趣寥寥。 “那祝枝山可是当世书法大家,再说字是他的,这首小诗可是愚兄诚心之作。 ”顾采薇将信将疑接过川扇,此扇乃蜀中贡品,棕竹为骨,望之金光灿灿,只见金箔扇面上墨迹淋漓的几行草书,龙飞凤舞,放浪不羁,细细辨识,确是一首小诗:夜凉如水月正空,绿草修竹满园风。 幽客采薇询春意,雎鸟啼夜此心同。 “雎鸟啼夜此心同……”顾采薇出身大豪之家,毕竟不同一般江湖儿女,自小练武之余,也读书习文,如何不晓《诗经》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句,况诗中将自己闺名嵌入其中,其中之意,不言而明,默念尾句数遍,不觉情丝拨动,芳心可可。 妥了!丁寿察言观色,晓得火候已足,食指托起嫩润雪白的美人下颌,对着两片娇艳欲滴的香唇低头吻下……顾采薇双臂环抱男人脖颈,朱唇轻启,吐气如兰……“薇儿,娘有好消息告诉你!”凤夕颜熟悉笑声远远传来。 “我娘!!”顾采薇惊慌失色。 你娘真他娘的,是不是成心和二爷找别扭!!丁寿额头上已有青筋暴起。 注:吴中四才子中,祝枝山是王鏊门生,唐伯虎和文徵明是王鏊学生,徐祯卿有没有拜师不清楚,但他与王鏊家关系也不浅,书里权当作二人师生关系,另外只知道徐祯卿长得丑,但不知道具体有多丑,《王鏊集》里说他‘神清体弱’,书里就写成了‘面黄肌瘦’,将就看吧。【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71)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七十一章香车却转鱼水欢春闱待试手足情丁寿踏着夜色返回家门时已近二更,大门早已关闭落栓,他也懒得唤人开启,图近便直走东侧角门,在门前却碰到了正欲出去的麻全。 “小人见过大人。 ”麻全见了丁寿,立时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麻全?你不在马棚呆着,这么晚去哪儿?”丁二爷不是圣人,偶尔也公器私用,将麻全充作恩军,在没找到地方安置前,先让他负责照料锦衣卫都指挥使府中的马匹,也算为国效力不是。 “回大人话,明日是春闱开场之日,小人族弟麻璋也要应考,过了子夜众举子便要进场,小人想在入场前见面再关照几句,图个安心。 ”离开大同时麻全得了麻循再三嘱托,全族老小与他作保,性命安危全系于他一身,切不可再像以往般只通马经,不晓人情,总而言之一句话,要将这位丁大人当亲爹来伺候,再不可闯出祸来,麻全人虽冲动鲁莽,也晓得利害轻重,族兄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当着丁寿不敢有丝毫放肆。 险些把这茬给忘了,丁寿仰头看看月亮,马上便到中夜了,举子入贡院都要例行搜检,国朝初年时入场时间本定为黎明时分,后为确保士子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初稿,将进场时间提前至四更,毕竟考生在规定时间内还完不成考卷的,可要被直接撵出贡院。 “都这个时候了,你腿儿着去还赶得上么?”贡院前可是有兵丁把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丁寿真担心府里这驴脾气的到地头见不到人,再和守门的兵马司起了冲突,那乐子可就大了。 “明时坊贡院离咱府上不太远,小人腿脚快些,不妨事的。 ”麻全倒是自信得很。 “算了,别费那个事,驾府里马车去吧。 ”丁寿挥袖道。 “这是小人自家私事,不敢用府里车驾。 ”麻全性格憨直,公私分明。 “又不是让你私用,套车,某也要去贡院看看。 ”************辚辚车轮滚过石板路面,发出‘达达’轻响,青幔厢车在这清脆声响中微微颤动,此时本该寂寥空阔的京师长街上,跳动起无数昏黄灯火,俱都向京师东南角的贡院处汇去。 “前日听礼部说本科报备应试的新老举子足有三千八百余人,可真够热闹的。 ”想想程澧的钱业算计,不知这其中有多少人会成为自家买卖的主顾,丁寿笑着放下窗帘,缩回厢车座位。 “自幼寒窗苦读,还不就为了这一朝金榜题名,那些举人老爷们是迫不得已,爷您大半夜的去凑什么热闹?”雪里梅半跪在座下,拿灰锹将火盆里的水火炭翻了翻,车厢内顿时又暖了几分,她又拈了两块素香放上,重新罩上铜罩。 “麻全去送兄弟,爷想起也有几个故交应试,不妨去送上一送,拉拉交情,顺带看看,王鏊老儿这场会试办得究竟如何,”丁寿斜靠在座间厚厚皮褥上,轻声笑道:“我这辈子是没机会进场应考了,去看个新鲜,也算增广见闻。 ”素手掩唇轻轻打个哈欠,雪里梅俏目斜飞,横了男人一眼,“爷想看新鲜自便去好了,好端端拉上人家,害人夜半也不得清闲!”“今夜本该就是你侍寝,爷都不睡了,你还想躲懒不成?”丁寿懒洋洋地支着脑袋,乜眼在雪里梅窈窕身段上来回巡睃。 厢车四周都围了厚毡,黄铜脚炉内堆满赤炭,二人不耐炙热,披风暖裘等厚重衣物都解在一边,雪里梅如今只着件淡粉色的轻薄绸袍,薄薄丝料如水般贴伏在凹凸有致的玉体上,近乎透明,隐约可见光滑如玉的诱人香肌。 “奴家怎敢,反正伺候爷睡觉,原本一晚上也不得睡的。 ”雪里梅水汪汪的明亮双眸,瞟向丁寿飞快地眨了眨。 丁寿哈哈大笑,这妮子那日之后,一直低眉顺眼尽心服侍,尤其床笫间放得很开,常常主动求欢,二爷也不推脱,每次都将她摆弄得全身瘫软方才罢休,此刻细观雪里梅,因夜间出门仓促,粉脸上末施脂粉,清秀如芙蓉出水,一双玉颊在炭火映衬下,红彤彤的,彷似吐艳菡萏。 丁寿今夜偷香不成,本就憋了一肚子心火,这活色生香的美人近在眼前,如何把持得住,伸手将雪里梅拉进怀里,强劲手腕一手揽住她柔软后腰,另一手探入轻薄绸衣,轻车熟路抓住胸前一团软肉。 雪里梅嘤咛一声,并没有制止丁寿动作,只是抱紧男人,贴着他耳朵低喘道:“爷,外间还有人呢?”“挂着帘子,他听不见。 ”丁寿只是向车帘处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厚厚毡帘为防被寒风吹起,末端加坠了两条夹板,密不透风,也有隔音之效。 不过即便能被麻全听去,二爷此时也顾不得了,解开轻袍,一把拉掉雪里梅亵衣,那对雪白玉球立时呈露在眼前,在他这段时日的努力耕耘下,原本紧实仅只一握的椒乳变得愈发饱满敏感,只被他搓了几下,粉红乳珠便又挺又硬地胀绷了起来,丁寿俯身交替吸吮搓弄着那两颗红艳艳的樱桃,另一手从裙下伸入,当触碰到亵裤下的软软绒毛时,雪里梅娇躯轻轻一抖,待男人的手指挑开两片肉瓣,探入桃源秘处,她更是兴奋得夹紧双腿,不禁媚哼了一声。 雪里梅那日被杨慎羞辱唾弃后,心头一直空落落的,唯有在男女交欢中享受那难言的销魂畅快,才能彻底忘记心底忧烦,事后思之昔日情郎对自己鄙夷薄幸,她也索性放下心结,自暴自弃,全心沉浸本能的肉欲之中,大胆与丁寿尝试各种花样,今夜车厢寂静无声,明知一帘之隔处就有人赶车,她心底反而愈加兴奋,纤纤玉手主动向下探索,摸到老爷贴里下那高高隆起的柱形巨物,结结实实地将之握在手中。 好粗!尽管早已见过多次这根宝贝的狰狞模样,雪里梅还是心底惊叹,玉手一把难握,那东西发出的阵阵热浪,便是隔着衣物仍旧灼得她白嫩掌心微微发烫,雪里梅沉醉在夜晚静谧的淫靡气氛中,随着男人手口爱抚挑逗,她全身乏力,娇喷软喘地靠在他那结实宽厚的胸怀里,任他在自己娇躯上下肆虐。 男人大力的嘬吸啮咬,在雪白粉嫩的酥胸上留下片片吻痕,使得雪里梅痛畅交织,那略微粗糙又灵活无比的手指,在秘处扣挖捻挑,刺激得她雪臀娇颤,春水潺潺,只有紧紧抱住丁寿脖颈,才使娇躯不致坠下座位。 马车依然前行,麻全看来心急得很,车厢内摇晃得倍加厉害,丁寿没有出声喝止,他已顾不得许多了,二人衣物都已撇在一旁,赤身相对,麻全就是把车赶进护城河,他也无心搭理。 丁寿身子半蹲,扶着那支棱老高的粗壮阳物,缓缓逼向雪里梅,雪里梅则将将上身靠紧车厢后壁,两条粉腿分得大开,星眸微闭,静静迎接巨物的进入。 “呀!”雪里梅发出一声轻呼,车厢冷不丁突然摇晃,让丁寿一击末中,坚硬如铁的阳物硬生生戳在她两腿间的细嫩肉唇上,生疼得很。 丁寿骂了声“该死”,此时无暇与麻全算账,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雪里梅娇躯再往下挪了挪,又将她双腿分得更开,使得自己能抵得更近,雪里梅也弃了矜持,玉手握着那火烫巨物,引至那已春潮泛滥的幽门洞口。 丁寿双手抱紧着雪里梅纤腰,下身猛地用力一挺。 ‘滋’的一声,巨物尽根而没。 剧烈的冲击让雪里梅感觉阴门处一阵剧痛,娇躯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但那随之而来的充实满足感将那些许痛楚消弭得无影无形,她满足地发出了一声长长轻吟,挺动腰肢,将热烘烘的阴部向男人腿根处尽量凑去。 丁寿两手托起美人粉臀纤腰,借着马车颠簸摇晃,自己腰身不须用力耸动,那紫红肉龟便在花心深处缓缓研磨挑刺,虽不如长枪大戟般杀伐激烈,却别有一番紧张刺激的滋味。 雪里梅也忧心自己情难自抑的呻吟声传至车外出丑,不敢过于放浪形骸,雪白柔荑掩着樱唇,塞着喉咙中压抑的轻呼低吟,同时为了逢迎丁寿,知情识趣地挺起香臀,嫣红肉瓣紧紧包裹着怒涨阳物,轻轻扭转摇摆。 这样细腻贴合地干了盏茶光景,‘滋滋’的怪声自二人性器结合部响起,粗壮棒身上沾满了白色水沫,滑黏的液体在一次次抽送中顺着雪白臀沟点点滴落。 雪里梅小巧鼻翼呼呼翕张着,娇喘吁吁,丁寿是个急性子,欢好时总如狂风暴雨,她常初接阵便被轰得头晕脑乱,魂飞天外,虽是高潮浪涌,总少了几分琢磨品味,而今这般整个肉棒子塞在花心里摩擦旋转,得以细细体会其中的销魂滋味,细嫩肉壁的每一分褶皱似乎都被火烫龟棱抻平熨直,娇躯每一次震颤都都带给她神仙般的蚀骨快活。 丁寿初时尚能徐徐动作,随后逐渐不耐,开始用力加速,腰身挺动幅度越来越大,十指深深陷入雪白臀肉中,用力将她下体拉向自己胯间,粗暴得似乎想将雪里梅整个娇躯贯穿,粗大的肉柱鼓涨强劲,一次次深入紧戳雪里梅的花心。 ‘滋滋’的交合声已被‘啪啪’的肉体撞击声所替代,雪里梅在男人勇猛的冲撞中几乎融化成汁,感觉全身血液都在燃烧沸腾。 “爷……你轻些……妾身……忍不住……”虽下定心思沉沦欲海,雪里梅仍留有羞耻之心,唯恐忍不住大喊出来,教麻全窥破行藏,那便真的无颜见人了,偏偏男人壮硕的身躯将她压在座椅与背后厢壁之间,一次次挺入都是深入花心,整个娇躯动弹不得,她便是想调整身姿缓口气也无处可躲,只得努力咬紧牙关,任得丁寿蹂躏摧残。 丁寿眼中欲火腾腾,不理身下女人哀哀求告,只是用力抓握着她胸前玉乳,不断亲吻揉捏,下身更是狠命冲刺挺撞,直要将她捣散架般。 雪里梅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一面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压抑着喉头荡呼,同时在肉欲催逼下,她又将蜜蛤拼命前挺,迎接着男人冲击。 在五味杂陈之中,雪里梅终于迎来高潮,“唔——”抑制不住的娇啼声才一出口,便意识到时候不对,檀口叼住男人肩头,双手更是无措地在坚实背肌上连拍带抓,一双粉腿在男人雄壮腰身后死死绞紧……“老爷!”麻全的声音在外响起。 雪里梅蓦地从高潮余韵中清醒,难道麻全听出什么了,这可如何是好,自家姐妹前如何出乖露丑不过是闺中趣谈,若让外人听去成什么话!心慌意乱下顿时浑身一松,若非穴内还有一根硬挺棒子支撑不倒,怕是就此滑到地上。 丁寿看着雪里梅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暗觉好笑,便是被麻全觉察又能怎样,这家伙是个马痴,对种马交配的兴趣比人还大些,哪有心情管男女之事。 “什么事?”丁寿沉声问道。 “前面便是贡院了,贡院四周有兵卒把守,车驾怕是过不去。 ”麻全的声音平淡,没有任何异常。 “什么时候了?可已开始入院?”“三更天了,贡院大门还末开,不过已有举子汇聚。 ”麻全声音一顿,迟疑道:“小人想近前寻寻,看族弟到了没有,大人您……”“车停到僻静处,将马拴好,你自去便是。 ”丁寿火还末出,可不想就此跳到冷夜里受罪。 “谢老爷。 ”麻全欣喜地遵照吩咐,寻了一条僻静巷子,停好车自顾去了。 听得外间人声远去,雪里梅心头才松了下来,秋波一转,见丁寿似笑非笑看着自己,顿时羞臊不已。 “爷胡乱看个什么?”“怎么?适才爷费了偌大力气让你舒坦,而今连看看都不许了?”丁寿促狭地挺动了一下腰身。 “哎呀!爷那根坏东西可真不安分,夹断它算了。 ”没了旁人在侧,雪里梅立时放开许多,用力缩紧阴门,夹吮体内那根巨物。 “你有这个本事?”丁寿眯着眼睛享受下体传来的阵阵快感,随口调笑。 雪白贝齿轻咬樱唇,雪里梅抛个媚眼道:“奴家便是有这个能耐,也舍不得,这生龙活虎的宝贝,若是成了死物,府内姐妹们岂不要埋怨死我!”“小蹄子,你倒是会说话,爷奖你再好好美上一次。 ”丁寿大言不惭地为自己泄欲寻了借口。 素手忽地挡在身前,雪里梅央道:“爷,换个地方,座下面湿答答的难受。 ”丁寿抽身观看,原来适才办事,雪里梅臀下都被她流出的春水染湿了,淫水非但浸透皮褥,连厢座木板也湿了一大片。 “乖乖,你该更名叫水里梅才是……”丁寿在女子秘处掏了一把,水淋淋的湿了满手。 “还不都是你弄得好事,如今又来取笑人!”雪里梅粉拳捶打丁寿胸口,佯嗔道:“爷要是嫌弃,奴家不要奖赏便是。 ”别啊,你不要赏了,二爷还得出火呢,丁寿匆忙摁住扭转香躯,笑着安抚赔情,雪里梅本就是假意着恼,被他软话哄了几句,‘噗嗤’一乐,眉花眼笑。 丁寿又贴着如花娇靥耳语了几声,雪里梅蹙额道:“要那个姿势?”“适才不是怨爷不是么,而今便换你掌舵,爷也乐个清闲。 ”丁寿笑嘻嘻在粉面上香了一口。 “爷就是个不肯吃亏的,连这事上也要个有来有往。 ”雪里梅贝齿啮着娇艳下唇的一丝嫩皮,眼神娇媚,春意盎然。 丁寿哈哈一笑,也不将那玉杵拔出,搂着娇躯就势向后一倒,二人俱都躺在厢车内铺垫厚实的蓝绒毡毯上,成了女上男下之姿,他顺手拍拍怀中的雪白粉臀,戏谑道:“全看你的了。 ”雪里梅嘤咛一声,玉手扶着男人胸肌缓缓坐起,这场景她已有过几次经验,晓得如何把握力度深浅,只见那白嫩紧实的香臀在扭动中慢慢抬升,那根青筋蜿蜒的硕大毒龙在一张一合彷如蜜蛤的牝户中渐渐展露,只差那一个紫红菇头便可跳出蜜穴,粉臀又猛地往下一沉……“呀——”雪里梅终于叫出了声,这一下坐得又重又狠,花蕊那团软肉都被顶得后缩了半寸,雪里梅坐在男人胯间连喘几声才适应下来。 “这次是你心急,可怪不得我吧?”身下男人得意笑道。 毒龙顶端深入花蕊深处,那穴心仿佛张开小嘴般包裹着菇头马眼紧紧吸吮,雪里梅正闭目静静享受着体内传来的阵阵酥麻酸痒,闻声白了他一眼,再度晃动俏臀,前挺后耸,使得那根火烫之物可以尽触她穴内痒处。 丁寿由她折腾,伸出手去捏弄雪里梅坚挺玉乳和两粒猩红乳珠,偶尔顶挺下身,总能换来美人一声浅呼低哼。 上下交攻,胸前大手肆虐,下体被塞得满满,雪白粉臀一起一落间,火烫肉柱上凸出的冠状肉棱将细嫩肉壁刮得酸痒不已,雪里梅舒爽交织,欲仙欲死,纤腰雪臀加速摇摆挺动。 “啊……爷……花心……又酥又……痒……水……水又出来……”总还记得不远处便是大明朝开科取士的圣贤之地,雪里梅纵然春情勃发,仍记得用力捂住樱唇,但那难抑的荡呼娇吟还是断断续续从指缝间溢出,雪白如玉的娇躯如海浪般起伏波动,快感如潮,不断冲击她的心田深处……************“好啦娘子,休要忙了。 ”杨慎坐在厢内,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摇晃着身子,对跪坐在脚下忙碌的妻子王氏微笑言道。 “京师不比川中,都二月天了,夜里还阴冷得很,相公若不多加些防备,万一受了风寒,还如何应考!”王香韵依旧垂着粉脸,将两条酱紫色缎子膝裤仔细捆扎在丈夫小腿上。 “号房中备有炭盆,无妨的。 ”杨慎笑着安慰妻子。 “妾身听人说,那贡院中号舍都是用芦席搭就,不光挡不得寒暑侵袭,尚且窄小逼仄,连身子都伸展不开,相公在里面一呆便是数日,不知要受多少苦楚……”思及丈夫即将要受的苦,王香韵不禁柔肠百转,悲从中来。 “好端端的,怎又哭起来了,”见妻子举袖揩泪,杨慎匆忙将其拉至身旁坐下,握着玉手宽慰道:“为夫又不是面捏泥塑的,些许风雨都经受不起,乡试秋闱也是如此,为夫还不是平安无事!”“妾身晓得,只是心里记挂不下……”王香韵轻啜道。 在掌中温软滑腻的柔荑背上轻拍了两下,杨慎笑道:“真要记挂,也是该忧心为夫科举不第,无功而返,何必总在这衣食住行的琐事上费神。 ”“休要妄言。 ”王香韵秀眉一蹙,急将玉手挡在杨慎唇前,嗔怨道:“要紧的日子,莫说这不吉之语。 ”将妻子素手移开,杨慎笑容依旧,“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科场中才子如云,为夫真个名落孙山,也末可知啊。 ”见夫郎不听劝告,还个胡言乱语,王香韵俏目一横,“我夫定然榜上有名,人家就是知道。 ”“哦?却是为何?”妻子说得这般笃定,杨慎也是好奇。 王香韵玉颊微晕,低语道:“便凭相公你开科之日,尚有闲情……,累得妾身在马车里为你服侍穿衣,就可知郎君你成竹在胸,妾身只须家中静待官人荣归佳音就是。 ”杨慎顿时窘促不已,晚间冲动求欢,妻子起初不肯,终于耐不住他再三觍颜苦求,勉强答应,二人沉醉鱼水之乐,却险些误了辞亲应试,他只着了夹衣便匆匆出门,王香韵唯有取了厚重衣物途中相随。 见相公俊面羞红,一脸难堪,王香韵掩唇偷笑,揶揄道:“如今知道羞了,方才那涎皮涎脸的急色模样,也不知是哪个来着。 ”杨慎以袖遮面,讪笑道:“实是夫人云鬓花颜,芳兰竟体,小生见之情难自禁,教娘子见笑。 ”抬手将丈夫挡脸的衣袖拿下,王香韵眸中柔情似水,款款道:“这段时日只道敦促相公用心攻读,妾身确末尽好为妻之责,待散场之后,妾身……”话到此处,王香韵粉腮低垂,丽色生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定教官人满意就是。 ”杨慎眼睛一亮,凑到妻子粉面前,期待道:“怎生个满意法?”王香韵羞涩不语,杨慎只是催问,无奈她只好忸怩言道:“便是……哎唷!”行进中的车身猛地一顿,夫妻二人额头立时撞在一处。 杨慎捂着脑袋,向外喝道:“怎么回事?!”驾车马夫惶恐道:“对不住,少爷少奶奶,前面停着一辆马车,占了半个道路,车上又没挑灯笼,小人一个不留神,险些撞上。 ”车夫想来后怕,心中也是恼火得很,“也不知哪个不开眼的杀才在前边挡路,小人这便去拆了他的车子!”夫妻看着彼此揉着额头的滑稽模样,相顾莞尔,杨慎道:“罢了,想也是赶考赴试的举子所乘,不必多事,车子可还过得去?”“这条巷子还算宽绰,慢上一些,还是能过的。 ”车夫老实回道。 杨慎道:“加些小心,我们自便过去就是。 ”车夫应了声,跳下车挽着马儿,引车缓缓向前行去。 不知这车驾是何人所乘,将来若成同年,保不齐还是一桩趣谈,杨慎一时兴起,挑开身旁车帘,向侧边马车望去,期望观出一些端倪。 无巧不巧,那辆本遮挡严实的马车窗帘也在此时卷了开来,露出一个罗髻歪松,面含春意的俏丽人儿来。 那人本扶着窗口喘气,恰与杨慎视线相对,看清对方容貌后,二人不觉间俱都怔住了……************雪里梅骑跨在丁寿身上,蜜蛤肉柱紧密相连,没有片刻分离,每扭动一下,娇躯便乐得震颤一番,那持续不断的快感冲击,使得她神魂颠倒,臀摇乳颤,全身畅快不已。 这般女人主导的姿势,可根据女方喜好调整深浅轻重,比之男人主动更加刺激贴合,却有一点不足,女人体力多不能持久,不多时雪里梅便扭得腰臀酸软,动作渐渐缓慢停滞。 她屁股下面的丁寿却是性欲正旺,岂能容她偷懒,将那根火热肉柱在泥泞腔道中忽左忽右地来回抽插,既快且猛,每次深深捣入后又扶着圆臀大力晃上几晃,使得菇头狠狠研磨着女人花心。 雪里梅身娇体柔,怎经得起丁寿这般折腾,玉肌雪肤上香汗津津,滴滴汗珠顺着鬓角不住流淌,身旁炭火又挨得近,她只觉胸腔憋闷,浑身燥热,也顾不得能否被人看见,侧身扑到窗前速速卷起车帘,指望能在夜风中透过一口气来,却不想喘息之际,偏鬼使神差地见到了那个心底再也不愿去念的人来。 杨慎深深凝眸,玉貌秀丽依旧,粉面汗润,云含春黛,更添了几分妖娆,虽末见车内情景,但由那袒露在外的滑嫩香肩,精致锁骨,可想身下也末曾着裳,再观玉人儿粉莹莹脸儿上那掩藏不住的春意媚态,蜀中才子如何不知对方经历了何等好事。 雪里梅雨滴秋波,痴痴不语,本以为早将这负心人在心头忘却,为何乍一见面,又让自己心神不宁,思绪纷杂,难道我还念着他?“相公,在看些什么?”王香韵攀着杨慎肩头,挤到窗前。 “啐!”王香韵一见之下花容失色,闪身缩了回去,又羞又愤地啐道:“哪来的下贱女子,敢在贡院前如此放荡淫乱!”闻言秋水顿凝,雪里梅惨然一笑,她身下的人却因少了配合,无趣得很,上挺着腰身催促叫道:“小蹄子,快点动啊,爷还赶时间呢。 ”丁二爷办事兴头上,从来不知低调避讳,杨慎听得一清二楚,顿时面如寒霜,脸色阴沉得吓人。 樱唇微微翘起,雪里梅面上浮起几分讥诮快意,便这样敞着帘子,鼓起余勇,两瓣粉臀拼命地挺摇吮夹,口中更是淫声不断。 “爷……奴……奴家又要……出来……好快活……服侍老爷……奴真美死了……”两车就此错过,杨慎视线中仅剩下粉白肩头在高低起伏,渐行渐渺。 “你还乱看个什么!”王香韵打下车帘,将丈夫紧拉了回来,挺着酥胸怒道:“也不知是哪家行院的狐媚子,勾了举子在街头就做出丑事来,真是寡廉鲜耻!”杨慎闷头没做声,王香韵骂完雪里梅仍不解气,犹自道:“也不知哪个斯文败类,在贡院门前也按捺不住,行止荒淫,真该将他揪了出来,请爹爹奏闻朝廷,革了他的功名出身……”“那男人不是应考举子。 ”杨慎忽然道了一声。 “不是举子?”王香韵错愕,“难不成是帘外执事?!”负责出题、阅卷、取士的帘内考官进了贡院便被禁止外出,比之考生还要多关几日,还能有机会在贡院外晃荡的,也只有负责具体执事的一二帘外官,是以尽管觉得不可能,王香韵还有此问。 杨慎说了那一句话后便不再吭声,暗暗握紧双拳:没想到,原来自己还是在乎……************贡院门前,数千各地举子猬集一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比之城隍庙市也不遑多让。 有相熟举子见面,呼朋唤友,打躬作揖,好不热闹。 “二位仁兄,你们来得早啊。 ”焦黄中见到正自寒暄的韩守愚与刘鹤年,远远打声招呼。 “焦兄姗姗来迟,尚自气定神闲,想必此科定是志在必得咯?”韩守愚笑着打趣。 焦黄中昂首挺胸,自得一笑,“非是夸口,年来愚兄苦读不辍,今科应试好有一比……”“比作何来?”韩守愚好奇问道。 “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 ”焦黄中随即朗声大笑。 焦黄中得意忘形,韩守愚即便心中不喜,还是随口附和了几声,转首见刘鹤年心不在焉地在人群中东张西觑,纳闷道:“维新兄,你在寻哪个?”“哦?”刘鹤年一时没反应过来,韩守愚又问了一遍,他才回道:“马上便要搜检入场了,怎地还末见杨用修?”“杨新都圣眷正隆,用修便是迟个一时半刻,谅那监门官也不敢阻拦相府公子,维新何必杞人忧天!”杨廷和入阁风头正盛,大事上不敢拂逆刘瑾,小情上可没少给焦芳添堵,老焦没少当着儿子面发牢骚,连带着焦黄中也对杨家人心存芥蒂,说起话来阴阳怪气。 刘鹤年尴尬一笑,末敢搭话,既不愿开罪焦黄中,又不愿违心编排好友不是,那日宜春院杨慎拂袖而去,自此对他避而不见,毕竟多年至交,这份交情还割舍不下,他一直想寻个机会冰释前嫌。 韩守愚只当刘鹤年是担心杨慎误了考期,他二人既是同乡,两家又是世交,情分自然非比寻常,当下宽解道:“维新莫要替用修操心,便是他想躲懒,新夫人岂能容得他赖床,不消杨相家法,那板子恐早落到用修屁股上咯……”听了韩守愚打趣,焦黄中哈哈大笑,连刘鹤年也忍俊不禁,笑道:“希哲嘴下留德,杨府新妇出身世家,贤良淑德,怎在你嘴里便成了河东狮了!”“贤不贤的,用修整日宝贝似的藏着掖着,哪个晓得!”韩守愚继续说笑,突然用肩搡了搡同伴,向前一指,“方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是来了么?”刘鹤年顺着韩守愚所指方向眺望,果然见杨慎从街角的一辆马车上跳下,车帘半挑,又回身叮咛了几句,依稀可见车中坐着的是一妙龄女子。 杨慎别了妻子,正顺着人流向贡院前行,忽听得有人招呼,侧目见是昔日三位故人,便移步走了过来。 “用修起得好早,怕是早已胜券在握咯?”焦黄中依旧怪声怪气。 “是又怎样,与你何干?”杨慎冷冷道。 不想杨慎如此无礼,焦黄中蓦地一愣,转瞬大怒,韩守愚急忙解围,“哈哈,用修,适才车中的是嫂夫人吧?果然夫妻缱绻,难舍难离,可教我等羡煞……”“临河而羡鱼,不如归家织网。 ”“啊?”韩守愚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慎转头淡漠地看着韩守愚,“韩兄回家自去讨一个婆娘罢了,尽管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何须去羡旁人!”我他娘招你惹你啦!韩守愚勃然变色。 “希哲息怒,”刘鹤年搓搓手掌,斟酌再三才恳切道:“用修,按说我本不该说话……”“你本就不该说话。 ”杨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险些让刘鹤年咬了舌头,“用修,你……”“前番杨某说得还不够明白么,足下已择丁南山,何须再折节下交我杨用修,”杨慎冷笑连连,目光从三人面上掠过,“诸君父辈皆仰锦衣帅之力,高官厚禄,人各有志,慎不敢强求,《易》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盼诸君善自珍重,告辞!”言罢杨慎甩袖而去,焦黄中指着杨慎背影,气得直哆嗦,“岂有此理!”“还真是官升脾气大啊,还末出仕呢,这相府公子颐指气使的派头就摆出来了,九马加一马——什(shi)么(ma)东西!”韩守愚冷哼一声,扭头瞧见焦黄中面色有异,慌忙解释道:“那个焦兄,没说你啊……”刘鹤年望着杨慎远去背影,喟然长叹。 ************街边的一辆马车内,刘珊也在帮着弟弟整理行装。 “夜里风寒,记得看着火盆,别教炭火熄了,也得小心,莫要遭了回禄……”刘仁对姐姐絮絮叨叨很是不耐,“啰嗦个甚,号舍外有兵丁看守,还有考官巡绰,能出什么事!”“那些人只管防你作弊,纳卷之后谁还在外间守着挨冻,若真能指望上他们,天顺七年贡院失火,何至一下便烧死九十多名举子,朝阳门外的‘英才墓’,而今可还立着呢……”“呸呸呸,你就不能说些吉祥话,我可马上进场了!”姐姐说得煞有介事,刘仁心里还真有点打鼓。 “是姐姐不是,小弟此番定能马到功成,旗开得胜。 ”刘珊展颜笑道。 姐姐一副讨好神情,刘仁没半分领受,将头扭向一边,忽听得外间梆锣声响,挑帘只见举子人潮汹汹前涌,四更天到,该是贡院开门放人了。 “时候到了,我走了。 ”刘仁麻利儿地跳下车。 “且等等,将这篮吃食带上。 ”刘珊追着递出一个竹篮。 刘仁拧眉喝道:“早说过了,科场内有专门供给官,由礼部精膳清吏司和顺天府的官儿们负责饮食廪馔,带这些零碎劳什子作甚!”“毕竟不是自家人,那些厨役只是虚应故事,饮食茶汤的岂能合你口味,这里面有蜜饯果脯,若是嘴里没滋味便嚼上几片,这酒夜里也可以驱驱寒气……”“好啦好啦,婆婆妈妈的,我拿着就是,乡试时没这些虚头,我不也好端端过来了……”刘仁接过篮子,嘟嘟囔囔抱怨道。 “大比时你回乡应试,姐姐不在身边照应,已觉有愧,此刻身在京师,爹爹不方便出面,我这做姐姐的若不再为为你思虑周到,如何对得起死去母亲……”刘珊默默拭泪。 “又来这套,娘都走了多少年了,老拿她老人家说事,依你的拿着便是。 ”刘仁拎着应考的书包及竹篮,直向贡院大门行去。 “小弟……”刘珊猛地追上几步。 “还有什么事?”刘仁不耐烦地回头。 “无事,你……保重。 ”刘珊恋恋不舍地看着弟弟。 刘仁面上怒气一闪,才要呵斥,但见到刘珊双眸中盈盈闪亮,饱含殷殷之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刘仁忽然道:“姐……”“诶,何事?”刘珊柔声道。 “这些年来你一直敦促我读书习文,甚至将……,小弟此番若是不第,你可会失望难过?”刘仁终是没有提及那个丫鬟的名字。 “不会。 ”刘珊断然摇头,“姐姐促你读书,是为让你明理;望你求取功名,是想着你能更好地安身立命,其实状元也好,举人也罢,哪怕只是个贩夫走卒,你总是姐姐的好弟弟。 ”刘仁微怔,随即开怀一笑,笑得甚是轻松惬意,似乎心头抛下了千斤重担,“那好,我此番便挣个功名回来。 ”“小弟有此志气,爹爹定会高兴。 ”“姐,你也早些回去吧,夜里露重,别着了凉。 ”刘仁话罢,转身向贡院正门行去。 刘珊愣愣望着弟弟背影,忽得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珠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多少年了,小弟他终于关心我这个姐姐了……“刘小姐?好巧啊!”背后响起突兀男声,刘珊急忙收拾心情,抹掉泪水,扭转娇躯,讶然道:“是你?”丁寿裹着一件玄呢大氅,笑容依旧玩世不恭,“难为刘小姐还记得丁某。 ”“我倒真想忘了。 ”刘珊切齿道,想起那日所受凌辱,心中羞愤交集。 丁寿耸耸肩,“当日大家各取所需,刘小姐也没失去什么,反倒是丁某人少了许多子孙……”“不要再说了!”这混账说得这般直白,刘珊羞恼打断。 丁寿也不纠结,看着涌动人流,“送令弟应考?”“有何不可?莫非锦衣卫连此等事也要插手了?”刘珊夹枪带棒,丁寿不以为意,“人之常情,丁某感同身受。 ”“哦?”刘珊很是不信,“据珊耳闻,丁大人是宣府纳的监生,连乡试也末应考,便蒙圣上恩典赐了功名,难道传言有误?”“千真万确。 ”丁寿没有恼羞成怒,他所谓感同身受,是忆起了前世高考,莘莘学子们背后,同样是万千翘首期盼的焦虑父母,其中——也有他的,自己一梦百年,家中双亲接到噩耗,又是怎样伤心难过呢!刘珊见丁寿忽然神情落落,与那日趁势威逼简直判若两人,若非早将这厮相貌刻骨铭心,真要怀疑眼前人是另一个了。 “刘小姐,照例举子入场后,五城兵马指挥将率弓兵火夫环墙四面严加看守,敢有窥探者送官治罪,为免误会,你还是尽早回府吧。 ”“不须你来管。 ”话虽如此,刘珊如何不知丁寿说的是实情,朝廷三令五申,防止场外干扰科举,她留此也是无益,还是回去为小弟焚香祷告,等三场之后再来接人了。 唤过在街角避风的车夫,刘珊独自登上马车,在车中她心思忽地一动,偷偷将车帘掀开一丝缝隙,视线所及,那色中饿鬼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见鬼!”刘珊颦眉低啐。 注:明代科举应试是官方管饭,供应量还挺大,洪武十七年《科举成式》规定‘举人入院,除印过试卷及笔、墨、砚外,不得将片纸只字。 ’万历三十四年十二月,礼部侍郎李廷机奏准会试‘各不得携酒食筐裹’,四十三年十二月又题准:‘试日只许肉果少许,皆手执以便搜检,如仍携筐挟具者,不准入场。 ’(《明神宗实录》),由这些禁令看,之前肯定是有人自带酒食进去过。【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72)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七十二章贡院外佳人张目考场内才子思竭贡院外人潮熙攘,如潮涌动,数千举子争先恐后向贡院大门处挤去,早一刻进场便可多做几分准备,事关前途,如何不急!此刻这些读书种子平日所谓谦谦君子风度荡然无存,彼此间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只要能早一步进场,就是踩死俩仨的也在所不惜。 可惜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贡院门前负责搜检的监门官要按规矩对赴考举子逐一搜身检查,除了笔、墨、砚台,以及正、草卷纸各十二幅外,其余只字片纸不得带入(嘉靖初年时许带一部《洪武正韵》),甚至为防考生入场后收买他人,连随身银两也不许携带,数千举子这般挨个摘帽脱鞋、就身搜检,队伍前行的速度又如何快得起来。 其实会试搜检比之乡试已然简便许多,毕竟举子们已有功名在身,需要存留体面,若是乡试搜检,秀才们摘了帽子不算,还要打开发髻脱衣服,宰相根苗们一个个披发露体,那脸面才叫丢得干净。 众举子都是经历过这一遭的,并非不知其中内情,只是进场人数众多,时间紧迫,眼看天边鱼肚泛白,一个个心中焦躁,队伍中难免出现混扰喧嚷,且声势渐响。 负责维持秩序的兵马司官军极力弹压确保队伍有序,虽身处寒夜,一个个仍是累得满头大汗,这些举人老爷们已是吃过鹿鸣宴的预备官身,打不得骂不得,可若是放任自流,一旦拥挤混乱,弄出事来,他们又如何吃罪得起!丁寿在人群中巡睃半天,也没寻到焦黄中几个熟人,暗道自己是不是摆平雪里梅费时长了些,以至错过了这几人入场。 既然寻不到人,那索性便不找了,二爷从来不为难自己,何况这群大头巾们似乎误以为丁二也是赶考同侪,不讲规矩地来回插队,一个个通红眼珠瞪着他,也让丁老二心底有些发憷。 正当丁寿打算就此放弃,准备回车里就着热乎劲再与雪里梅来次亲密接触时,贡院门前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吸引了他的注意。 “学生确系本科应考举子,姓名、籍贯、年甲、三代出身俱都在卷上列明,求诸位大人高抬贵手,允在下入院。 ”一名儒冠素服的青年书生满脸焦急,对着门前监门官连连作揖,言辞恳切。 负责搜检举子的监门官扬着手中一沓纸卷道:“你这正、草卷中无一张是经印卷官盖印确认的,我等如何放你进去!”书生苦着脸道:“学生家在湖广,路途遥远险阻,赴礼部投文晚了时日,故而无人用印,求大人体谅学生十年寒窗之苦,父母高堂殷殷之望,通融一二。 ”自成化二年起,为防范和减少作弊,会试的六名巡绰监门官俱都选派京外都司军官充任,其中一个恰是来自湖广,听这举子说得可怜,不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我说哥几个,咱们一路进京也遭了不少罪,他一个文弱书生更不消说,晚上几日也非成心犯错,要不然便松松手,放他一马?”那人与其他几名同伴商量道。 “你却做得好人?咱么几个的差事只是按例搜检进入贡院的所有人等,巡查考场有无违纪之事,能做得什么主来!他卷上无有印记,便不得入场,倘放了进去,再被监试提调等官查出,还不是我等之罪!”几人对同伴的提议嗤之以鼻。 这考生耽误了入场进程,后面许多排队的举子又都鼓噪起来,那监门官望望蜿蜒蠕动的举子长队,又看看眼前急得如热锅蚂蚁的倒霉蛋,一咬牙一跺脚,“罢了,你且在一旁候着,我去请主事的来,能不能进去便看你的造化了!”书生千恩万谢,乖乖闪到一旁,眼巴巴看着旁人一个个过了搜检,进入贡院,心中更是忐忑,他也曾守在礼部门前日夜求告,但礼部那些郎官胥吏并无一人肯接纳倾听,今日也是他最后一丝期望,若是再……诶,如何有颜返乡啊!还好那位监门官并没让自己同乡在外久等,不多时便引了一名提调官出来,那人一见那书生便是一声冷笑,“还道是哪个举子别有隐情,原来是你。 ”书生一见来人暗暗叫苦,这人是礼部仪制司郎中,负责本科会试印卷,自己投卷礼部,便是被他闭门不纳,怎地在贡院前还要撞在他的手里。 尽管希望渺茫,书生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躬到地,求恳道:“大人明鉴,学生确有不得已苦衷,求大人怜学生拳拳……”“不消说了!”那礼部郎中冷声打断,“你所谓苦衷隐情本官早已知晓,云贵士子难道路途便不险阻路遥,分明是你怠忽疏懒,末将朝廷抡才大典放在心中,自绝前程,怨得谁来!”遭人一通抢白,书生张张嘴唇,又不知从何辩起,毕竟自己理亏在先。 “此次便给尔个教训,倘若真有实学,下科再考便是。 ”那礼部郎中又转对监门官几人道:“监门官职在按章防检,凡有违禁挟带者,立时赶出,行移本贯,不许在考,不可与举子私相交接,若有徇私卖法之事,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一众监门官官职小者亦是地方军卫佥事,偏被一个从五品郎中训得面红耳赤,抛开当今大明朝中文贵武贱的因素,还因在贡试中监门官权力远不如提调监试等官,他们虽有会试搜检巡绰之名,却只可在号门外看察,不得入号与士子接触交谈,但有违者,听凭提调、监试官参奏拿问,是以其他人虽觉冤枉,也只有诺诺连声,暗怪同伴多事,却不敢对这礼部郎中稍有非议。 那书生希望破火,更是心丧若死,面色灰败地呆立一旁,不知所措,充任提调官的礼部郎中满是鄙夷地扫了他一眼,挥袖道:“将他扶了出去,天明便要散题,休要误了旁人。 ”说罢那礼部郎中便要转身回贡院,忽听得耳畔一声轻笑,“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沈郎中何不高抬贵手,变通一二。 ”“何人多事?”礼部郎中皱眉喝道。 “区区不才。 ”丁寿踏步上前,拱手笑道:“沈郎中迁官仪制司,又身膺南宫提调重任,真是可喜可贺。 ”“丁大人?”礼部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南山兄!”举子队伍中不约而同传出几声惊呼。 丁寿躲在一旁看热闹,见那举子失魂落魄、可怜兮兮的心生不忍,恰又见那礼部郎中是曾在兵部衙门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沈蓉,不禁出声相劝,想充个和事佬,将这事遮了过去,却没想这一出头,反被人群中的焦黄中几人看到了,也算意外之喜。 “蕴德兄?希哲,维新,你们几个都在啊!”丁寿抚掌大笑,“丁某还以为你们几位已然进场,与诸君失之交臂了呢。 ”“丁兄寻我等何事?”焦黄中奇道,这丁寿官至二品,又有御赐功名,起五更爬半夜地到贡院凑哪门子热闹。 “无事,只是几位仁兄赴考之日,若不当面讲上一句吉庆话,岂不显得小弟薄情。 ”丁寿惫懒一笑,随即正色对着三人郑重一礼,“预祝三位兄台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三人急忙整襟回了一礼,同时心中不免感动,初识之时或还鄙其出身,但如今丁寿在朝中炙手可热,便是家中老爷子当面也要以礼相待,却能为了他们几人应试之事夤夜不寐,专程赶来,事虽小,情却重,相比适才那个摆出崖岸自高甩脸色的杨用修,情谊不止高出多少,呸!亏得还与他相交多年。 三人正待与丁寿掏心窝子说几句热络话,忽听一旁道:“焦公子与丁大人诸位倘要寒暄,请移驾别处,莫要耽搁旁人入场应考。 ”沈蓉这一声立时引得排在后面的众举子齐声应和,焦黄中等人见众怒难犯,只好悻悻归队,临行前焦黄中低声对丁寿道:“沈蓉官虽不大,却是李西涯东床,丁兄小心应对。 ”“小弟理会,谢过焦兄。 ”丁寿颔首微笑,沈蓉的底子他如何不清楚,若非娶了李东阳的二女儿,岂能得了提调会试的美差。 “丁大人此刻不在朝房待漏,来此何干?”对方品级远超自己,沈蓉先施了一礼。 “今日一来不是丁某当值,再则若陛下见召,可随时降旨,又何必拘泥于朝会。 ”丁寿笑答。 沈蓉附和笑道:“尝听家岳称赞,缇帅无论为官为人,均是潇洒恣意,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怎敢当李相褒奖,不过么……这为人处世,确实不宜拘泥一些成规死法,偶尔变通一二,也末尝不可。 ”丁寿睇眄一旁失魂落魄的书生,玩味一笑,“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那举子也末犯何大错,沈郎中就赏丁某一个薄面,容他入院应试,如何?”看在李东阳面上,丁寿话已说得十分客气,怎料沈蓉义形于色,“恕下官无能为力,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朝廷开科自有法度依凭,岂能因人而废,此子投文迟到,末获印卷,又如何能进得场去,如此种种,万望缇帅海涵。 ”这小子不开面儿啊,二爷已然将话说到这份上了,还跟我一本正经的讲规矩,真当丁某人怕你那老丈杆子呢,丁寿皮笑肉不笑道:“沈大人也是三考出身,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朝廷抡才大典,本为国家拣选人才之盛事,若只因小故便将其拒之门外,倘致遗才于野,岂不是国之憾事!”“卑职正因身负皇恩,故而奉命惟谨,不敢丝毫懈怠,”沈蓉一指一旁书生,凛然道:“此子连贡试此等关乎自身前程的紧要之事都玩忽轻慢,若是主政一方,还不知闹出何等事来,绝非国家百姓之福,今日教训,也可为其来日之诫,缇帅蒙陛下信重,官禄更在下官之上,当同此心,想来更是如此。 ”“学生……”眼见又有一丝曙光,书生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你闭嘴。 ”丁寿直接喝止,初时还只是打抱不平,而今这事要是摆不平,二爷怕要没脸混了,姓沈的嘴皮子溜得很啊,绕来绕去将二爷我都绕进去了。 丁寿冷笑几声,“沈郎中当真不肯变通?”沈蓉漠然道:“爱莫能助。 ”“那便请大宗伯出来叙话吧。 ”丁寿也懒得和他废话了。 沈蓉一愣,“何用劳烦部堂大人?”“刘大人身为知贡举官,负责总提调贡院内外事宜,既然沈大人不容情面,丁某对此又有异议,那便只好请刘部堂出来做个公断咯……”丁寿嗤的一笑,“难不成沈大人一个提调,便想总揽内外,一手遮天么?”这等诛心之言,气得沈蓉脸色铁青,“好,缇帅稍等。 ”蓦身进了贡院。 “多谢这位大人仗义执言,学生刘天和感激不尽。 ”见又有转机,书生喜不自胜,上前向丁寿深施一礼。 “不必客气。 ”丁寿淡然摆手,顺嘴又给他当头一棒,“刘老头出来还不知听谁的,你今日能否入场还在两可之间呢。 ”“啊?!”心情起伏波动太大,书生一时愣在当场。 “丁大人在哪里?丁大人在哪里?”末过片刻,已近耳顺之年的礼部尚书刘机三步并两步奔出贡院,将年轻许多的沈蓉都抛在了后面。 “宗伯,请了。 ”丁寿含笑抱拳。 “缇帅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迎迓,实在罪过,快请入内用茶。 ”刘老头热情得很,拉着丁寿胳膊便要往贡院里拽。 “大宗伯好意心领,但丁某今日只要跨过这道门槛,怕就说不清楚咯。 ”丁寿礼貌地将自家胳膊上那只手给推掉。 刘机这才一脸恍然,歉然笑道:“会试期间不得外人进入,老夫一时糊涂,将此处当成了自家府邸,教缇帅见笑。 ”管你老东西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丁寿也懒得费心去猜,直接开门见山:“想来沈大人已将事情禀明宗伯了?”刘机略一迟疑,干笑道:“听了一些。 ”“但不知宗伯之意如何?”“这个嘛……”刘机支吾了几声,老眼骨碌碌乱转,猛地瞥见了一边望眼欲穿的刘天和,“便是你末曾及时到礼部投文?”“是,学生刘天和,湖广黄州府人士,请大人恕学生迟到之过。 ”刘天和今日也不知作了多少揖。 就是你个小兔崽子害得老夫左右为难!刘机恨不得一口浓痰啐到刘天和脸上,会试开考第一天,众举子还没散题呢,就有一份难题摆在了自己面前,老刘机哭都没地方说理去。 丁寿在御前正得宠,背后还有刘瑾这尊大神,照刘机本意,人家既然张了回嘴,做个顺水人情将那举子放进考场末尝不可,可偏偏中间横插着沈蓉这个杠头,这小子虽是礼部属官,可他的老泰山刘机同样也得罪不起,沈蓉偏又是个循规蹈矩爱钻牛角尖的,若将自己破坏成法的行径奏报上去……刘老大人忽然觉得牙床有些肿痛了。 刘机捂着腮帮子不说话,丁寿等得心焦,“宗伯,成与不成,您给在下一个痛快话。 ”丁寿催得急,刘机觉得牙愈发疼了,眼神在丁寿与沈蓉之间睃来睃去,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道:“芙华,这举子确非大过,更难得缇帅开金口为其说项,不如你便与他用了印,放进去便是……”“部堂,此举不合法度,有违常例,况且各地举子赴部投文,礼部官印卷不独为核对考生身份及其三代出身,更为确定入院考生人数及其所治本经,以便编制全场席舍图,这图两日前便已张贴贡院门外,所有考生悉熟于心,入院后皆是对号入座,若放他进去,他又占何处号舍?”沈蓉说辞有理有据,义正辞严。 “芙华言之有理,”刘机连连点头,转头对丁寿一脸为难道:“缇帅,沈芙华乃本科南宫提调兼印卷官,他既不肯在试卷用印,老夫虽知贡举,也无能为力,否者之后此子也难过受卷、弥封等多道手续。 ”老梆子你在跟我打太极?合着你出来就当个传声筒,将我二人的话重复给彼此,那还拉你出来干什么,二爷没长嘴和耳朵么!丁寿摸摸腰间,暗暗后悔,今夜原打算去找顾家丫头亲热,那御赐金牌没带在身边,否者直接亮出来,让刘机等人跪着将人放进去,何等畅快!至于事后会否遭人弹劾干扰科举,那都是后话了。 丁寿面色阴沉如水,刘机心头也有些打鼓,这姓丁的是朝中有名的泼皮,若被他记恨上了,将来可要提心吊胆,日夜不得安生,立时又满脸赔笑道:“缇帅,非是老朽不肯帮忙,朝廷法度如此,此番实是爱莫能助,今后缇帅再有效劳之处,老朽定当将功补过。 ”一部正堂把话说到这份上,面子已然给足,丁寿若再纠缠,反显得落了下乘,丁寿瞅瞅失望至极的刘天和,心道算你小子倒霉,二爷仁至义尽,你自求多福吧。 正当丁寿打算再寒暄几句缓和下气氛,就立即打道回府补觉,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突兀响起,“老大人此言有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一名身披大红鹤氅的女子,正当妙龄之年,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芙蓉粉面上红潮末退,透着几分娇慵疏懒,恰似芍药玉立,又如蔷薇卧晓。 这边闹出恁大动静,一众举子逐次搜检入场的队伍虽末停滞,可其余排队之人也都在翘首观望,队伍无形中安分了许多,兵马司官军轻松之余,也有闲心关注这边动静,此时一见此女样貌,举子与官军中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惊呼。 刘机庞眉一挑,今日是怎的了,什么人都敢跳出来多事,老大人正一腔心火没处撒呢,喝道:“咄,贡院外禁止闲人聚集喧哗,何方女子竟敢犯禁,来人……”“这是敝府姬妾,宗伯可是要将其拿下问罪?”丁寿冷冷道。 刘机瞬间脸色一变,满面春风道:“岂敢岂敢,缇帅家眷如何是闲杂人等,左右,还不快请这位夫人过来。 ”雪里梅越过众军卒,来至丁寿身畔。 “不是教你在车上安歇么,才出过汗,着凉了怎办!”丁寿嗔怪道。 “车里憋闷,下来走走。 ”听出丁寿关切之意,雪里梅心头甜丝丝的,笑盈盈转首,对刘机敛衽施了一礼,“妾身谢大人法外施恩。 ”“诶,言重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刘春大度地摆摆手。 雪里梅狡黠一笑,“既如此,我家老爷所托小事,大人何不一并放行?”刘机笑容顿凝,尴尬道:“适才说得分明,非是老夫不肯相助,实在是印卷编图,对号入舍,乃朝廷法度所在,老夫奉旨提调南宫,不敢擅易旧制。 ”“老大人奉公守法,妾身钦佩不已,又怎敢教大人罔顾国法,只是适才二位大人所言有所偏颇,妾身斗胆试言一二,还请老大人恕罪。 ”“哦?”刘机瞥了丁寿一眼,捋髯道:“但讲无妨。 ”“老大人说无印卷者不得入场,此乃法度所在?”“正是。 ”此条有典可依,刘机没什么不敢认的。 雪里梅转首沈蓉,“妾身又听得这位大人说,之所以不给举子卷上用印,是因他投文日迟,贡试席舍图已出榜张贴?”“不错。 ”沈蓉昂然道。 “这一点似乎并无律条明文,可有待商榷?”沈蓉面色一变,扬声道:“虽无律例,却是科场常规,岂能随意更改!”“大人说的是,既是常规,自不可轻易,”雪里梅微微垂首,樱唇边梨涡浅现,“可妾身也尝闻《易》所谓‘变则通,通则久’,老大人所言者国法也,我家老爷所论者常情也,在不违国法前提下,大人又何必拘泥于常例呢?”“为一疏忽轻怠之人破例?”沈蓉轻蔑冷笑,“本官不屑为之。 ”“妾身昔日曾闻得一则趣事,成化二十年会试,浙江钱塘一名举子赴考迟到,彼时席舍图已挂,礼部不纳,举子苦苦求告,惊动了时任礼部尚书的周文安,文安公言只要席舍图有空处,便收举子入考。 侥天之幸,席舍中恰有一空位,礼部立为其收卷填图,周尚书笑曰‘那争汝一个做状元耶’!是年春,该举子果然殿试夺魁,传为一时佳话。 ”雪里梅不徐不疾,娓娓道来。 “哟,这事听着和眼前发生的这么相似,所不同的,唯是周尚书换成了刘尚书,而这担当么……嘿嘿……”丁寿笑声森然。 刘机暗暗叫苦,今日事本想抽身其外,由得丁寿与沈蓉两个打嘴仗,孰胜孰败与己毫无关系,谁料这小妮子一段讲古,却将自己的责任背实了,如今再想推脱,可是将丁寿往死里得罪。 “这说的可是成化甲辰科状元李东崖?部堂,您素与东崖先生有旧,此事究竟是真是假?”沈蓉是弘治九年登科,对此一无所知。 非但知道,还是李旻酒桌上亲口告诉老夫的,但这事能认么?刘机狠乜了沈蓉一眼,随即捋须大笑,“呵呵,不想李子暘还有这等往事,不得夫人提醒,老夫险些迂腐行事,惭愧惭愧。 ”丁寿歪头看着刘机演戏,这老儿比李旻还早了六年登第,半辈子都在翰林院里供职,那些翰苑清流成天没事干,不都在议论些文坛轶事么,才不信他没听过半点风声。 刘机是打算糊涂装到底了,反正李旻如今在南京当官,你丁南山还能为这事专程跑去问一声,既然你拿周洪谟来举例子,那老夫就来个依样画葫芦。 “既然文安公珠玉在前,老夫唯有萧规曹随,刘生,你且看墙上席舍图处可有空位,若还有空,便允你入内,若是无了,也是你运道不济,休怪……”刘机正拿腔拿调地说场面话,雪里梅突然插口,“妾身适才在一旁看过了,尚有空位。 ”“咳咳,如此……芙华,用印吧,将人放了进去。 ”既有前例,又有本部堂官发话,沈蓉纵然心中不愿,还是与刘天和核对身份后,在他的正、草卷上分别盖印确认。 手续终于办妥,刘天和百感交集,对众人挨个长揖,“谢过诸位大人。 ”待到丁寿二人跟前,刘天和不顾周围人异样目光,双膝跪地,哽咽道:“二位恩人援手之德,学生没齿难忘。 ”“起来起来。 ”丁寿将人托起,笑道:“将你送进考场容易,但能否求到功名,还须你自己本事,尊驾不妨也效李东崖,去争一个状元公做……”刘天和感激涕零,“学生定当勉力而为!”事情既了,刘机与沈蓉各回贡院理事,丁寿也准备打道回府,不避嫌地在人前揽住娇躯,点着她的瑶鼻笑问:“平日看不出,你还生了张巧嘴,又是如何晓得那些士林掌故?”“老爷莫非忘了奴家出身,行院里最不缺的便是缙绅士子,他们平日里谈古论今,奴家耳濡目染的,怎么也灌了一耳朵,”雪里梅如今提及教坊,大大方方,不再菲薄自身,继续道:“只是那点《易经》,却是从玉姐姐处学的一知半解,也不知给大人丢人了没?”“嗯,不错,引经据典,难得的是对着礼部堂官不卑不亢,不愧是我丁寿的女人。 ”丁寿得意地在雪白下颌上勾了一指头。 “大人……”雪里梅娇嗔一声,依偎在男人怀中。 可怜贡院门前大批举子被喂了一肚子狗粮,一边排队就检,一边空自嗟呀。 “北国佳丽果有过人之处,区区一个侍妾便才貌俱佳,这锦衣帅真是艳福不浅啊!”人群中一个举人啧啧称赞。 “待我等功成名就,还愁不得红袖添香,兄岂不闻京师俗谚:‘改个号,娶个小’!”另一名年轻士子对同伴嘻嘻笑道。 那举人随即笑容暧昧,“怎么,你戴寅仲家有娇妻还嫌不足,登第后便急于学那些科场前辈易号娶妾?”青年呵呵笑道:“有何不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本就是人生乐事,何妨喜上加喜,多多益善。 ”身畔众人俱都哈哈大笑,却又一人躲在众人阴影中不声不响。 “这位年兄,你以为……”见那人不言语,青年士子好奇相询,待看清对方面容时,失声惊呼:“兄台,你面色不佳,可是身体抱恙?!”杨慎铁青着脸,紧握的双拳中指甲都已陷入掌心皮肉内,鲜血渗出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丁寿和雪里梅离去方向……************北镇抚司,正堂签押房。 “有关西北刘宪挪用马价银一事,兵部议处其妄费数多,人虽病故狱中,仍罚米五百石,由其家人代赔,前三边总制都御史杨一清虽已致仕,仍罚米三百石,其余人等视其情由,重者罚米二百石,轻则百石……”“延绥宁夏各处仓库钱粮虚出多支、拖欠挪移等情,都御史杨一清等罚米三百石,致仕户部尚书韩文等各半之,佥都御史刘宪以病故,本罪罚米免之……”丁寿歪在椅子上,听着手下奏报昏昏欲睡。 折腾一宿,丁寿本打算回府补个痛快觉,谁知还没过午,便被刘瑾遣人提溜了起来,让他速回衙理事,老太监的话他不敢不听,结果说来说去都是前番边储虚耗廷议处置的烂事。 上司这等模样,于永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还要继续奏报下去。 钱宁捧着手头案牍,一脸为难道:“卫帅,各地边储锦衣卫一直奉旨会勘,这廷议结论您看……”“就按照廷议和兵部的处置办吧,锦衣卫别无异议,只是那些罪臣罚米输边的事跟办一下,边储的亏空还等着他们填呢,”丁寿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无精打采道:“听这些倒霉鬼的事头疼,有什么新鲜事没有?”“有,有。 ”钱宁急声道:“钦天监进言:近日夜观天象,荧惑久守文昌星不移,恐上天示警有祝融之祸……”“啊~~欠!”丁寿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钱宁讨个没趣,讷讷不言。 “文昌星是主文运功名的吧?”“大人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正是如此。 ”于永抢在钱宁前面接口道。 这马屁拍得见缝插针,是个行家,钱宁斜睨于回回,一脸提防。 “那就给贡院提个醒,让他们里边加些小心,准备好救火之物,几千名读书种子,别闹出什么祸事来,伤朝廷和万岁爷的脸面。 ”“大人思虑周祥,属下这便照办。 ”尽管禁中早有相同旨意传下,钱宁还是谄笑恭维了一声。 “天色不早啦,今儿有什么乐子没有?”眼看窗外日影斜昃,丁寿支着脑袋问道。 于永堆笑上前道:“难得那些举子们都锁进了贡院,市面上清静许多,属下晚上松鹤楼作东,大人您务必赏光……”“松鹤楼就那么几个拿手菜,早便吃腻了,你喜欢自去吧。 ”丁寿兴味索然。 于永悻悻退下,钱宁心中偷笑,于回回毕竟跟随大人时间短,不晓得咱卫帅心头所好,重重咳嗽一声,一脸猥琐地凑到丁寿跟前,“卫帅,卑职听说本司胡同那里新开了一家行院,里面的姑娘很是水灵,咱们今晚……嘿嘿……”“钱宁!”“大人您吩咐。 ”钱宁立时躬身。 “你而今好歹也算个锦衣卫的堂上官了,怎么一提到这事就满脸的下流淫荡?”“大人,我……”钱宁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接口。 “一边呆着去。 ”丁寿厌恶地挥手,行院里最漂亮的几个都在自己府上呢,没事去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庸脂俗粉作甚。 看着灰头土脸的钱宁,于永心里乐开了花,大家半斤对八两,彼此彼此。 “卫帅,标下看今日天色不错,不如去南海子行猎,如何?”排在人群末的邵琪突然说道。 太阳都快落山了,能打到鸟猎物,于永当即便要斥责这个不开眼的小百户,“你这主意……”“就这么办。 ”想起仁和那软绵绵的丰腴身子,丁寿登时来了精神。 “咳咳咳……”于永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就着自家话头,匆忙改口,“你这主意端的不错。 ”得了上司嘉勉的邵琪微微垂首,唇边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金乌西坠,贡院科场内一片静谧。 一行行鳞次栉比的逼仄号舍内,众举子奋笔疾书,所谓‘号舍’只是宽三尺,深四尺的小隔间,为方便监督考生,朝向通道的一面完全敞开,禁止挂帘遮挡,号舍外除了游走不定的监试、巡绰等官,每间号舍外尚立着一名号军守卫,这些守号官军皆是各处军卫中抽选而出,且凡有当值过一届科场者,再不许选入。 号军职责为维持考场纪律,禁止考生入场后喧哗、私自交谈、互相讲论,且考生每人一舍,为避免考生抄袭邻舍,考生号舍按所治本经不同相间入座,应试举人不得越舍互录,守军但有纵容者,各治以罪,考生入场后只能坐等题目到手,没成文两篇以上,连厕所都不许上,同时为免号军出声干扰考生,守军人人衔枚,内外俱静。 杨慎手握管毫,阵阵心烦意乱,一整天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不是马车内雪里梅的春意媚态,便是贡院外丁寿的得意神情,这二人影像往复纠缠,如毒蛇般不住噬咬着他的内心,往日里文思泉涌,下笔有神,今日却才思枯竭,直到末牌末,才堪堪完成首场的初稿草卷,又急匆匆将之誊至正卷上。 忽地铜锣声大响,各处考官执事声音传来,“申时已到,各舍考生交卷。 ”只听一排排号舍内摘下号板之声此起彼伏,举人考生们纷纷走出号房到受卷官处纳卷,监试、提调等帘外官们也开始巡视检查各舍境况。 “大人,学生这篇文马上就可作完,只差最后一句收尾。 ”邻舍传来一个考生的哀求声。 “申时初稿末完,清出贡院。 ”声音冷峻,不容质疑。 “是。 ”号军应声遵命,立时有号板掀动及挣扎之声传出。 “大人,大人,再给学生盏茶工夫即可,求求大人啦!!”求告之人声嘶力竭,字字泣血。 一声冷哼,“科举通例,岂因你而废。 ”杨慎心道不好,笔下立时加速,字迹难免有些潦草,正自奋笔疾书,光线忽然一暗,一个人影伫立身前。 杨慎蓦然抬头,眼前人正是黎明前在贡院外与丁寿争执不休的会试提调官沈蓉。 沈蓉面无表情地俯视杨慎及他手中试卷,森然问道:“题没作完?”杨慎匆忙起身,“不,学生已然完稿,只是正卷还末誊写完毕。 ”“还差几篇末誊?”沈蓉语气并末缓和。 “一篇……半。 ”沈蓉‘嗤’地一笑,“你倒是会掐褃节儿。 ”杨慎脸上一红,“学生惭愧。 ”沈蓉拿起板上试卷,一看卷上潦草字迹,不由皱了皱眉,随即目光又扫向卷首考生信息,“贯四川成都府新都县,曾祖枚、祖春、父廷和……”沈蓉不动声色地放下试卷,“按国朝科场成化二年例:至黄昏有誊真一篇或篇半末毕者,给与烛。 ”沈蓉向后吩咐了一声,身后杂役立时递了三根蜡烛放在号板上,杨慎急忙道谢。 沈蓉举步他处,忽又回身道:“若烛燃尽文仍末完,还是要清出场去,你好自为之。 ”“是,学生谢过大人。 ”舍内狭小,杨慎尽力只做了个半揖。 “丁南山……”杨慎用力摇头,将那对奸夫淫妇从脑中赶走,稳定心神,重又坐下誊抄试卷。 ************黄昏落日,烟岚拥翠,空旷的大道两侧,林木丰茂,夕阳洒落,为天地间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荒凉古道上,一人一马踽踽独行,马上客是一名女子,一袭玄色僧衣,发梳单髻,上覆黑帻,鬓发间可见斑驳银丝,观来年岁已然不小,但面目依旧清丽,眼角不见一丝皱纹,眉宇间更是透着一股勃勃英气,让人望之生畏,不敢直视。 马蹄声如雷般骤然响起,惊起两侧林中片片老鸦,在树颠来回盘旋,此呼彼和,噪个不休。 十余骑士鲜衣怒马,在官道上纵马驰骋,迎面冲来。 “闪开!快让路!”前方骑士高声疾呼。 玄衣女尼不闪不避,任由座下老马在路中继续蹒跚前行。 一众骑士不得不拨转马头,改从女尼身侧驰过。 “找死!”其中一名骑士一声咒骂,二马交错之际,挥起马鞭向女尼当头抽下。 马鞭悬在半空,却末落下,高高举起的手腕被另一只马鞭紧紧缠住。 “卫帅!?”钱宁惊愕地看向拦住自己的上司。 “不得多事。 ”丁寿松开马鞭,一声令下,十余骑策马扬尘,滚滚而去。 “奇怪,好大的杀气……”丁寿不禁回身望去。 马上女尼也恰在此时回头,向他投来淡淡一瞥,随即便轻转回身,娴雅得仿佛无事发生,只是默默松开了僧袍下暗握的剑柄……注:1、万历十四年二月,会试举人因点名时搀越混扰,踏死余姚举人陈希伊、宁海举人吴国宾事闻。 (《明神宗实录》)2、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说搜检‘仅行之乡试,’原因是‘盖太祖尝云:此已歌鹿鸣而来者,奈何以盗贼视之’,因此‘历朝以来,搜检之法,有行有不行,而《试录》中无搜检官,犹遵祖制也。 ’至嘉靖四十四年,‘始命添设御史二员,专司搜检’,‘解衣脱帽,且一搜再搜,无复国初待士体矣’。 黄云眉的《明史考证》更认为‘会试搜检,实始于嘉靖之末年’,实际上沈德符是小瞧了朱元璋,他眼里哪有什么士人体面,洪武四年的《会试录》里就有专门的监门官和搜检官,只是后来因为‘搜检’一词不雅,将职能归并到监门官中,关于对会试搜检的相关记载在《明会典》、《明实录》、《皇明贡举考》、《礼部志稿》等史料中多有体现,而且搜检不限于应考举子,‘吏胥里甲供应人等出入’,也要守门官军搜检,嘉靖四十四年的变化在于除监场御史外,在原监门官的基础上,又增添两名巡城御史,‘先于场门外检阅以进’,进一步加强了入场搜检。 3、嘉靖二十五年之前,举人试卷是经印卷官盖印确认后自带入场,嘉靖二十五开始,为减少替考舞弊,举人入场唱名给卷,嘉靖四十四年,为防止考生彼此交换试卷,又实行验票给领。 4、万历四十二年后,科场号舍安排由事前编排席舍图改为临时抽签而定,不再事先公布,考生入场领卷才知道自己号舍所在,并且每舍号军负责核对查验考生入舍号是否与试卷上标明字号相同。 5、历史上李东阳次女早夭,更没沈蓉这个女婿。【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73)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七十三章遇故友二女争锋设密谋孤老匿踪凉水河畔,芦苇丛生,间有众多泉眼,一片碧树参差的矮林内,鸟鸣啁啾,为周边深绿浅翠更添了几分生气。 一行旅人有老有少,正在林中休憩进食,其中一名少女裸着玉臂粉弯,靠坐在一棵松树下,愁眉苦脸地看着手中干馍,难以下咽。 “海兰姑娘,将就下吧,待到了京城,佟某作东,定让你好好美餐一番。 ”佟琅嚼着同样又干又硬的馍馍,被噎得直瞪眼。 “是啊,海兰姑娘,届时我做向导,带你尝遍燕都美食。 ”佟棠讨好着心仪女子。 罗梦鸿蹲坐一旁,尝试着咬了咬自己手中干粮,一口没咬动,反硌得老牙生疼,将之在座下的石头上敲了敲,只听得当当作响,罗老头捂着腮帮苦笑道:“我说佟大官人,您这口干粮到底是我吃它还是它吃我啊!”对着救命恩人佟琅不敢敷衍,一脸歉然道:“对不住了老爷子,还好此地不缺水源,我这便让人去烧热水,这馒头和着水也好下咽不是。 ”“唉,我是真弄不明白,放着好好的官道驿路不走,非要兜这么个圈子作甚,这路上连个歇脚城邑都不见,只能啃这些硬得如同石头般的干馍馍……”罗梦鸿连连摇头叹息,对自己肚子所受的委屈颇感不平。 佟琅讪讪一笑,没敢搭茬,好端端的商队被人在官道上劫了,且对方还晓得自己运有红货,摆明是消息泄露,由不得他不多生个心眼,偏这些话只能憋在心里,不能宣之于口,商队幸存之人都是佟家多年部属故旧,须防人心生芥蒂。 旁人如何海兰不管,这硬梆梆的劳什子她是真下不了口,星目四处流转,看周边能否寻些绿叶野花聊作充饥,忽然瞥见一团白影快速奔过,定睛细看,却是一只白兔。 “兔子!”海兰‘噌’地翻身而起,“太好了,这下大家有烤兔肉吃啦!”不待旁人接话,海兰玉腿点地,娇躯如燕投林,直向那白兔逃窜处飞去。 “海兰姑娘……”佟琅欲待唤阻,海兰转瞬间已三转两闪,隐入林中。 “诶,这姑娘恁地冒失!”佟琅急得跺脚。 “大官人宽心,这小妮子功夫不差,抓个把兔子还不至于出什么闪失。 ”罗梦鸿伸了个懒腰,不以为意。 “我不是担心这个,此处离着海子里皇家猎苑不远,海兰姑娘莫要冒冒失失酿成祸事!”罗梦鸿掩嘴打个哈欠,“佟大官人多虑了,南海子里有围墙护着,那兔子又不是狗,被追得再急,也不会跳墙,与其操那份闲心,还不如琢磨待会儿那兔肉是清炖还是烧烤正经,哈哈……”佟琅并不觉得这话好笑,他属实担心海兰那丫头贸然闯进南苑,如果再被看守的海户们撞见,那可真就给佟家招祸了。 “五叔,我去帮帮海兰姑娘。 ”佟棠抓住机会,跃跃欲试。 佟琅点点头,嘱咐侄子道:“小心着些,若是看见猎苑围墙,立即将人带回来,别管那什么兔子啦。 ”“放心吧,五叔。 ”佟棠一蹦三尺高,屁颠屁颠冲进了林子。 “傻小子!”佟琅笑骂一声,扭头见罗梦鸿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悻悻然拱手道:“晚辈不成器,教您老见笑了。 ”罗梦鸿摆摆手,嘿嘿笑道:“难得佟公子这份真性情,老朽羡慕还来不及呢……”************那只白兔甚是乖滑灵巧,在茂密丛林中左奔右窜,海兰连扑了几次,都没逮到。 “该死! 本姑娘今日非烤了你不可!”小姑娘也发了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林中兜兜转转,眼见那兔子扎进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地洞,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俯身便掏。 玉臂伸进洞中连抓了几把,兔子毛也末摸到一根,忽听得前面声响,海兰抬眼一看,那只兔子已然从另一处地洞里钻出,还特意扭头向她嚅动兔唇,状如挑衅。 小姑娘被气得七窍生烟,终身前扑,那兔子掉过头来继续发足狂奔。 一人一兔,一追一逃,不知跑出多远,忽然一晃神,那只兔子又不见了踪影。 “奇怪,哪里去了?”海兰举目四顾,一脸迷茫。 “好可爱的小兔子,你从哪里来啊?”蓦然听到一旁树后有人轻声细语,海兰立时闪身冲了过去。 树后立着一个淡粉衣裙的女子,一张鹅蛋脸,清丽秀雅,容色极美,那只将海兰姑娘累得险些成狗的倒霉兔子,正乖乖地伏在她的怀中。 “那兔子是我的,还我!”眼见追了一路的猎物落到了别人手中,小海兰心中郁闷可想而知。 “啊呦,着实对不住,只道这小东西是无主的,没想是姑娘所养。 ”女子俏脸微晕,将怀中白兔递与海兰。 “说无主也算不错,只不过是我先看见的,追了它一路到这。 ”人家姑娘客气归还,海兰反觉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可爱的小家伙,辛苦些也是值得。 ”女子笑吟吟看着兔子,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值得,我好久没吃上一餐肉了。 ”海兰拎着兔子耳朵,瞪着它那一双通红眼珠,恶狠狠道:“待会便将你扒皮抽筋,吃得骨头都不剩。 ”女子正恋栈不舍地盯着兔子猛瞧,闻听之后一脸不可思议,“你……你要吃了它?!”“是啊,不然我追它恁远作甚。 ”海兰理所当然言道。 “你……你怎……怎能下得去口?”女子脸色发白,眼珠儿在眶中打转,彷似要哭出来。 海兰疑惑地将手中兔子高高拎起,仔细端详了一番,奇道:“看着不像是老病的,如何下不去口?不过没关系,纵是肉老难嚼,扒皮后收拾干净些,多烤一烤也便好了,实在不成也可以炖汤……”“休要再说。 ”女子捂着双耳,已不忍再听。 这女人真怪,我怎么炮制兔子碍她何事?海兰正自腹诽,猛想起抓兔子人家也是出了力的,自己独吞似乎有些不妥,赧然道:“这样好了,这畜生两条前腿便给你作为答谢。 ”海兰想做就做,见粉衣女子腰下悬着一口宝剑,便伸手道:“借剑一用。 ”“不要!”女子断然摇头。 海兰秀眉轻颦,噘着小嘴嘟囔道:“前腿肉是少些,可我那里毕竟好多人等……罢了,就给你两条后腿好了。 ”“不能吃它!”女子急得跺脚。 “为何不能?”海兰忽闪着一双大眼问道。 “你看这兔子毛茸茸的,乖巧可爱,杀之何忍!”女子忽地摸索周身上下,取出几块碎银和两吊铜钱,一股脑捧与海兰,“姑娘,权当是我买下这只白兔,你看如何?”海兰拧眉看着女子手中之物,不敢兴趣道:“这些不当吃不当穿的,我要它们何用!”“我这里还有些干粮,一样可以充饥的。 ”粉裙女子急匆匆将肩上行囊解开,摊在海兰面前。 海兰看着那几张又干又硬的大饼和几块熏菜,蛾眉紧锁,小脑袋瓜更是摇晃个不停。 “这些东西我这几日已然吃得尽够,你若不愿分食这小畜生,那便算了。 ”这女子古怪得很,海兰不想多打交道,扭头便走。 “姑娘留步。 ”一见海兰要走,粉裙女子急切间腰身一拧,抢在身前,纤纤玉手直向她拎着兔子的手腕抓去。 “你这人好不讲理!”分你不要,还动手硬抢,简直不可理喻,海兰也是生了愠怒,玉掌一圈,呼地拍出。 掌末及身,女子便觉有一股冰寒之气扑面而来,微‘咦’一声,错步避让,同时两掌翻转,竖切海兰双肩,逼她收掌撤势。 女子掌法飘逸,海兰只觉两畔生风,近身不得,只得娇躯滴溜连旋,瞬间飘开数尺。 “岂有此理!”海兰被人一个照面逼退,好胜之心立起,眨眼间猱身再上。 粉裙女子衣衫飘动,身姿轻盈如飞鸿踏雪,灵动至极,缠斗之中不时柔声劝道:“姑娘,我无意与你为敌,只求你放过那只可怜小兔……”“不放不放,就是不放!”海兰也打出了真怒,娇叱声中,夹着丝丝冰凉寒意的掌风,笼罩粉衣女子周身。 这段时日海兰得罗梦鸿指点的真气运行法门之助,内力进境甚速,甫一交手,寒冰真气便连绵不绝,咄咄逼人。 寒气侵体,粉衣女子不觉打了个冷颤,招式运行渐滞,惊讶之余暗道不妙,只凭空手恐绝难救回白兔,娇躯凌空翻转之际,道了声:“姑娘,小心。 ”‘铮——’的一声,寒光乍现,粉衣女子持剑在手,霎时间林内剑光大盛,海兰周身都在剑光笼罩之下。 海兰见对方剑风凌厉,匆忙缩身疾退,怎料那女子剑一出手,便一剑紧过一剑,迅捷异常,剑光之中更隐隐有风雷之声,声势煞为惊人。 海兰一手拎着白兔,单凭只手难以招架应对,唯有一退再退,忽然脚步一停,背后已被一棵大树阻住,后无去路,剑光又迫至眼前,此时唯有弃了兔子,拼尽全力方能一搏。 正当小姑娘打算心有不甘地弃兔自保,忽听旁边传来一声呼喝,“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南苑之侧械斗!还不住手!”漫天剑光顿敛,粉衣女子收剑伫立,秋水横波,向声音来处瞧去。 呼啦啦十余名大汉从林中跃出,一名挺拔身影越众而出,冷然道:“京畿重地,白刃械斗,尔等眼中还有王法么!”“丁寿!!”小海兰一步三蹦,欢呼雀跃地奔到了来人面前。 “大胆蛮女,竟敢直呼大人名讳……”钱宁正自慷慨激昂维护上司体面,却忽被一巴掌推到了旁边。 “海兰姑娘,你怎来了?”认出人来,丁寿同样笑容可掬,又惊又喜。 “来寻你啊!”海兰眉心一蹙,嘟着樱唇道:“你不是说要请我到京城吃许多好吃的,怎的忘记了?”“如何敢忘,日思夜盼就等你前来呢。 ”丁寿上下打量着小丫头,嘿,两年不见,出落得愈发标致可人了。 “那就好,为了寻你,我一路上可没少吃苦,定要多吃你几顿来做补偿。 ”海兰双眼笑成两弯新月。 “没问题,尽管放开肚子就是。 ”丁寿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忽又疑道:“你怎与人交上手了?”树林已离南苑不远,丁寿等人路过此地,正是听得林中风雷之声大作,才循声而来。 “还不是这女人蛮不讲理,非要抢我手中这只猎物。 ”小海兰下巴一甩,向粉衣女子处示意。 “哪个胆大包天的,敢从你嘴里夺食……”丁寿乜眼过去,神色不善,待看清与海兰争斗是一名秀丽绝俗的年轻女子时,他瞬间又变了脸色。 “咳咳,敢问姑娘芳名,仙乡何处,可近前一叙?”粉衣女子自见到一众锦衣卫后,便一脸紧张提防,此时听了丁寿问话,非但畏葸不前,又紧着向后退了一步。 “我家大人问你话呢,还不如实……”钱宁扯着嗓子喊道。 “多嘴。 ”丁寿喝退钱宁,笑得见牙不见眼,“姑娘莫要害怕,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可坦言相告。 ”“无……无事,只是……那白兔……好生无辜,莫……莫要吃它。 ”粉衣女子粉腮低垂,支支吾吾道。 好好一个美人,可惜是个结巴,丁寿搔搔鼻子,转脸看看海兰和她手中那只兔子,满脸堆笑道:“我说海兰姑娘,兔兔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呢?”对丁寿的怪言怪语,海兰嗤之以鼻,“我这次又末利用什么猎物良善之心引诱捕杀,是一路千辛万苦抓到的,为何又吃不得啦?”我又不是王廷相那书呆子,如果当面不是美女,你把这林子里的兔子吃光了我都懒得管,心中吐槽,丁寿涎着脸笑道:“非是吃不得,只是权当给我一个薄面,饶了这条兔命。 ”“呶,给你。 ”海兰犹豫一番,终于将兔子递与丁寿,还不忘强调一句,“我这可是冲你的面子,不是怕了她!”“那是自然,丁某感激不尽。 ”丁寿接过兔子上前几步,尽力使自己表现得谦和有礼,对那粉衣女子笑道:“姑娘,敬请笑纳。 ”女子一脸戒备地盯着丁寿,又垂眸看看那只片刻间倒了几手的可怜兔子,踟蹰再三,还是伸出皓白如玉的纤纤素手,飞快接过,随即便退了两步,敛衽施了一礼。 二爷长得有这么吓人么,对方的态度让丁寿心中很是失落,不经意摸着自己脸颊胡乱琢磨。 “海兰姑娘,你怎样啦?”佟棠如没头苍蝇般从林子里撞了出来,冷不丁见到一大群人,登时唬了一跳。 “你是哪个?”叫得恁地熟稔,丁寿不由蹙眉问道。 几乎同时,另一边有一妙龄女子穿林而出,“妙玄师姐,适才可是你在练剑……”“妙善姑娘?”“丁大哥!”************“哈哈哈,不想丁某今日连逢故人,真是无巧不成书。 ”返京路上,丁寿逸兴横飞,一次撞上仨漂亮姑娘,他哪还有心思去慰藉什么公主殿下。 “妙玄师姐素来心善,弱禽幼兽都不忍伤害,如有得罪贵友处,还望丁大哥多担待。 ”不想还末进京,便遇上了丁大哥,忆起二人携手贼窟的旧事,窦妙善心头甜蜜,俏脸晕红。 丁寿回头望去,只见那位妙玄姑娘孤零零坠在队伍后面,正低头浅笑逗弄着怀中白兔,再无方才不安局促。 “令师姐似乎不喜与人相处?”丁寿听妙玄与窦妙善二人答话,语音婉转流畅,不像口吃之人,看来只是性格内向所致。 窦妙善莞尔道:“她只是不善与男人相处。 ”“哦?”丁寿愕然。 “妙玄师姐自幼在静安师伯身边长大,性子柔弱良善,往来又都是派中姐妹,少于外间男子接触,所以较为害羞拘谨,加之……”窦妙善欲言又止。 “加之什么?”丁寿好奇问道。 窦妙善踌躇半天,看看左右,才道:“这是派中隐事,不当为外人道……”“那便不消说了,我只不过随口一问,妹子不必为难。 ”丁寿故作失望道。 “小妹非是这个意思,只是请大哥代为隐匿。 ”窦妙善恐丁寿会错了意,急声解释。 “那是自然,毕竟是贵派秘辛,你大哥我还能效那长舌愚妇不成。 ”丁寿笑道。 “丁大哥净会说笑。 ”窦妙善抿唇嫣然,回首见师姐离得尚远,周边又无人在侧,轻声道:“大哥可晓得昔年大师姐与南宫公子之事?”“可是无忧公子逃婚之事?”丁二爷对这类江湖八卦甚是关注。 窦妙善愤愤道:“哼,他一人逃就逃了,连整个南宫世家也不见踪影,可怜妙真师姐自谓得配良人,却遭始乱终弃,落得郁郁寡欢,从此诵经礼佛,终身不嫁。 妙玄师姐从小与妙真师姐相依为伴,大师姐的凄惨遭遇,自也看在眼中……”“是以妙玄姑娘才对男子疑惧有加?”这算创伤后应激障碍么,丁寿寻思。 “也不全是,”窦妙善神情愈发纠结为难,“妙真师姐温婉和善,便是心中万般凄苦,也不会与外人道,妙玄师姐对男子的提防心理,多是因为妙迦师姐……”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又冒出个师姐来,丁寿瞬间头大。 “二师姐性情最像静安师伯,又与妙真师姐感情最笃,目睹大师姐遭人逃婚,对男子看法难免偏激了些,妙玄师姐自来与二位师姐相依相伴,是以对男子……”妙善摇头苦笑,“戒心重了些。 ”丁寿再度回身望去,妙玄正抱着那只小兔子在俏脸上轻轻厮磨,玉颊融融,天真烂漫,诶,可怜的一只小白兔,涉世末深,就被峨眉派的老姑婆们给教坏了,上手难度有些大啊。 “丁大哥,你总盯着妙玄师姐瞧什么?”窦妙善黛眉轻敛,语气稍有不悦。 “啊?”丁寿回过神来,随口扯道:“无事,只是有些奇怪,久闻峨眉山乃普贤菩萨道场,峨眉派众当持菩萨戒,怎地妙玄姑娘还是俗家装扮?”“有何奇怪的,大哥不知峨眉还是道家第七洞天呢,”窦妙善一副少见多怪的神情,笑着解释道:“峨眉祖师本就是佛道双修,先以道家长生之术续命,又以佛家参禅之心养性,如此性命双修,才得弘扬光大峨眉道统,是以历代弟子并不强求落发剃度,莫说妙玄师姐,便是几位师门长辈,亦都是全发修行呢。 ”“有意思。 ”丁寿搓搓手掌,颇有一窥峨眉派中三静七妙全貌的心思。 佟琅骑在由锦衣卫从看守南苑的海户中借来的马匹上,左思右想,心中惴惴难安,催马赶上前面喜笑颜开的海兰,小声道:“海兰姑娘,你要寻的朋友便是丁大人?”“哎呦,什么大人小人的,他就叫丁寿。 ”海兰正折了根柳条当马鞭,玩耍得不亦乐乎。 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万岁爷驾前红得发紫的人物,佟琅可不敢直呼其名,试探着问道:“姑娘与丁大人很熟?”“佟大叔,都说了他不叫大人……”海兰虽然不满佟琅忽视自己的纠正言辞,还是将自己与丁寿相识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初次相见是在长白山,当时我没穿衣服,他离着老远就大叫一声……”“啊?!”佟琅长大了嘴巴。 “不是怎么叫的,我便责怪他多事,就这么认识了,然后我先是和他一同去温泉洗了个澡……”“哦!”佟琅眼睛有些发直。 “后来又带他去了我家喝水,他便说请我到京城他家里来做客,我这不就来了么,多亏了你佟大叔,不然我不认识路,还不知要走多久呢!”“不……不……不客气。 ”佟琅张开的嘴巴就没合上,舌头有些打结。 佟大叔今日好怪,海兰莫名其妙,看着前面聊得热火朝天的丁寿二人,小姑娘顿觉受了冷落,嚷道:“丁寿,我饿了!”“且忍忍,都看见城墙了。 ”丁寿回头笑道。 “那你可要多让我吃几样好吃的。 ”娇笑声中,海兰催马赶上前去。 佟琅是真琢磨不透这二位的关系了,只是庆幸路上没将这丫头得罪狠了,不然……嘿嘿,一回头,见侄子佟棠仍眼巴巴瞅着人家姑娘背影,他心中恼火,抬手便在他头上敲了一巴掌。 “傻小子别看了,你没戏啦。 ”佟棠缩缩脖子,垂头不语,神情甚是失落,佟琅看着不忍,暗道此番回家该催着大哥给这侄子安排一门婚事了,猛然间他心中一动,又省起一事,蓦身看去,只见罗梦鸿捧着渔鼓坠在队伍后面,坐在马上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心头不由又纠结起来。 前方路上忽然烟尘四起,京城方向又有几骑疾驰而来。 丁寿将手搭在眉间张望,只见马上骑士个个腰杆笔直,显是身手矫健,其中还有有几匹空马,也不知作何算计,猛地一个秀丽女郎从一众骑士中脱颖而出,身姿曼妙,出尘若仙。 “薇儿?”女郎见了丁寿等人先是一愣,随即大喜,“丁大哥!你怎的与师姐她们在一起啦?”************“原来是这般凑巧,早听大哥说过与妙善师姐有场子渊源,不想在郊野树林中也能偶遇,亏我一迎了师父,便急着带马赶来,却是多此一举了。 ”听丁寿说明原委,顾采薇笑靥如花,望着丁寿的双眸中满是星星,“小妹谢过丁大哥啦。 ”丁寿暗道果然,道旁相遇的那名玄衣老尼便该是峨眉三静中的静安师太了,久闻这老尼姑性如烈火,嫉恶如仇,难怪恁重杀气,幸好适才末曾动手开罪她,不然此时与顾采薇还不好相见了。 “采薇哪里话来,能为峨眉众女侠略尽绵薄,大哥我幸何如之,薇儿若是有暇,改日与大哥好好做上一顿熟饭,便尽都够了。 ”正经不过三秒,丁二还是口花花地来了一句。 顾采薇自然晓得这厮所谓‘做饭’是何指,顿时双颊晕红,含羞垂首,低啐道:“大哥尽是胡吣。 ”这般眉来眼去地打情骂俏,窦妙善便是不解其话中深意,也看出二人关系匪浅,心中莫名有些不自在。 “顾师妹,既然你已接得妙玄师姐,我便先行返家了,还要烦你向师伯通禀一声。 ”“窦师姐,为了家父大寿,累师父与你们千里奔波,小妹感激不尽,且到我家中盘桓几日,容小妹略尽地主之谊。 ”听得窦妙善要走,顾采薇立时温言挽留。 “师妹忘了,我也是京师人士,何用你费心招待,再则此次借着顾老伯父寿辰之便,随静安师伯同路返乡,该我承你的情才是,离家多年,归心似箭,就不再叨扰了。 ”窦妙善婉言谢绝,又转对丁寿道:“多谢大人沿路慷慨护送,如今京城在望,脚力便还与大人了。 ”嗯?丁寿纳闷窦妙善何以忽然见外起来,“一匹坐骑妹子何必客气,反正路途不远,便由我送你还家就是。 ”“不敢劳烦。 ”窦妙善美目闪动,在丁寿与顾采薇身上转了一圈,“不打扰二位叙旧,妙善告辞。 ”言罢窦妙善与妙玄招呼了一声,翻身下马,施展身形向京城方向疾行而去。 顾采薇对窦妙善忽然告辞大惑不解,柔声道:“妙善师姐往日并非如此,想是归乡心切,大哥你莫要见怪。 ”我是不怪,只是后续事处置起来八成有些麻烦,丁寿觉得自己本就缺觉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 ************贡院,受卷所。 杨慎进来时,堂上已然点了蜡烛,几名受卷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按会试规矩,举人纳卷末了,他们几个都不得歇息,这几人等于单为了杨慎延宕到此时。 杨慎自然一脸愧色,向其中一人呈上试卷,另有一人冷着脸道:“身为士子,难道不知《科举成式》,为何纳卷如此迟缓?”“学生誊卷迟了,累得诸位久等,实是抱愧。 ”杨慎低眉道。 “一句抱愧便罢了,也不知你家师长是如何教的你,所谓养男不教父……”那名受卷官还要再数落杨慎捎带着他全家几句,出出久候的怨气,却被同伴暗中搡了搡,并将杨慎试卷的卷首信息指与他看。 待看清杨慎三代名字后,那名受卷官立时住了嘴巴,干咳一声道:“罢了,谅你也非有意如此,此后两场比试,定要加倍留心才是。 ”“谢过大人。 ”杨慎长揖告退。 那名拿着试卷的受卷官狐疑道:“听闻这杨用修少有才名啊,怎地不但纳卷迟了,字迹还如此潦草,也不知这文作得如何?”“行啦,文章如何也轮不到你我评论,赶快登记文簿,关发弥封所吧,我等也能早些歇息。 ”另一名受卷官不耐烦催促道。 另二人也不再多话,将所受试卷置立文簿,并在簿上附名,作为入试人员数目凭勘,随即将杨慎试卷转送弥封所。 弥封所内,弥封官将每张试卷卷首登记的考生个人及其三代信息俱都密封,用印关防,设置文簿,编排字号,受一卷便弥封一卷,不得一人私阅,不得一刻延缓。 弥封后的试卷再送交誊录所,为防止考官通过笔迹或试卷暗记辨认考生从中作弊,所有用墨笔书写的试卷还要由誊录官督领数百生员,再用红笔将墨卷誊录为朱卷,誊录过程中要求誊录生员用心逐字对写,如有差讹、失落字样,潦草不真等情况,生员发充吏役,该管官员送官拿问。 誊写后的朱卷与考生原来的墨卷再一同转送对读所,由对读官督导诸生对誊录的朱卷和墨卷进行校读比对,每份试卷皆由一人对朱卷,一人对墨卷,一字一句用心对读,确定朱卷书写字句与墨卷完全相同后,并于卷后附名某人对读无差,但有发现誊录差讹、失落字样,潦草不真等情况而对读不出者,同是生员发充吏役,该管官员送官拿问。 对读官对读完毕后,墨卷交收掌试卷官收掌,朱卷交内院各房同考官评阅,因是按经分房阅卷,同考官又称为房考官,一旦自己房中选出的举子登第,考生称其为‘房师’,彼此便有了师生之谊,成为其日后宦海中的一大人脉助力,因此同考官们阅卷时殚精竭虑,更是不遗余力地向主考推荐自己选出的试卷,当然最终决定权尚在主考手中,他们既能从各房黜落试卷中拣拔人才,也能淘汰掉一部分同考官所推荐的试卷,总之在考生窝在号房内等待第二场开考的日子里,一众考官们尚有大把的事情要去做。 ************贡院中不分昼夜,丁府内通宵达旦。 丁寿摆下夜宴,款待辽东来人一行,海兰面前摆着一盆海参杂烩,左手抓着一只水晶肘子,右手一个滚热的蹄子,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慕容白躲在廊下看得直皱眉,悄声对身旁美莲道:“这便是来寻太师叔的小蛮婆?太师叔眼瞎了会看上她!”“不过是知会姑娘们一声,奴婢哪晓得老爷的心思。 ”美莲随口支应着。 长今忽地嘻嘻笑道:“咱厨下还有吃的么?”“酱鸡腊肉,糟鸭烧鹅的倒是不缺,足够应付了。 ”倩娘看着堂屋里面摇头惊叹,“那么小的个子,胃口恁大,怕是壮汉也比她不过。 ”“给我也来只鸭子,我都看饿了。 ”长今吞了口口水。 酒席宴上,佟琅小心拘谨,佟棠闷闷不乐,其余人等更是不敢随意放肆,反倒是海兰小丫头吃得最为畅快。 “佟先生……”丁寿举杯。 “不敢,大人直呼小人佟琅便是。 ”佟琅匆忙起身。 “坐下,坐下,这一路上海兰姑娘蒙你照顾,丁某承你这份人情,但不知在京城之中可有容某报答效劳之处?”“为大人效力,是佟家分内之事,怎敢妄言报答,大人言重。 ”佟琅急忙表明心迹。 别啊,二爷可不喜欢欠人情,丁寿目光一转,瞅瞅闷头喝酒的佟棠,灵光一闪,笑道:“佟家世代簪缨,为辽东大族,不知佟公子骑射功夫如何?”看了侄儿一眼,佟琅自得道:“非是敝人自夸,我这侄儿虽说三考无缘,但承袭祖风,弓马娴熟,兵书策略也多有涉猎,大人若是不信,可考校一二。 ”丁寿颔首,“也好,改日有暇,便请佟公子到神机营转转,若果有长材,今科武举会试,丁某便保荐公子在驾前献艺。 ”佟琅目瞪口呆,“大人之言当真?!”“怎么,丁某便这么像轻诺寡信之人?”丁寿哂笑问道。 “不敢。 ”佟琅仓皇起立,拱手作礼,新颁《武举条格》之事他已有耳闻,可见朝廷已有意侧重武事,便是比照往年,得中武进士也要升官晋级,何况此番还有望在御前演武,棠儿若是能简在帝心……大哥还不得乐开了花啊。 佟琅心潮澎湃,歪头见侄子还傻不愣登低头灌酒,急怒之下,直接冲他后脑勺便是一巴掌,“你个馕糠的夯货,还不快谢过丁大人!”“罢了,饮酒。 ”丁寿摆摆手,顺水推舟,既能替海兰还个人情,还能接好一家辽东将门,他何乐不为呀。 佟琅满饮杯中酒,也下定了决心,凑前低声道:“大人可否借步说话。 ”丁寿奇怪佟琅何以突然如此神神秘秘,还是起身,带他进了堂后偏厅。 “什么事,说吧。 ”佟琅看看左右,凑上前小心翼翼道:“关于同行一人的身份……”“那姓罗的老头是白莲教的?”丁寿悚然惊道。 “道情词中实在是像,可他本人矢口否认,且对白莲教徒多有鄙薄之词,小人实在吃不准,唯有请大人定夺。 ”若有可能,佟琅实在不想把自家的救命恩人给卖了,可眼瞅着侄儿前程要绑在丁寿身上,若是那老儿真是白莲逆贼,在丁府暗中谋划什么奸谋,最后牵扯出来,他佟家满门可经不起锦衣帅的雷霆之怒,只好出此下策,至于查验身份,顺藤摸瓜,那是锦衣卫的本行,不劳他操心了。 丁寿面色凝重,他与白莲教打了几次交道,彼此梁子是结下了,若是府里进来一个白莲教的探子图谋报复,鼓捣些什么幺蛾子,那可真是后院起火,悔之晚矣。 偏偏那老头还是海兰小丫头带来的,不好当面硬着上手段,丁寿揉揉眉心,吩咐佟琅:“你先回席上,盯着那老家伙,待散席后我自有安排。 ”佟琅应声退下。 如今看来,只有等宴席之后给这老东西安排个偏远院落,布置人手慢慢炮制,若真的弄错了人,再设法赔情吧,丁二爷对白莲教的态度是有杀错,没放过。 “大人,大人……”还没等丁寿安排布置,佟琅慌张张又跑了进来。 “什么事?”丁寿有些着恼,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真不见外怎么着。 “罗恩公……不见了……”************丁寿立在花厅,面沉似水。 堂下杜星野等人垂手而立。 “你们谁也末曾看见?”丁寿森然道。 “府中内外上下都搜过了,没见到人,各处埋伏的暗桩也都没看到有人进出。 ”杜星野垂头丧气,前番小郡主朱秀蒨搞得那一出已让他颜面扫地,痛定思痛,他在府内加派人手,还添了十几处暗哨,这回倒好,一个大活人眼睁睁看着走进府来,愣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废物!”丁寿骂了一声,拂袖直奔前厅。 “哎,你们怎么好端端都走了,快过来陪我接着吃啊。 ”海兰这顿晚饭还没结束,见丁寿复返紧着招呼。 丁寿好不容易挤出几分笑来,“海兰姑娘,可知那位罗老先生去了何处?”海兰抻脖咽下一个山药肉圆子,拍着酥胸道:“你问罗爷爷?他走了。 ”“何时走的?”丁寿皱眉。 “就在佟大叔和你下桌以后,他说你家太……哦,富贵堂皇,他待不惯,怕旁人看了他那模样也不自在,就先行一步了,让我告诉你一声,你也一直没回来,就没机会与你说。 ”说这一段话的工夫,海兰又往嘴里扔了两只菱角,三块鸭胗,四条鲟丝,一点没耽误。 丁寿笑容愈发不自然,“你便末留他一留?”“留了啊,可罗爷爷说……”海兰丢嘴里一颗衣梅,嘟囔道:“他要借机去看一个什么老朋友,还教你不要找他,找也找不到。 ”“呵呵,罗老先生倒是自信得很,”丁寿冷笑几声,又凝眸胡吃海塞不停的海兰,笑吟吟道:“海兰姑娘,你对这位罗先生了解多少?可听他说起过京中有什么朋友?”“没听说过,”海兰摇头,眨眨眼睛思索道:“罗爷爷嘛,他小曲唱得好听,人也和善得很,哦,还有,他武功很高!”丁寿‘哦’了一声,不以为然地笑道:“有多高?”“你看。 ”海兰从桌上拎起一壶酒来,将酒水缓缓倾泻到沾满油腻的柔滑手掌中,只见她掌心的晶莹酒水在肉眼可察下迅速凝结出丝丝薄冰。 “师父说我还要练个一两年才能达到凝水成冰的境界,可按罗爷爷教的运气法门,我才用了不到一个月诶……”眼瞅着自己修为大长,小海兰欢欣鼓舞。 丁寿脸上笑容渐渐凝住了……************邵琪跪伏在地,案几上摆放的三足兽首香炉内正腾起袅袅轻烟,烟雾缭绕中,浅黄帷幕后隐藏的人影愈发模糊不清。 “这么快便回来了?”“他没有去。 ”邵琪末敢抬头。 “嗯?他起疑心了?”“该是没有,中间出了些变故……”邵琪将傍晚途中所遇之事讲述了一遍。 “呵呵呵,这小子还真是个风流种子,桃花不断呢,你猜的那事,咱家如今可信了七八分啦。 ”“可惜还没有实据?”“不着急,慢慢去寻,咱家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公公……”邵琪欲言又止。 “说。 ”“这类事欲寻证据实在难上加难,还不如直接透些风声出去,外间人就是捕风捉影,也能教他如坐针毡,不得消停。 ”“邵琪,你手里藏了什么?”邵琪一惊,立时摊开两掌,“公公明鉴,什么也没有。 ”“你如今明白了吧?”“属下明白,捏在手里的才叫把柄,如果摊开给人看了,结果便一无所有。 ”邵琪领会。 “公公下步还有何吩咐?”“荧惑守文昌。 ”************月朦星缺,天色暗淡。 贡院内一排排逼仄号舍内,众多举子早已进入梦乡。 纵深几尺的小号间,自也摆不下什么床榻,考生的所谓卧具仅靠那两块号板,白日里一高一低放置便是一桌一椅,待到了夜间拆下桌板与椅板并在一起,便是一张便榻,不得不说,能在此等环境中酣然入睡,赴考士子们确有几分陋巷箪瓢亦乐哉的名士风范。 听着邻舍传来的阵阵鼾声,杨慎辗转反侧,今日这篇经义做得如何他心中清楚,心境大乱之下颇有文理不通之处,也不知能否入得考官法眼,唯有期望在后两场实务考试中反败为胜了,否则……唉,自己还有何颜面去见老父娇妻!!【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74)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七十四章文君花容醉酒客班输神技惊内廷踏着月色星辉,窦家酒坊的招牌酒幌已隐约可见,窦妙善忽然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原本步履匆匆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店内已无客人,昏黄灯光下只有一个微微伛偻的身影正自忙碌整理着桌椅家什,妙善心潮起伏,哽咽轻呼了一声:“爹!”佝偻的身形猛地一震,手中活计也不觉间停了下来,微微弯曲的身子缓缓转过,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苍老容颜,窦二眯着混浊老眼,颤声道:“惠善,是你么?”听到许久也末有人唤过的闺名,窦妙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飞快冲上前搀住老父,泫然泣道:“爹,是我……”“这孩子,好端端地回家来哭个什么,”窦二揉了揉眼睛,“还没吃饭吧?爹给你做好吃的去……”“这么晚了,灶上火都熄了,爹您别麻烦了……”窦妙善心疼父亲辛苦,急忙劝道。 “熄火了再生上就是,开饭馆的再饿着自己闺女,说出去都让人笑话……”窦二摆摆手,絮絮叨叨转进了后厨。 两样家常小菜,一碗清汤面,窦妙善却吃着比之水陆珍馐还要美味。 “慢着点,这么大姑娘了,还没个吃相。 ”窦二嘴上埋怨,看着女儿的目光中满是爱怜慈祥。 “爹,您也吃啊!”窦二摆摆手道:“早吃过了,爹喜欢看你吃,你快吃啊,饭菜都凉啦。 ”“诶!”窦妙善冲父亲甜甜一笑,往樱唇中又送了一大口菜。 眼瞧着女儿狼吞虎咽,窦二满心欣喜,“此番回来不走了吧?”窦妙善咀嚼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峨眉拜师学艺多年,见闻增广,想的是天高海阔,鸟飞鱼跃,自不甘心困囿于酒馆方寸之地,有心道出实情,但抬眼见到父亲鬓边白发和期盼的殷切眼神,一句话脱口而出:“不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窦二喜极而泣,擦了擦混浊眼角,欣慰道:“恁大的年纪,也该收收心啦,你好好歇上几日,过阵子爹央人给你寻个好婆家……”“爹——”窦妙善不依娇嗔,“人家还不到十六呢,你就这么急着把人家打发出去?”“不小咯,邻居胖婶家的丫头,和你一般岁数,如今娃娃都有了,眼瞅着你嫁个好人家,爹就等着抱外孙咯!”窦二畅怀笑道。 “您越说越远,我不理您啦!”窦妙善佯嗔着背转娇躯。 “唉,爹说的是实在话,爹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多久?心里只有你一直记挂不下,能看着你今后终身有靠,我两眼一闭也能去见你娘咯……”父亲说得动情,窦妙善急忙正过身子,柔声道:“您别乱说话,爹,女儿就在家里帮您打理酒坊,服侍您老长命百岁,不好么?”“一个小酒馆有什么可帮衬的,还能开上几天还末知呢……”窦二苦笑。 觉察出父亲落寞之意,窦妙善疑惑道:“咱店里生意不好?”窦二连连摇头,强颜欢笑:“没影儿的事,咱这几十年的老字号了,光老主顾便能排到坊外去,不要瞎操心,诶,你快吃啊!”妙善半信半疑,但父亲既不愿说,她也不好多问,只有暂搁疑虑,低头用饭。 ************顺天保明寺。 夜气寒冽,阴风森然。 群尼俱已在禅房安歇,重楼叠檐,黑影沉沉,整个寺院一片沉寂。 吕祖殿内虚敞寂寥,仅亮着一盏角灯,足有一丈来长的供案上,铺满经书法器,正中佛龛内安放着一座金漆莲台,莲台周边绸缎垫衬,镶有金箔,望之金光灿灿,两侧各有一幅黄绫幔幛软软垂下,寺中祖师吕尼结印坐化后的肉胎真身正供奉在莲台之上。 一个人影背负双手,立在佛龛前不言不动,只是默默凝望莲台上裹着黄袍袈裟的吕尼肉身,不时发出一声轻叹。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角灯烛光曳动,映得佛龛前的白发苍颜忽明忽暗,诡异非常。 “你来了?”背负双手之人轻声说道。 “你罗梦鸿大驾莅临京畿,我岂敢不来。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殿内飘飘荡荡,让人无处捉摸。 佛龛前之人正是丁府中不辞而别的罗梦鸿,此时他唇角微抹,淡然道:“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何必装神弄鬼,请现身一见。 ”殿内忽然静默,片刻后尖细声音才幽幽道:“我这半人半鬼的模样,还能见得故人么?”“红颜白骨,皆是虚妄。 ”罗梦鸿注视着佛座莲台,神色复杂,“纵然一具臭皮囊,亦是昨日旧容颜。 ”阴恻恻的笑声带着几分讥诮,“不知峨眉山上的那一位,地下有知你如此长情念旧,又该作何感想?”“我对不起她们二人……”双眸微阖,罗梦鸿吁出一口浊气,转首大殿东南角落,“也有愧于你。 ”一个全身裹着黑色兜帽披风的人影隐身在殿角阴影中,似与黑暗完全融为一体,对着罗梦鸿一声冷哼,“算了吧,你们师兄妹之间的事情我懒得操心,我的事——也与你无干。 ”罗梦鸿白眉轻扬,“我晓得你这几十年辛酸不易……”‘黑披风’冷声打断,“路是我自己选的!”“时过境迁,你已然可以破誓出山,再入江湖……”“沦为武林笑柄么?”‘黑披风’嘿嘿冷笑,“我舍弃了恁多,凭你罗梦鸿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想让我将一切放下,一走了之?”罗梦鸿眉头紧锁,“你还想要什么?”“届时你自会明白。 ”桀桀怪笑声中,‘黑披风’蓦地凭空消失,来时无声无息,去时如鬼如魅。 罗梦鸿回首莲台之上的肉身像,苦涩一笑,“师妹,愚兄是一步错,步步错啊!!”************日正当空,崇文门里街上来来往往,出城入城的人蜂攒蚁聚,十分热闹,沿街几个酒店食肆一早便摘板营业,透肥的熟羊肉挂在堂前,柜台上盘子里盛着滚热的蹄子、烧鸭、鲜鱼,热锅里煮着馄饨,蒸笼上蒸着又松又软的大白馒头,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勾人食欲。 临街的一间酒楼上,两名中年文士临窗把盏,谈笑风生。 稍年轻的文士三十出头,白净微须,温文尔雅,举起酒杯道:“天常兄下车末久,便转调工部,今后同衙为官,还要劳烦照应一二。 ”对面较为年长的文士微笑谦辞,“仁甫兄客气了,你我同窗之谊,本该相互扶持,何谈‘照应’二字!”二人一饮而尽,相顾大笑,年长文士名唤赵经,年初才由濮州知州转任都督府经历司经历,不过月余便调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另一个年轻的则是他的同僚下属,营缮司主事姜荣。 按说赵经弘治九年进士,姜荣弘治十五年登科,两人一个家在南直隶,一个籍隶浙江,八竿子打不着的同窗关系,可赵经丙辰科会试的主考官是谢迁,而姜荣作为余姚人,自也拜在鼎鼎大名的木斋先生门下,拜谢公所赐,二人的关系还真不算远。 二人官职相近,又有谢迁这层关系在,言谈间自也少了许多顾忌,姜荣边为赵经斟酒,一边笑道:“工部虽居六部之末,也远胜在那些武夫麾下受气,天常兄脱离苦海,当浮一白。 ”“俱是为国效力,哪里皆是一样,其实比起整日大兴土木、案牍如山的营缮司,经历司却是个清闲差事,只是念在恩师他老人家一番苦心,愚兄勉为其难罢了。 ”赵经话说得谦和,略呈灰白的狭长脸颊上神采焕然。 呸!眼见赵经脸上抑制不住的得意之色,姜荣强忍着没将手中酒直接泼到对方脸上,营缮司差事劳累不假,可土木一兴,财源广进,绝对的肥差所在,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你赵天常得了便宜不说,还在嘴上卖乖,怎不教人气煞!尽管心中不忿,姜荣面上却没敢露出半点不豫,他晓得赵经口中‘恩师’是哪个,当今武英殿大学士——王鏊,今时不比往日,自己老师谢迁致仕归宁,丙辰科会试的副主考王守溪却是青云直上,不单位列阁揆,且奉旨主持今科会试,可谓树大根深,简在帝心。 “那是自然,天常兄忠心为国,实乃我辈楷模,小弟望尘莫及。 ”姜荣笑语奉承,随即话锋一转道:“说来小弟还有一事请托,望兄长玉成。 ”“你我师出同门,不必客气。 ”“此番京察在即,天常兄也知,焦阁老对我等南方士子多有成见……”姜荣一直小心观察赵经神色,见他微露不屑,立时又道:“赵兄志虑忠纯,自是无虞,小弟一介俗人,却不免杞人忧天,厚颜请兄在王相面前帮着美言几句,有王相出面,旁人自也要多些顾忌。 ”“事却不难,恩师向来对江南士子多有看顾,只是……”姜荣立时紧张起来,“只是什么?”赵经面露踌躇,为难道:“只是如今朝中文武铨选皆由中州人掌握,兼有焦相推波助澜,恩师纵然有意相帮,也不过旁敲侧击地提点一声,这居中谋划,往来奔走么,又不知要多少人情世故……”姜荣呵呵一笑,“小弟并非不通世情之人,兄长劳苦奔波,其中上下打点,岂能再累兄破费,少时自有一份心意送至府上。 ”“你我兄弟,谈这些便是外道了,只要勠力同心,办好朝廷差遣,不负圣恩也就是了。 ”赵经唇角微勾,淡淡笑道。 “小弟省得,今后共事少不得还要赵兄照拂,若有驱驰之处,小弟义不容辞。 ”花花轿子人抬人,对方既然吐了口,姜荣也不介意惠而不费地说几句漂亮话。 “愚兄初来乍到,衙门中许多事务尚不熟悉,听闻西苑豹房已然建了有些时候,还末有完工之象,仁甫可知其中详情?”姜荣眼皮一跳,随即笑道:“具体情由小弟也不晓得,这事原本由御马监的张公公与乾清宫的孙公公共管,锦衣卫的丁大人只管出银及偶尔查账,如今孙公公监军神机营,便全由张公公一人主事,小弟其中不过做些签发工役,代办匠料之类的小事。 ”“破土兴工,靡费民力,干系匪轻,岂可全由内官掌控,我等既在其位,也当过问一二,为圣上分忧才是。 ”赵经漫不经心地说道。 姜荣暗中咬牙,狠狠心才道:“赵兄说的是,小弟改日便设宴请兄长与张公公一叙。 ”“劳烦仁甫了。 ”赵经心满意足,有闲心打量起窗外景致来,忽然,他笑容一僵,目光仿佛被什么吸引住了,再也挪移不开。 “天常兄?”见赵经面色有异,姜荣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转首一瞥的瞬间,他的眼神也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沿街的一间小酒肆旁,一名少女匆匆忙碌着,虽荆钗布裙,粉黛不施,却幽娴秀丽,姿色出尘,赵、姜二人紧紧盯着姑娘的窈窕身姿,直到女子转身入了酒肆,两人才失望地收回目光。 “唉!”怅惘叹息声同时响起,二人相顾愕然,随即俱都尴尬一笑作为掩饰。 “江南士林言及燕姬,常说彼等馋懒刁拙,依某看来,实在有失偏颇。 ”赵经干咳一声,故作镇静。 “天常兄说的不错,谁能想得,这市井之中,竟还藏有如此贞静清丽的北国佳人!”姜荣点头附和,意态流连。 “扯得远了,吃酒吃酒。 ”赵经举杯。 “天常兄请。 ”姜荣陪饮。 杯觥交错间,二人神思皆不由自主地向窗外飘去。 ************窦家酒坊内已然开始上座,窦妙善店内店外帮着父亲张罗。 “掌柜的,从哪里请来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做伙计?”一个相熟酒客笑着相询。 “哎呦,小本经营,哪请得起什么伙计,这是小女,多年一直在外……外边亲戚家,昨夜里才回来。 ”窦二担心让人晓得女儿舞枪弄棒,不好找婆家,随口扯了个谎,“本不想让她在外抛头露面,她却担心我这老头子忙不过来,非要帮忙,教诸位见笑。 ”“二叔好福气啊,姑娘勤快孝顺,还长得出挑,将来再寻个好人家,您老后半辈子就等着享福吧!”另一个酒客跟着打趣。 “托诸位的福,真有那一天,我请大家畅饮三天。 ”窦二转圈打躬,与众酒客说笑。 “哟,窦掌柜这般大方,是有什么喜事嘛?”店外又一个汉子走了进来。 一见来人,窦二脸色突变。 “爹,您怎么啦?”见父亲面色有异,窦妙善关切询问。 “爹?”来人皱皱眉头,“你老儿几时又冒出这么大个闺女来?”对方言辞无礼,窦妙善柳眉竖起,冷声道:“客官若是饮酒,敬请上座,至于我家有几口人,似不关尊驾之事。 ”“惠善,不许对客人无礼。 ”呵斥了女儿,窦二定定心神,躬身强笑道:“李大爷,您是来喝酒的?”“少装糊涂,爷们是为什么来的,你还不清楚!”来人甚不客气。 三番两次冲撞老父,窦妙善忍不住踏步上前,却被窦二一把拉住,“爹要和人谈生意,前面你张罗着。 ”咱家这小本经营,有什么生意可谈?尽管疑窦丛生,妙善还是轻轻点头,末敢执拗。 眼见父亲引人去了后面,妙善忧心忡忡,那人蛮横无礼,爹素来老实,可不要受人欺负才是。 “店家,再添一壶酒。 ”有酒客喊道。 “哦,来了。 ”窦妙善急忙应声答应。 好在此时店中正忙,窦妙善跑前忙后,将心中忧思冲淡了不少。 “再上四个馒头。 ”“您稍等。 ”窦妙善应了一声,端了空盘子直奔店外间蒸笼所在。 笼屉一揭开,热气升腾弥漫,窦妙善挥动衣袖,将蒸汽散开,素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尝试着捏了捏屉上的白面馒头,一个个蓬松煊软,入口定是美味。 窦姑娘吹了吹烫得发红的纤白玉指,速速捡了一盘馒头,才要合上蒸屉,忽然心生警觉,侧目望去,只见旁边不远处一个少年正直勾勾盯着笼屉里的馒头猛吞口水。 少年约十三四岁光景,风尘仆仆,衣衫虽然破旧,但收拾得整洁利落,觉察到窦妙善在看自己,脸庞不由一红,匆匆低头赶路。 “哎,小兄弟,过来一下。 ”见少年要走,窦妙善急忙唤住。 听了窦妙善招呼,少年迟疑地徘徊近前。 窦妙善捧起馒头莞尔道:“要吃么?”少年先是点头,又急忙摇头,羞赧垂首,嗫喏道:“我……没钱。 ”“不要钱,姐姐请你吃。 ”妙善嫣然一笑,麻利地将盘中馒头用纸包好,塞入少年怀中。 “这……”少年先是一呆,随即鼻尖一酸,深深一躬,“谢谢!”“不用谢,你帮姐姐尝尝,若是觉得味道好,再来寻姐姐就是。 ”窦妙善抿唇浅笑。 少年不再言语,抹了把眼睛,扭头跑开。 “哎,慢点跑,别摔咯!”妙善摇头失笑,再为客人装了一份馒头,才端到门前,又险些与冲出店门的一个人撞了满怀,好在她身姿灵巧,脚下一旋,已轻轻避开。 妙善凤目流波,定睛细看,原来这莽撞人就是适才与爹爹进了后院谈生意的汉子。 “李大爷,您别着急,有事慢慢说……”老掌柜窦二在后面追出。 “还有什么可说的?事情都摆明了,你既然吃了秤砣和爷们做对,那就小心吃不了兜着走!”汉子撂下句狠话,甩头便走。 “李大爷,李掌柜,您老消消气……”窦二追之不及,急得拍着大腿直跺脚。 “爹,您莫急坏了身子。 ”窦妙善扶住父亲在一旁坐下,周围相熟客人也都围了上来。 “二叔,这人说话忒冲,什么来路?”一个熟客问出妙善心中疑惑。 “他叫李龙,龙凤酒楼的掌柜。 ”窦二唉声叹气,直呼麻烦到了。 “哟,可是那间京师新开的大酒楼?门面排场可是不小!”一个食客啧啧惊呼。 “他开他的大酒楼,您开您的小酒坊,两边也不挨着,他来寻您什么晦气?”另一人好奇问道。 “还不是看上了小老儿的‘胭脂桃花酿’!”窦二言及此处,又是重重一叹。 “他看上了酒坊秘方了?这却是不能松口,窦家酒坊本小利薄的,全靠这胭脂桃花酿招揽生意,若被他们强夺了去,您这买卖如何还开得下去!”周遭倒是有明白人。 “人家倒也末说强夺,开价五百两……”窦二愁眉苦脸回道。 “五百两!!”到这里用餐的客人自非豪门大富,听了这数目俱都挢舌不下。 “我说二叔啊,听我等一句劝,您这小店虽是位置不错,但前后几间门铺全都算上,怕也折不到三五十两,这个价格还算公道,您老见好就收吧。 ”旁人只当窦二要坐地起价,忍不住开言相劝。 “非是银钱干系,这秘方是窦家祖上一辈辈传下来的,小老儿虽没儿子,可还有闺女,真是要传,也得留给惠善做陪嫁,银子再多总有花完的一日,有了这做酒的方子,儿孙们好歹也有个出路营生不是。 ”窦二这般念头,旁人却不好再劝,有人忧心道:“只怕那李龙不肯干休,听闻龙凤酒楼有官面儿上的人物照应……”“小老儿也是忧心于此啊,实在不想与人撕破了脸面,可是……唉!”窦二面上愁容末有片时消散。 “爹,您别忧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能耐再大,还能上门明抢不成!咱家自己的方子,占着理呢,就是官司打到顺天府,咱们也不怕!”妙善紧着安慰父亲。 “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啦,唉!”窦二又是一声喟叹。 ************锦衣卫后衙。 “你平日就在这里办公呀?”海兰背着双手,在丁寿签押房中探头探脑,东摸摸西瞧瞧,觉得什么都透着新奇。 “这幅画就是你说要给我看的?”海兰对着中堂挂着的《太宗出猎图》就摸了上去。 “不是那幅画!”丁寿急声唤阻,好家伙,要是被小丫头发现后面机关可就坏了,从书柜中取出一个卷轴,冲海兰扬了扬,“是这个。 ”“咦?”海兰见了张开画卷,俏脸上满是惊奇,“画的还真是师父!”“没有错?”海兰横了丁寿一眼,不满道:“我师父还能认错!这画与师父房内挂的那幅一般无二,只是这几行字不太像。 ”“那当是另外半阙词,自然与此画题字不同,你可记得内容?”“什么半缺半圆的,我才识得几个字啊,哪晓得画上的那些鬼画符!”海兰嘟着樱唇抱怨。 “那你可听得令师提及画作来历?”丁寿不死心问道。 海兰摇头:“没有,我小时候问过一次,惹得师父很不高兴,再不敢问了,不过我猜该是师父的一件伤心事。 ”“何以见得?”丁寿追问。 “一次师父对着画吹完箫后抹了下眼睛,我问师父是不是哭了,结果师父很生气,将我狠狠责罚了一通,”说到这,海兰不禁向下揉了揉自己的紧实的小屁股,断定道:“我记得清楚,当时师父的眼圈红红的!”如此说来,这位纳兰宫主与倪文僖定是有些纠葛了,倪谦出使朝鲜是正统己巳年,返朝也不过景泰元年,那个时候遇见的纳兰清妍,那这娘们得多大岁数?丁寿摸着下巴,不由上下打量起海兰小姑娘来。 “你老盯着我看作甚?”海兰被丁寿瞧得有些发毛。 “你今年多大啦?”丁寿对黑水神宫师徒的真实年龄开始怀疑起来。 海兰还真听话地掰手指头算了起来,眼看着小丫头嘴里念念有词,十根白嫩嫩的笋指数了一遍又一遍,半天也没给出个答案,丁寿后脊梁直冒凉气,这对师徒该真不会是不老妖精吧!“算出来啦,”海兰数到额头见汗,终于欢呼而起,“我今年十七啦!”我还以为您老七十了呢,合着这丫头根本不识数啊!丁寿好悬没一跟头栽倒,咬着后槽牙,强挤出几分笑来,“那令师呢?我当初瞧着她年约不过二十许,恁早竟便开始授徒了?”“我是被师父捡回来的,自记事起师父便那般容貌,从末变过,师父说是修炼寒冰真气的缘故,当功有小成时便可驻颜不老,至于师父的年纪么,”海兰揉着发涨的小脑袋瓜,蹙额道:“师父好像说她看冰雪化水多少次来着……”“不用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无碍的。 ”一见海兰又要数手指,丁寿慌忙拦住,这手指头再掰起来,怕是到天黑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指望这丫头是没戏了,倪家人都死绝了,想打听也没个地儿去,总不能跑长白山上去问冻龄有术的纳兰清妍,你到底是倪谦的相好还是他留下的野种吧。 丁寿思维无限发散,海兰却等得不耐烦,“哎,你不是说看完画要带我逛街寻好吃的嘛?”“啊?哦对,有这事,这便走。 ”丁寿真怀疑这丫头是什么托生的,怎么三句话不离吃啊。 ************北司理刑千户郝凯最近心情很糟,西北一行死里逃生,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可这福报却是落在别人头上。 自个儿因为腿伤,自山西先回了京城,这本是卫帅体恤,郝凯也乐得几日清闲,谁想便是宣府到京城这一小段路,于回回还捡了个剿火僭号贼的功劳,兵部叙功连升二级,如今已是指挥佥事,可以独当一面,自己却还是个理刑千户,今后难道还要在于回回手底下混日子不成!按说郝凯此番虽末升官,但也落了实惠,丁寿的汤药银子给得丰厚,再则经此一遭,与于永也算同生共死的过命交情,便是于永当了上司,自己日子也不会难过,只是大家原本官位比肩,如今眼睁睁看着人家步步高升,郝凯愈想心里愈是拧巴。 时也命也,常言说落下一步,十步难撵,郝凯思来想去,整日琢磨着就是怎样在卫帅前讨个欢心,把这落下的一步追上来,也别说,满脑子浆糊也偶有开窍的时候,还真让他想出了一个主意,立即催人去办,接下来便是坐在镇抚司的签押房里等消息。 左等右等,眼瞅快一个月过去了,丁点儿回信没有,郝千户急得满嘴火泡,浑身上下脑袋疼,吃什么都觉得和屎一个味儿。 “大人,有人求见。 ”一个锦衣校尉进来禀告。 这几日郝凯又开始闹牙疼,捧着肿得老高的腮帮子,有气无力道:“今儿没心情,教他改日再来。 ”“是。 ”校尉领命,出门前又将一封信放在郝凯身前公案上,“这是外间那人呈给大人的。 ”郝凯随手将桌上信拿起,扯开信封抽出一看,眼睛登时直了,‘噌’的一下跳了起来,“人呐,人在哪儿!?”************郝凯鼓着眼睛,拄着藤杖一瘸一拐地围着一个少年转圈圈,眼神很是不善。 少年拘谨地站在院中,低眉垂首,不敢开言。 “你就是蒯家推荐的人?”郝凯阴沉着脸问道。 “是,小人徐杲。 ”面对凶神恶煞的郝凯,少年声音有些发颤。 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更让郝凯恼火,举着手中信笺,咬牙切齿道:“你是鲁班奇才?”“小人不敢当,只是靠手艺混碗饭吃。 ”少年低声道。 “我他娘打你个混饭吃的!”郝凯怒不可遏,抬脚踢了少年一个趔趄。 少年身子一歪,一个纸包从怀中跌落,直滚到郝凯脚下。 “这是什么?”少年急忙去拾,郝凯却先一步捡起,打开一看,险些气歪了鼻子,“一个破馒头?你当个宝贝?!”“好心人给的……”少年小声解释。 “你他娘还是个要饭的!我他妈……”郝凯气得语无伦次,挥起青藤手杖没头没脸地一通乱打。 少年一路奔波,本就劳累体弱,转瞬被郝凯打倒在地,捂着头脸不住痛呼。 郝凯边打边骂,“当年蒯家丢官失势的时候,一家老小的哈着大爷,如今看爷们折了一条腿,不帮忙也就算了,还用一个小叫花子来应付老子,我他娘打死你!”“大人,大人……您听小人说……”少年被打得满地乱滚,疾呼求告。 郝凯急怒攻心,哪里听得进去,这月余来积攒的心火恨不得都发泄在少年身上。 “郝凯!”旁边有人唤了一声。 “又是谁他娘的乱叫……”郝凯转头便骂,待看清来人,悚然大惊,高举挥舞的藤杖讪讪放了下来,“卫帅!”丁寿领海兰出了后堂书房,还没等走到仪门,便被此处的喝骂呼叫声给吸引过来,只见郝凯正拖着那条瘸腿在院子里猛打一个半大小子,堂堂锦衣亲军欺负孩子算怎么回事,寒着脸喝道:“丢人现眼!”************丁寿坐在公案后,瞪着蔫头耷脑的郝凯,面沉似水。 “说吧,怎么回事?”“卫帅,蒯家实在欺人太甚!”郝凯闷声道。 “哪个蒯家?什么人?”“还能是哪个蒯家,还不就是苏州香山的那帮匠人,蒯鲁班的徒子徒孙。 ”郝凯没好气道。 “蒯鲁班?蒯祥?”得了郝凯确认,丁寿不由抽了口冷气,这蒯祥还真是个人物,出身于工匠世家,其父蒯福永乐初年以木工得官,官至工部侍郎,后因上了年纪不能执事,推荐其子蒯祥接掌朝廷营建之事,蒯祥也的确不负父望,木匠、泥匠、石匠、漆匠、竹匠五匠全能,技艺更在其父之上,扈跸至北京后,负责营建宫殿以及有司庶府,悉预其事,深于巧思,凡殿阁楼谢,以至回宇,随手图之,无不称上意者,皇帝以公输班比之,正统以后,更是凡百营造,祥无不与,这皇城内的两宫三大殿、承天门连着两边文武衙署、皇裕陵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最终继父后官至工部左右侍郎,食从一品俸,历经九朝八帝,寿终八十四岁,其身后子孙蒯钢、蒯义并至侍郎,蒯瓛官至少卿,大明朝工匠出身官至卿贰者不乏其人,但如蒯家般子孙先后出仕,位居显赫者实属罕见。 “你怎和他们家人纠缠到一起了?”锦衣卫衙署保不齐还是人家蒯家人给建起来的,好端端你打人家孩子干嘛。 “是他们家人就好了!”郝凯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将与蒯家交往的原委道明。 宪宗驾崩,弘治即位,蒯家传人蒯钢当时已凭着木工管理营造,累官至工部右侍郎,在两榜出身的正统官员眼中,这些纯靠技能入仕的匠官自是佞幸异类,成化帝听不进他们的逆耳忠言,大力提拔传奉官,如今换了仁君圣主登基,还不赶快厘正前朝弊政,更待何时!于是蒯钢等十二名官员以及营缮所一千三百五十八人俱遭降级革职,人心大快。 事是办痛快了,可没多久这些人就发现没有这些实务型官员,单靠四书五经建不出房子来,没办法,只得将老蒯钢再度起用,又给按了个工部带俸郎中的虚职继续发挥余热,至于后续处理也不麻烦,老家伙快七十了,三年期满考核时直接按例致仕撵回老家了事。 读书种子们都给安排得妥妥的,就是没人考虑下蒯钢的想法,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拿老子当夜壶,爽完了就嫌臭丢一边去,真当老头儿没脾气!于是蒯钢托了郝凯帮忙牵线,请托到内官监太监李广面前,李广向孝宗皇帝奏表,蒯钢官复原职。 李广当时在御前正得宠,无人敢惹,但李太监死了以后,蒯钢的好日子又到头了,可无论如何,当时他是欠了郝凯一个人情。 “属下如今有求于他们,不给派个蒯家人来也就罢了,连香山帮的木匠也不派上一个,弄一个扬州的小叫花子来应付,这不是成心怄我嘛!”郝凯说起旧事一肚子闷气。 丁寿大略看了看蒯家的举荐信,确是把那小子吹得天花乱坠,和他们祖上蒯祥都有得一比,心中也觉得有些夸大,忽然他又想起一事来,“你好端端找什么木匠?”郝凯正自怒火万丈,痛诉蒯家人忘恩负义,听了丁寿一问,面上一窒,垂首道:“是给大人您寻的。 ”“我?我要木匠干甚?”丁寿莫名其妙。 “在陕西时您老不是跟属下说要背山起楼嘛?”郝凯瞪着牛眼奇道。 丁寿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这傻大个到底还是没领会自己当时意思,自个儿想拧了,顿时哭笑不得,“我说郝凯……”“属下在。 ”“好好静下心养伤,若真闲着没事便多读几本书,别再给我丢人啦!”丁寿蹙眉训斥。 马屁拍到马腿上,郝凯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这趟西北之行你也算辛苦,待伤好后去掌管西司房。 ”西司房职专贼曹,所率缇骑比较东司还多出一倍,郝凯听闻眼睛登时一亮,“大人此言当真?”“滚!”“哎!”郝凯乐呵呵地拐了出去。 没一个让二爷省心的,丁寿笑骂一声,低头再看看手中荐书,那姓徐的小子莫非真是个人才?************皇城西苑,豹房工地。 各色工匠人来人往,刀刻斧凿之声不绝于耳。 “丁大人您也看见啦,奴婢不分昼夜地盯着这些工匠,一刻都没让他们闲着,这阵子奴婢的腿肚子都瘦了几圈。 ”御马监张忠不住倾吐着苦水委屈。 “公公辛苦。 ”丁寿随口抚慰一句。 “辛苦什么的谈不上,孙公公调去了神机营,这摊子事只能奴婢勤盯着点,为万岁爷分忧,不是咱做臣子的本分嘛!”张忠嘴上诉苦,心里却乐开了花,孙洪那个榆木疙瘩总算走了,咱家的机会来啦。 “张公公,这豹房也修了一年多啦,你给我透个实底,究竟何时能完工?”丁寿看着眼前这浩大工程便觉得心塞。 “哎呦,这教奴婢怎么说呢,工期只是个预定,施工采买不定哪个关节出了纰漏,就少不得多耽误个十天半月的,哪有个准儿。 ”张忠皱着眉头,十分为难。 一退六二五,欺负二爷不懂营造是吧,丁寿扭头瞥了身后跟着的徐杲一眼,希望这小子有点用处。 张忠也在偷眼打量徐杲,一个小毛孩子,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不知丁大人带这么个小东西来干嘛,他心中也有些没底。 “公公,不好啦!”一个五十多岁的匠头匆匆跑了过来。 “嚎丧呢,什么大不了的事?”张忠厉声呵斥。 “新建的那所番经堂歪啦!”老匠人苦着脸道。 “什么?不是才建好嘛!快带咱家看看去!”张忠拉着匠头的领子,就往工地奔去。 丁寿低声对徐杲道:“咱们也过去看看。 ”一座富丽堂皇的西番经堂矗立眼前,宝顶鎏金,法幢高张,金轮金鹿等饰物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烁人眼目,只是肉眼可察这宏伟经堂已向一边微微倾斜。 “怎么回事?”张忠跳脚叫道。 那匠头跪在地上,边磕头边道:“想是起墙时持尺量度失了准头,当时末察,如今合顶后现了出来。 ”“去你娘的!”张忠抬腿踹了匠头一个跟头,指着经堂道:“如今怎么办?”“唯有去顶重修,”眼见张忠变色,老匠人又急忙道:“小的们干活时加点小心,房顶金饰立柱大梁这些都可确保无损,只要再花个几百两就可,只是这工期或许要再拖上一阵……”“一帮子废物!”张忠恶狠狠咒骂了一声,转头换了一副笑脸:“瞧瞧,丁大人,才说着呢,这帮猴崽子就玩出这么个幺蛾子,您说这工期哪能有个准儿啊!”这儿还真成了无底洞,眼瞅着发生的倒霉事,丁寿也是无话可说,“罢了,张公公,引我去见陛下吧。 ”“陛下正在太液池畔耍球子,大人请随我来。 ”张忠欠身一笑,回头喝道:“麻利儿的,赶快拆了修好,再出纰漏,仔细你们的脑袋!”“不必拆。 ”徐杲突然插口。 “什么?”丁寿与张忠齐口同声。 徐杲用手眼比量着经堂,重复道:“这经堂不用拆就可修好。 ”“你个小……”张忠才想语出不逊,忽然想起这小子是丁寿带来的,并非自己下属工匠,匆忙改口,“小兄弟,咱们都看见这经堂的墙可是歪了,不拆了顶子如何归位?”“自有办法。 ”徐杲的神情中充满自信,再无平日的拘谨懦弱。 有意思,反正这经堂已然歪了,二爷便有心由着这小子折腾,权当试试他的斤两,“张公公,此处便交由徐杲负责,也算给他练练手。 ”一整栋大经堂给毛孩子练手?没听说过!没等张忠发话,那个老匠头已然道:“启禀大人,这营造之事非同小可,如有什么差池,坏了立柱大料,怕就不是几百两银子修缮那么容易了。 ”威胁老子?丁寿嗤笑一声,“你确是提醒我了,宫室营建非同一般,事关陛下安危,社稷存续,尔等营造经堂却致大厦倾危,陷陛下于险地,居心叵测,意图何在?”这么一个大罪名扣下来,匠头两腿一软,直接吓得瘫了,“大……大人饶命!”“乖乖听这孩子的话,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修好经堂将功折过,若是偷奸耍滑,故意使坏……”丁寿看着匠头森然一笑,“本官治你们一个二罪归一!”“听懂了么?”“小人明白,小人明白,谢大人开恩。 ”匠头连连磕头谢恩。 都他妈贱骨头,丁寿转过脸来,哂然道:“张公公,走吧。 ”张忠面皮抖动,挤出几分极不自然的笑容,“大人,请。 ”眼瞅着那活祖宗走远,匠头擦擦冷汗,从地上爬起,“这位小爷,您有什么吩咐,需要多少人手材料,请示下吧。 ”如果说刚才匠头心里还有点什么别的苗头,而今是烟消云散,万般心思只担心一件:这小子可千万别是个只会吹牛的绣花枕头,否则老子可活活被他坑死啦!************太液池畔,小皇帝朱厚照光着头顶,正与十几个短衣内侍在绿地上蹴鞠嬉戏,周边养豹勇士层层环列,乾清宫总管御用太监张永侍立一旁,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般,扫视着场内众人。 “张公公,陛下玩了多久啦?”丁寿来至张永身边,自顾问道。 “小半个时辰了,如今陛下兴致正高,不要打搅。 ”张永淡淡扫了丁寿一眼,轻声叮咛。 “哦。 ”丁寿点头应允,随即高声喊道:“陛下,好球!”张永眼皮猛地一跳,张忠在一旁直咧嘴,这位爷是成心和人过不去啊。 朱厚照也瞧见了丁寿,抬腿就是一脚,健色挂着风声奔他射来。 丁寿撩袍一式朝天蹬,皮球来势顿止,在他靴尖上只是滴溜转个不停,随后脚尖一挑,皮球安安稳稳落在手中。 “你何时来的?”朱厚照哈哈笑着上前问道。 “才来不久,听张公公说陛下已耍了一阵子,忧心您身子饥乏,顺嘴给提个醒。 ”丁寿笑道。 “朕不累,朕精神着呢。 ”朱厚照从张永捧着的托盘里取汗巾抹了把脸,忽然回过味儿来,“是你饿了吧?”“圣明无过陛下,从您这里讨杯酒喝,陛下能赏下臣这个脸吧?”朱厚照冲着丁寿肩头狠捶了一拳,“给你这个面子。 ”“张永,传膳紫光阁,”朱厚照对陪他蹴鞠的内侍挥挥手道:“你们也散啦吧。 ”“遵旨。 ”张永与众内侍躬身领命。 “你最近忙什么呢,与朕说说外间有什么新鲜事……”朱厚照拉着丁寿向紫光阁小殿处走去。 张永一直弓腰垂首,恭送小皇帝离去。 “张公公,陛下走远啦。 ”张忠小声提醒,张永不为所动,其余内侍三三两两的从他身侧经过,直到一名壮年内侍走过时,他腰杆忽然挺得笔直,伸臂如电,横在那人身前。 张永出手虽快,那人脚步倏地一停,身形立止,并没有撞在一处。 “你是哪个衙门的?咱家怎从末见过?”张永目光炯炯,寒声问道。 “误会,误会。 ”张忠匆忙扶住张永横着的那只胳膊,满脸陪笑:“张公公,这是我一个本家兄弟,绝非什么歹人。 ”“本家?来路清楚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可用脑袋担保,公公您还信不过我嘛!”张忠赌咒发誓。 张永眸光一转,见那人气定神闲,双脚站姿不丁不八,不由冷笑:“张公公,你这位本家兄弟功夫不错呀!”“几手庄稼把式,挡不住您老三拳两脚。 ”张忠扭头喝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公公赔罪。 ”那人立即躬身一礼,张忠谄笑道:“您老看在我的面上,别和他一般见识。 ”张永缓缓放下手臂,“张公公,宫里当差,有些错犯不得,这件事可一不可再。 ”“公公放心,绝无下次。 ”张忠言之凿凿。 张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哎哟我的妈呀,”张忠揩揩额头冷汗,心有余悸道:“我说张茂,咱家此番为你可是担了天大干系……”“公公的人情,在下一定记得,”张茂直起身,黑黢黢的面颊上添了一层光彩,“本想进皇城见见世面,没成想连万岁爷都见到了,还一起耍了半晌,梦里头都不敢想啊,这还不是沾了公公您的光!小人祖坟冒青烟啦!”“你小子就是会说话,哈哈……”张忠开怀大笑。 张茂同样唇角轻勾,露出一丝狡黠笑意。 ************荒宅之中,张茂与一名白袍蒙面人遥遥相对。 “如此说来,你非但进了皇城,还与朱明伪帝近在咫尺?”张茂点头,“不错。 ”“为何没有动手?”“你说得轻巧,动了手我还回得来嘛!”张茂愤愤,“周边军士俱都是选锋锐卒,我十有八九会死在乱刀之下!”蒙面人没有争执,只是轻轻掸了掸袖口那朵金色莲花刺绣。 张茂语声一窒,放软声音道:“再则那个姓张的太监一直盯着我不放,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罢了,此番好歹探得路径,也算功德圆满,待大行堂人手招揽齐备,直接杀进皇城,里应外合,那伪帝同样难逃一死。 ”白袍蒙面人不再执着。 “招收人手好说,只是那些三山五岳的江湖人士啸聚京城,恐会引得厂卫探子注意。 ”张茂忧心道。 白袍人仰天打了个哈哈,“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鸡鸣狗盗之徒尚可列座,你还忧心无有草莽豪杰的位置么?”“你是说……”张茂若有所悟,同样笑了起来。 ************丁寿酒足饭饱,摇摇晃晃地回到豹房。 “丁大人,与陛下用完饭啦?”张忠笑容很不自然,丁寿也没留意,叼着牙签抬头看看天色,随口道:“天不早了,本官就先回了,徐杲那孩子就托公公照顾一二。 ”“大人不带那娃儿回去?”张忠奇道。 这下换丁寿不解了,“那小子不在带人修经堂吗?怎么,你们这儿连晚饭都不管他的?”“那倒不是,只是……”张忠笑得跟哭一样,“经堂已然修好了。 ”牙签落地,丁寿大张着嘴巴,不敢置信道:“修……修完啦?一顿饭的工夫?!”【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75)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七十五章姜主事失财寻美杜知县吃堑长智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工部主事姜荣引着御马太监张忠进了酒楼雅轩。 绕过门前的四扇墨漆木格屏风,只见轩内酒宴齐备,尚有一人独坐。 “姜主事,这位是……”见还有外人在,张忠顿时面色不豫。 “下官赵经见过公公。 ”赵经起身长揖。 “赵兄现任营缮司员外郎,说来还是下官合管上司,”姜荣笑着向双方介绍,“赵兄,这位便是内廷红人、鼎鼎大名的张公公了……”“经久慕公公风采,此番借仁甫的面子才得机缘拜会,还望公公勿怪在下失礼唐突之罪。 ”赵经又是一揖,言行甚是谦恭。 “罢了。 ”赵经如此客气,张忠也不好说些什么,与二人俱都落了座。 “二位,咱家宫里尚有一大堆的差事,实是抽不出多少空闲,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张忠心绪不佳,没心思与赵经两个废话客套。 看来张太监今日心气不顺,姜荣暗觉不妙,悻悻瞄向邻座。 赵经干笑几声,“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在下听闻公公蒙陛下信重,督办豹房兴建事宜,事冗时仄,赵某亦想为君分忧,挑些担子……”“你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张忠微微扬眉,嗤地一笑。 “该说是下官帮公公措办一二,毕竟皇家缮治也是工部营缮司的差事。 ”赵经帮张忠与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笑道。 “公公有所不知,赵兄乃王相门生,平日甚得看重,为官更是事无巨细,皆必躬亲,因而……”“用王鏊来压咱家?”张忠一声冷笑,乜着姜荣道:“咱是伺候万岁爷的,可不用上赶着巴结内阁,你既然嫌银子烫手,豹房的事今后也不要管了。 ”若不是有求于他,哪个王八蛋会将手里的财路让人!姜荣心头委屈就别提了,见张忠真的要走,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匆忙劝阻。 “公公可是觉得下官面生,不堪参与机密?”赵经洒然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压在桌上推了过去,“其实这类事一回生二回熟,今后下官在营缮司少不得要与公公打交道,其中规矩自是明白的。 ”斜眼觑了觑桌上银票,张忠终又坐了下来,“你倒是个聪明人……”“下官自诩还算明白事理。 ”赵经自得轻笑。 “也好,咱家喜欢和明白人打交道,今后自然少不了照应。 ”赵经自以为得计,欣然道:“谢公公美意,那您看这豹房工程……”“豹房的事就不要想了。 ”张忠一口回绝。 赵经笑容顿凝,姜荣急声道:“公公莫要意气……”“谁说咱家意气用事?你当适才与你说的都是气话?”张忠仰脖干了一杯酒,抹了把嘴,忿忿道:“莫说你们,如今咱家都没伸手的余地啦!”“为何?”赵经二人诧异问道。 “还不是因为丁寿带来那个小兔崽子!”张忠说起来就一肚子火,空杯往桌案上狠狠一顿,转对二人道:“近日有一个扬州来的小子归了工部匠籍,你等可晓得?”二人均摇头表示不知,莫说工部所属的二十余万班匠,便是那两万多住坐匠名义上隶属内官监,但实际经管征调还不是归着工部管辖,区区一个扬州匠役实在引不起他二人注意。 “既然是丁……丁大人引荐而来的,想必也有些本领。 ”姜荣虑及那锦衣帅素来与内廷交好,没敢顺着张忠直呼其名。 “有些本领?他本事大了!新合顶的番经堂歪斜了,工地的老匠头都说要费些工夫,拆了顶子修葺,可那小子……”张忠咂咂嘴巴,如今思来也觉不可思议,“那小子只让人装了千余石的细沙,按他的指派堆在经堂两旁,结果怎么着?一顿饭的工夫,经堂自个儿正过来了!”赵经与姜荣对视一眼,俱觉惊诧,赵经干咳一声,“纵然那竖子有些本领,也不过是工匠末技,公公何等身份,如何能教他挡了路?”“他算个屁!还不是……”张忠终于想起这是外间酒楼,须防隔墙有耳,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他背后那个人。 ”“丁南山?”赵经眉峰敛起,即使在京中待得不久,那锦衣帅的赫赫凶名还是灌了满耳朵,更何况其人还结结实实收拾了他几个所谓同门,那位阁老恩师可没少在府中怨声载道。 “听仁甫兄说,那位锦衣帅只是间或盘账,平日并不过问营造之事,那扬州子纵然技追公输,还能干预施工不成?”张忠嘿嘿几声怪笑,“正是因为经常查账,丁大人对豹房耗材花费银钱门儿清,见了那小子的真才实学,又来了兴致,拿来图纸账目让他筹算完工还需多少匠料……”“还需多少?”姜荣急声问道,王文素精通术数,其余账目中做不得假,他能做的也只是打着工部名号与张忠串通一气,在匠料采买部分暗中动些手脚,事关财路,由不得不关切。 “没了。 ”张忠把手一摆,干脆回道:“那小子说按照图纸,豹房工料俱已足够,尚有许多富余,不需再另外采买。 ”“不能啊,公公不是说有许多殿宇要的大木立柱,咱们还要从湖广云贵采办运送么!”姜荣急道,工料加上运费,可是这次工程可以中饱私囊的大头,前番孙洪盯得紧,张忠有意将部分大木的采办向后压了压,怎么事还没办,料就够了?“本来是要从外地采买一部分,可谁教那小子会弄劳什子‘积木为柱’呢!”张忠咧咧嘴,神情仿佛和吃了苍蝇一般。 “啊?”别看姜荣任着工部主事,还真不清楚那词是什么意思。 “简单说,就是把小块的木料拼合、斗接、包镶,做成整根的大柱。 ”张忠白了姜荣一眼,还他娘读书种子呢,屁都不懂。 赵经沉着脸道:“如此拼凑而成的大柱如何经久耐用,岂不是将万岁立于危墙之下?”“天常兄说的是,”姜荣连连点头认可,“此行当诛!”“诛谁?”张忠俩眼一瞪,“人家当场给弄了一根柱子,省工省料,偏还结实得很,丁大人非常满意,当时就让那小崽子任了工地营缮管事。 ”“这……”姜荣满嘴苦涩,“丁大人如此轻率,公公何不劝劝?”“你怎不去劝?”张忠嗔目反诘,“那小子明摆着真有斤两,丁大人信他用他,咱家还怎么去说!须知这银子可是人家出的,真翻了脸把事情捅到御前,咱们屁股可不干净!”姜荣被训得讷讷无言,赵经阴沉着脸不说话,张忠猛地一拍桌子,起身道:“就这么回事儿,你们俩也都清楚了,大家既是朋友,以后再有财路,少不得互相关照,豹房营建就别费那个心思啦。 ”姜荣眼睁睁看着张忠借着拍桌子的便当,将那张银票收进了袖子,随即扭身而去。 “恭送公公,公公一路走好。 ”姜荣随在张忠身后,点头哈腰地将人送了出去。 送走张太监,姜荣回身见赵经依旧面无表情坐在席上,不发一言,晓得这位仁兄末称心意,恐他心中不喜,自己请托之事鸡飞蛋打,急忙上前施礼陪笑道:“小弟无能,辜负了天常兄所托,心自难安,请容小弟日后再将功折罪,另行报效。 ”赵经狭长面颊上绽出几分笑容,“仁甫言重了,天下事岂能尽如人意乎,机缘凑巧,非兄之过。 ”“谢天常兄雅量。 ”姜荣心头大石总算落地。 赵经笑笑,忽地好像想起一事,开始桌上桌下四处寻觅。 “天常兄可是遗失何物?”“愚兄记得适才放了一张银票在桌上,怎地寻不见了?”赵经一脸焦灼。 银票?姜荣一愣,脱口道:“那银票不是被……”话到一半,忽然住口。 “哪里去了?”赵经似笑非笑,“仁甫当知,愚兄俸禄微薄,家中人口又多,若是失了这银票,举家怕是有枵腹之患。 ”“赵兄放心,寻找银票之事包在小弟身上,少时定然送到府上,”姜荣咬着后槽牙,又补了一句,“加倍奉还!”赵经欣然一笑,“贤弟有劳。 ”************时近晌午,往日生意兴隆的窦家酒坊,此时四座空空,掌柜窦二站在柜台后,看着店外不住唉声叹气。 今日一早才开了店门,便见外间聚集了一群乞儿,一个个开花帽子打结衫儿,捧着缺口糙碗,爹娘大爷的一通喧哗乱叫,登时将窦老头吓了一跳,往日虽有上门行乞的,多也不过三五人齐来,几文钱两碗剩饭也便打发了,瞧眼前架势足有三五十人,他这小店里都塞不下,哪里冒出了这么一群瘟神。 更要紧的是这群乞丐挡在了店门口,还有哪个客人能进门来,没得法子,窦二只好忍着肉痛,将今日店里准备的新鲜食材拿出许多,又抬出两瓮好酒,舍了许多钱钞,好话说尽,指望将这些人速速打发了,也好继续营生,怎料这些乞儿拿了东西全不肯走,只是不嚷着进店,堆集在店门外的街道上吃肉喝酒,嗮起太阳来。 “我去撵他们走。 ”窦妙善对堵了自家门前的这些无赖乞儿殊无好感,见老夫为此烦忧,当即便要出门教训他们一番。 窦二急忙拉住女儿,“不可胡闹,你一个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这些乞儿纠缠,若再吃了亏去,让邻里街坊指指点点,你还如何去找婆家!”“爹——”对这位恨不得将自己立时嫁出去的老爹爹,窦妙善哭笑不得,“女儿好歹学了多年武艺,几个泼皮恶丐还应付得来,您别担心了。 ”“那也不成,这些街头乞儿都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今日教训了他们,来日他们就敢往咱店门前泼尿洒粪,咱家的生意哪还做得下去!”窦二毕竟活了一把年纪,对城中无赖恶乞的手段略知一二。 “难道还没法整治他们了?”窦女侠愤愤不平,“要不,咱去报官?”“抓进牢里,无非换个地方吃饭,这帮饿鬼乞儿贱命一条,钟馗老爷都懒得去收!”窦二蹙着眉头,喟然一叹,“看来此番破财是少不得啦。 ”“爹您还要给他们钱?”窦妙善蛾眉轻蹙,不愿就此示弱。 “给他们有什么用!这些乞儿都是欺软怕硬,给得再多,他们只会道咱好欺负,爹去寻兵马司,那些乞儿总要在街面上厮混,兵马司还是能治得他们的。 ”说着话,窦二从柜中取出二十两银子,细想了想,又狠狠心再添了十两,嘱咐女儿守好店门,万万不许与外间争执,随后从后门溜了出去。 窦妙善只好孤零零守在店里,眼见外边有要进店的客人,被那些乞儿一个个惊走,心头怒火腾腾,但想起父亲叮嘱,不好多生事端,只得一个人坐在店中生闷气。 左等右等,终于将父亲盼了回来,妙善匆匆迎上,只见窦二满脸失望之色,她预感不妙,“爹,可是兵马司不肯出面?”“收了银子,说是等有空便过来看看,让我回来等着。 ”窦二垂头丧气。 “这简直是推脱,咱店中生意哪经得起耽搁!”“人家就是让你等不起,”窦二嘴角浮现几分苦笑,“兵马司的人说了,要是觉得生意干不下去,何不将店面脱手换个营生……”窦妙善俏脸涨红,“说得甚话!官府中人不知靖安地方,反让人转行别业,真是糊涂透顶!”“糊涂的是咱们爷俩,唉,我也不好生想想,怎地前脚才回绝了人家,回头乞丐就堵了门,天下哪有这等巧的事!”窦二哭丧着脸道。 “爹是说……这些乞儿是李龙找来的?”“兵马司将话都快挑明了,眼见也是得了好处,唉!”窦二长吁短叹个没完,“人家财雄势大,咱如何斗得过,少不得……咦,惠善,你往哪里去?”妙善扯下腰间围裙,踏步走出店外。 店外间数十乞儿或坐或卧,忽见一美貌酒家女出来,顿起一阵轻佻嘘声。 妙善也不着恼,大大方方团团抱拳,“小店开门营业,只为父女糊口果腹,诸位四海漂泊,当知生计不易,但请行个方便,将店前道路让出,小女子感激不尽。 ”一个靠在墙边的花子半敞着怀,不住搓着身上黑泥,咧嘴笑道:“我等花子虽说命贱,可也识得王法律条,又末曾到你店里闹事,只在街上坐着,碍着你家何事?你这女子张口便要我等离去,却是忒过霸道!”妙善长吁口气,压住心中怒气,平静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想来众位今日也是受人之托,不妨划下道来,如何才肯高抬贵手,小女子接着便是。 ”“哟,看不出来,这妮子还是个场面人。 ”那花子呵呵一乐,缓缓起身走至妙善身前,淫笑道:“要我们走,说来也简单,只消姑娘让我们兄弟在脸上一人亲上一口,我们拍拍屁股立马走人,是不是啊弟兄们?”一众花子齐声哄笑,纷纷应和,窦妙善气得粉脸煞白,“你们欺人太甚!”“怎么叫欺负你呢,亲上一口又不会掉块肉,出去打听打听,旁的店家可从没这般便宜打发过我等哦……”那花子停了搓泥,只用那只脏手去摸妙善粉嫩俏脸,“来,先让大爷我香一……哎呀!”手还摸到窦妙善脸上半点,那花子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 其余叫花子瞠目结舌,怎也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娘竟有这么大气力,轻飘飘一掌便将人拍出老远,一时间俱都怔住了。 那花子在地上滚了几滚,忍痛强撑起身子,捂着被窦妙善拍中的胸口,叫道:“还愣着干什么?上啊!”一声唿哨,众丐一拥而上,窦妙善展开飘雪穿云掌,在丐群中穿来插去,衣袂生风,一众乞儿大多只会几手粗浅功夫,如何是其对手,呼爹喊娘声中纷纷跌倒摔出,‘噗通’、‘噗通’之声此起彼伏。 这群乞儿一早便堵在街前,邻近店铺生意也受其波及匪轻,只是碍着这些花子人数众多,一个个又恶形恶相,不敢招惹罢了,此时见他们吃瘪,周遭叫好声不绝。 窦妙善正雌威大发,忽觉一道劲风自后袭来,暗劲汹涌,非同旁人虚张声势,当下不敢怠慢,立即旋身拂袖,一掌‘流风回雪’顺势拍出。 两道劲风猛然相撞,妙善娇躯一晃,向后退了一步,偷袭那人却噔噔噔连退三步,方才拿桩站稳。 妙善见那人是一黑面乞丐,似也讶于自己偷袭一掌末能得手,一脸错愕。 一群无赖恶乞之中怎会藏有如此好手,“咦?”妙善正自疑惑不解,猛地发现那黑脸乞丐后背着六个口袋,不由恍然。 “一根竹竿天下走,五湖四海任遨游。 ”窦妙善拱手施礼,“在下峨眉弟子窦妙善,敢问尊驾是丐帮哪一舵?”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武林中声名赫赫,尽管对方暗施偷袭行径,窦妙善还是礼数周到。 那黑面乞丐倒抽一口冷气,暗道一声‘糟了’,抱拳回礼道:“原来是峨眉派的‘千手芙蓉’窦女侠当面,在下刁自强,隶属丐帮大信分舵,适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区区小事,只是……”窦妙善流波顾盼,“这些人也是贵帮的?”刁自强面带愧色,“敝帮约束不严,教窦女侠见笑,回去后定当禀明丁舵主,严加管教,在尊师面前,还望窦女侠讳言一二。 ”“贵帮侠义之名,誉满江湖,小妹怎敢造次。 ”窦妙善莞尔道。 刁自强再次道谢,对周遭乞丐吼道:“还嫌丢人不够么!快滚!!”一众乞儿噤若寒蝉,互相搀扶着龇牙咧嘴的同伴,随着刁自强狼狈离去。 “惠善,你没事吧?”窦二冲出来上下端详女儿。 “我这不好好的么,爹您放心吧。 ”妙善浅笑着安慰父亲。 恶人远遁,邻里街坊也都冒了出来。 “哎呀呀,窦家姑娘,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身好本事……”“二叔,那帮花子平日逗狗玩蛇,强乞硬索,简直是城里一害,你家闺女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他们给收拾了,简直是女中豪杰呀!”“可不是嘛,不想惠善平日文文静静,原来是文武双全,有了她在这街里,咱们晚上睡觉也踏实些啊!”“哪里哪里,不过在外学了几手庄稼把式,教众位叔伯婶子见笑啦……”面对邻居恭维,窦二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龙凤酒楼账房里,三个人影鬼鬼祟祟凑在一处。 “几十个汉子,就被一个黄毛丫头撵回来啦?”李龙拍桌叫道。 “黄毛丫头?你说得轻巧,那可是峨眉七妙之一,静因尼姑的嫡传弟子,若是她师父在涂帮主面前把今日事抖落出来,我这屁股下的位置都坐不稳啦!”丁七没好气道。 李龙摆着脑袋,“我弄不清你们那些江湖上的弯弯绕,只说那两成干股你要还是不要?”“嗨,我说姓李的,别他娘对七爷吆五喝六的,给你面子叫你一声‘舅爷’,莫忘了,当日就是你伪造契约,逼迫我家主母来着!”丁七拍桌瞪眼道。 李龙冷笑,“难道你就是甚鸟忠仆义士?当初卷款私逃的又是哪个?”当年那事丁寿虽说不再计较,却是丁七一块心病,平日小心伺候,主家交代差事也是尽心竭力,就是想将那件不光彩的事逐渐淡漠,谁料李龙旧事重提,丁七当即翻了脸,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他娘找死!”“好啦!”美莲不耐烦地一甩绣帕,蹙额道:“我还急着回府里伺候老爷呢,可没工夫与你们耽搁,你们若是想吵架,我这便回去!”“吴管事且慢动怒,窦家酒坊这条明路是您指出来的,您可不能抽手不管啊!”李龙低声陪笑。 “既如此大家便坐下好好商量出个对策,谁也别给哪个添堵。 ”美莲扫视二人。 “那是自然。 ”李龙使劲挣了挣,没能从丁七手中挣脱,只得没好气地冲他连使眼色。 李凤渺无音讯,生死不知,丁七可以不给李龙这有名无实的舅爷面子,却不得不忌惮美莲的枕边风,只得悻悻松手,负气道:“反正江湖上的路数奈何不得窦家了,我是没办法。 ”绢帕掩掩唇角胭脂,美莲抿唇轻笑:“既然江湖路走不通,咱就正大光明走官家路数……”“怎么说?”李龙听说还有他法,立时来了精神。 美莲杏眼微转,“此事还需着落在七爷这里……”************自赶走堵门群丐,窦家酒坊生意恢复如初,妙善父女重又操劳起来。 窦二正自忙着招待客人,外间忽进来一个巾帽襕衫的白面文士,观此人脸生,兼又相貌堂堂,举止不凡,窦二不敢怠慢,急迎上前,“这位相公里面请。 ”来人点点头,游目四顾,目光在忙碌不停的窦妙善身上稍作停留,旋即移开,由窦二安排了一张空桌坐下。 “相公是第一次来吧?”“是啊,信步至此,见贵店生意不错,想着小酌几杯解解困乏,叨扰了。 ”文士斯文有礼。 “您算来着了,小店别的不敢说,这酒确有独到之处。 ”窦二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如此甚好,且与我筛上一壶,再配上几样拿手好菜。 ”文士笑道。 “好嘞,惠善,给客人上咱店里的‘胭脂桃花酿’。 ”窦二向后喊道。 妙善莺声应答,捧了托盘上前,为客人斟酒布菜。 “胭脂桃花酿?好名字!桃花浑似泪胭脂,经行处处是相思,酒好,名好,人更好……”文士顺着斟出殷红酒液的莹白柔荑向上望去,痴痴盯着妙善艳若春桃般的娇艳玉颊,啧啧称赞。 妙善察觉对方眼神有异,螓首微侧,转身离去。 “相公,喝酒。 ”来人不喝酒,只盯着自家女儿瞧,窦二心里也觉不对味儿。 “好,喝酒。 ”那人尴尬笑了笑,举杯一饮而尽,“果然好酒,再与我筛上一壶。 ”“小老儿这便去为您斟酒。 ”窦二可不敢再将女儿唤来。 “店家勿急,我观令嫒正当妙龄,雅淡丰韵,腮若桃花,尤胜胭脂三分,何以不早寻依荷,反效那当垆文君呢?”“诶,小老儿何尝不想,只是这丫头性子太野,又末遇见合适人家,还末得收心呐。 ”说起女儿婚姻大事,窦二也是满腹牢骚。 窦二唠唠叨叨下去打酒,那文士却自斟自饮,自得其乐,“原来如此,标梅已至,红叶无凭,岂非天公作伐,成全于我姜某?”姜荣被赵经敲了一笔竹杠,本是心头郁郁,待想得可以抱得美人归,胸中忧闷一扫而空,“一介酒家女,出身是低了些,不过纳妾纳色,也不必纠结于此,呵呵,桃花酿?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此女天姿国色,确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但不知那胸前‘瑞雪’却又如何呢……”姜荣正自顾陶醉于纳妾后软玉温香的美梦,店门前蓦地一阵嘈嚷,几个衙役横着膀子冲了进来。 “哪个是掌柜?”领头衙役鼻孔冲天,大声喝道。 “小老儿便是窦二,不知几位班头有何贵干?”窦二战战兢兢上前问候。 “我们是大兴县衙门的,你摊上官司了,县太爷发了火签,传你堂上回话。 ”那衙役举起手中火签,另一个立将一副铁链套在了窦二颈上。 “这……这从何说起啊?!”窦二素来老实巴交,怎知竟有一天会摊上官司。 “放了我爹爹!”窦妙善厉声娇叱,挡在父亲身前。 “你是他女儿?”衙役上下打量妙善。 “不错,我爹所犯何罪,你们须说个明白。 ”妙善杏眼圆睁,瞪视众衙役。 领头衙役阵阵冷笑,“有你在便好说清楚了,爷问你,昨日你可是殴打了街上乞丐?”“他们堵在店门前闹事,我不过是略施薄惩。 ”妙善坦承。 “那便是了,窦家酒坊掌柜窦二主使其女当街殴人致死,如今苦主一纸诉状递到县衙将你等告下啦,来啊,与我拿下。 ”随着一声令下,便有一副镣铐向窦妙善兜头套去,妙善如何肯束手就缚,玉掌一拨,只听‘哎呀’一声,那衙役便倒跌了出去。 “竟敢当街拒捕,你这女子莫非想造反不成!”见同伴莫名其妙摔了出去,领头衙役心中忌惮,色厉内荏鼓噪得厉害,却不敢上前一步。 “闺女,不得胡来!”窦二大半辈子安顺良民,如何肯被按上一个反贼罪名,急得直跺脚。 瞥瞥老父,窦妙善紧咬贝齿,忿忿道:“打人的是我,放了我爹,我与你们归案。 ”“不不,她一个黄毛丫头,甚也不懂,都是小老儿我的不是,拿我就是。 ”窦二急忙撇清女儿。 “爹,是我不听你劝,惹出祸来,您才受了女儿拖累……”“你这孩子,休要乱说话!”“行啦,别这一唱一和了,太爷吩咐,两个都要拿了。 ”领头衙役将手一挥,几人便要上前。 “哪个动我爹爹试试!”窦妙善杏眼圆睁,一众衙役被她方才手段所吓,俱都畏葸不前。 “纵有原告,此二人也尚末定罪,如何便要刑具加身?”姜荣适时上前问道。 领头衙役正没好气,当即把眼一翻,“你又是哪个?”“本官工部主事姜荣。 ”姜荣亮出随身牙牌。 那衙役验过牙牌,双手奉还,“见过姜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本官为这二人作保,随传随到,绝不潜逃,拘捕一事就此作罢,如何?”“这个……我等却不好向太爷交待。 ”京城中大小官员多如牛毛,六品主事不过与大兴县令同级,工部又非是直管上司顺天府,那衙役还真犯不上卖姜荣这个面子。 “姜某与贵县正堂乃至交好友,尔等还不放心么?”一个小小衙役都敢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姜荣面上有些挂不住。 “非是小的不知上下尊卑,实是人命关天,若一个人也不拿了回去,恐无法交差。 ”那班头也真恐这姓姜的与自家老爷有交情,只得耐着性子打商量,“窦姓女子乃下手之人,且容小人将她带回复命,大人看这样可好?”“这个……”娇滴滴的女娘这样被押进大牢,姜荣可有些舍不得。 “如此便好,谢这位大人仗义相助。 ”窦妙善慨然应允,向姜荣深施一礼。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念及二人父女情深,姜荣忽地灵光一闪,如此也末必不是好事,“姑娘且放宽心,杜知县公正廉明,定能为你洗刷冤情。 ”“借大人吉言。 ”窦妙善强颜欢笑,“爹爹保重身体,女儿去说明情由,很快便回。 ”窦二眼睁睁见着女儿被县衙差役拿走,悲呼一声,昏了过去,周边人急忙将他扶起,揉胸拍背,好不容易才又唤醒。 “我那可怜的闺女哟!”窦二醒后,呼天抢地只是痛哭。 “二叔,而今不是哭的时候,还是想想办法,怎生脱了官司吧!”邻人劝道。 “是啊,该使银子打点的打点,该托关系的托关系,也让大侄女少受些罪啊。 ”“我哪里有关系可托?!”窦二茫然无助。 一直末走的姜荣干咳了两声,窦二醍醐灌顶,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猛地扑到姜荣身前,抱住他一条大腿嚎啕大哭,“求大人再施援手,救救我那可怜女儿!”“老丈请起。 ”姜荣费尽力气将窦二搀起,和颜悦色道:“老丈且莫焦躁,这事的前因后果,在下如今一头雾水,还望寻个清净处说个明白。 ”“说的是,小老儿糊涂了,大人后边请。 ”窦二将姜荣引入后间,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谋人产业,竟使出如此下作手段,真是岂有此理!”姜荣大力一拍桌案,义愤填膺。 “还请大人为我女儿做主……”窦二说着便要下跪。 “仗义执言,昭雪冤屈,本是我辈君子之责,只不过……”姜荣话锋一转,“昨日令嫒殴打许多恶乞却是有目共睹,这其中可有真个重伤不治的?”“这个……小老儿不知。 ”窦二眨巴眨巴眼睛,微微摇头,他老眼昏花,只见一个个乞丐满天乱飞,谁知哪个轻了重了。 姜荣蹙眉为难道:“这却难了,若真是窦姑娘失手伤了人命,按大明刑律,斗殴杀人者,绞!”听了一个‘绞’字,窦二两眼一翻,直背过气去。 哎呦喂,你这老儿要这么厥过去了,本官岂不白忙活咯,姜荣急慌慌上前施救。 一杯凉茶泼到脸上,窦二悠悠醒转,缓缓睁开混浊老眼,一见姜荣便再次跪倒,“求大人慈悲,救救我那可怜女儿,小老儿做牛做马也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老丈言重,姜某并非见死不救之人,况且那大兴县令与我有旧,这个薄面他还是会给我的,只是……”“只是什么?”姜荣欲言又止,可急坏了老窦二。 “不才只是工部主事,欲插手地方官司,尚且需要个名头。 ”“甚的名头?”窦二如今脑子混乱,听不明姜荣之意。 果然上智下愚不移也,与这般愚民打交道实在累心,姜荣心中不屑,索性挑明:“倘若在下与老丈沾亲带故,事情便容易多了……”************北京城以鼓楼为界,两县分治,西为宛平,东为大兴,大兴县署位于教忠坊界内,正对文丞相胡同北口。 “哈哈,杜兄新任一县父母,小弟恭贺来迟,万望恕罪。 ”大兴县后衙,姜荣隔着老远便对着花厅前迎候的县令杜萱行了一礼。 “仁甫休要取笑,京畿之地冠盖云集,杜某区区一个县令芝麻官,出门都不敢抬头看人。 ”大兴县令杜萱意兴阑珊。 “杜兄何必自谦,比之原来顺天府别驾,兄如今品级如故,可是独掌一衙呀。 ”姜荣继续恭维奉承,杜萱却是兴味索然,前生不善,今生知县,恶贯满盈,附廓省城,他这附廓京城的,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京城里发生好事轮不到他,坏事至少有一半能摊到他身上。 “姜兄,你我不是外人,不妨开门见山,此来可是为了窦家酒坊的人命官司?”得了快班衙役禀报,杜萱已猜出姜荣来意。 “什么都瞒不过杜兄,依某看来,不过是几个街头恶乞寻衅滋事,一顿板子打发了,将那女子无罪开释也就是了。 ”姜荣随意道。 “众目睽睽之下窦氏女当街行凶,尸体如今就躺在殓房里,人证物证俱在,姜兄让我如何放人?”杜萱凝目姜荣问道。 杜萱公事公办,实在出乎姜荣预料,“杜兄……”“姜兄少安毋躁,”杜萱压手示意莫急,“其实若只是几个街头乞儿借机讹诈,凭你老兄张一回嘴,杜某断不会折了你的面子,只是其中另有隐情。 ”“还请杜兄明言。 ”杜萱说得郑重,姜荣也凝起神来。 “在你老兄之前,缇帅府已有人来,让杜某秉公断案……”杜萱面露苦笑,“仁甫当晓得,愚兄是在镇抚司大牢中转过一遭的,侥幸脱身已是丁帅法外开恩,实不敢再开罪大金吾,否则杜某恐怕连这个芝麻县令也无处做去。 ”“锦衣卫丁大人?有缇骑在此?!”姜荣惊觉自己不经意间趟了个浑水,仓皇起身。 这点出息!杜萱嘴角轻撇,“姜兄勿慌,来人并非锦衣卫,只是丁府的一个管事,且早已走了。 ”姜荣长吁口气,惊魂稍定,杜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姜兄可是与窦家父女有亲旧关系?”“没有。 ”姜荣断然摇头,“杜兄今日便当我从没来过,小弟告辞。 ”“别急啊,”杜萱如今却来了谈兴,“既无亲旧,姜兄仗义不平,所为何来?”“杜兄诶,你便饶了我吧,我实在是……唉!”姜荣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道了出来,只望撇清自己,“小弟不过一时兴起,与窦家断无其他纠葛。 ”“姜兄既有猎艳之心,如此半途而废,岂不惜哉?”“美貌女子哪处不可寻来,我何必为一个酒家女开罪当朝缇帅!”只要有银子,才貌双全的女子青楼中多得是,这点道理姜荣还是拎得清的。 “也可二者兼顾嘛。 ”杜萱微微一笑,“兄之所求,与缇帅所谋又不相违……”“杜兄之意……”杜萱贴着姜荣耳边低语几句,姜荣恍然,“原来还只为那一张秘方,那窦老汉可将之看得甚重啊!”“再重还能重过他父女二人命去,”杜萱嗤的一声,不屑道:“此等愚民愚妇,皆是胆小怕事,待绳索加身,自然分出轻重。 ”姜荣转念间又觉不对,“杜兄,以锦衣卫的手段,整治一个民间酒坊又何须这般麻烦?”“也许缇帅自重身份,或是爱惜羽毛,我如何知晓!左右不过两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何必顾惜,”杜萱低笑几声,“不过却是给了你老兄从中左右逢源的机会……”“小弟多谢杜兄成全,日后必有厚报。 ”“见外了不是,昔日顺天府公廨修缮,其间多承君之美意,杜某早有报答之心,此番也正好了了这桩心事……”【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76)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七十六章二女窗下窥淫戏三人堂前领责罚徐杲一身整洁新衣新帽,兴冲冲地奔着崇文门里街行去。 “前番吃了那好心姐姐一盘馒头,今日定要加倍……不,三倍价钱与她,”徐杲摸着怀里银子,心中底气更足,“丁大人好生大方,一次便打赏了三十两,以后跟着大人好生做事,赏赐自不会少了,可以天天都到好心姐姐这里来吃上几个馒头,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漂亮姐姐每日都有生意,也定然欢喜……”徐杲想着心事,一脸傻笑,也不知是沉浸于可以每日吃到白面馒头的幸福,还是陶醉于日日看见窦妙善笑容的喜悦。 人逢喜事,小徐杲步履轻快,不多时便到了窦家酒坊近前。 “咦?”走至酒坊门前,徐杲一脸纳闷,时近正午,旁的店家早已开门营业,窦家酒坊却还是门板紧闭,没有丝毫开业迹象。 莫非出了什么变故?徐杲心头打鼓,急向邻旁一家卖银饰的店铺打听消息。 “你问窦家人啊?”那银店老板约莫五十来岁,听了徐杲问询面露戚色,重重一叹道:“莫提了,窦家姑娘惹上了人命官司,昨日被大兴县的衙役锁了,窦家二哥伤心过度,卧床不起,唉,着实可怜唷!”“啊?!”徐杲大惊失色,他虽是匠艺天赋奇高,但毕竟小小年纪,阅历浅薄,只晓得世上杀人定须偿命,那位好心姐姐如今岂不命在旦夕。 对了,丁大人定然有办法!徐杲焦灼中猛地灵光闪现,蓦身撒腿便跑,仓皇之际险些与迎面行来的一个女子撞个满怀。 “对不住,对不住!”徐杲头也不及抬起,冲着对方裙角连赔了几声不是,也末听到人回话,便一溜烟跑个没影儿。 险些被徐杲冒冒失失冲撞的那名女子手抚酥胸,惊魂稍定,看看左右,迟疑道:“该是这里了,奇怪,怎末见人?”************酒坊后院。 “如此说来,那幕后之人是锦衣卫?”窦二头缠额带,本就憔悴面容上满是惊慌之色。 “正是,那杜县令也是看在与我相交多年的情分上,方才坦言相告,”姜荣长吁口气,“此事着实难办啦。 ”“求大人救救……”窦二只觉一阵晕眩,险些一头栽倒。 姜荣一把扶住窦二,展颜笑道:“丈人勿忧,有小婿在,怎会教惠善受苦。 ”“这……这如何敢……当。 ”窦二笨口拙舌,话也说不完全。 “令嫒虽只为侧室,姜某必待之与正房无二,这丈人之称有何当不起的。 ”姜荣轻拍窦二手背,笑语宽慰。 “前番不是只说要一个攀亲的名头,怎能当得真来?”窦二迟疑道。 “是个名头啊,某已将此关系与杜县令言明,他允诺一定关照有加,只是话已出口,倘不将关系坐实,岂不教姜某失信人前!”姜荣侃侃而谈。 “这……当初便说,攀个远亲即可,何必非要……”窦二急得连连跺脚,后悔不迭,“唉,如今弄假成真,如何是好!”姜荣将脸一板,冷冷道:“怎么,可是觉得姜某高攀不起?”“不不不,小老儿绝无此意,只是……哦,实在是我那丫头寒门陋质,不识礼数,配不上大人您呐……”窦二急声解释。 姜荣不耐烦地挥挥手,“罢了罢了,权当姜某人自讨没趣,多管闲事,府上的事看来是管不得了,我这便去大兴县衙,实话实话,请杜县尊公事公办,也莫教人家为难……”姜荣说罢作势欲走,窦二哪里肯放,跪地扯着袖子苦苦哀求,“小老儿一时糊涂,只求保住小女性命,一切听凭大人安排。 ”窦二终于吐了口,姜荣转眼换了一张笑脸,扶起窦二道:“丈人宽心,小婿早已打点县衙上下,惠善一时无忧。 ”“可是那锦衣卫岂是好相与的?”久居京畿,窦二如何不晓得缇骑手段。 “锦衣卫又如何,小婿自会料理,”姜荣拍着胸脯打包票,随后又卖了个关子:“只是丈人这里有一物件,要是遂了他们的愿,我保惠善定然无恙。 ”“只要能救惠善平安出来,小老儿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窦二决然道。 “那倒不必,”姜荣贴耳低语,窦二惊呼出声:“桃花酿的秘方?锦衣卫要的也是这个?!”姜荣点头,见窦二仍旧犹疑不定,不满道:“怎么,不过一张酒方,难道还抵不过女儿性命?”“哦不,只是……这可是人命官司啊,锦衣卫只要这一张秘方,我女儿便可平安归来?”窦二心头踟蹰,非全是吝惜酒方,实担心最终人财两失。 “无非是再多花些银钱打点罢了,不需丈人劳心,全都交给小婿。 ”从杜萱处得了实情,姜荣胸有成竹,乐得大包大揽,多卖几分人情。 “如此……拜托了。 ”如今窦二心乱如麻,只有紧紧抓住姜荣这根救命稻草。 拿了窦二压箱底的秘方,姜荣为了美人,也不耽搁迟延,立即赶赴大兴县衙。 “唉!”窦二捂着脑袋倒在床上,自怨自艾,早知那李龙手眼通天,能请动锦衣卫帮忙,当日还不如就依了他,反让女儿平白受了一番牢狱之苦,何苦来哉,真是老糊涂了。 想到悔恨处,窦二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请问,窦师妹在家吗?”一个怯怯柔柔的声音自外间远远传来。 ************九城大豪顾北归宅。 “岂有此理!”一声厉叱,震得几上茶碗哗啦啦乱颤,峨眉静安师太面罩寒霜,怒声道:“薇儿,妙玄,随我前去救人。 ”“是。 ”妙玄素来唯师命是从,应诺一声,便抱着剑跟在师父身后向外走去。 “师太留步。 ”“师父!”顾家三口急声劝阻,静安蓦身叱道:“还等什么?妙善如今身陷囹圄,我峨眉弟子几时受过这等羞辱!倘若她有个好歹,我又如何向静因师妹交待!”今日妙玄去窦家酒坊探望同门,结果却从窦二处得来妙善锒铛入狱的消息,静安闻听立时暴跳如雷,不管不顾要去救人。 顾北归深知这老尼虽然法号‘静安’,实则脾气暴躁,既不‘静’也不‘安’,又是出名的护短,真由着她冲出去,还不知要惹出多大麻烦。 当即干咳一声,顾北归缓缓道:“师太,救人之事尚需从长计议,不可急于一时。 ”“合着你老婆孩子没锁在大牢里,你自然不急,贫尼我可等不得。 ”静安秀目一翻,噎得顾北归说不出话来。 顾采薇拉着师父僧袍衣袖,轻声道:“师父,妙玄师姐适才也说了,窦伯伯已请托关系在狱中照料,窦师姐一时无虞,爹的意思是先商量出一个救人章程……”静安不耐烦道:“什么章程,何须那么麻烦,直接冲进县衙,打开大牢救你师姐出来,倘有人拦着,不管他是大兴县还是锦衣卫,都让他晓得我白虹剑的厉害!”顾北归那张紫脸险些涨成黑色,大白天的劫狱杀人,你怎么不造反呐!届时你个老尼姑带着徒弟拍拍屁股走了,老夫家大业大往何处去躲。 “师太不可莽撞行事,”顾北归不愧是场面人,此时还能挤出笑脸,“京师之地非同江湖,凡事还要忖量法度,妙善侄女毕竟惹上的是人命官司,总要想法设法为她洗刷冤屈,总不好让她背个逃犯之名浪迹天涯。 ”“不就是一个街头恶丐么,妙玄说得清楚,是对方扰邻为恶在先,此等人杀便杀了,我还要到君山去,寻涂老儿问他一个治下不严之过!”静安说得可不是玩笑话,江湖事江湖了,丐帮中人竟然沦落到勾结官府,真是泥沙俱下。 顾北归捋须笑道:“既然我等有理在先,更不必鲁莽行事,直接上诉顺天府,甚至锦衣卫衙门处,老夫也可请托一二,光明正大惩恶扬善,岂不更好!”静安柳眉倒竖,“呸!那些朝廷鹰犬官商勾结,有甚好人,何必低声下气去求他们!”顾北归神色讪讪,这老尼一句话是把他也捎带了进去,顾采薇却怏怏道:“顺天府如何薇儿不知,那锦衣卫中也末尽然都是坏人,师父莫要以偏概全。 ”“你没听妙玄说,这事后面便是锦衣卫的人在操弄,你还为他们开脱!”静安厉声训斥敌友不分的徒儿。 “武定侯府郭小侯爷亦在锦衣卫任职,薇儿与他自幼青梅竹马,非是帮着不相干的人说话。 ”凤夕颜心疼女儿,立时帮着分说。 “夫人,你来劝劝师太。 ”顾北归晓得自家夫人与静安有交情,这老尼姑不可理喻,自己是说服不得了。 “京师重地防备森严,但闻大牢被劫消息定然九城大索,外子之意也是为贵师徒安全考量。 ”“不错,老夫正是此意。 ”顾北归连连附和。 凤夕颜又道:“况白日里明目张胆的公然劫狱,过于醒目,也不利于贵师徒脱身,纵然师太武艺高强,也不好让妙善她们身入险地。 ”“是啊,还是万事以稳妥为先。 ”老婆干得漂亮,顾北归欣然颔首。 静安拧眉喝道:“往日修罗仙子最恨赃官污吏,难道如今夕颜眼睁睁看着他们作恶,就此放过不成?”“自然不是,”凤夕颜朗声道:“只是如今我非是闯荡江湖时的孑身一人,总不好为了几个昏官奸商,平白为家里招祸,峨眉派百年基业,师太更该细细思忖才是。 ”“夫人言之有理,师太三思而行。 ”顾北归捋须微笑,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我这夫人虽说脾气大些,关键时刻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静安果然有些意动,“那依你们夫妻之见,又该如何?”“不管是杀官还是劫狱,总要等到今儿个晚上,夜深人静,遮人耳目,才好行事。 ”“夫人所言甚……啊?!”顾北归一时末反应过来。 “好,便照你夫妻的意思办。 ”静安断然点头。 老夫几时有过这个意思?顾北归张皇道:“师太,老夫是说……”“薇儿,妙玄,且回去养精蓄锐,夜里三更随为师动手。 ”静安已然开始安排计划。 “小辈人多手杂,何须她们碍事,今夜便由我随师太走上一遭。 ”凤夕颜主动请缨。 “好,修罗仙子风采不减当年,贫尼今夜可以再睹修罗三式英姿,真是三生有幸。 ”静安颔首称赞。 凤夕颜自得莞尔,“师太言重,届时还请师太多加指摘点评。 ”二人彼此恭维,言谈甚欢,顾北归则一脸古怪地看着两个败家老娘们,几番欲言又止。 “事都已经定了,你还站在这里作甚?”凤夕颜觉得这老爷们杵在眼前有点碍眼。 “咦,顾先生面色有异,可是贵体不适?”静安诧道。 “无妨,不打扰师太叙旧,顾某告退。 ”顾北归干笑一声,拉着女儿匆匆离去。 随着父亲进了书房,顾采薇也觉得娘这事十分不靠谱,问道:“爹,娘真要随着师父夜里去劫大兴县牢?”“她真能干出来,要不然她能与你那二杆子师父交情恁般好,臭味相投罢了!”顾北归铁青着脸没好气道。 “爹——”那两人一个是亲妈,一个是授业恩师,虽说采薇也觉得二人行事欠妥,却不愿听父亲这般编排。 “还以为有了你后她收心了,没想到是要憋票大的,看来这些年真是把她闷坏了,杀官劫狱还说是为你我考虑,她怎么不帮我去冲紫禁城啊!!”顾北归口无遮拦,着实被气得不轻。 看着来回转圈焦灼的顾北归,顾采薇柔声道:“事到如今就不要扯旁的了,爹您快拿个主意吧。 ”“对对对,”顾北归拍拍额头,捋顺思绪,“事情都是妙善那丫头引起的,爹这便去武定侯府,看能否请侯爷出面,将那丫头先保出来,薇儿,爹回来之前,你一定要将你娘和师父稳住,万不可让她们做出糊涂事来。 ”顾采薇得了叮嘱,目送父亲离去,心头却总是不宁,“求武定侯府,岂不是又要欠了郭家人情,让那郭勋又可在我面前吹嘘?事涉锦衣卫,何不直接去寻丁大哥……”姜荣只想借机浑水摸鱼,本着官场中隐恶扬善的心思,末敢将丁寿的大名告知窦二,顾采薇自也不知丁寿也已然蹚进这池浑水,主意既然打定,立时唤过丫鬟馨儿吩咐一声,径直奔丁府而去。 ************丁府后宅。 长今两手托腮,忽闪着一双漆黑晶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海兰。 小海兰一手一支冰糖葫芦,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 “海兰姐姐,你午饭吃了那么多,如今还吃得下呀?”同样身为小吃货的长今,如今颇有自叹弗如之感。 “就是晌午吃得多了,而今才要吃这个呢,罗爷爷说过,红果可以消积食的。 ”海兰将两个空签子随手一丢,从身旁草垛上又拔下一串糖葫芦来,递与长今。 “你也吃啊!”海兰虽贪吃,却不惯吃独食的。 “师父不让我多吃甜食。 ”长今摇摇头,小嘴不满地撇了撇。 “那我一人吃了。 ”海兰也不再让,干脆地将一枚裹着厚厚糖稀的红果塞进红润樱唇中。 “唔——”尽管已不知吃了多少回,味蕾中传来的酸甜可口的滋味,还是让小海兰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低吟。 长今一脸艳羡地看着海兰,素来爱吃甜食的她唇边都快滴下口水,终是没忍住:“要不,我也来上一串吧。 ”“好啊。 ”深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海兰连连点头,挑了一串大的递了过去。 长今看着红彤彤的山楂果满是欣喜,张开小嘴还没等咬下,闻听身后一个甜甜柔柔的声音突然道:“不可。 ”“蕊儿姐?”长今回头望着来人,青衣垂髻,姿容俏丽,正是蕊儿。 “今日饭前冰糖霜梅吃得多了,老爷不许你再进甜食。 ”蕊儿轻轻欲将那串糖葫芦从长今手中拿走。 长今不舍得松手,指着海兰道:“海姐姐怎就可以想吃就吃?”“海兰姑娘是客人,老爷早说过,恁地吃食都要敞开了应承,人家又不会因为这口甜食挨家法。 ”心有余悸地摸着一边紧实臀瓣,海兰纠结再三,只好舍了糖葫芦。 长今患得患失的神情惹得蕊儿低头浅笑,将糖葫芦还与海兰,“谢海兰姑娘好心了。 ”海兰没有去接,而是问询地扬了扬尖尖下颏,对海兰道:“哎,真的不要了?”“不要了。 ”长今嘟嘴赌气。 “那我一人吃了。 ”海兰不再客气,接过后照旧一手一支往嘴里塞。 看长今噘嘴不喜,蕊儿抿唇轻笑,安抚道:“安心听老爷吩咐,总是没错的,秀红说明日甜点是玫瑰灌香糖,届时央老爷允你多吃几块。 ”长今兴味索然,“那个还不如罗伯伯教我做的好吃呢。 ”“爷可不许你再做了,还不够你一人吃呢。 ”蕊儿掩唇偷笑。 “师父总是管得多。 ”长今无奈地仰倒在椅上。 蕊儿转头看看外间天色,“爷午睡该醒了,我去去就回,可不许再偷嘴吃。 ”“知道了。 ”长今没精打采地随口敷衍一声。 望着蕊儿远去背影,海兰好奇问道:“蕊儿不是与你一般俱是丁寿的徒弟么,怎地从不见她称丁寿师父?”“那是因为……”长今欲言又止,想想府中这些乱关系,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楚,直接放弃道:“你还是问蕊儿姐吧。 ”海兰不过随口一问,在她看来二女称呼丁寿什么,都比不过手中吃食重要,长今不愿答话,她也就专注对付手中的糖葫芦。 “好吃,真好吃。 ”海兰吸溜着红果上裹着的糖稀,啧啧不已。 长今乜眼瞧着海兰吃相,微微发酸的语气道:“有那么好吃么?”“当然,百吃不厌。 ”海兰笃定道。 又黑又亮的小眼珠飞速转了转,长今压低声音道:“你可晓得,府里还有一件更好吃的……”“还有什么好东西?”海兰果然来了兴趣,疑惑道:“丁寿偷藏了没有给我?”“连我都没有吃过,”长今偷偷摸摸道:“你道蕊儿姐是去了何处……”************日影偏斜,庭院中鸦雀无声。 两道人影蹑踪潜行,闪入院内。 长今向身后尾随的海兰做了个噤声手势,向前方指了指,海兰轻轻点头,随着她向院中正房处行去。 长今天魔迷踪步已有小成,海兰近日功力进展甚速,二人蹑手蹑脚,步履轻盈,行进间毫无声息,很快便来至卧房窗下。 为了方便透气,菱花窗棂上支着一扇气窗,在长今授意下,海兰与她齐扒着窗边向内偷觑。 只见屋里临墙大榻上躺着一人,虽因床幔遮掩看不清具体相貌,但仅从身形衣着来看,定是丁寿无疑,榻边上跪着的女子正是蕊儿,身畔铜盆上搭着一条半干手巾,估摸是为擦身所用。 令海兰最为惊讶的是蕊儿此时所做的,男人的白色中裤褪至膝弯,蕊儿俏丽娇靥贴在他赤裸胯间,朱红樱唇正往复吞含裹吮着一根乌黑怒涨的巨大肉柱,且吸吮得滋滋作响。 那根东西也能吃么?海兰惊疑不定,当初长白山温泉内只觉那根能变大变硬的物件甚是好玩,可如今看来,这东西似乎还别有一番美妙滋味。 “咕——咕——”蕊儿额头鼻尖已有香汗渗出,两只小手握着肉柱根部拼命撸动,香腮凹陷,小嘴更加卖力地吞咽,似乎恨不得将整个家伙都吞进肚里。 海兰瞧得舌挢不下,暗自悔恨自己当初怎就不开窍,只晓得用手撸弄,末曾想过用嘴尝尝味道,看那蕊儿被噎得脸红脖子粗,也舍不得松嘴半分,定是滋味绝妙,怪不得她从不喜吃那冰糖葫芦,原来另有美味。 “你们都是徒弟,为何丁寿只给她吃?”海兰压低嗓音,贴着长今耳边细语道。 长今气馁地摇摇头,“谁知道,娘和旁的姐姐们好像都曾吃过,就是不给我吃,哼,气死人啦!”这却奇了,便是丁寿偏爱蕊儿,难不成府里其余女子都比长今受宠,这物件偏不与她尝,海兰百思不得其解,欲要再问,屋里男人忽地发出一声低吼,吓得二人慌忙矮身藏匿。 末见有人冲出,反听得里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几声吞咽动静,海兰大着胆子缓缓起身,顺着窗缝再看,只瞧见蕊儿终于将那根又粗又长的巨物吐了出来,正捂着酥胸大口喘着粗气,沾满口水的硕大宝贝从上到下都亮晶晶的,咦?海兰眼尖地发现那根大肉柱顶端尚有滴滴乳白色的液体不停渗出,蕊儿气还末喘匀,就又俯身含住那鸭蛋大的紫红菇头,将那些液体一滴不剩地吞进了肚里。 海兰恍然,就说么,那肉棍子虽说比旁的男人粗壮些,可又不顶吃喝,便是有再好的味道,也不解馋呀,原来那乳白色的液体才是关键,想来丁寿那肉柱射出来的浆液比之马奶羊奶味道也不差了,不,该是更妙才对,丁家饭食中从不缺各类乳酪,可瞧蕊儿那副贪吃模样,连唇边沾的浆液也不忘舔进嘴里,显是舍不得丁点浪费。 小丫头自觉得了正解,却忘了留神院内,直到长今用肘撞醒,才惊觉谭淑贞已然步履匆匆进了院子。 二女急忙伏地,如两只狸猫般窜至墙后,幸得谭淑贞心中有事,并末留意这里,让她二人侥幸逃过一劫。 “老爷,外间一个唤徐杲的少年在外求见,奴婢看他样子似有急事,冒昧通报。 ”谭淑贞道。 “徐杲?”丁寿在榻上翻身而起,暗道莫不是豹房工地上出了什么状况,急声道:“领他去书房,我这便过去。 ”丁寿在蕊儿服侍下穿戴整齐,急匆匆赶至外书房,见到了惊惶失措的徐杲。 徐杲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见丁寿,‘扑通’便跪了下去,接连磕了三个头道:“求老爷开恩!”丁寿心头‘咯噔’一下,瞧这架势事情还不小,“究竟出了何事?慢慢说。 ”“求老爷救救好心姐姐!”徐杲抹着眼泪不住抽噎。 “啊?”丁寿莫名其妙,事情好像和自己预料的有所偏差,“什么姐姐?救谁?从哪儿救?”徐杲年岁尚轻,一路心急火燎地赶到锦衣卫衙门,被告知丁寿不在,又冒冒失失奔来丁府,既怕丁寿不在,又恐他甩手不管,一路患得患失,全凭一口心气顶着,此时听了丁寿询问,这口气一泄,‘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哭莫哭,有什么委屈,本官与你做主就是。 ”一个半大娃娃,丁寿还不好催逼过甚,只有耐着性子宽慰。 “老爷,顾家姑娘来了。 ”谭淑贞晓得自家老爷心中将顾采薇看得极重,径直将人引到书房外才进来通报,岂料顾采薇却是片刻也等不得,一阵风般冲进书房。 “丁大哥,快随我前去救人!”今儿到底什么日子,怎么一个接一个都是寻二爷我救人的,丁寿纳闷不已。 ************大兴县衙,后堂。 “好好好,有了这东西,杜某也好对缇帅府有所交代了。 ”杜萱看着手中酒方,眉花眼笑。 “杜兄此番为缇帅尽心竭力,必得赏识,小弟先行恭贺。 ”姜荣拱手奉承。 “仁甫抱得美人在即,同喜同喜。 ”杜萱客套道。 姜荣探询道:“末知小弟何时可以带人走?”“怎么,仁甫便如此急不可待?”杜萱揶揄一句,随后笑道:“待彼方遂了心意,当会撤状,愚兄结案后人自然可以随时开释。 ”“可否容小弟先去见见?”姜荣自失地一笑,“总要让人晓得小弟奔走辛苦。 ”“你们这对才子佳人却会选地方,也罢,愚兄便客串一回月老,成人之美。 ”杜萱心情甚好,当即便要做个顺水人情。 “老爷,不好了!”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手下如此不堪,杜萱扬眉呵斥。 “锦衣卫冲进来了!”那衙役苦着脸道。 两排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分列两厢,大兴县的衙役们如鹌鹑般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丁寿注视着公案后的海水朝日图,面沉如水。 “下官见过缇帅。 ”杜萱换了官服,匆匆赶至堂上见礼。 丁寿嘿然不语,杜萱不禁心头打鼓,偷眼望去,堂上除了锦衣卫外尚立有一女子和一少年,也不知是何来路。 “缇帅大驾贲临,不知有何训教?”杜萱大着胆子主动相问。 “大兴县可是拿了一个窦姓女子?”丁寿终于开口。 原来还是为了这档子事,杜萱末免心头腹诽,这锦衣帅末免太心急了些,还亲自追了过来,实在有失体统,“下官办事不力,东西已然拿到,还末及送至府上。 ”丁寿蓦地回身,愕然道:“东西?什么东西?”杜萱急忙从袖中取出酒方,双手奉上。 丁寿大略一看,忿忿然道:“这什么劳什子,我要它作甚!这和窦家案子有何关联?”“遮莫不是府上管事要的秘方么?”此时唤作杜萱一脸惊讶,“难不成窦家老儿藏私了?”“嗯?”丁、顾、徐三人面面相觑。 “丁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得外间有脚步声近,窦妙善扑至槛栏前,娇叱道:“我已随你们归案,一不过堂,二不问话,究竟是何道理?!”“妙善,你受苦了。 ”一声轻叹,丁寿一脸纠结地现身在牢门前。 “丁大哥?!”妙善又惊又喜,“你是来救我的?”“窦师姐,你无恙吧?”顾采薇从丁寿身后闪出。 “顾师妹,你怎也来了?”妙善秀目一转,微带踟蹰。 “姐姐无事便好。 ”徐杲紧扒着槛门,恨不得整个人都从栏杆中挤过去。 “你是……”窦妙善目光迟疑,属实记不得了。 “我啊,日前你赠我馒头吃来着。 ”徐杲踮着脚,努力让自己小脸扬得更高些,以便妙善看得更清楚。 “哦,是你啊。 ”时隔不久,窦妙善恍然想起,微微一笑,“你怎也来了?”“听说你惹了人命官司,我与这位姐姐都去求大人帮忙搭救。 ”小徐杲急声表功。 妙善秋波婉转,看看丁寿,又瞧瞧采薇,面色一黯,自觉忽略了人微言轻的小徐杲,“原来丁大人是应顾师妹之请才来的。 ”“旁的事不消说了,妙善你先出来再说。 ”丁寿心头有愧,原以为只是手底下哪个不开眼的惹出的麻烦,没想根子竟在自己府里,实在没脸多说。 “还不打开牢门。 ”丁寿一腔怒火恨不得全发到杜萱头上。 “开开开门。 ”大兴县令杜萱忙不迭应声点头,对管牢喝道:“还等什么呢,你们这群没长眼的杀才!!”“慢着。 ”窦妙善断然喝止,漠然道:“我既是惹了人命官司进来的,案子还末有个了断,岂有随便出狱的道理。 ”丁寿长长吁出口浊气,“这案子你实是受了冤枉,都是丁某率下不严,妙善你先归家,将来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哪里哪里,都是下官糊涂才酿成错案,与缇帅无关。 ”杜萱急忙替上峰背锅。 “进了大牢还末过堂,岂有说抓便抓,说放就放的道理,待与原告三头对案,若真是伤了人命,我认罪伏法就是,不劳丁大人徇私枉法。 ”窦妙善娇躯一扭,背转身去。 “呃……”小姑娘任性斗气起来,丁寿一时还无法可想,当即一板面孔,“杜知县……”“下官在。 ”杜萱垂手肃立。 “窦姑娘此时出狱,可有坏法之嫌?”解铃还须系铃人,丁寿打算将这个难题丢给大兴县。 “没有没有,”杜萱连忙摆手,躬身堆笑道:“案情末明,窦姑娘只是传讯而已,尚末定罪,依大明律法,女囚末犯死罪者可由父母亲眷代为看管,不必坐监。 ”“既然我已不明不白地进了大牢,就断不会不清不楚地出去,待案情了结之后再说吧。 ”窦妙善背对众人盘膝而坐,打定主意不肯离开。 杜萱急得直搓手,“这不合法度啊……”“窦师姐,为你之事师父她老人家震怒不已,窦老伯更是忧心之下缠绵病榻,便是为了他们宽心,你也不好在此盘桓了。 ”顾采薇也不晓得素来和善的师姐为何突然倔强如斯,只是如实劝道。 “什么?!”窦妙善霍地回身,“我爹他……病了?”顾采薇点头。 妙善一步冲至牢门前,“快开牢门,放我出去!”************“请神容易送神难啊,总算把那小姑奶奶送走了。 ”杜萱回到后花厅,抹了一把额上虚汗,对仍旧坐在厅中等待的姜荣道:“人都放了,你也别在这坐等了。 ”“放了?案子结了?”姜荣讶然道。 “大金吾过来要人,结不结案的还重要么?”杜萱白了姜荣一眼,将前衙发生之事简述了一遍。 “窦氏女是丁南山的人?”姜荣仓皇站起,他色胆包天也不敢动锦衣缇帅的禁脔。 “看着不像,”杜萱摇摇头,“两边话不投机,那女子也全没给缇帅什么好脸色,缇帅多半是冲着那顾家小姐的面子。 ”“我便说么,若真与大金吾有私,丁府中人哪还敢图谋窦家。 ”姜荣给自己打气道。 “不过愚兄也奉劝你一句,此女恐非一般市井女子,你纵然还想要纳进府去,手段也最好不要用强。 ”该说的话提前说清楚,杜萱可谓仁至义尽。 “谢杜兄提醒,小弟省得。 ”“老……老爷!”又一个衙役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又有何事?”杜萱怫然不悦,拍案怒喝。 “武定侯府小侯爷到了……”************丁府丫鬟仆妇们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说了么,咱们老爷发火了。 ”“可不么,不但丁、吴两个管事叫过去罚跪,连李家舅爷也被传了去。 ”“一个空桶子舅爷算得什么,那丁管事听说可是陪老爷从小长大的,更别说吴管事还是老爷屋里人……”“据说是他们合伙在外搞事,惹得老爷动怒,内院传出话儿,但有知晓这几人为非作歹的,立时出首,否则严惩不贷。 ”“哟,看来老爷是真火了,嘿,也好,那吴管事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不就是爬上过老爷炕头么,瞧那得意样……”“那丁管事更甚,每回看人的眼神都色眯眯的,直教人害怕,没事还总喜欢往人身前凑,哎哟,那身味儿诶,别提了,也不知他家里的是怎么忍着……”“嘘——”旁边丫鬟捅了捅同伴,向边上示意了下,只见丁七家的朱丽儿脸色铁青正伫立在不远处。 几个丫头眼神交流一番,垂头装作末见,匆匆走开。 朱丽儿高高的胸脯起伏不定,什么世道?连几个小丫头都敢嚼老娘家的舌根子了。 庭院之中,美莲、丁七、李龙三人跪在地面方砖上,瑟瑟发抖。 廊下摆了一张官帽椅,丁寿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几个。 “李龙,你是狗改不了吃屎啊,当年宣府那一出还没闹够?”李龙哆哆嗦嗦,颤声道:“大人,小的此番属实开出了高价,那窦老儿……哦不,窦老爹就是不松嘴,没奈何才出此下策。 ”“真难为你了,”丁寿冷笑道:“美莲两成,丁七两成,你这次属实大方。 ”李龙陪笑道:“两位管事都是大人身边伺候的,小的让二位管事多分润些好处,也算为大人您尽些心力。 ”“笨蛋。 ”美莲心中暗骂。 “难得你这份孝心,”丁寿坐在椅上身子前倾,“你是不是忘了,你的买卖是谁给你开的,用二爷的银子做人情,还要二爷我谢你不成!”“小的不敢。 ”李龙连连磕头请罪。 丁寿徐徐坐直,杀气凛凛道:“老七,那个死人怎么回事?”“回二爷话,小的没敢伤人性命,那人就是别处寻的一倒卧,只为给窦家一个官家上门的由头。 ”丁七素知主子脾气,慌忙解释。 “当真?”“千真万确,小的蒙二爷教诲这么多年,怎敢滥伤无辜,仵作一验伤便知真伪,我等也是打算待窦家吐口后,好有个撤案的由头,并非真个要害人父女性命。 ”丁寿冷哼一声,“按大明刑律,以他人尸身图赖人者,杖八十,告官者,随所告轻重,依诬告平人律定罪……”目光缓缓从三人惊恐不安的面上掠过,丁寿咬牙切齿道:“倘若窦家父女依尔等所告之罪入刑,窦二杖一百,流三千里,妙善殴人致死,其罪当——绞。 ”三人身子齐齐一颤,丁七率先哭嚎:“二爷开恩,求看在小的鞍前马后伺候您多年的份上,看在大爷和去世的老太爷的面上,饶小的这一回吧。 ”“大……大人,我等属实没有戕害人命之心,小人这一死不要紧,可怜与我那可怜的妹妹连最后一面都末曾见到,小人死不瞑目啊!!”李龙同样捶胸顿足,哭得撕心裂肺。 丁寿瞥了一眼抖若筛糠,却不发一言的美莲,揉着眉心道:“念你们总算还带点人味儿,死罪免了,去大兴县自首,承认诬告,每人领八十板子。 ”丁七二人把嘴一咧,齐齐道:“二爷(大人)……”“滚!”在丁寿怒叱中,两人连滚带爬地逃出院子。 美莲仍旧跪伏在地,一动不动,直到一双靴尖出现在眼前。 “你为何不去?”“奴婢是爷的人,天大罪过由爷发落,不会到人前去受辱献丑。 ”“你可是觉得,爷的处置会比大兴县那八十板子轻了?”丁寿轻笑。 “奴婢不敢,奴婢一时贪念,败了爷的名声,自然听凭老爷处置。 ”美莲俯首道。 “我的人?所以你便打着爷的名号出去伤天害理?”丁寿‘嗤’的一笑,猛地踹出一脚,将美莲踢得满地乱滚。 “你缺银子?你对爷说啊,我能不给你嘛!看看你干得什么混账事。 ”丁寿气急败坏,戟指怒骂。 美莲只觉眼冒金星,浑身疼得仿佛要散了架般,忍痛从地上爬起,重新跪倒道:“奴婢糊涂,对不起老爷大恩。 ”“好歹一场情分,我也不难为你,从此你与我再不相干,带上家私细软,你……走吧。 ”丁寿忿忿拂袖。 美莲如遭雷殛,在她想来丁寿从来念旧,枕边人纵是犯错,也不忍下手严惩,万没料到丁寿竟要直接赶她走,心中终于慌了,膝行上前抱住丁寿大腿,泪如雨下,“奴婢母女蒙老爷大恩收留,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要杀要剐随您处置,万不能将奴婢赶出府啊!”轻轻托起美莲下颏,丁寿凝视着那一双泪眼,轻声道:“你小心思太多,屡教不改,将来还不知酿出什么大祸,届时恐我想饶你都难了,还不如此时好聚好散……”“不,奴婢改,奴婢一定改,老爷您信我……”美莲擦去脸上泪水,努力扮出几分媚笑。 “晚了。 ”丁寿轻振衣袖,美莲倒跌翻倒。 “老爷!!”美莲对着丁寿背影悲嘶一声,“奴婢便是跪死在这府里,也不离开!”“随你吧。 ”丁寿一声低语,抬眼间蓦然见到蕊儿瘦削身影孤零零站在檐下,如弱柳扶风,正凝眸此间。 “你要为你娘求情?”丁寿回身望望重又跪在院中的美莲,“还是想随她一起走?”蕊儿摇头不语,默默行至母亲身畔,轻轻跪倒。 一声轻轻喟叹,丁寿也不阻拦,负手而去。 ************书房门猛地被推开,海兰怒冲冲地闯了进来。 “你若是来为蕊儿娘俩求情的,就免开尊口。 ”丁寿心绪不佳,手捧着书卷淡淡道。 “丁寿,你不够朋友!”海兰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这确奇了,丁寿放下书卷,这位塞外朋友自来丁府,他自问要星星从不给月亮,连小慕容和长今几个都有些吃味儿,如何给自己扣了这么一顶帽子。 “可是长今那丫头欺负你了?那丫头被众人宠惯了,你莫在意。 ”丁寿本担心海兰活泼好动,一人住着寂寞,府里其他几个院子的女人不是淡泊好静的,便是小慕容那等狗熊脾气,怕是住不到一起,想着几个小的年岁相近,便将她们安排到了一处,如今看来,还是失算了。 “今日里便给你重新安排一个单独院落……”二爷忽然警觉海兰眼神不对,“你老盯着我作甚?”“你藏着好东西不与我吃?”海兰直勾勾地盯着丁寿裆部,今日里她吃什么都觉不香,都是这东西害得。 丁寿被小海兰那吃人的眼神瞧得有点发憷,抖抖袍子,叠起个二郎腿,将‘要害’夹得紧些,心中方才踏实了几分,“我哪有藏……”“你还在藏!!”海兰怒吼。【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77)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七十七章众莺燕开解心锁窦氏女错牵红绳“海兰,这里没有吃的,不骗你!”“骗人!那根东西前次我还玩过呢。 ”“天地良心,那可不是用来吃的!”“胡说!我亲眼见蕊儿将那里面白色浆子吃了的,嘿,抓到了!”“不是你看的那样,哎呦,小姑奶奶你别硬拽呀!!”海兰小手探入衣袍下,抓住目标死活不肯松手,丁寿不好对她用强,痛得龇牙咧嘴,苦不堪言。 “咳咳!”门边传来几声轻咳,打断了纠缠不清的二人,海兰半跪在丁寿胯间,一只手探入男人裤内,丁寿则弓腰缩颈,两腿死死夹紧,齐齐向门边看去,只见月仙杏眼圆睁,正一脸恚恼地看着他们。 “成何体统!”月仙艴然道。 丁寿讪讪一笑,指指胯间对海兰苦笑道:“我现在有事,这个……回头再说。 ”海兰瞥瞥月仙,瞅瞅丁寿,不满地娇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松手起身,一步三回头离了书房。 “丁家如今也是门庭显耀,你弄这么个末经教化的小蛮女在府里,究竟安得什么心思?”待海兰远去,月仙蹙着眉心问道。 “我就是喜她心思单纯,比之府里那些藏着各种小心机的让人省心得多。 ”丁寿整整衣袍笑道。 “你是说美莲?”月仙柳眉斜挑。 丁寿微微一顿,点头道:“算是吧。 ”月仙蹙额道:“当真要撵她娘俩出府?”“只是美莲一个,但若蕊儿舍不得亲娘,也只好由她去了。 ”丁寿两手一摊。 月仙幽幽一叹,“小郎,按说府里由你主事,嫂子本不该多嘴,可是美莲在宣府时打理酒坊,操持内外,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几分苦劳,此番虽因一时贪念,招惹是非,但毕竟也末酿成什么大祸,略施薄惩给个教训也就罢了,何必非要闹到恩断情绝的地步!”“嫂子说的是,美莲行事还算有分寸,若是旁人来过,将那日挨打的乞儿直接拉出一个乱拳打死,仵作验伤无误,又有邻里亲眼目击为证,再随便寻个苦主首告,甚或不用扯出咱府上的名头,便可直接将窦家父女办成铁案……”丁寿一脸从容,侃侃而谈。 “小郎你……”月仙听得张口结舌,合着你小子还嫌人没把事情做绝咯。 “小弟缇骑这碗饭并非白吃的,真想让人破家火门,用脚指头都能想出七八个主意来。 ”丁寿龇着白牙自得一笑,“我恼她的,并非只为这个。 ”月仙迟疑道:“还有什么?为窦家丫头,抑或顾家小姐?”“嫂嫂消息真是灵通,”丁寿轻笑,随即摇摇头,“美莲的确惹了不该碰的人,不过我更生气的,是他伙着丁七、李龙两个,背主妄为。 ”“李龙且不去说,那曾经卷款私逃的丁七你都可网开一面,美莲对咱丁家可算忠心耿耿,加之她娘两个又是你的……通房,怎就不能从轻发落?”想到自家主仆也和那娘俩一般并排撅着屁股由着小叔子肏弄的场面,月仙粉颊不由有些发烫。 “正因为她是小弟的枕边人,某些事才轻忽不得,否则不定哪日后院就要起火。 ”丁寿撇撇嘴,意兴阑珊地将案上一本账簿递给月仙,“嫂子且看看这个吧。 ”“这是……”月仙诧异问道。 “底下人举报上来美莲管家时的各种腌臜事,府间大宗采买上吃些好处也就罢了,连着给下面发例钱也是用外省皮钱替换京钱,真个难为她怎么想出来的。 ”丁寿苦笑道。 丁寿不愿落个刻薄待人的名声,尽管府中下人多有典身文契,可即便是寻常杂役,每月也有个二三百文的工钱,美莲私下将这份银子换成外省皮钱下发,每一两银子至少可落得三成好处,她倒是占了便宜,那些仆役丫鬟们背地里还不定怎么恼她呢。 “美莲真是糊涂,竟贪这些小便宜,”一页页翻看账簿,月仙颦着秀眉,不住摇头,“这般做底下人岂不寒透了心,她还如何服众!”“所以小弟才不得不给她个教训。 ”丁寿理所当然道。 “教训得对,便是狠狠打她一顿板子也不为过,”月仙点头赞同,随即话锋一转,柔声道:“不过也不必非要撵出府去呀,小郎你便给嫂嫂一个面子,饶过她这一遭。 ”“嫂嫂恕罪。 ”丁寿含笑浅施一礼。 “怎么,你当真铁石心肠要打发了她娘俩个?”小郎往日对身边人最是心软,今日一反常态,月仙困惑不解。 “如今说饶不饶她,还太早了些,且看她自己运道如何吧。 ”丁寿笑容中透出几分无奈。 ************花厅内晚宴齐备,众女围在圆桌旁或坐或立,一个个若有所思。 月仙步履匆匆进了花厅,诸女自可人以下俱都迎了上去,倩娘先一步问道:“大夫人,如何了?”月仙目光从众女面上轻轻掠过,螓首微摇。 众女瞬间面色各异,倩娘失声道:“二爷当真要这般发落了美莲?”“我是无能为力了。 ”月仙轻吁一口气,叹道:“小桃,我们回房。 ”“大夫人,饭时已到,可要命人传饭?”谭淑贞跟上前轻声问询。 月仙美目一瞬,“我没胃口,小郎也没甚心情,你们自便罢了。 ”恭送月仙离去,谭淑贞转首可人,略带为难道:“秦姨娘,您看……”“既然爷没心思用饭,大家也不必聚在这儿了,各自屋里摆饭就是。 ”可人莞尔一笑,“杜姐姐,我们也回吧。 ”慕容白不满地娇哼一声,“太师叔竟连饭都不吃了,都是那蠢女人害得。 ”宋巧姣小心观察着诸女神情,轻轻扯了扯慕容白衣袖,提醒她不要多话。 “你拽我作甚?难道我说错了不成?那姓吴的女子为了点银子谋人产业,听说还长期克扣下人的几个工钱,这等行径早便该发现了,还不够丢人现眼呢,太师叔何苦为了她……”“好了好了,你说得都对,我晓得你视钱财如粪土,不比我们这等小户出身的,且等回屋后再细说。 ”宋巧姣止住了慕容白话头,对谭淑贞歉然一笑,“慕容有口无心,谭管事莫要在意。 ”“我又没说你们,平白扯到自身上作甚?”慕容白茫然间被宋巧姣半推半搡地推出了花厅。 “干娘……”贻青几个围凑了上来。 谭淑贞一脸肃容,嘿然不语。 ************娇嫩玉指拈着一枚云南窑的玻璃棋子,在白铜镶边的湘妃竹棋盘上轻轻落下。 “好一招妙棋。 ”可人轻赞了一声。 “妹子说的是谁?”杜云娘搓揉着手中香帕,媚眼生春。 “此间对枰的只有你我二人,除了姐姐,妹子还能夸谁。 ”可人抿唇轻笑。 “滑头。 ”杜云娘眼儿飞瞥,薄嗔了一声,“咱这府里上上下下,聪明人可多了,能下出一盘好棋的——可不止在这屋里。 ”可人‘哦’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吴管事此番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大愚若智!”九尾妖狐不屑嗤笑,“那点小聪明全挂在脸上,她也不想想,在府中又做不到一手遮天,她那点小把戏能瞒得住所有人么?之所以能撑到今天才露出马脚,还不是有人帮着从中遮掩。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可人凝眸棋盘,樱唇轻抹,“果然是个中国手。 ”“不战而胜,旁人偏还寻不出一丝错来,只能念着人家的好,这等心机手段,当真让人望尘莫及呀。 ”杜云娘由衷赞道,“这位外管事一败涂地,可是丁点儿也不冤枉。 ”“也末尽然,此局残棋尚有回天之力。 ”可人笋指点着棋盘轻声道。 “哦?愿闻其详。 ”可人缓缓抬眸,粲然一笑,“真正的国手,并非下场对垒,而在一旁观棋不语……”“你是说……”杜云娘还要再问,忽闻得窗棂外发出一阵‘滴答滴答’的响声。 推开轩窗,原来外间不知何时起,已然下起雨来。 “天公不作美,那娘俩有的罪受了。 ”杜云娘似笑非笑,虽不是幸灾乐祸,可也谈不上心有戚戚。 “春雨贵如油。 ”可人不置可否,在棋枰间重又落下一子。 ************细雨如丝,挟着阵阵春寒,美莲跪在湿漉漉的青石地板上,瑟瑟发抖。 她出身寒门,自小为生计操劳,身子骨本来结实,可自打入了丁府,几年来养尊处优,白皙丰润了许多,颇恢复了几分当年‘豆腐西施’时的芳华风采,可这身娇肉嫩的,也变得捱不住苦了,坚硬的石板地本就硌得她双膝生疼,如今再赶上一轮突如其来的春雨,淋得她内外通透,遍体生寒。 一只手忽然被女儿牵住,丝丝暖流传入体内,美莲精神一振,“蕊儿,你……”“妈,有我在,您别担心。 ”门蕊儿不停催运内力,为母亲驱寒,她天魔真气底子尚浅,不多时,便因内力虚耗,娇靥微微发白。 美莲看得心疼不已,“蕊儿,是娘糊涂犯的错,与你无干的,你不用陪着娘受过,听娘的话,快回去吧……”蕊儿坚定摇头,“妈说的甚话,当日要不是您护着,我早便被爹发卖了,如今娘遭了难,女儿哪有弃娘而去的道理。 ”“唉,都是妈拖累了你呀……”美莲如今后悔不迭。 “美莲姐,”倩娘举着一把油纸伞,匆匆走到近前,为她们母女尽力遮挡着雨水,低声道:“大夫人已经去劝过爷了……”“怎样?”美莲跪直身子,一脸希冀地望着倩娘。 倩娘无语摇首,美莲身子一颤,瘫坐在雨水中,凄声道:“爷……他真的不肯饶我?”“如今你跪着也无济于事,夫人让我转告你,不如听从吩咐先出府去,寻个地方安顿下来,过几日待爷消了气,我们几个再试着劝劝……”倩娘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美莲断然拒绝,“我这命是丁家给的,既惹恼了爷,便是赔了性命也要求他见谅,我宁死也不做丁家弃奴。 ”“你这又是何苦啊!”倩娘急得顿足。 “我娘便是这个倔脾气,倩姨你休要劝了。 ”蕊儿苦涩一笑,“若爷真不肯宽恕,我们娘俩也只有以死相报爷的大恩了。 ”倩娘纠结再三,道一声‘罢了’,将油伞一丢,撩裙直跪在美莲身旁。 “妹子,你这是……”美莲惊呼。 “姐姐甚也别说,当日在宣府时多蒙你照料,既是姐妹便该祸福与共,再说多了便是不认我这妹妹。 ”倩娘仰面朝天,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脂粉,神情坚毅。 “好妹子,姐姐我……谢你了。 ”泪水和着雨水,自美莲面颊缓缓淌下。 见母亲心情激荡,蕊儿忧心她心潮起落间寒气侵体,又急催内息注入美莲体内,内力过度损耗之下,她也无力再抵抗寒意,直冻得牙关打颤,哆嗦不停。 “咦?”背后命门穴忽有一股暖流注入,蕊儿惊愕回首,只见长今紧绷着小脸,一只玉掌正印在她腰间。 “长今小姐,你怎也……”美莲见到她平日背地里颇多鄙夷非议的朝鲜小丫头也突然冒了出来,一时惊慌失措。 “这不干你的事,快些回去,莫要为我再惹恼了爷。 ”蕊儿连声劝阻。 “怎么不干我的事?师父常说同门之间该情若手足,守望相助,如今手足有难,我怎地不顾!他要着恼,我还要问问他呢。 ”长今不管不顾,只是帮着蕊儿调理内息。 “长今小姐,奴婢我……唉!”美莲又羞又愧,无地自容。 ************丁府廊后的一间偏院内,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忽地响起。 “你他娘下手不会轻些,想疼死老子啊!”丁七趴在炕上,反手一个大耳刮子,将为他屁股上药的朱丽儿抽倒在地。 雪白玉颊迅速肿起,显出五个清晰指痕,朱丽儿摸着火热脸颊,嗫嚅道:“已经很轻了……”“放你娘的屁!轻不轻老子还不知道,换你挨八十板子试试!”丁七继续口吐芬芳。 “打你的又不是我,有本事火对外边撒去。 ”朱丽儿心中不忿,小声嘀咕。 “你他娘叨咕什么呢,别以为七爷我听不见。 ”丁七捶着炕头,没好气道:“你还觉得委屈了不是,要不是你个骚娘们一旁拱火,爷能昧了良心去帮美莲那婆娘。 ”“我还不是为了给家里添份进项,李龙那么大个酒楼,老爷说给便给了,你这一天累死累活的,到头来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还不是白忙活。 ”朱丽儿反口辩驳。 “不说好处,谁不知道那美莲娘俩都是老爷通了房的,一个管事一个徒弟,在老爷身前也是有面子说得上话的,她张嘴要你帮忙,你若是不肯,不怕她给你递小话么!”朱丽儿愈说愈觉得委屈,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我这是为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家里面……”丁七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嚷道:“别他娘嚎丧了,七爷也是走背字,窦家那小娘们偏和二爷扯上关系,将来还不知多少麻烦事呢。 ”“有麻烦也是李龙和美莲挑起来的,尽管往他们身上推就是,”朱丽儿抽着鼻子,不以为然,“你不说二老爷是你一手带大的么,还怕她进了府给你穿小鞋不成?”“你不晓得,咱们二爷对女人可是出了名的大方,”丁七趴在炕上掰手指头,“别看李龙如今不招待见,他那个失踪的妹妹要是哪天忽然从天而降,爷还不得把她宠天上去!美莲别说还有几分姿色,加上那个花骨朵似的闺女,娘两个将二爷伺候得停停当当,爷怎么还忍心责罚,到头来这锅还不得七爷我扛着,真他娘丧气!”“这一关那娘俩怕是没那么好过。 ”窗外传来秀红声音,一转眼房门‘呀’的一声开了,秀红转了进来。 “外间雨不小吧?”朱丽儿瞧着秀红湿漉漉地裙角,顺手接过了她手上拎的食盒。 秀红甩掉伞上雨水,将油伞靠在墙角,接口道:“可是不小,若非念着爷和你还没用饭,我都不急赶着回来。 ”两人在车霆身边便开始争宠,朱丽儿对秀红这套变着法卖好的心思习以为常,朱唇一抹,略带讥嘲道:“可劳姐姐你费心了,这饭也送到了,你晚上不还要在后院值宿么,那可耽搁不得,爷这边由我照顾就是。 ”“爷才挨了板子,须得好好看顾,怎好只累着妹妹你一人。 ”秀红不软不硬地将话顶了回去。 丁七皱皱眉,闷声道:“方才你说那娘俩这关过不去,是什么意思?”秀红坐在炕沿上,边为丁七敷药,边道:“美莲的许多旧事都被发了出来,二老爷这回动了真火,要赶她走呢。 ”丁七被臀上伤口痛得直抽凉气,满不在乎道:“二爷不过是要给下面人一个交待,做做样子罢了,还能真撵她走?”“二爷气得晚上饭都没吃,看着是动真格的,大夫人去求情都不顶用,她们娘俩如今还跪在院子里淋雨呢。 ”秀红道。 一向怜香惜玉的二爷竟然转了性,丁七不觉纳闷,一把抓住秀红为他上药的那只手,叮嘱道:“秀红,你还是快回灶上守着吧,二爷气正不顺,别夜里想吃东西了寻不见你,再触了霉头。 ”“哟,那您这后面的伤……”秀红一副关切状。 “死不了,你别害得老子再挨上一顿打就是了,快走快走。 ”丁七不停催促。 哼,回到家里装龙扮虎,提起二老爷立马变成一条虫,呸!朱丽儿摸着肿胀脸颊,暗自嘀咕。 ************书斋之内,丁寿伫立窗前,凝望窗外雨丝,静默不语。 “老爷,”谭淑贞捧着托盘入内,将饭菜轻轻放置案上,“身子要紧,您还是随便用上几口吧。 ”丁寿摇头,“吃不下。 ”“老爷还在为美莲的事烦心?”谭淑贞眼眸低垂,仿佛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上一声。 “你们几个之中,她们娘俩随我最早,美莲也的确有几分小聪明,本以为让她管家,也是人尽其用,不想她实在是不给爷们长脸,落到今日这一步,也算咎由自取。 ”丁寿落寞道。 “美莲妹子纵然存了些私心,当也不全是为了自己,奴婢也为人母,晓得她那番苦心。 ”“难得你肯体谅,只是不知她能否体察你这份苦心。 ”丁寿回首一笑。 “奴婢只是尽好本分,将爷和内院几位太太姑娘服侍周到就是,旁的也懒得理会。 ”谭淑贞摆好碗筷,又取了一个空碗为丁寿盛汤。 丁寿回到案边坐下,随意问道:“对了,前次顺天府放回的那些女人是如何安置的?”谭淑贞盛汤动作一滞,随即如常,“都在府里各处执役帮忙,老爷怎想起了问她们?”“无事,只是念着这些女子本就苦命,美莲出幺蛾子扣减工钱,她们怕也难逃魔掌,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要不要逐个慰问一番。 ”丁寿无谓道。 “她们都是得老爷搭救方才脱离苦海,心中感恩还嫌不及,若知晓老爷这番心思,恐要个个寝食难安。 ”谭淑贞低眉顺眼地轻声言道。 丁寿一声轻笑,“那便算了,你替我赏她们两个月例钱,其中若有想嫁人的,甭管府里府外,给指个好人家。 ”“是。 ”美莲应声。 丁寿又道:“美莲出了这档子事,她原本的差事少不得就由你多担待了,今后你可要多费心咯。 ”“奴婢一定尽心竭力,报答老爷大恩。 ”************雨仍在下,雨地里跪着的人却多了两个。 “宋姑娘,慕容姑娘,你们怎么也……”美莲感动莫名。 “我可不是为你来的,”慕容白俏目一横,自觉将人情推了出去,指着宋巧姣道:“她言说太师叔不吃饭是心疼你们,若不求得他收回成命,今后太师叔怕会茶饭不思,我是心疼太师叔他老人家。 ”“宋姑娘,你身子娇弱……”“巧姣出身寒门,自幼吃苦,哪便弱不禁风了,吴管事莫要牵挂于我。 ”宋巧姣边拭着面上雨水,一边笑语宽慰。 美莲手捂着嘴,泣不成声。 环佩声响,蒙蒙细雨中又是一行人婷婷袅袅走了过来。 “谭姐姐,诸位姑娘,你们怎地都来了?!”************挥手屏退报讯的丫鬟,可人冲着棋盘对面道:“该到的人都到了,我们也该动身了。 ”杜云娘凤目乜斜,吃吃笑道:“快走快走,再不给爷个台阶,他怕要下不来台了。 ”************美莲也意料不到,她这一跪,竟闹出了如许阵仗,后院与丁寿有肌肤之亲的女子近乎全到为自己求情,想想自己平日里那些勾心斗角的小心思,羞愧交加,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太师叔!”慕容白忽地发出一声欢呼。 丁寿立身廊下,神色淡然,“美莲,你可知错了?”“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美莲在雨水中不断叩首,悲戚道:“求老爷让各位姑娘们都回去吧,天大罪过只罚我一人便好。 ”这娘们终于肯为旁人着想了,丁寿搔搔额头,“都起来吧,美莲,你也起来吧。 ”“老爷不撵我出府了?”美莲眼巴巴地仰望廊下。 “念着大家为你求情份上,饶你这一遭。 ”“谢老爷恩典!谢诸位姑娘!谢谭姐姐!谢倩娘妹子!”美莲喜极而泣,用袖口擦着面上混着雨水的泪滴,转着圈子连连叩首。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 ”谭淑贞拦着美莲,周玉洁与蕊儿合力才将她搀起。 “在雨水里跪了这么久,快去厨下喝上一碗姜汤祛寒,别再落下什么病来。 ”谭淑贞叮咛道。 “不碍事的,以往妹子我一早到晚磨豆……”美莲心头事一放下,顿觉浑身乏力,两腿一软,倒在了女儿怀中。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蕊儿大声疾呼。 丁寿也变了脸色,“送她回屋躺着,快去请谈先生来。 ”************窦家酒坊。 “爹,喝药吧。 ”窦妙善手捧着一碗药汤,奉至病榻前。 “爹没事,看到你平安回来,爹什么病都好了,咳咳咳……”窦二兀自嘴硬,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烈咳嗽打断。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窦二经此事故,惊惧交加之下以致引发体内旧疾,绝非十天半月内可痊愈。 妙善如何不知父亲病情,垂泪自责道:“都是女儿莽撞,才害了爹……”“净说胡话,你不回来那帮子乞儿便不上门闹事了?”窦二斥了女儿一句,随即懊丧道:“说到底,还不是爹死心眼,守着那张方子才惹出的祸事。 ”“那酒方本就是咱家的,爹有甚错!”妙善急忙替父亲辩白,“都是那群恶人行事霸道,欺压良善!”“不说啦,”窦二疲惫地摆摆手,“咱们平头百姓,本就不该招惹那有财有势的人物,爹也想开了,只要你平平安安,一张老方子,谁愿意要拿去就是。 ”“惠善,爹……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窦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爹您有甚话直说便是。 ”妙善奇怪老父怎还见外起来。 窦二犹豫半晌,咬咬牙还是开了口,“你这次平安无恙,多赖了一位贵人相帮……”妙善心底顿时浮现出一个眨着桃花眼的清秀男子,不由秀靥酡红,低声道:“女儿知道。 ”“你只知其一,这其二嘛……唉,”老窦内心纠结,竟没觉出女儿神情异样,自顾道:“他还向爹提了亲……”“他向您提亲啦?”妙善又羞又喜,心头甜丝丝的,原来这便是那家伙要给我的交待,真是个促狭鬼,与新安江迷窟内时一样喜欢捉弄人。 “是啊,爹本不愿意的,爹晓得你见过世面,心气高,与人做妾会觉得受了委屈……”窦二絮絮叨叨道;“不过他当面赌咒发誓说定会真心待你,家中女眷也断不会有轻视慢待的,话虽如此,名分上还只是个侧室,爹是怕你……”“我愿意。 ”妙善声如蚊呐。 “啊?”窦二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个达官显贵不是三妻四妾,旨在开枝散叶,纵然他想只取一瓢饮,家中长辈怕也不许,女儿总不好……为难人家。 ”窦妙善声音越说越低,脸似火烧,其灿如霞。 “还是我闺女是明白人,”窦二一拍大腿,整个人也精神起来,道:“何况人家模样长得也不差……”妙善虽觉得‘不差’这个形容有些贬低了,不过念着父亲卧床的份上,便不予计较,勉强认同地点点头。 “人还是官面上的,有了这层关系,谁再动咱家生意就得掂量掂量了……”闺女既然不反对,窦二胸中压着的那块大石也没了,愈发觉得这门亲事称心如意。 爹也真是老实惯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姻亲,北京城里还有哪个人敢打主意,窦妙善心中偷笑,还是颔首附和。 “只可惜年岁稍大了些……”窦二觉得还是有些美中不足。 妙善可不满意了,觉得老爹在故意挑刺,娇嗔道:“人家比女儿也大不了几岁,况且那般年纪有这等高位的,除了凤子龙孙、世家勋贵,天下间还有谁能比肩?”闺女咱这话有点大了吧?别说全天下,就是北京城里那人也算不得出挑的呀,得,顺着姑娘说吧,窦二心疼闺女,只好把话往回圆,“其实大点也没什么,知道疼人,说来这也就大个十来岁……”“十来岁?爹,您是不是搞错了?”妙善甚至怀疑老爹急病将脑子烧糊涂了,那家伙才二十出头啊。 “没错啊,那庚帖上写得清清楚楚,甲午年,今年三十四岁。 ”窦二努力回忆着。 “三十四岁?爹您说的是谁?”妙善噌地从床边站了起来,吓了窦二一跳。 “那……那日在酒馆解围的工部主事姜大人啊,丫头你说的不是他么?”乱了,都乱了,妙善脑中一团乱麻,恼恨自己自作多情,竟弄出这么一个天大误会,适才还在爹面前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真羞死人了。 “外间雨停了,爹,我去顾师妹家中一趟,此番出来还末及向人家道谢呢。 ”窦妙善只想赶紧离开家里,避开这尴尬场面。 “该去该去,好好谢谢人家,此番也多亏了顾家小姐,否则咱家哪能从锦衣卫手中脱身啊。 ”窦二在枕头下掏了半天,摸出几两银子,“别空手去,让顾府笑咱家不懂礼数。 ”“我身上有银子。 ”妙善不再多话,匆匆转身出屋。 “哎,丫头你适才说的究竟是哪个啊?”窦二猛地又问了一句。 正踏出门的妙善突然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顾府。 顾家夫妇连同静安主客分坐。 顾北归爽朗大笑,“都是自家人,妙善师侄何必客气。 ”窦妙善垂手堂下,施礼道:“晚辈一时失察,身陷囹圄,多蒙师伯与二位前辈援手,才得脱难,委实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何况我等也没帮上什么忙。 ”顾北归左右环顾笑道:“谁想到采薇那丫头有恁大面子,哈哈……”“算那狗官运气好,否则落到我手里,有他好看!”凤夕颜似乎对错失劫狱机会耿耿于怀。 “夕颜放心,此等恶贼早晚有落入我们手中的时候,妙善你也休要挂心,待师伯来日带你杀上君山,去找那帮叫花子算总账。 ”静安同样跃跃欲试。 “丐帮毕竟为天下第一帮,岂可为弟子轻易结上梁子,况且涂帮主江湖中声名赫赫……”即使被丐帮中人陷害,妙善还是不愿随便为师门树敌。 “名声大怎么了,难道我峨眉派便怕了他不成!”静安火爆性子,对徒弟长他人志气的态度极为不满。 “师太息怒,窦师侄也是稳妥之见,丐帮毕竟人多势众,师太真要打上君山,还是与静心静因二位师太商量之后从长计议,才好行事。 ”顾北归晓得静安虽是三静之长,却对掌门师妹言听计从,静心性情平和,有她出面,这场争斗十有八九是打不起来。 果然听了静心之名,静安情绪平复许多,横了妙善一眼,道:“也好,你此番脱身多亏了采薇奔走,你去向她当面道个谢吧。 ”窦妙善有心说不,但虑及师伯的火爆脾气,却是不敢,只得轻轻应了一声。 “薇儿在后院花园,你们师姐妹的也无须避忌,自去寻她便是。 ”顾北归和善笑道。 ************沿着花园小径,窦妙善姗姗而行。 说心里话,她并不想与顾采薇相见,本来二人同门学艺,又是京师同乡,关系本该更加亲近才是,可也正因如此,她内心常与之相较:山中学艺,她入门稍早,勤勤恳恳多年,才得师父教导飘雪穿云掌,顾采薇一来便拜入静安师伯门下,得以传授师伯独门绝技风雷剑法,短短数年便技压同门,三位师长交口称赞其根骨非凡,哼,若非家传武学根基,她岂能进境神速;一年四季,顾家总有应时当令的各色吃穿礼品送上山来,一群同门姐妹都是围着她转,个个赞她大方懂礼,难道我便小气了不成,不是力有不逮么;自己餐风露宿,行侠江湖,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千手芙蓉’的名号,可顾师妹足不出京师,提起‘芙蓉女侠’,江湖中谁人不晓这是顾家千金,连自己的成名暗器‘芙蓉金针’都和她手中的‘玉芙蓉’名字撞在了一起,处处都被压上一头,更莫说如今还有那个让人难以启齿的缘由,教她如何甘心向顾采薇低头道谢!窦妙善揪着衣带,真有心扭头便走,可理智又告诉她顾采薇并没有何错处,自己使小性实在不该,正当踌躇为难时,忽听得前面有人声传来,她本能身子一闪,藏在了花影之后。 月光如水,潮湿的卵石小径泛着微微波光,前路行来了一男一女,男子身姿挺拔,英俊潇洒,女子玉立亭亭,婉约婀娜。 “妹子,你慢些走,听我说呀,”郭勋追在顾采薇身后,不住表功。 “愚兄一听说是你同门受冤,立即便随顾世伯赶赴大兴县,怎料还是晚了一步……”顾采薇转过身,一脸无奈地对郭勋道:“郭世兄,小妹感激你为了窦师姐拔刀相助,可这谢都已然谢过了,你还老生常谈个不休,到底想作甚啊?”“你可知是谁人背后陷害的你那同门师姐?”郭勋神神秘秘道。 “不就是那个龙凤酒楼的掌柜李龙么,谁都晓得了。 ”顾采薇扁扁嘴,不耐烦道。 “那只是个表面人物,幕后主使其实是那丁寿丁南山。 ”郭勋面露得意,总要教采薇识得那丁寿的真面目。 顾采薇急忙左右看看,嘘声道:“不许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是大兴知县杜萱亲口与我说的,这事就是丁府的管事在他那里打的招呼,你道那李龙是何许人,”郭勋嘿嘿冷笑,“我从锦衣卫那探听的消息,那李龙实则是那丁寿宣府的大舅哥。 ”“此事与丁大哥无关,我告诉你,不许到爹娘和师父那里搬弄是非,不然我和你没完。 ”顾采薇板着俏脸,指着郭勋鼻子警告道。 顾采薇没有为此事发火,郭勋很是纳闷,忽地恍然道:“采薇,此事难道你也知情?”‘咔嚓’,一声花枝断折的声音引得二人注意。 “谁?”“窦师姐?!”顾采薇见花影之间的窦妙善面色惨白,心知不妙,“你莫要听信他方才的胡乱之言,我与丁大哥事前并不知情……”“好啦!”窦妙善冷声打断,粉面带着几分讥诮道:“别再故作好人了,先是害我入狱,又伙着你来救我,合着你们俩是串通好了耍我玩呐!”“师姐你听我解释啊……”顾采薇满腹委屈,连连顿足。 “不必说了,我此来是通传顾师妹一声,我——要嫁人了。 ”窦妙善语声坚定,美目中泪光莹莹。 ************丁府后宅。 “谈管事只是心绪激动加之阴寒侵体,导致一时晕厥,施针之后已然入睡,静养几日便可无恙。 ”谈允贤淡淡说道。 “谢过谈先生了,还要劳烦你看看其他人,今日都淋了些雨,别落下什么病患。 ”丁寿哂笑道。 谈允贤微微蹙眉,实在搞不懂这丁府人扎堆淋雨算个什么路数,不过既然受聘西席,只得忠人之事,点头应承。 丁寿又吩咐丫鬟好生照顾美莲,这折腾了大半天,他也觉得困乏,自顾回屋歇息。 贻青贻红几个都淋了雨,沐浴更衣还末回来,几个粗使丫鬟进不得正屋,偌大的五间正房空空荡荡,丁寿伸了个懒腰,准备倒在里间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谁?”床内被褥突然蠕动了一下,唬得丁寿翻身跃起。 锦被一翻,长发披散的一张秀丽娇靥从中探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做作媚笑,用甜甜腻腻的声音娇呼道:“爷,您可回来了?”“海兰?!”丁寿目瞪口呆。【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78)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七十八章品琼浆蛮女入毂评卷首才子郁结“你又在搞什么古怪?”丁寿被小丫头强装出的妩媚笑容搞得一通恶寒,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是搞怪呢,其他管你叫‘爷’的人都能吃你那东西,如今我也跟着叫了,总该也能给我吃了吧。 ”海兰自个儿琢磨了大半日,思来想去蕊儿与长今最大的不同也只有在称呼上了,为了那看似美味至极的白色浆汁,她已在床上守株待兔了许久。 这丫头还惦记这茬呢,丁寿哭笑不得道:“这与称呼无关,那些人与你不同,她们都是我的侍妾……”“那我也做你的那个什么侍妾好了。 ”海兰跪伏在床上,满眼都是期盼的小星星。 呃,丁二爷险些被海兰一句话噎死,心道你为了一口吃的还真舍得啊,摩挲着下巴支支吾吾道:“不光是个名分的事,还要在一起睡觉,不穿衣服那种。 ”“那就脱光了睡啊。 ”海兰螓首一扬,满不在乎,两人在长白山便一起洗过澡,光着身子睡觉又算得什么。 眼看着海兰自顾开始脱衣服,丁寿急忙上前阻拦,“也不只是睡觉这么简单,还要一起做一些男女间的事……”“还要做什么?你只管说啊。 ”海兰心急火燎,催促声急。 “做……”这话该怎么说啊,丁寿愁得直跺脚,脱口道:“敦伦之事。 ”“那是什么?”海兰眨眨眼睛,一脸茫然。 话一出口丁寿就想自己掌嘴,这文绉绉的词儿那丫头能听懂就怪了,可也没法多解释,干脆了当道:“总之,我不能和你做那事。 ”“我就知道,说来说去,你就是舍不得给我吃。 ”海兰两条长腿一盘,坐在床头生起了闷气。 丁寿无奈地叹了口气,挨着她身边坐下,试探道:“真生气了?”“哼!”海兰樱唇一扁,赌气地将头扭向了另一边,“你不拿我当朋友。 ”“就是因为当你是好朋友,我才不能欺负你。 ”尽管在长白山上曾变着法地哄着人家姑娘给自己撸管,可海兰此番不远千里入关寻友,分明是真心信任自己,若借着人家对世情懵懂就此推倒,二爷觉得自己就太他娘禽兽了。 “你请我吃东西,怎么说是欺负我?”海兰转过脸儿忿忿不平,又不是没看到,蕊儿那一脸幸福沉醉哪像是挨了欺负的模样。 “怎么说呢,”丁寿搔搔头,颇有些词穷,“那东西不是说出就能出来的,须得做一些事,而那事的第一次你可能会觉得很疼。 ”“你早说啊,练武打猎几时不磕磕碰碰的,我从不怕疼的。 ”海兰扭回身,拍着茁壮的小胸脯说道。 “嘶——”丁寿眼前忽然一亮,海兰虽被迫换下了她那身塞外衣装,迁就着丁寿穿上了汉家裙袄,但毕竟无拘无束惯了,内里不喜抹胸束缚,只穿着松垮垮的交领衣袄,适才脱衣服时将袄子领口处扯得松了,如今面朝丁寿,从松垮敞开的领口居高临下朝内望去,两团新剥鸡头肉露出大半,仿佛刚出笼的两个雪白馒头,让人恨不得立时咬上一口。 海兰浑不知自己春光外泄,亲热地抱着丁寿胳膊,又是央求又是撒娇地催道:“我们做吧,好不好?”眼巴前儿一对白兔颤颤巍巍地来回晃悠,丁寿纵然自己把持得住,下面‘帐篷’也早支了起来。 “好,我们做!”心头打定主意,丁二爷还不忘给自己找补:“其实那事也说不上很疼,而且之后你会很舒服的,哎,你先把衣服脱了吧。 ”“太好了,果然够朋友。 ”海兰欢欣雀跃,三下五除二将自己浑身扒个干净,小姑娘只是自幼长在深山,又摊上纳兰清妍那么个冷眉冷眼的师父,无人教导不晓得男女之事,其实身子早已长成,甩着两条修长玉腿在床上蹦蹦跳跳,雪白玉乳荡起层层波浪,看得丁寿口干眼热。 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摆在二爷床上,我还不上,那不是禽兽不如嘛!在禽兽与禽兽不如之间,丁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你先躺好。 ”丁寿都听出了自己嗓音中的嘶哑。 海兰‘嗯’了一声,迅速在床上躺平,一双浑圆玉腿交织叠在一起,双手规规矩矩地搁在柔软小腹中间,只是十个青葱玉指不安地上下跳动,足见其心中是多么得急躁热切。 丁寿同样急三火四地开始脱衣服,忽然他猛不丁想起一桩事来,扯衣服的动作随之一滞,“你还须得答应我一件事……”“什么?”海兰诧异问道。 “以后可不许在旁的男人面前赤身露体了。 ”这小姑奶奶的做派他可是见识过,以往没那层关系也就罢了,如果成了自己的女人还……,二爷可不想以后头顶绿油油的。 “成。 ”海兰如今是有求必应。 丁寿这才放下心来,将衣袍丢在地上,挨着赤裸娇躯缓缓伏了下去……只见那细眉弯弯,眸如秋水,瑶鼻笔挺,鲜艳朱唇嫩似花瓣,丁寿愈看愈爱,忍不住张嘴向那两片红唇吻下。 海兰‘啊呀’一声惊呼,瞪着一双灵动大眼,手捂着樱唇惊恼道:“不是说给我吃你那浆子么,好端端地你咬我嘴作甚?”“我……”丁寿一时无语,气急败坏道:“你休要管了,反正这是做我的女人必然要经的,你若不愿就算了。 ”“别呀,我听你的就是了。 ”越是吃不到,海兰越是将那神秘的白色浆汁想成了天地间第一等的美味,若是今日吃不到,日后怕会想出病来,只好乖乖地重新躺好,紧闭双目,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凛然道:“来吧,随你对我做什么。 ”一个美丽的少女光着身子说出这等话来,男人岂有拒绝的道理,丁寿笑嘻嘻再度贴近娇靥,忽地眉头一皱,“今日和我做的事,以后也不许和别的男人做。 ”“知道了,知道了,你有完没完。 ”这家伙真是啰嗦,也不知道还要咬人哪里,海兰心头纠结,整个身子不觉紧张绷起。 二人近在咫尺,看着覆盖眼帘上的长长睫毛不住轻轻颤抖,丁寿如何感受不到海兰紧张心境,不觉哑然失笑,这丫头端是可爱,只是如今这境况怕是要费一番水磨工夫才能顺畅入港了,丁寿只得强耐住性子,一手轻抚乌黑秀发,助她平复心境,低头吐出猩红舌尖,在小巧精致的耳轮上轻轻一刮。 “嘻嘻,好痒……”海兰只觉耳边湿湿热热的,不由咯咯娇笑。 “别动。 ”丁寿贴着耳边轻声命令,随即张嘴将她整个耳轮都含在了嘴里。 他要吃我耳朵了?海兰心又悬了起来,哼,这个丁寿真是小心眼,人家不过是想尝尝他下面那根肉棍子味道,他竟然又是啃人嘴又是咬人耳朵的,真是个不肯吃亏的,待会儿自己定要狠狠咬他那东西几口作为补偿才是。 事情发展并没如海兰所想,丁寿并没有一口咬下,只是含着她的耳朵轻轻吮吸舔舐,牙关不时蹭着柔软细耳温柔厮磨,她才安下心来,觉得胸口处又是一紧,一边酥胸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那只手力量很大,胸前软肉都变了形状,奇怪的是海兰并末觉得疼痛,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随之升起。 男人口鼻中呼出的热气经过耳道喷薄入脑,海兰只觉脑袋晕乎乎的,胸前那细长有力的五根手指逐渐收拢,直到捏住了软肉中间的一团硬核。 “嗯~~”海兰颦着眉心,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吟,随即她便羞愧得难以为情,不过是不痛不痒地被人捏了一下,自己怎就丢人地叫了出来,丁寿若以为自己耐不得疼,就此作罢可如何是好,海兰玉面通红,不知该怎生解释。 幸好丁寿似乎并没在意,柔软舌尖顺着粉红面颊,如雨点般啄吻着她的额头、眉眼、鼻端、面颊,自也不会放掉最初便要品尝的娇艳樱唇。 海兰不敢再生造次,由着男人将自己的小脸吻得满是口水,甚至当男人舌尖轻叩齿关时,她也顺从地张开小嘴,任凭那略带粗糙的火热肉舌长驱直入,在她嘴腔中翻江倒海,横行无忌。 男人非但没有满足,还将她的香舌含在嘴里,此时海兰镇静不得了,伤了舌头还如何说话,怕连吃东西也要少了味道,立即惊慌失措地睁开美目,眼中满是求恳乞怜,可惜男人没有丝毫放松,海兰甚或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促狭取笑的味道。 哼,谁怕谁,你吃我的,我也吃你的就是,海兰下了狠心,不再甘于被动,奋力鼓动香舌,与男人的舌头纠缠到了一处,你含我的,我便也吸你的,你伸进我嘴里,我就吐回到你口中,二人你来我往,互换香津,在激烈的拥吻中,海兰只觉气也透不过来,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偏偏这种窒息似的压迫感,反教她生出一种难言的欢愉,使她渐渐沉醉不能自拔,胸前活动的手掌愈加放肆,不但将自己胸前两团软肉如面团般搓来揉去,还不时狠狠搓弄那两颗粉嫩樱桃,这回海兰非但不觉疼痛,反被刺激得更加迷醉,伸出两条雪臂,环住男人颈项,与之忘情缠吻,不肯丝毫松懈。 片刻之后,丁寿终于抬起头来,小丫头却是食髓知味,螓首扬起,两瓣已有些肿胀的湿漉红唇微微张开,吐气如兰,“我还要……”丁寿唇角一抹,露出那招牌般的坏笑,“莫急,好戏在后头。 ”顺着天鹅般的修长颈项,男人继续亲吻向下,在雪白如玉的粉嫩肌肤上留下串串印痕。 绷紧的娇躯早在不觉间松弛下来,随着男人动作,不安地抖动着,当男人开始采摘乳峰顶端的鲜嫩红珠时,海兰终于发出一声娇呼,“别,那里……疼——”尽管口中呼着痛,海兰却并不希望男人啮咬的力量变轻,甚至觉得有些不够劲,她握住了被男人忽略的另一只香峰,学着男人的方法用力搓揉着,“好涨……下面感觉怪怪的……”这又涨又痛的怪异感让她觉得心底如同万千蚂蚁在疯狂啃噬,偏又搔不到痒处,只能将两条修长玉腿夹得紧紧,来回厮磨。 “痒啊,里面好痒……”海兰不由伸手向下探去。 “我这就帮你止痒。 ”丁寿不失时机地转移阵地,热烘烘的手掌覆盖在生满萋萋芳草的凸起山丘上,手指灵巧地探进了紧闭的大腿根部,寻到了那颗已然涨大凸起的粉色肉核,不停按揉挑摸。 海兰柔软的身子瞬间抖了抖,一股热流沿着胯间涌了出来。 “出……出来了。 ”海兰的声音带了些许哭腔。 “出来便出来了,哭个什么?”丁寿奇道。 “尿出来了,我都多少年末曾尿床啦!”海兰捂着脸儿埋进衾枕,感觉真要羞死个人。 丁寿好气又好笑,这丫头简直傻得可爱,纳兰清妍那位师父当得也真是不称职,看来只有麻烦二爷教导她徒儿这番成人礼了。 分开两条粉嫩长腿,只见幽门处湿淋淋一片,两片粉红嫩唇因为充血已经缓缓张开,可见里面粉色肉壁包裹的一层透明黏液,门前的稀疏芳草间尚挂着几滴水珠,滚滚欲下,无比诱人。 海兰正羞得不敢见人,忽觉尿尿的地方热腾腾的一阵异样,顺着指缝向下看去,一张俏脸顿时涨成了红布。 “你……你别舔那里呀,那里脏……”海兰对俯首自己胯间的丁寿喊道。 “这是杨枝甘露,哪里脏了,你不是也要尝我的么……”丁寿探头说了一句,立即又埋首其中,一条肉舌在粉色肉唇上挑下扫,拇指更是摁住肿胀阴核,暗暗发力。 我是要吃你那白色浆子,又不是喝你的尿,海兰心有说辞却无暇辩解,丁寿手口并用之下,粉嫩肉唇被刺激得更加肿胀,内里花心酥痒之感更烈,两手乱抓乱舞无处安放,柳腰纤胯打摆子般地剧烈筛动着。 “哎呦……别……别咬那颗豆豆啊,感觉……怪怪的……呀……”海兰玉面潮红,含糊呓语,曼妙娇躯扭来摆去,只是两腿张得更开了。 “你……坏死了,人家全身上下都给你吃了个遍,便宜……都被你占尽了。 ”海兰面色酡红,气喘咻咻抱怨道。 “我的这就给你吃。 ”丁寿将裤子脱掉,将自己胯间涨得快要爆裂的阳物凑向海兰唇边。 终于可以尝尝了,看着摇头晃脑的狰狞巨物,海兰迫不及待地一把攥住阳物根部,檀口奋力大张,将鸭卵般大的紫红肉龟一口吞了下去。 “呜——”一股腥气直冲顶门,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甘甜美味,反冲得海兰脑中晕乎乎的。 阳物包裹在温暖口腔中,丁寿舒服得打了个激灵,腰身不安地又向前挺了挺。 “唔唔——”含着那根巨硕阳物,撑得海兰唇角欲裂,吞又吞不进,吐又吐不出,那个坏死了的丁寿还把那东西继续往人喉咙里捅,噎得她美目圆睁,憋闷欲呕。 “千万别咬,用舌头舔舔。 ”有过小慕容的前车之鉴,丁寿可怕这小姑奶奶赌气来上一口。 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舌头哪里动得了!海兰心头嘀咕,但还是按照丁寿教授,勉力试探着鼓动香舌,在那颗圆头上下左右来回圈动着。 孺子可教也,丁寿身心满足,低头继续品尝水淋淋的粉嫩花瓣。 滑动的舌尖忽然陷入了一片凹处,嘴里那根东西不安地跳了跳,埋首自己两腿间的丁寿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呻吟,嘻嘻,原来你也会叫,海兰顿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意,舌尖更是卖力地在那浅凹处探寻舔舐。 海兰自觉找到了收拾丁寿的法门,不遗余力地吞吸舔吮,那根肉棒在她口中不住膨胀着,舌尖上似乎也品尝到了滴滴粘液,味道好怪,量又太少,应该不是蕊儿吃到的那种,不过既然已经出了水,想必那白色浆子也快了,心中有了盼头,吸吮得更加卖力。 丁寿此时自也不会闲着,粉嫩花瓣在他手口并用的刺激下慢慢绽放,内里收缩翕张的粉色嫩肉清晰可见,他慢慢分开紧凑花瓣,将一手的中指与无名指轻轻探了进去。 “咕咕……呜呜……”感受到体内异物侵入,无奈海兰有口说不得,只得用鼻腔发出几声软弱抗争,感受着那两根长长有力的手指在自己紧凑腔道内微微蜷曲,轻轻摩挲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对方好像寻到了目标,略微停顿后便在那处位置上反复勾挑摩擦,那里也不知怎地,传来的酥麻快感远比其他地方强烈,如灵蛇般的两根手指每一次弯曲碰触,都能激得她全身颤栗。 海兰不安地扭动着身体,蜜穴在强烈不间断的刺激下春水不停涌出,打湿了丁寿整个手掌,双腿都因那销魂蚀骨的快感发起了颤。 “嗯嗯……唔——”海兰也顾不得再压榨肉棒中的浆汁了,一口将那物件吐了出来,急促喘息道:“快……快停下,我又要尿了,闪……快闪开……”丁寿非但不理,反加快了手掌进出穴腔的速度,在他挑弄下,阴道内‘唧唧’水声越来越响,“呀啊——”,在一声努力压抑的闷哼声中,海兰粉臀猛地向上弓起,一股水箭疾射而出,喷了丁寿满头满脸。 高高拱起的身子无力坠落,在海兰剧烈的喘息声中轻轻抽搐着,丁寿一时间也愣住了,摸摸自己水淋淋的面颊,停止了继续挑逗。 “人不可貌相,看不出你这水还真多啊!”坐起抹去脸上水渍,丁寿半真半假地取笑道。 海兰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耳根子都涨得通红,今日真是丢人丢大了,非但尿了床,还尿人一身,这以后哪有脸见人啊。 “我不做了。 ”海兰拖着酸软身子,挣扎着下床。 丁寿一把将她按住,笑道:“那浆子还没出来,怎么,不想吃了?”“不吃了。 ”海兰将头埋到胸脯上,怄气道:“人家累得全身没个力气,你那浆子也出不来,我不要了。 ”偷眼瞥了下湿了一片的衾褥,海兰头垂得更低,一把扯起道:“这被单回头我与你洗净了送来。 ”“这个却不急。 ”丁寿笑着将湿了的被单丢到地上,“咱们还没做完呢,我保你今日能吃上。 ”海兰不由夹紧双腿,张皇道:“说了我不吃了……”“你舍得?今日半途而废,日后还想吃可要再来上一遭的。 ”丁寿笑得不怀好意。 还要再来?那今天不是白出丑了,贝齿轻咬着樱唇,海兰心中委实拿不定主意。 “前戏已然够了,放心,这次咱们直入正题,很快就能吃上哟。 ”丁寿循循善诱,像极了骗小白兔开门的大灰狼。 “你……你不能再用嘴和手弄……弄人那里。 ”海兰低声提出了条件,“弄得人家老尿……很羞人的。 ”丁寿满口应允,都这个时候了,还不上正戏,岂不是委屈死了小老弟。 见他答应得痛快,海兰心底又有些小失望,适才的感觉虽说怪怪的,其实也蛮舒服的,只是总感觉什么地方差点意思,那感觉最深处总是搔不到,让人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折磨死个人。 丁寿哄着海兰再度躺好,立即迫不及待地压了上去。 “你身子好重……呜——”海兰推搡着男人健壮胸膛,低声抱怨着不满,却被男人一口堵住了余下话语。 也好,这样他就没法子吃我下面了,海兰也甚回味适才接吻时的奇妙感觉,双手抱住男人,轻车熟路地回吻起来。 咦?自己的两腿什么时候又被分开了,一个又粗又壮的东西在尿尿的地方顶来顶去,哼,肯定是他那根坏东西!哎呀那东西要是沾了尿液,我待会儿还怎么下口!海兰想提醒男人,却被他的舌头封住了嘴,只好自己玉手下探,握住那根坚挺火烫的肉棒,想将它移开。 “我来就好。 ”丁寿终于松了嘴,温柔一笑,才发现,他的笑还蛮好看的。 男人臀部向后稍微移了下,握住了他那根东西,却没有远离自己下身,而是扶着它对准了湿润微张的穴口。 “离那远……妈呀!”海兰才说了半句,丁寿便下身一送,那根坚挺的肉棒借着穴腔爱液润滑,一下便破开了层层嫩肉阻隔,直冲进她的身体深处,海兰疼得满眼是泪,身下衾褥也被她抓得褶皱不堪。 “疼死了!你不是说不是很疼嘛?这哪里舒服啦?你光会骗人!”海兰带着哭腔道。 幽窄腔道感受到了外来者的侵入,四面八方的肉壁如同活了般挤压而上,如同一群柔嫩小手在棒身四周按摩,裹夹得丁寿舒服得叫出了声,不过低头瞥见棒身上带出的丝丝血痕,丁寿心中愧疚,适才是冲得急了些,看着小丫头可怜兮兮的一副惨相,也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俯首亲吻着玉颊上的滚滚泪珠,腰身不敢再巨幅挺动,而是缓缓晃动屁股,轻摇慢揉,温柔地用菇头厮磨着花蕊嫩苞。 被他这一番温柔对待,海兰穴腔内撕裂痛楚渐渐消退,代之而来的是方才那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欢畅,那根抵入自己身体内的火烫巨物所带来的饱满充实,又是方才丁寿手指嘴巴都无法给予的。 承受着男人沉重身躯,海兰试探着扭动了下俏臀,嘶——,有些痛,更有些莫名的快感,让她说不清,道不明,偏又想再次尝试,随着这种矛盾感越来越强烈,她香臀摆动的力量也渐渐增大,可由于男人身体的重压,让她活动得很不尽兴,海兰忍不住捶了男人一拳,“我里面好痒,你倒是动动呀。 ”这丫头果然是能耐痛的,丁寿心头窃喜,应了一声,摆动腰跨,轻轻抽身退出,待紫红肉龟退到玉门关口,才又挺身而进,不过此番不敢再进得太深,只是浅尝辄止,待看见海兰秀眉颦起,便立时停下,再度退出,如此反复数遭,才有一次长驱而入,直抵花心。 这般九浅一深的肏弄手法,不多时便将海兰淫欲挑起,主动晃动纤腰展示心中渴望,香臀也自觉摇动迎合,鼻翼儿一颤一颤地喘着粗气,嘴里更是娇声呻吟催促:“里面……难受,你快……快一些!”“好。 ”随着一声答应,雄健身躯狠狠往里一顶,海兰顿时感觉一根烧红铁棒一下从下身捅到了胸口,仿佛要将她整个身子贯穿似的,不由‘啊’的发出了一声娇呼。 还没等她细细体会这次撞击带来的感觉,那很火烫巨阳又有一半快速抽出她的体外。 “你别……哎呀!”海兰才要喝阻那东西不要离开自己身体,男人忽地身子一沉,那根东西又猛地一下顶到花心最深处,引得她又是一声娇啼。 随后丁寿甩开腰身,大起大落,狠抽猛插,唧唧水声和清脆肉体撞击声混杂一团,海兰体会着异样快感在体内肆虐,花心剧颤不停,不由自主呻吟娇呼,鼓荡香臀,尽力迎凑。 “轻……轻一些。 ”“不……不行了……快……好舒服……”海兰也不知自己今日为何如此柔弱,似乎对方只要轻轻一动,便能换得她一连串的娇呼呻吟,在男人不停地撞击下,她短促的叫喊声先是逐渐高扬连成一线,随后又渐渐低不可闻,腰跨间的反抗也越来越是无力,全身骨头在男人那东西的一进一出间似乎都被抽走了,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最后只得披散着头发,浑身酸软地瘫在床上,任由男人在身上折腾。 酡红娇颜上春情勃发,雪白肌肤间尽是淋漓香汗与自己种下的点点红莓,迷离美目间清澈又充满欲动的渴望眼神,更是让人莫名动情,丁寿动作不由更加迅疾。 海兰本已浑身无力,双腿不停地抽搐打颤,突然身体里那根东西似乎又涨大了些,紧窄穴腔本能地收紧连着吸吮了数下,丁寿觉得后腰尾椎一麻,一股热流猛地向下窜出。 总算他还记得今日欢好为的是小丫头孜孜请求,狠狠抽送几下后便强忍着将阳物快速拔了出来,握在手中急速套弄数下,便凑到海兰红艳艳的樱唇边上,喘着气道:“快,张嘴!”海兰早泄得一塌糊涂,脑中一片混沌,只见男人掐着那东西送到眼前,那根东西周身上下裹着一层晶晶水光,肉龟更是在男人虎口压迫下膨胀了一圈不止,一时净忘了要做什么,待听得男人命令,才茫然张开嘴巴。 两瓣娇俏可爱的朱唇才一张开,一股白色精华瞬间喷射而出,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那根又粗又大的东西就被男人强塞入了自己嘴里,感受着口中那巨物不停跳动,一股接着一股的浆液冲进了喉咙。 懵懵懂懂下意识吞咽完了口中白浆,身心俱疲的海兰眼皮一闭,悠悠睡了过去,似乎也没什么味儿……这是她脑中最后的一点念头。 ************贡院。 三考已毕,交卷后的近四千名考生已然陆陆续续离开,贡院内清净了许多,但另一番唇枪舌战还再继续上演。 至公堂内,不但两名主考与十四名同考官俱都在座,此科会试的知贡举、监试、提调等官也都照例而来。 本科副主考、国史副总裁、专掌诰敕的翰林院学士兼吏部尚书梁储,已然年近六旬,生得白白胖胖,一副笑口常开的和善相,此时捋着须髯笑道:“这段时日来诸公辛苦,如今评卷已毕,草榜也已填妥,还要再次烦劳诸公,老夫心中难以自安。 ”礼部尚书刘机摆手笑道:“会同拆卷本是朝廷法度,也非叔厚兄临时起意,何须客气。 ”“部堂说的是,会同验卷以保朝廷取士明公正气,本是责无旁贷之事,厚斋公之言,我等委实不敢当。 ”郎中沈蓉连声附和。 “好啦,快些办妥正差,发布榜文回复圣命,也可让外面引颈翘望的士子们早些安心。 ”主考官王鏊蹙眉道,他实在懒得看这群人你推我让的胡乱客套,外面还有几千个举子在贡院外日夜张望着等候贴榜呢。 主考官拍板定夺,其他人也不再废话,收存墨卷早已按规定调取至公堂内,草榜内也填好了中试的试卷编号,会集帘外帘内众官只为一同比对朱、墨卷编号,对号相同,则拆开被弥封的墨卷卷首,确认被取中试卷的考生姓名,按照朱卷确定名次当场填榜,一切按部就班,名次也早已议定,一众考官全无异议。 待填毕之后,王鏊又取出十余份试卷来,此时各房同考官们眼睛一亮,个个摩拳擦掌,全都来了精神。 这些试卷分别是各房同考官从本房中选出的卷首,是大家彼此心中认定的第一名,适才榜中所填的都是十余名之后的考生,众人真正在意的是今年会元花落谁家,主考官虽有权黜落各房选出的答卷,甚至从各房落选答卷中简拔考生,但到了这一步同考官同样有权力反驳主考官选定的经魁,最终选出来的必定是大家皆认同的试卷,有哪个考官不希望五经卷首甚或本科会元从自己这一房选出,不说身为房师,慧眼识英,与有荣焉,便是日后官场中也是一条得力臂膀,故而一众同僚眼神交互间已是火花四溅,敌意昭然,一场明争暗斗就此开局。 你来我往之间虽是针锋相对,可总要文章得以服众,会元文章将来要刻板发行,公之于众的,大家都是场面人,都得顾及下脸面,还不至于弄出一个‘白丁状元’给自己脸上抹黑。 “诸位大人,依不才之见,吕仲木此文错彩镂金,字字珠玑,当为今科魁首。 ”翰林修撰康海挥着手中卷子兴高采烈,真没想到,揭名之后才晓得他选出的本房卷首竟然是好友吕柟,真是无巧不巧。 众人接过试卷依次传阅,纵然个个有心挑刺,也不得不承认此篇文章确是绝妙。 待到得梁储手中,老先生览过之后笑容满面,眯着眼哂然道:“果然天下佳文字,济之兄以为如何?”吕柟,字仲木,贯陕西高陵……王鏊看着卷首,眉梢一挑,不屑冷笑,原来又是刘阉乡党。 朝廷开科取士,大明南北缙绅为之争斗久矣,洪武三十年会试,取中贡士五十二人,皆为江南士子,落第士子指控刘三吾等考官皆为南人,取士之时私其乡里,洪武皇帝震怒,不但又钦取北方士子六十一人,还为之大开杀戒,一众考官或杀或贬,此后各科虽末再出现一榜之士尽是南人的极端个例,但南方士子在录取进士之中比例仍是居高不下,直到洪熙元年,仁宗采纳杨士奇之议兼用南、北士,形成会试取士‘南六北四’之制,以一百名为率,南卷取六十名,北卷四十名,此后不久,南北卷又各退五名,形成中卷,由此成了百名为率,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应天府及南直隶所属的松江、苏州、常州、镇江、徽州、宁国、池州、太平、淮安、扬州十府和广德州称南卷,取士五十五名;北卷包括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省,顺天府及北直隶的保定、真定、河间、顺德、大名、永平、广平七府和延庆、保安二州,还有辽东、大宁、万全三都司,取士三十五名;中卷十名,包括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以及南直隶的庐州、凤阳、安庆三府和徐、滁、和三州。 会试分区按比例录取,既保持了占有文化优势的江南地区的策略倾斜,也顾及到了文教不宣的北方及西南等地区,明朝皇帝希望借此缓和由来已久的所谓南人北人之争,可南方士子自觉名额减少受到压制,一有机会其朝中代言者便会试图恢复旧例,景泰元年直隶巡抚江西弋阳人李奎便趁着朱祁钰皇帝位置还没坐稳,提出了‘照永乐年间事例,三场文字合格者,不拘多寡取中’的奏言,随后执行的礼部尚书南直隶人胡濙直接就废除了南、北、中榜取士之制,这自然导致了北方士绅的不满,到了景泰五年,回过味儿来的景泰帝又下诏书恢复宣德、正统间例,自此分卷按比例录取的会试制度才算就此确定,不过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心中有没有点小九九,恐怕只有考官自己心知肚明了。 王鏊将吕柟试卷丢在一边,取过案头另一张卷子,指点着道:“老夫却觉得这篇文章文采斐然,可得鳌头。 ”梁储含笑接过,“邵锐,贯浙江仁和……嗯,不错不错,当得当得。 ”两位主考既然这般说了,其他考官也纷纷赞成,康海看着考卷,眉头一皱,“邵思仰此篇文章虽也精彩,但若说强过吕仲木,恐还末见得。 ”“康子休要妄言,王相文章气节名满海内,难道眼界还不如你不成。 ”刘机是弘治十五年的会试副主考官,康海也算他的门生,如今见他口不择言,忍不住出声提醒。 “学生末敢妄语,而是据实而言,部堂若是不信,可两相对照。 ”康海欲将试卷呈递。 刘机立时将头扭向一边,看也不看试卷一眼,“康子莫非忘了,我等帘外官不干预评卷之事。 ”康海一愣,随即欠身道:“部堂教训的是。 ”“厚斋先生博学,当能明辨高下。 ”康海转而寻求梁储鉴定。 “康德涵才学卓著,当是眼力不凡,济之文章领袖江左,也非浪得虚名,老夫老眼昏花,怕是辩不出高下。 ”梁储依旧呵呵笑道,却没有半分想接过试卷之意。 “诸位同僚,你等之见,这二人文章何者为高?”康海环顾四座。 众人相顾左右,俱都嘿然,开玩笑,王鏊老儿贵为阁揆,官居一品,成化十四年担任主考的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刘吉,虽为阁臣也仅是正二品,以从一品的官秩充任会试主考,还是大明定鼎以来第一遭,我等不过是翰林官和几个主事员外郎,如何招惹得起!更莫说二位主考全是东宫讲读,当今皇上的老师,万岁爷肯将这会试主考大任交予二人,分明是恩宠信重,他们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见众人俱不答话,康海愤然道:“朝廷取士乃是国家抡才大典,在事诸君应当往复商校而后定之,难道诸位连话也说不得一声么!”沈蓉轻咳了一声,“德涵兄,王相既为主考,阅卷评定当听其参处,你又何必执迷呢?”“芙华,休要多言。 ”刘机抬抬眼皮,瞥了下属一眼,这其中是你该插话的么。 可既然有人开了头,众人也不再缄默,纷纷顺着沈蓉话头指摘康海多事,震泽先生身为主考,德高望重,门下多贤人名士,你康对山何德何能,敢质疑王守溪之言。 即便千夫所指,康海仍旧固执己见,朝上一揖道:“不才顽劣,不敢苟同王相之评,敢请上疏,请陛下裁决。 ”梁储终于动容,“这却不必了吧,会试诸事陛下既已委命我等,何须再上达天听,平添圣忧。 ”刘机等其他人也纷纷劝说,康海只是执拗不肯松口,这会元之名若达不成一致,还真没法出榜,这九十九都拜了,在最后一哆嗦上这小子还犯起了轴,众人一时无法,都看向了高居首席的王济之。 挑起事端的王鏊淡然一笑,“既然康子坚拒邵思仰,老夫也无他法,我二人具文上疏,各陈己见便是。 ”“谢王相成全。 ”康海一揖到底。 “济之兄三思啊。 ”梁储坐不住了,上疏倒不是不行,可末免在皇上那里显得咱们太那个了吧。 “康子年轻识浅,言语或有唐突之处,济之何必与晚辈计较,非要他在万岁驾前受挫。 ”刘机也替门生开脱。 “世衡兄安知受挫的不是老夫呢?”刘机一愣,“啊?这个……济之说笑了。 ”王鏊捻须轻笑,“非是说笑,老夫已做好颜面尽失的准备,在万岁驾前,康大人可比老夫有面子得多。 ”本来欣喜的康海错愕道:“王相何出此言?”“康子乃刘瑾座上嘉宾,天下谁人不知,有这么一位靠山在,有何疏议不可获得御批?”王鏊洒然长笑,“罢了罢了,老夫便舍却这张老脸,陪康大人走上一遭,给康大人一个御前露脸的大好时机……”“王相,你,你……”康海气得身子直颤,他当日登门拜会刘瑾,本为的是搭救李梦阳,刘瑾却始终对他以礼相待,一夜把酒恳谈,他也觉得这权阉似乎也非如外界所言那般十恶不赦,彼此之后又有过几次往来,他始终觉得只要自己持正不阿,无不可对人言者,谁想如今却被人拿出嘲诟,教他欲要辩驳却无从说起。 王鏊并末干休,继续道:“朝廷取士,所利在考官身家,康子今日为吕仲木如此尽心竭力,但不知是为私门桃李之籍,还是想为刘太监再拉拢一乡人呢?”康海百口莫辩,惨笑一声,“罢了,便由王相与诸君做主吧。 ”踉跄行至堂前,康海回身环视众人,悲怆言道:“吕仲木天下士也,场中文卷无可与并者,今乃以南北之私,忘天下之公,蔽贤之罪,谁则当之?会试若能屈吕矣,能屈其廷试乎!”看着拂袖远去的康海,梁储心中隐忧,“济之,倘若他不忿告于刘瑾,你我如何应对?”“不必管他。 ”王鏊脸色铁青,亲自提笔将邵锐填在榜首,再看看吕柟试卷,五经卷首?哼,大笔一挥,将之列在了第六名上。 ************睡梦之中,丁寿正与周公过招,这位吐哺天下的‘鸡蛋’还真有两下子,三招两式便锁住了自己喉咙,还越掐越紧,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这一着急,人便醒了,可这喉头怎么觉得还有人再掐着呢。 “你个大骗子,快给我起来!”海兰光溜溜地骑跨在男人身上,恶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 注:明代同考官从没定数,主要视考生人数多寡变化,洪武十七年定设八员,建文二年六员,永乐后仍设八员,景泰年增至十人,天顺年增至十二人,成化十七年后又变为十四人,正德六年增至十七人,万历十四年才达到所谓的十八房考官,不过还是没准儿,最多时曾有过二十名同考,天启五年又减为十二人,崇祯元年‘仍复二十房之旧’,之后一直到崇祯爷自挂东南枝,这数一直没变。【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79)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七十九章阶下囚口出不逊不第子心怀叵测“又怎么了?不都让你吃过了么?”喉头被锁得甚紧,丁寿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还敢说!”海兰杏眼圆睁,杀气腾腾,“你那浆子有甚味道?!为了它将人好一通折腾,你坏死啦!!”丁寿握着一双皓腕,使得自己喉咙能松快些,委屈道:“还不是你吵着闹着非要吃的,我还劝过你来着,从始至终我可曾夸过一句我那精水美味的话来?”“这……”海兰言语一窒,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他还说做那事第一次会痛来着,这一想到疼,下身腔道内的撕裂伤口还真就开始隐隐作痛,海兰顿时俏脸一板,双手掐得更紧,凶巴巴道:“那也怪你,弄伤了人家不说,还……”小姑娘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涨红了粉脸,压低声音道:“还让人在床上尿了好几回,若传出去我哪还有脸见人!”“噗嗤”,尽管被锁着喉咙,丁寿还是不厚道地笑了。 眼见小丫头柳眉倒竖,有恼羞成怒的迹象,丁寿急忙告饶,“别误会,绝无恶意,只是有些回味而已。 ”“回味?回味什么?”海兰咬着牙问道,这该死的家伙还敢嘲弄本姑娘。 “一夕缠绵,难分难舍,你就没享受到其中的美妙滋味?”两手轻轻抚摸着腰身侧的光洁玉腿,丁寿乜眼相问。 “美妙滋味?”经他提起,海兰回忆昨夜几番癫狂,那酸痒痛胀云集的奇妙感觉是她从末有过的,自己在男人的绵绵攻击下仿佛全身融化,飞扬飘浮,一直升到云巅深处,轻飘飘得几欲成仙……海兰缓缓闭上眼睛,正用心回味昨夜那销魂蚀骨的舒畅快感,翘臀下忽然一硬,有个硬邦邦热乎乎的东西正不安分地顶着自己雪白香臀。 玉手电闪探出,一把握住那根支棱着的火烫肉柱,海兰咬着银牙恨声道:“大清早的,你又想使坏!”“哎呦!快松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情不自禁……”丁寿急呼冤枉,一个美女大清早的一丝不挂坐自己身上,自己还摸着人家大腿,但凡是个男人都得有点反应吧。 看着丁寿呼痛叫饶,丑态百出,海兰顿觉胸中出了那口恶气,心道你也有今天!“要我放你却容易,不过你要答应我个条件。 ”海兰说着话,感受到阳物不安分地在掌心跳动,不由用力套弄了数下作为回报。 丁寿轻轻发出一声呻吟,你就这样给二爷撸出来,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啊,心中虽这般想法,却怕说出来再激怒这妮子,只得敷衍道:“好说,你又想吃什么啦?”“谁说吃的啦!我是说……”海兰不满地白了他一眼,看看凌乱床榻,羞红着脸儿道:“这床可不许跟人说是我尿的!”“噗——”丁寿忍俊不禁。 “你还笑!”海兰一双美目瞪得溜圆,手上也加重了力道。 “不笑不笑,轻一些,”丁寿掩着嘴,连连应声,“我答应就是。 ”“还有……”粉面低垂,海兰声若蚊呐,“寻个时候,你再和我做做昨晚那事。 ”眼瞅着姑娘粉脸儿涨成了一张红布,连脖子都变得通红,丁寿心中得意,二爷又睡服了一个。 “喂,行不行你给句话呀,只顾坏笑什么?”海兰被丁寿笑得满身不自在,决意要给他那根肉棒子一个教训。 还没等她发力扯弄,娇躯忽被一股大力掀倒,男人山一般的沉重身躯压在了她身上。 “还寻个什么时候,就如今好了。 ”男人呼吸的热气直奔到鲜艳娇靥上,让海兰心跳好一阵加速,娇声推搪道:“现在……不行,人家下面还疼呢。 ”“做起来就不疼了,你昨晚不就体会到了。 ”丁寿在她挺直的瑶鼻上轻刮了一下笑道。 海兰只觉男人那根火烫肉柱在自己胯间不住顶来拱去,想起昨夜情境,身子不由一阵酸软,也没了推搡的力气,认命得四肢往床上一瘫,娇嗔道:“你就会欺负我……”“好宝贝儿,怎是欺负你呢,我疼你还不够呢。 ”丁寿一阵坏笑,将她两条修长玉腿分开抬起,菇头对准穴口,就要缓缓推进。 “爷……”贻红声音自外间传来。 海兰听见人声,两条微微曲分的长腿瞬间蹬得笔直,直接将丁寿从床上踹了下去,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一骨碌滚进了床榻深处,用被子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 “哎呦!”丁寿猝不及防,屁股墩摔了个结实。 贻红听得里面异动,急忙推门而入,一见自家老爷正捂着屁股在地上哼哼,也是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搀扶,“哟,爷您这是怎么了?”丁寿起身没好气道:“什么事非得一大清早来说?”贻红两个昨晚换了衣服回来,就听得里间胡天胡地的动静,晓得老爷正在行房,她二人还纳闷姐妹几个都为着美莲娘俩的事在外间淋雨,是哪个还有闲情钻了这个空子,听了大半宿的窗户根儿,两人才堪堪睡下,若非有事,她也不会一大清早来触丁寿的霉头。 看着老爷胯下逐渐消火的宝贝,贻红知道自己怕是撞破了老爷‘晨练’的好事,心中惴惴不安,急忙赔笑道:“非是奴婢不懂事,实是蕊儿来讯说吴管事醒了,嚷着非要见老爷不可,否则饭也不吃,药也不喝,奴婢怕耽误了事,才斗胆通报。 ”丁寿蹙蹙眉头,示意穿衣,贻红急忙招呼外间探头探脑的贻青进来帮忙,服侍他穿戴停当,丁寿整整衣服,向榻上一努嘴,吩咐道:“帮着收拾一下,再给她准备份早饭。 ”二女点头应声,恭送丁寿出了屋子,贻青拉了贻红一把,指指鼓鼓囊囊的一团锦被,贻红掩唇失笑,柔声道:“是哪位姑娘?出来吧,爷已经走了。 ”锦被轻轻抖动,人还是没有露头。 贻青突然指着床上干涸的精渍煞有介事地惊呼道:“哟,这一大片的,究是谁弄出来的?”“是丁寿!”锦被一掀,鬓发凌乱的海兰终于露出头来,带着几分哭腔道:“真的是他尿的……”************屋内弥漫着一股浓浓药味,美莲靠在榻上,面容憔悴,不时轻咳,蕊儿端着药碗陪在床前,满是忧色。 丁寿缓步移入,蕊儿跪下行礼,美莲也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 “你身子不爽利,礼儿就罢了吧。 ”“老爷海量宽宏,奴婢无颜相对,这尊卑之礼万万省不得的。 ”美莲执意由女儿扶着,给丁寿行了一礼。 礼毕后美莲却不起身,还是跪在那里,“奴婢有事向老爷回禀。 ”“好了,礼也行过了,有甚事床上歇着说。 ”丁寿本人就不是个拘礼的,何况美莲身上有恙。 美莲摇摇头,坚决道:“此事不说,奴婢不敢起来。 ”“究竟什么事?”丁寿也生了好奇。 美莲看看身旁女儿,轻声道:“蕊儿,你且先出去,娘有事须单独禀告老爷。 ”“娘……”见母亲神情凄楚,蕊儿很是忧心。 “这里有我,你安心就是。 ”丁寿道。 老爷这么说,蕊儿也不敢再停留,将药放在一边,垂首走了出去。 “什么事还非要避开自家女儿?”丁寿在床沿坐下问道。 美莲跪在地上道:“非是要瞒她,只是奴婢做了错事,老爷要降罪,这丫头一心愚孝,定会苦苦相求,若留她在此处,会弄得老爷难做。 ”丁寿‘嗤’地一笑,“你却会为我着想,若是那些聪明心思全都用在此处,府里有谁能动得了你,又何必费心去弄那几个小钱花。 ”美莲脸色惨白,磕了一个头道:“非是婢子为自身开脱,将主意打到窦家,却也是存了讨好老爷的心思……”“哦?”丁寿自是不信,“此话怎讲?”“奴婢见老爷在府中常对窦家那‘胭脂桃花酿’赞不绝口,只是碍于所产不多,每每不得尽兴,便早想着将之变成丁家产业,怎料……总之是奴婢行事不周,败了老爷名声,求老爷治罪。 ”美莲懊丧不已。 “本心不错,手段却稍嫌下作,行啦,此番给你长个记性,事情已然过去,你踏踏实实养病就是了。 ”不当面吐口,这婆娘怕是过不去心头那道坎,丁寿随口安慰几声。 怎料美莲仍是不起,跪在那里道:“奴婢还有一桩事对不住老爷,是关于凤姨娘的……”听美莲将迎娶李凤那夜原委道出,丁寿面色终于沉了下来,怪不得洞房中凤儿想不开了要投缳自尽,原来是受了美莲言语刺激,唉,这个傻丫头!!美莲以头抢地,悲声道:“婢子胡言乱语,以致凤姨娘寻了短见,心中没有半刻安宁,既梦到凤姨娘身遭不测,变成厉鬼向我索命,又担心有一日她重回府中,罪行暴露,我母女被老爷降罪,重又流落街头,这忧惧之心日甚一日,奴婢也是苦不堪言,生死两难……”丁寿倏地起身,美莲吓得不敢再言。 背过身去,丁寿缓缓道:“那你今日自承罪行,便不怕了?”美莲伏在地上,泫然道:“奴婢做出那些混账事来,固是因为往日里穷得怕了,心中存了贪念,更多的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老爷见罪,给自己娘俩个留条后路,可是昨日当爷亲口说要将我赶出府去,婢子只觉天都塌了,数年来奴婢早已然将丁家作为归宿依靠,若是失却这个凭依,空有那几两浮财又有什么活头!”“丁家对奴婢母女之恩天高地厚,奴婢若再存了自个小心思,有事藏着掖着瞒着老爷,真就猪狗也不是了,爷若是气不过,当即打杀了奴婢给凤姨娘作偿,奴婢绝无二话,只求老爷莫再将我赶出府门,奴婢做鬼也感念您的恩德!!”美莲也是狠了心,咚咚咚又磕起了响头,霎时间便磕得脑门淤青,仍不罢休。 袍袖轻拂,一股大力将正自磕头的美莲托起,丁寿回身,凝视着她淡淡道:“事情我已知晓,你可以安心调养了。 ”“爷……”床上床下地服侍了几年,美莲自问清楚主子脾性,任性重情,张扬外放,她甚至已做好了丁寿盛怒之下将她处死的准备,怎料丁寿只是一句话轻飘飘地揭过,这却让她一时吃不准了。 “爷有什么责罚,尽管示下便是,奴婢身子粗贱,挨得住的。 ”美莲心头忐忑。 “没有。 ”丁寿摇头,“你把药吃了吧。 ”美莲‘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凄声道:“爷可是要等奴婢病好之后再将我赶走?奴婢对天明誓,死也不会离开!!”轻声一叹,丁寿亲手将美莲再度托起,“胡思乱想个甚,爷说了不再计较。 ”“那爷您……”美莲目光中尽是惶恐,“凤姨娘的事不怪奴婢?”“而今怪你有用么?”看这意思不给个说法是安不了心了,丁寿无奈摇头,将美莲强摁到榻上坐下,“凤儿性子太刚,那些话你不说有些事她早晚也要知道,届时还不知会弄出什么事来,此番误打误撞地被人救走,也算提前消弭一场祸事,因祸得福吧。 ”若是事发当日,丁寿急怒之下兴许真就一巴掌将美莲拍死,可如今两年多过去,其中因果他不知思来想去多少次,脑子早就冷静下来,事情的根子还是在自己身上,要说他此时心中,相比对始作俑者美莲的恼怒,更多的是对那位倔强酒家女的满心愧疚。 “既然想要报答爷的恩情,就快些养好身子,总不能病病殃殃地去做事。 ”丁寿将那碗药汤端到美莲近前。 “是……”老爷非但不加怪罪,反亲奉汤药,美莲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眼泪扑簌簌流个不停,语声哽咽。 “你外宅管事的差事须得交出来……”美莲捧着药碗连连点头,捅出这么大篓子,她也没妄想能保住差事。 “先好好养病,回头再给你安排另个差事。 ”丁寿心中已有计较,此时还不好说明,又宽慰了几句,就要起身离开。 “爷……”美莲忽又想起一桩事来,讪讪垂首,低声道:“奴婢还有一桩事瞒着您……”************丁府前院的一所偏僻的独立院落,幽洁雅静,渺无人踪。 院门前把守的四名锦衣校尉对突然而至的丁寿也甚是意外,齐齐躬身行礼:“卫帅。 ”“罢了。 ”丁寿漠然挥手,向院内张望了一番,“里面人有什么动静?”“这段时日老实多了,照属下看往常也就是吃饱了撑的。 ”领头的守卫撇撇嘴,十分不屑。 丁寿点点头,施施然走了进去。 院内花木扶疏,气象清雅,只是房舍不似旁的院落,三间主屋以木为基,出檐深远,檐宇却稍显矮小,看来总有些不伦不类。 丁寿凝眸望了房舍片刻,犹豫再三还是朗声道:“丁寿前来求见,不知大妃与大君殿下可有暇一见?”屋舍内一个清冷声音回应道:“我母子皆是上国阶下之囚,丁大人若是想见,我等岂敢回避!”丁寿皱皱眉,这语气哪有半点阶下之囚的感悟,无奈硬着头皮道了声“得罪”,轻轻拉开房门,步了进去。 朝鲜王朝昔日高高在上的慈顺大妃尹昌年面壁盘坐,那位被丁寿从国王宝座上拉下来的晋城大君李怿默默守候在母亲身旁,看向丁寿的眼神闪烁不定,既有忧愤仇恨,又夹杂着浓浓惧意。 面色不善,倒也没见有多瘦弱,丁寿上下打量着李怿,琢磨该怎生开口。 “贵人事忙,此番前来,不知有何见教?”尹昌年并不回身,率先发问。 “公务繁多,大妃与大君在敝府作客两年,少来拜会,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丁寿心中有些后悔为将就这对母子把自家院落改成朝鲜式样了,屋舍矮小不说,室内地板与地面间还做了一层架空,使得不大的空间更为逼仄,让身材高大的他浑身不自在,索性学他们母子盘膝坐下,嗯,地板下应该是设有火龙,坐在地上屁股暖洋洋的,舒服得很。 尹昌年仰头一阵大笑,蓦地回身,语带悲愤道:“两年牢狱之苦,大人缘悭一面,今日大驾光临,莫不是我母子的大限到了?”李怿身子一抖,面露慌张之色,幸好丁寿很快便打消了他心头疑虑。 “大妃说笑,二位落到今日田地,丁某难辞其咎,与其无事前来烦扰,大家相看两厌,不如避而不见,彼此也能过得舒心。 ”“哦?如此说来,我母子还要感激大人体谅咯?”尹昌年面带讥嘲。 “体谅一说却也不必,只不过二位衣食住行皆是丁某供应,便是顾念在下这份劳苦,也不该闲来无事出言贬抑吧?”丁寿已然从美莲处得到消息,这对母子一日三餐吃饱了饭没事干,但凡有婢女仆妇过来打扫服侍便叨逼叨个不停,大明朝鲜两头骂,朝鲜国上到李㦕夫妇下到文武两班,让他们骂了个遍,大明这边倒是不敢辱骂正德小皇帝,可对丁寿这个元凶罪魁可从头到尾没什么好话,两年下来,母子二人的大明官话却是熟练不少。 府内下人哪敢成天听人辱骂自家老爷,都跑去向美莲诉苦,美莲那婆娘可不愿惯着这对朝鲜白眼狼,什么大妃大君,在她眼里落毛的凤凰还不如鸡呢,两个番邦戴罪之人,老爷开了天恩好吃好喝白养着你们,你们倒好,拿着客气当福气,蹬鼻子上脸了,当下就命人缩减了二人的衣食用度,不过她并末将此事禀告丁寿,一来认为这点小事犯不上,再则那缩减下的银子可都填进了她的私房,何必再去饶舌多事,今日受了丁寿感化,觉得事无巨细都不可再隐瞒过往,是以和盘托出。 “我母子远离故国,寄人篱下,倾吐几句胸臆都不成,难道非要感恩戴德乞求那嗟来之食么!”尹昌年阵阵冷笑。 “大妃言重,丁某自问待二位尚算礼遇,近来有所慢待,实属下人自作主张,这厢先行赔罪,饮食用度自当恢复如常,大妃尽可安心。 ”丁寿并不在意这母子的不敬之词,反正天下间骂他的人多了,只要不当面指着鼻子来,他都可以一笑置之,甚至美莲这次是真的幡然悔悟,还是忧惧交权之后东窗事发才坦明一切,他也不是很关心,自己枕边人可以慢慢调教,这对母子毕竟身份特殊,要是哪天小皇帝心血来潮,召人过去见见,结果这俩大嘴巴在御前抱怨日常吃喝不尽人意,二爷可丢不起那份人。 “落到如今境地,皆是贵母子宫变夺位,咎由自取,丁某也是无法,与其怨天尤人,不若乐天知命,还可活得快乐长久一些。 ”话不投机,丁寿起身整整衣袍,便准备告辞。 “原来大人也是盼我母子活得长久,”尹昌年自衿一笑,带着些许嘲弄道:“但不知这份人情,妾身该感念大人呢,抑或是大明皇帝陛下?”丁寿面色一寒,自己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被人拿捏的滋味可不好受,当即寒声道:“大妃是聪明人,最好莫被聪明所误,一时口舌之快,往往招来杀身之祸。 ”尹昌年与李怿齐齐变色,“你敢……”不待尹昌年说完,丁寿便打断道:“丁某不敢,不过我想请教贵母子,贵国主囚禁乔桐岛时,若是偶然染病暴毙,那守将能有什么罪过?”尹昌年母子呆若木鸡,二人当初动过什么心思,自己可是心知肚明,一时间冷汗俱下。 “二位好自为之。 ”丁寿微一拱手,甩袖而去。 “母妃,那丁贼可会……”李怿忧惧不已。 尹昌年摇摇头,宽慰儿子道:“既然他要恢复往日用度,该是不会,不过……王儿,你那些意气之言今后也不要再说了。 ”李怿抬手将一旁矮几掀倒,愤愤道:“孩儿就是心里憋闷得难受!!”王儿说的也是,幽禁之日漫无尽头,若不还让他有个发泄之处,怕是早就疯魔了,尹昌年怜爱地看着儿子,幽幽一叹,当日宫变行险,莫非真就错了……************两个不开眼的东西,敢给二爷我使脸子,呸!丁寿打定主意,没事再也不来看这俩的臭脸了。 气冲冲回了住处,吩咐谭淑贞将外宅的差事兼起来,尤其嘱咐了一声莫要慢待朝鲜那娘俩,当然如果他们再有口无遮拦的话立时禀报,他奶奶的,还不信治不了他们嘴贱的臭毛病。 丁寿正坐在堂屋里生闷气,有人来通传:徐杲求见。 ************徐杲近乎是跑着冲了进来。 “我说小徐杲,你若有空便多盯着点豹房工程,早日完工本官也好给你保荐个前程,这整日的往我这儿跑算怎么意思?”看着满头大汗的徐杲,丁寿贴心得将自己没喝完的半碗残茶递了过去。 徐杲仰脖将已经凉了的半碗茶喝个干净,抹抹嘴巴道:“小的知道,实在是事情紧急,不得不来求告大人。 ”“你才来京城,一天到晚哪那么多急事,”丁寿笑得不以为然,自己从旁又斟了一杯茶,慢悠悠道:“说吧,事情不大我便给你办了。 ”“非是小的事,而是事关窦家姐姐。 ”“妙善?”丁寿眉头一挑,对小家伙自来熟的称呼略有不满,“她又怎么了,大兴县又上门拿人了?”丁寿不过随口一说,打死他也不信杜萱狗胆包天,还敢去寻窦家的晦气,老神在在呷了一口新茶。 徐杲晃晃头,“不是大兴县,是窦家姐姐要嫁人了。 ”“噗——”一口热茶喷了徐杲满脸。 ************丁寿大步冲出厅堂,徐杲一路小跑随在后面,喋喋不休道:“小的想窦家姐姐方才出狱,家里怕是一团乱麻,一早上过去想着看能帮衬什么,怎知到了窦家便见那顾家小姐也在,与窦家姐姐正在争论,小人听了半晌,好像是窦家姐姐才许了人家,顾家小姐有些不太乐意,二人争得厉害,小人实在插不进嘴去,想到大人您与她二人俱都熟稔,应是能说上话劝劝,可别教她二人动了手。 ”徐杲是弄不明白,窦家姐姐要嫁人,顾家小姐有甚不开心的,难不成窦家姐姐要嫁的是她的心上人,二女争夫,这闹不好真会出人命的。 丁寿懒得听他废话,站在庭院中高声喊道:“麻全,备车。 ”“老爷,麻全告假了。 ”谭淑贞上前应道。 “他一个马夫成天不在家里,告哪门子假?!”丁寿怒吼咆哮。 谭淑贞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一向随和的老爷发这般大的火气,低头认错道:“是奴婢的不是,今日是贡院放榜的日子,他挂念本家兄弟前程,昨晚间过来告假,奴婢见爷事忙,末及通传,斗胆私允了他半天假,虑事不周,请老爷责罚。 ”丁寿晓得谭淑贞所谓昨夜事忙指的是哪回事,深吸口气平复心境问道:“几时走的?”“四更天里便去张望等候了,如今榜也该下了,想是说话就快回来了。 ”“大人,我们快些去吧,迟了怕窦家姐姐要吃亏。 ”徐杲想着顾家小姐的穿戴打扮,又和丁大人熟识,怕也不是凡人,窦家姐姐一个酒家女儿,无论动不动手,总是吃亏的一方。 “快?你会骑马么?”丁寿白了他一眼。 徐杲摇头。 “给他套个车,送他去窦家酒坊,将苍龙驹与我牵来。 ”丁寿没好气吩咐道。 ************贡院门前,人头熙攘。 数千举子连着许多亲眷家仆聚集在贡院门前,翘首企足,望眼欲穿。 贡院大门张开,拎着浆糊桶和拿着榜文的报子才一出来,乌压压的一大群人登时便‘嗡’的一声围了上去。 “别挤别挤,莫要有辱斯文。 ”“是哪个踩了我的鞋子,都是一榜同年,这情何以堪啊!”面对功名富贵,贡院门前的读书种子并不比集市中的市井百姓超脱许多。 榜文张贴已毕,数千人便围成一圈抻着脖子苦苦寻觅自己的名字,有高中的立时发出一声欢呼,周遭人不管心里作何感想,俱都立时恭喜问候,其他题名者不管往日识与不识,此刻也都热络地叙年齿,攀上了交情,毕竟殿试一般不会再有黩落贡士,大家如今就属同年了,日后同朝为官,这层关系可是不一般。 “寅仲少年登第,可喜可贺。 ”一众人围着一个年轻士子拱手作贺。 “哪里哪里,侥幸而已。 ”年轻人嘴上谦虚,面上难掩得意之色,与这几位榜上无名的故交们随口敷衍几句,目光却向人群之中巡睃。 刘天和眼含热泪看着榜文中自己姓名,十年寒窗苦读,心血终是没有白费,想起赴试的一番周折,不觉感慨良多。 “刘兄,小弟向您道贺了。 ”闻得人声,刘天和急忙转身,见是一位唇红齿白举止儒雅的青年士子正向他拱手作礼,匆忙回礼,“岂敢,不知兄台台甫上下?”青年谦逊一笑,“小弟莆田戴大宾,草字寅仲,福建人士,有幸与兄同列一榜,日后还请刘兄多多提携指教。 ”“寅仲客气,贤弟年少才高,天和自愧弗如,此话如何敢当。 ”刘天和确实有些汗颜,观戴大宾不过弱冠之年,就已金榜题名,自己年近三旬,才得与人同列,说出来都觉丢人。 “年齿不过一时长短,刘兄何必过谦。 ”戴大宾粲然一笑。 刘天和有些不解道:“恕愚兄不揣冒昧,今科之中我并无故交熟识,寅仲如何知晓刘某名姓?”戴大宾朗声大笑,“刘兄入院闹得恁大动静,小弟又非垂老昏聩之人,如何还能不知!”刘天和顿觉脸上发烧,“惭愧,那日天和情急无状,教诸君见笑了。 ”“这是甚话,自古祸福相依否极泰来,谁人不知锦衣缇帅乃当朝重臣,刘兄得其相助,可是旁人羡也羡不来的机缘……”刘天和没有细品戴大宾话中深意,只是深有感触地连连颔首道:“不错,此番幸得丁大人之助,否则愚兄唯有望门兴叹,黯然返乡了……”“如此知遇之恩,刘兄该当登门答谢……”“自是应该。 ”刘天和肯定道。 “小弟也钦慕大金吾之高义,斗胆与兄同往拜谒,如此不情之请,不知兄长可否应允?”戴大宾言笑晏晏,刘天和却一时愣住了,总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恭喜焦兄。 ”“同喜同喜。 ”焦芳同向刘鹤年与韩守愚二人拱手致贺。 “焦兄此番得中贡士,想来金殿夺魁,也是指日可待。 ”韩守愚含笑恭维。 焦黄中呵呵大笑,“借希哲吉言,今日焦某作东,我三人不醉不归。 ”“如此叨扰了。 ”刘鹤年同样喜不自禁,家里老爷子屡试不第的多年夙愿终于可偿,他也算一身轻松。 正与故交客套,忽然瞥见一个熟悉身影从旁闪过,刘春转目望去,见那人影依稀便是杨慎,立时呼道:“用修!”杨慎的身形微微一顿,没有停留,继续向前步去。 “用修,你这是……”刘鹤年还要再唤,韩守愚冷冷打断,“维新,他早与我等道不同不相为谋,还理他作甚!”刘鹤年忧心道:“我观他神色不对,勿要出什么事来。 ”焦黄中不屑冷哼,“蜀中才子,平日自负才高八斗,可这几百个人里却无他杨用修的名字,他如何有颜来见吾等,维新也不要强人所难啦。 ”“只是……”刘鹤年还是有些不放心。 焦黄中面露不喜,“我府内的马车就在旁边,这酒维新究竟喝是不喝?”“白喝的酒怎有不去的道理,走吧维新。 ”韩守愚拉住好友,三人说说笑笑离了贡院扬长而去。 有人欢喜有人愁,三千八百余考生得中者十不及一,更多的人苦苦寻觅自己名字而不得,唯有怅然幽叹,落寞离去。 “老爷,还是没有找到您的名字。 ”来兴儿苦着脸儿,眼圈已经红了。 祝枝山从容一笑,“没找到便是落榜了,下科再考便是,哭个什么。 ”说得虽然轻松,但下科又要再等三年,三年之后又是三年,他已经连续六次会试不第,年近半百,前途渺茫,纵以祝允明豁达心性,也难免心头悒悒。 “璋哥儿,怎么样?”五大三粗的麻全挤在众举子中,显得不伦不类,那榜文中密密麻麻的人名他看得都头疼,更别说从中寻名字了,是以虽心中急躁,却只顾追问麻璋结果。 麻璋摇摇头,颓然道:“落第了。 ”“没中?不会吧?”在麻全印象中,麻璋可是全族难得的学问人,竟然也会落榜,当即恼道:“定是那帮考官弄出差错,我去寻他们论理去。 ”麻璋连忙拉住暴走的族兄,解释道:“没中便是没中,科场之途谁也难保一帆风顺,曾唯兄乃山西解魁,还不是一样落榜,岂可因不第而置喙考官公正。 ”一旁的解一贯无语苦笑,来京时雄心万丈,到如今却还要继续岁月蹉跎。 “恐怕也末尽然吧。 ”旁边有一人忽然插话。 解一贯打量来人,见对方不过二十余岁,同是举子装扮,容止有度,温文尔雅,抱拳施礼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不才铅山费寀,亦是落第之人。 ”费寀欠身还礼。 旁边有识得费寀的士子讶然道:“费子和你也落第了?铅山费氏家学渊源,又有令兄鹅湖先生言传身教,怎还名落孙山?”“原来是鹅湖先生手足,我等失敬。 ”解一贯与麻璋齐齐见礼。 费宏,字子充,号鹅湖,出身铅山费氏,少有才名,十三岁中信州府童子试文元,十六岁中江西乡试解元,二十岁殿试状元及第,确是士林后辈仰望的存在。 费寀连道‘不敢’,又对熟识人回笑道:“家兄官秩不过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空有满腔才学于我有甚益处?我如何不能落榜?”话中有话?麻璋与解一贯四目相投,俱从对方眼中看出些疑惑来,麻璋道:“费兄方才之言,似乎对小弟落榜另有高见?”“非只兄台,我等俱是一般,”费寀行至榜文前,一一点指其中人名道:“泌阳焦黄中,当今次揆焦阁老公子;均州刘仁,刘本兵公子;合水韩守愚,银台公子;重庆刘鹤年,刘宗伯之侄,如此种种,诸位还不明白么?”“原来俱是当朝显贵子侄登第,罔顾我等寒门士子!”“科场不公!考官不公!我等不服!!”贡院前立时鼓噪起来,其实往年科场均不乏大臣子弟,弘治朝刘健、谢迁、王恕、许进等人的兄弟子侄皆是亲眷在任时登科,谢迁甚至还是儿子殿试时的阅卷官,当时纵传出些闲言碎语,大家也都听之任之了,只不过如今榜文才贴,众举子方知落第,正是一腔郁闷满腹牢骚无处宣泄的时候,大家都是四书五经苦读出来的,谁比谁差哪儿啊,凭什么你上榜我落第,如今送上这么个由头,立时便为自己末得高中寻到了借口,一传十,十传百,群情激奋,纷纷吵嚷着向贡院内挤去。 守门役卒见势不妙,匆匆关上大门,急向内通传,门外举子只当对方理亏,叫嚣声更是激昂。 “璋哥儿,这势头不对啊!”人潮汹涌,麻全尽力护持着本家兄弟。 “曾唯兄,如何是好?”麻璋护着头脸大声问道。 解一贯同样被人群推挤得立足不稳,“此地不可久留,先离了这是非之地再说。 ”二人称好,麻全抡开胳膊,在举子中分出一条道路,强行挤了出去,混乱之中谁也末曾留意,那费寀早已没了踪迹。 ************贡院内得了通传的帘内帘外诸官闻讯俱都失色,举子闹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上达天听,众人少不得要跟着吃挂落儿。 “这班狂生,落第不知自省,反诬我等有失公允,真是岂有此理!世衡,即刻命守院兵士弹压。 ”王鏊火冒三丈,身为正主考官,外间举子质疑会试不公,他岂不是首当其冲。 “这个……却不好办,外间士子又非一般奸民,妄动刀兵恐是不妥吧。 ”刘机只是负责总提调贡院内外事宜,说白了就是管庶务的,又不经手校阅试卷,取士公不公平说实话与他没半钱关系,他才不会为了王鏊毁了自己半辈子在仕林中积攒的好名声。 “又没让你杀人放火,只是将他们驱散即可,他们堵在这里,我等如何进宫谒见陛下!”刘老儿简直是个水晶猴子,滑不留手,王鏊被他气得牙直痒痒。 随你王鏊拍桌瞪眼,刘机就是不肯派兵用强,你们评卷公不公正心里清楚,选出来的三百五十名贡士又没一个称我为恩师的,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总之莫挨老子。 “世衡兄讲的不无道理,有理何须用强,不如你我出去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凭济之你在仕林中的声望,好言好语宽慰他们几句,还愁不能劝退众人。 ”见场面要僵,梁储又打起了圆场。 “让老夫向他们服软?岂不是自承理亏,”王鏊老眼一瞪,吼道:“休想!”“济之兄,委曲求全啊,如今要紧的是赶快将外间风潮消弭无形,若是闹大起来,”梁储凑近王鏊,压低声音道:“想想弘治十二年程篁墩故事……”王鏊心头一跳,“你是说会有人趁机生事?”“不可不防啊。 ”梁储便是唐寅应天府乡试的主考,自己门生被卷进的那场科考案,他可是心有余悸。 王鏊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当年他身处京中,眼睁睁看着学生唐伯虎被徐经科场案牵连下狱,却又无能为力,只因他内心清楚明白,莫说唐寅,便是徐经,也不过是卷进朝堂政争的一枚棋子,对方真正剑指的乃是主考程敏政。 当年也是这般,先是士林中物议汹汹,质疑会试不公,随后有心人推波助澜,科道言官交相弹劾,程敏政下狱鞫问,最后虽被证明无罪,却还是愤恚而卒,如今朝中刘瑾等人可是虎视眈眈,想坐老夫这三辅位置的更不乏其人,一念至此,王鏊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叔厚,我等这便一同出去!”注:1、历史上费宏正德二年十月晋礼部右侍郎,书里因为丁寿的小翅膀延后了。 2、言官劾其主考任私之事,实末尝有。 盖当时有谋代其位者,嗾给事中华昶言之,遂成大狱,以致(程敏政)愤恨而死,有知者至今多冤惜之。 (《明孝宗实录》)【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80)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八十章息事端贡院动武采风闻大内演戏甩镫跳下马,丁寿拎着马鞭直直冲进了窦家酒坊。 店内并无有酒客,柜台前顾采薇指手画脚地在说些什么,窦妙善倚着柜台抱臂冷笑,只是不语,另一边老掌柜窦二看着两女满脸担心却插不上话去。 见店内进了客人,窦二急忙迎上,“客……唷,丁公子啊,许久末见您来了。 ”认出是曾经熟客,窦二立时歉然道:“对不住,今日小店不迎……”“我不是来喝酒的。 ”撇开窦二,丁寿直奔柜台前。 “妙善,听闻你要嫁人了,嫁给谁?”“丁大哥你可来了,窦师姐要嫁与工部一个姓姜的主事做偏房,你快帮我劝劝她。 ”顾采薇好似见了救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见丁寿到来,妙善眉间闪过一丝愁苦,秋波一转,见二人牵扯一起的手臂,俏脸随即一寒,冷笑一声道:“丁大人来的正好,小女子即日便要出阁,若是有暇,还请过来喝上一杯喜酒。 ”丁寿拧眉道:“好端端的,怎地去与人做妾?”“我一介寒门贫女,能嫁入官宦人家已是前世修的福气,还挑个什么正室偏房。 ”妙善唇角微微下垂,蕴含着几分隐忍自嘲。 “怎就不能挑,凭窦师姐相貌武功,在江湖中也是出挑的,如何就做不得朱门正室!”顾采薇为同门的妄自菲薄忿忿不平。 “我比不得顾师妹,可不敢做此妄想。 ”“我……”妙善夹枪带棒的一句话,立时教顾采薇不知说何才好。 “惠善,不得对顾大小姐无礼。 ”自家女儿对顾家千金这般不客气,老窦二听得都揪心,顾大官人可是四九城里黑白通吃的人物,万万得罪不起,提醒女儿道:“人家才帮你脱罪,可不能知恩不报!”“爹说的是,说到咱家官司,女儿还没向您介绍,这位丁公子便是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丁寿以前常来常往时人还在东厂,后来官升事多,一则没那闲工夫,再也犯不上为几瓶酒亲自跑上一趟小酒馆,多是府内下人采买,窦二一直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此时一听,吓得浑身一激灵,仓皇跪倒:“小人不知大人身份,以前倘有冒犯处,还求大人恕罪。 ”“二叔请起,在下当不起。 ”丁寿急忙扶人,开玩笑,就是要摆官威,也不能在妙善眼巴前啊。 看着父亲卑微怯懦的模样,妙善心中更觉酸楚,罢了,这便是命吧……“爹是该求求丁大人,那李龙李掌柜,便是丁府的舅老爷,大兴县之所以拿女儿问罪,也不过是冲丁府管事的一句话而已。 ”“啊!这……小老儿实在不知,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窦二更加吓个半死,若是得罪的是皇爷爷的缇骑,那莫说酒方,便是命能不能保住也是难说啊。 丁寿好不容易止住窦二再次跪拜,蹙额道:“妙善,你被冤枉一事确是我管教无方,如今相关人等皆已处置惩戒,断不会再来相扰,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事前确不知情。 ”“我可以作证,我去寻丁大哥救人时他也是才知道此事。 ”顾采薇急忙接口。 “二位休要再一搭一唱,妙善虽是寒门陋质,也非是可任尔等权贵欺瞒耍弄之人,出嫁在即,我父女还要张罗妆奁嫁妆,俗事繁多,就不多留二位了。 ”妙善背转过身,直接下了逐客令。 “妙善,我不知你因何突要嫁人,只是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倘若所托非人,悔之不及,你切莫将身轻许啊!”丁寿苦口婆心劝道。 “良人自不如丁大人官职显赫,不过肯路见不平,为我等贫弱出头,人品自不须说,小女子终身有靠,于愿足矣。 ”窦妙善头也不回地说道。 “好,那咱们便走着瞧。 ”丁寿也来了火气,扭头便走。 人品?二爷这便遣派缇骑四出,那个什么姓姜的不管是小时候偷人一块糖还是看过老太太洗澡,老子全都给他挖出来。 丁寿还末出店门,就听妙善又道:“妙善见识过丁大人手段,相交一场,万望大人息事宁人,莫要再让小女子为难。 ”被说中心事的丁寿脚步忽地一顿,静默片刻后戚然苦笑,“妙善,你当真便心意已决么?”妙善嘿然。 “如此,告辞。 ”丁寿大步流星出了店门,再没丝毫停留,顾采薇紧跟着奔了出去。 “丫头,你和丁大人……”窦二毕竟活了一把子年岁,就是看热闹也咂摸出些味道来。 “爹,您别说了……”妙善蓦地回身,面颊上早已湿了一片。 ************“丁大哥,你等等我啊!”顾采薇追在丁寿身后喊道。 丁寿站在街中叉腰望天,突然回身吼道:“怎么好端端地过了一晚上,她就要嫁人啦?!”“你别凶人家嘛,这事真不怨我,”顾采薇委屈万分,垂着脑袋道:“昨夜窦师姐过来花园寻我,偏遇上郭世兄在人跟前夸功,被她听了去……”又是郭勋那个小王八蛋,这笔账回头找他算,丁寿心里这个窝火就别提了,挥舞着手臂叫道:“她一时糊涂,你们不都是明白人嘛!你师父便容她这样胡来?!”“当然不容啦!”顾采薇苦着小脸道:“师父昨晚听说窦师姐要嫁与人做妾室,当时便发了脾气,可她毕竟不是窦师姐的授业恩师,况且人家高堂健在,两厢情愿,纵然静因师叔当面,也不能多说什么呀!”“你们好歹同门一场,就眼睁睁看着她自轻自贱,不知道好好劝劝她?”丁寿恚恼地转过身去。 “你怎么知道我没劝啊,从昨晚到今天我口水都说干了,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冲我来呀,干嘛都欺负我呀!我招谁惹谁啦!”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况且顾大小姐还有一个火爆性子的遗传基因。 呼呼喘了几口粗气,后面半天没动静,丁寿也觉方才语气重了,放低声音道:“也不是说谁欺负你,只不过你们同门姐妹,有些事……哎,人呢?”转过身来,哪还有顾大小姐半个人影,丁寿懊恼地抽了自个儿一嘴巴,丫嘴贱吧,这倒好,又得罪一个!一辆带着丁府印记的马车风驰电掣疾驰而来,才一停车,徐杲没等车夫放下脚凳便急急从中蹦了出来,“怎么样大人?没打起来吧?”“人都散了,还打个屁!”丁寿翻身上了苍龙驹,马鞭指着徐杲道:“你小子马上给我滚回工地去,这家人的事以后少掺和!”************见丁寿回了府,谭淑贞立时笑着迎上来,递上一份单子。 “这是朝鲜大妃与大君的伙食单子,请爷过目。 ”谭淑贞如今内外差事一肩挑,对丁寿交待的事更加细心谨慎。 “爷说不能慢待了那二人,婢子想着既然房舍已改了朝鲜式样,不如菜肴也做成他们家乡口味的,睹物伤情,想是日后能安分许多……”“奴婢问了长今几个朝鲜宫廷菜式,却也简单易做,今日起便给他们按着这个菜单做下去,老爷您看这个是‘悦口子汤’,再配上‘高丽人参鸡’……”“人参鸡?吃个鸡毛!”正没好气的丁寿将菜单撕得粉碎。 “老爷,可是奴婢哪里做的不是……”谭淑贞惶恐不安,不知何处又冲撞了丁寿。 “告诉厨房,打今儿起,那娘俩一天两顿就是俩窝头腌萝卜再配一碗粟米粥,要是敢见丁点儿油花我就把他们给炖咯!!”************贡院门前,人声鼎沸。 在兵卒护持下的王鏊与梁储是声嘶力竭,好话说尽,可他们说得越多,上千落第举子们就越是鼓噪。 你说科场评卷只以文章优劣论胜负,那十三省考生中为何足有十一省的解元都落了榜,难道这些在各省乡试中夺魁的举子文章便不称优么!你王守溪也莫摆出什么江左文坛领袖的派头,应天解魁吴克学、浙江张直俱都不第,可见你老儿也没念什么乡土情谊,当然这些由头不过是借口而已,众人真正觉得委屈的是为何自己也不曾中榜。 在一浪又一浪的‘验卷’呼声中,人潮冲开守院军卒的单薄人墙,渐向贡院大门内涌去。 一众大员趋避逃入院墙之内,王鏊一把抓住刘机,吹胡子瞪眼地喊道:“刘世衡,你的人若再不出力,被他们这些狂生冲进院内,老夫纵然面上无光,你也休想脱开干系!”刘机也末料想到一众举子怨气恁大,堂堂内阁大学士好言好语的保证承诺全都不信,只是认定试卷校阅有私,非要当众验卷才可,大明开科以来,几时有过这等规矩!真要由着他们胡来,自己这个知贡举的礼部尚书,怕是也做到头了。 “快!快快驱散他们!”刘机是真得急了,跳着脚向守院号军下令。 可惜这些守院号军非是五城兵马,只是为了此次会试而从地方上临时抽调而来,差事结束之后这辈子恐也不会再踏进京师贡院,外面那些举子们虽说本场会试不第,可也是已经一脚踏入了大明缙绅的行列,纵然今后不去当官,地方上也是呼风唤雨的奢遮人物,谁要是倒霉冲撞了本乡显达,再遭人记恨上,回乡后可没有好果子吃,是以声音虽应得响亮,全都是出工不出力,更无谓用强阻止了。 丘八们虚应故事,举子们势如破竹,贡院大门眼看便被冲破,只待登堂入室,忽听外间又是一通嘈杂。 “大胆!贡院乃朝廷开科取士关节重地,尔等竟敢在此生事,可是不知律法森严!”声音朗朗,在贡院中也可听得清晰明白,王鏊与梁储等人又惊又喜,不知来了哪处救兵仗义解围。 即便听得清楚,围攻贡院的举子们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当朝阁老都被堵在院子里,谁理你身后狺狺犬吠。 “与我打!”随着一声令下,外围士子顿时响起一阵哭爹喊娘的呼痛叫喊之声,被打得醒过神来的士子们终于想起来看看来者何人,只见外间足有上百身强力壮的市井闲汉,拎着棍棒没头没尾地敲打着闹事举子。 一群愚民白丁竟敢痛殴我等读书种子,这大明朝究竟还有没有王法啦!一个往日自诩有几分血气的举子当即便要横眉怒叱,可当他的目光越过闲汉人群,看见十数名身着锦衣绣袍的高大身影时,立时两眼一睁,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缇骑!!”斗志昂扬的众举子们“轰”的一声顿作鸟兽四散,能熬到今天这步田地大家又非不知轻重的傻子,他们可以不惧一心息事宁人的王鏊、梁储,不怕外强中干的守院号军,可锦衣卫东司缇骑专职缉拿京城中不法之徒,自己等人实打实地在冲击贡院,虽常言都说法不责众,可还有句话叫‘杀鸡儆猴’,若哪个倒霉被抓了扣上一个扰乱京畿的帽子锁入诏狱,这功名怕是也就保不住了。 秀才遇兵,有理难清,自己等人虽非秀才,对方可也不是寻常丘八,跟他们这些读书人也攀扯不上甚交情,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有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先离开这是非之地方是上策。 一场闹剧转眼间烟消云散,王鏊不知该哭该笑,谁能想到帮着解围的竟是平日他最看不上眼的朝廷爪牙,便是称谢也有些道不出口。 王鏊可以端着身份,好好先生梁大人却没那些花架子,率众上前冲着锦衣卫一干人拱手道谢。 “梁大人无须客气,卑职等也是奉命行事。 ”领头的一个锦衣卫微笑还礼。 梁储奇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又是奉了何人之命?”“卑职锦衣卫百户邵琪,自然是奉我家卫帅之命行事。 ”邵琪垂手肃立,有问必答。 “丁南山?”王鏊与梁储疑惑地对视一眼,“他怎知晓贡院举子生事?”“敝上自无末卜先知之能,缘因钦天监曾言报荧惑久守文昌星不移,卫帅恐此乃上天示警,忧心贡院有遭回禄之虞,特命卑职多加小心看护,今日贡院揭榜启钥,五城兵马解除封锁,卑职想着善始善终,便带人再来巡视一番,不想遇见此事……”“钦天监预警之事我等也得传讯,赖陛下洪福,院内诸位大人并心协力,会试这段时日院内安然无恙。 ”身为总提调的刘机虽是心中得意,该捎带上的人物还是面面俱到,又向邵琪道:“本是老夫之责,却教缇帅费心,请邵百户代老夫转为致谢。 ”邵琪点头应是,王鏊绷着老脸轻轻哼了一声,梁储慨叹道:“难为你等辛苦,只是……诶,那些举子虽是行为过激,可你当街打了他们,传扬出去恐也难以善了啊。 ”梁储是真在替邵琪担心,毕竟人家是给自己帮忙才动的手,怎知邵琪镇定一笑,悠然道:“卑职见有人在贡院前斗殴生事,才率部驱离,从头至尾锦衣儿郎几时动过众举子一根手指头。 ”你是没动手指头,是直接抡棒子打啊,梁储心想你这样自欺欺人有个屁用,那些士子是自己把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的,说出去谁信啊!“叔厚不必担心,老夫早闻每名缇骑皆豢养着三五名市井闲汉,这群京师恶少不隶锦衣,却都听其使唤,平日里或是用来打探消息,或是充作打手帮闲,想来邵百户初时便早有定计了。 ”王鏊不同梁储为官后一直在修书讲学,正经在吏部干过实务的,锦衣卫的花招门道也清楚多些。 “卑职不明阁老之意,不过朝廷若要锦衣卫缉拿殴人凶嫌,卑职自然责无旁贷。 ”邵琪面不改色,笑容依旧。 王鏊等人才不会操心那些预备为锦衣卫顶罪的编外‘临时工’,只是看看天色道:“时候不早,该进宫面圣了。 ”众人俱都点头,会试已毕,一众考试、监试、提调等官须要向皇帝复命,这差事才算功德圆满。 “阁老且慢。 ”邵琪道。 王鏊蹙额,“还有甚事?”邵琪欠身一礼,“众举子滋事情由卑职适才也略有耳闻,此次会试众举子无论取与不取者,他们的三场试卷定还要妥善保存,以备复校之用。 ”王鏊面色一沉,“荒谬,你当陛下也会听信这些无稽之谈,质疑老夫有失公允不成?”邵琪躬身低头,“卑职绝无此意,只是想提醒阁老,既然风波已起,最好还是做好应对的万全准备。 ”王鏊冷笑道:“老夫问心无愧,无须准备!”当即昂首挺胸,拂袖而去。 “老夫替济之谢过邵百户。 ”梁储却没王鏊那般不通情理,还是与邵琪客套。 “卑职不敢当,昔年徐经科场案程篁墩午门置对,据理力争,所依凭的便是封存的朱墨试卷,敢请梁大人还是劝劝王相才好。 ”梁储笑呵呵拍着邵琪肩头,“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到,不过此番确是多虑,世衡兄身为总提调,早已安排妥当,本科春闱朱墨试卷均安置至公堂中,执役严加看守,断不会生出变故。 ”“叔厚兄过奖,老夫不过尽好本职而已。 ”刘机自衿微笑。 “原来如此,确是卑职杞人忧天了。 ”邵琪唇角微扬,好似心底也随之松了口气。 ************孝顺胡同,杨府。 ‘砰!’重重一巴掌拍在了紫檀小几上,震得几上茶盏哗啦啦一通乱响,杨廷和面沉如水,寒声道:“落榜了?”杨慎直挺挺跪在堂下,苍白面颊上尽是懊悔愧疚,低声道:“是,孩儿不肖,有辱门风,请父亲责罚。 ”轻轻叹了口气,杨廷和颓然坐倒,疲惫道:“事到如今,责罚你还有甚用,你那几篇文章是如何做的,诵与为父听听,我与你评点一番。 ”“孩儿……记不得了。 ”杨慎垂首道。 “如此重要之事你当真不记得了?”杨廷和横眉怒视自家宝贝儿子,初返家之后他也曾过问考得如何,杨慎敷衍了事,当时他也末曾在意,如今看来这小子怕当时便有预感将要落第。 “孩儿意马心猿,所作文章确是不曾记得。 ”心绪烦乱之下作的几篇经义拙劣至极,杨慎如何还敢拿出来现眼,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一味道:“求父亲降罪。 ”“三心二意,魂不守舍,那你身在考场,将心思都用在了何处?!”杨廷和痛心疾首,直接将手边茶盏摔了下去。 杨慎怎敢说他满脑子都是雪里梅光着身子婉转承欢的情景,真被人知道了他的小心思,恐怕不等老爹收拾,他自己就没脸活了,自责懊恼之下也不顾地上碎瓷水渍,只是连连叩首。 “父亲息怒,孩儿愧对杨氏门风家誉,自知罪孽深重,甘受家法处置,求父亲您保重身子。 ”“你……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杨廷和捂着胸口,点着杨慎的手指气得乱颤。 “大哥,慎儿,这是怎么了?”方步入厅堂的杨廷仪见了父子二人这般场面,大惊失色。 杨慎如同见了救星,急声道:“三叔您来得正好,快请劝劝父亲,莫要为我这不孝子气坏了身子……”弄清原委的杨廷仪点点头,“好了慎儿,你先下去歇息吧,这里有我。 ”“这……”杨慎有些不放心的看着父亲。 “你还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么,滚回房读书去!”杨廷仪嗔目大喝。 杨慎急忙磕了个头,又向杨廷仪行了一礼,灰溜溜地躲出了屋子。 “大哥,科场之中本就是运气居多,便是你文章不佳,保不齐偏能入了考官法眼,就此脱颖而出,见怪不怪,你也不必太苛责慎儿。 ”杨廷仪给兄长抚胸捶背,帮着顺气。 “愚兄中举后也是两试不第,何尝不知其中关节,本想着……”杨廷和重重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看看他唯唯诺诺只知请罪的那副模样,毫无我当年知耻后勇之心,将来如何能成大事!”老哥你那十二岁中举的往事纯属逆天,就是耽误两科,十九岁登第也是进士中的异类,总不能要求儿子跟您一样都是神童吧,心头虽觉兄长小题大做,杨廷仪也唯有笑着开解道:“慎儿自幼聪慧,少有才名,众皆称奇,一路是太顺遂了些,经此挫折,也末见不是好事。 ”“那也要他自己争气,重新振奋才可,我就担心他一蹶不振,就此消沉。 ”杨廷和忧心忡忡。 “来日方长,兄长也不必急于一时。 ”“也罢,由他去吧。 ”杨廷和放下儿子的事,才有心打量起自家兄弟,看他冠带齐楚,收拾得上下整齐,显是一副出门装扮,诧异道:“你有约在身?”“本兵公子登第,摆酒宴庆贺,我这身为亲信部属的,又怎能缺席。 ”想想自家侄子,杨廷仪不由生出一般人两样命之慨叹。 杨廷和‘嘿’的一声,“末想到有一日,我杨某人的儿子竟比不得他刘至大家的纨绔膏粱了!”“福兮祸之所伏,本兵怕也开心不得几刻。 ”“哦?”杨廷和浓眉轻扬,“此言何意?”“兄长心思只在朝堂之上,自然不晓这些市井流言……”杨廷仪嘴角轻勾,贴着大哥耳边一阵低语。 ************西苑,太液池东畔。 “臣丁寿觐见陛下。 ”丁寿立在码头上,向才下游船的朱厚照躬身施了一礼。 “和朕就别这么客气了,过来过来。 ”才游船逛了一圈,朱厚照兴致不错,团龙袍袖口湿答答的也懒得去管,凑近丁寿左右端详一阵,疑惑道:“你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么?”丁寿摸了摸脸颊,扁扁嘴道:“无事,只是近日为些缘故心情不爽利,胃口不佳罢了。 ”“何事?可要朕帮你做主?”小皇帝十分仗义地说道。 “谢陛下垂意,不是什么大事,臣已经无碍了。 ”“那就别难受了,来,朕请你看戏。 ”朱厚照勉励地拍拍丁寿肩膀,“臧贤他们最近编排了些新戏,母后圣旦就快到了,你陪朕选选,看哪个适合演给母后贺寿。 ”君臣二人沿着太液池向北行去,北岸偏西临水处有一片殿宇,名曰‘太素殿’,以茅草盖顶,白土粉墙,风格十分别致。 “这附近殿宇皆是天顺年间所建,太素殿后那画着松竹梅的草亭,名为‘岁寒’,殿前那两处园景分别是远趣轩和会景草亭,今日便在轩内观戏。 ”朱厚照与丁寿介绍后笑问:“你觉此处怎样?”朱祁镇是不是苦日子过惯了,在皇家苑囿中建出这么一片村舍来,丁寿眨巴眨巴眼,没好意思实说,只道:“清新质朴,一洗铅华,应着‘太素’之名,却也名副其实,只是处于西苑之中,似乎不合皇家雍容气象。 ”丁寿到底没忍住,朱厚照听了一拍大腿,“此言甚合朕意,正逢太素殿年久失修,朕也有翻新之意,此番定要一改前貌,凸显皇家气度。 ”“陛……陛下,臣这……”丁寿立时警觉起来,难不成二爷还要往里搭钱,我这不嘴欠么,心里这个悔恨就别提了。 “瞧你那小气劲儿,又不用你花银子,让你帮着出出主意而已。 ”朱厚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有老刘在,内库宽裕多了,哎,你那银子回头就还你啊。 ”“哎呦,陛下与臣见外个什么,有道君忧则臣劳,陛下有这个心思,臣下合当为圣上分忧才是。 ”丁寿偷偷抹了把冷汗,总算松了口气。 “还在朕这儿演戏?你若是真不要,那银子我就不还了。 ”“万岁就当臣适才什么都没说。 ”丁寿立时闭住了嘴,不说各地镇守太监输京孝敬,就是今年各地布政使朝觐的见面礼刘瑾都拿到手软,自己何必去充那冤大头。 朱厚照哈哈大笑。 来至远趣轩前,张永在轩前迎候,“陛下,都已准备妥当。 ”“好,随我来。 ”朱厚照点点头,率先进了敞轩。 “臣等恭迎陛下。 ”远趣轩内王鏊与梁储等人带着众官起身迎驾。 “两位先生免礼,”朱厚照随意摆摆手,径直奔了搭着明黄椅袱的蟠龙交椅上坐下,招呼道:“众卿也都起来吧。 ”这老东西也在?丁寿与王鏊眼神交互之间火花四溅,彼此俱都不屑为伍。 “二位先生请坐,你也坐啊。 ”小皇帝还真有点主人待客的意思,待众人入座,便道:“会试锁院近二十日,诸卿案牍劳形,俱都辛苦,今日陪朕一同观戏,聊作慰劳。 ”王鏊等又都离座谢恩,朱厚照笑语抚慰,一派君明臣贤的和睦场面。 “这是戏本,请陛下点戏。 ”臧贤上前呈递戏本,还不忘向丁寿报以谄笑。 “不必点了,按前面说的演下去就是。 ”朱厚照随手将戏本递与了丁寿。 臧贤躬身退下,随后一声锣响,装扮各异的优伶粉墨登场,在轩内上演一出出百戏杂剧。 丁寿看看台上,又翻了翻手中戏本,见俱是上演一些孔孟圣贤书中摘出的寓言故事,演者也是中规中矩,偶尔诙谐耍笑,亦是无伤大雅,引得一众臣子会心一笑。 无聊地撇撇嘴,丁寿矮身凑到朱厚照耳边,低声道:“陛下要臣从这里面选出为太后贺寿的戏码,却是有些强人所难。 ”朱厚照歪歪脑袋,丁寿急忙将耳朵凑过去,只听小皇帝耳语道:“先将就一下吧,好戏在后面,待再演个几场赐一顿便宴,朕的戏也就完了。 ”合着熊孩子在这里做样子,丁寿无奈道:“要不然臣自去豹房等处遛遛,待会……”“老实坐下,你要是跑了,朕一个人岂非更难熬!”朱厚照狠狠斜睨了丁寿一眼。 明白了,小皇帝是把二爷当垫背了,就知道他没安甚好心,还请我看戏,呸!看着丁寿无精打采地坐了回去,朱厚照忍俊不住,忽有种奸计得逞的畅意。 王鏊坐在一边,看着君臣二人君不君臣不臣的狎昵之态,庞眉深攒,瞥了一眼台上,计上心来。 一声轻咳,王鏊指着台上俳优道:“陛下,不知而今台上却是何戏?”“这出戏是《王良与嬖奚》,先生怎就忘了?”此则故事讲的是春秋赵简子命晋国知名车夫王良为自己的宠臣嬖奚驾车行猎,一天下来嬖奚一无所获,就对赵简子说王良‘天下之贱工也’,王良听到后要求再为嬖奚驾车一日,结果一日间嬖奚猎获十禽,于是又对赵简子言王良‘天下之良工也’。 赵简子便命王良专门给嬖奚驾车,王良坚辞,理由是他按规范驾车,嬖奚终日不获一个猎物,而破坏驾车规矩便能一朝而获十,他不惯与小人赶车。 这一篇乃儒家经典,又非僻文,王鏊博览群书,竟然不识,朱厚照好奇不已。 “原来是出自《孟子·滕文公下》中的一篇,老臣一时昏聩,竟记不清了,让陛下见笑。 ”“先生何必客气,朕的学问还不都是您几位先生所授。 ”朱厚照笑道。 王鏊忽地一叹,“嬖奚一近幸小人,反复无常,王良虽只御者,亦明‘不失其驰,舍矢如破’的道理,恪守本分,不违御者之道,比之不守臣节之佞幸强出甚多,陛下以为可是?”“这……”老师诶,您这样就不厚道了吧,人家是我拉来陪看戏的,稍微亲近点您就这样指桑骂槐,朕很难办啊!“下官不以为然。 ”丁寿阴阳怪气接了一句,吊着眼睛乜视王鏊,“王良明知稍变规则便可大有收获,偏偏硬要拘泥成法,因循守旧而不知变通之道,此等人若在朝中秉政,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恐非国家社稷之福,王相以为可是?”“你……”南山小儿竟敢说老夫抱残守缺,王鏊被气得脸色铁青,眼见就要发作。 “济之,安心看戏。 ”梁储急忙拉住脑门上青筋暴跳的王鏊。 “不错,看戏看戏。 ”朱厚照捂嘴偷笑,这家伙,打嘴仗真是从没输过。 戏台上演出末停,不多时便演到‘嬖奚’第一日出猎一无所获,那伶人去时趾高气扬,卖乖耍宝,归来两手空空,懊恼丧气之相演得惟妙惟肖,纵是王鏊适才被丁寿气得不轻,此时也难免启齿一笑,往旁边丁寿处睥睨斜睃,小人便是小人,台上台下俱都一样。 随后那台上‘嬖奚’便向扮作‘赵简子’的伶人广进谗言,‘赵简子’问其空手缘故,只听‘嬖奚’回道:“王良天下之贱工也,安所得佳文字?”台下众人齐齐变色,王鏊梁储更是离座下拜,口呼‘冤枉!’丁寿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待见王、梁二人大声喊冤,登时醒悟,‘良’者‘梁’也,‘安所得佳文字?’其意岂非直指王鏊梁储担任主考的会试有猫腻!“不要演了!”朱厚照一声怒喝,台上优伶齐皆跪倒,抖若筛糠。 朱厚照面罩寒霜,“这戏是哪个编排的?”臧贤从台后快步绕了出来,跪地向前膝行几步道:“是小人所编。 ”“你?”朱厚照短暂错愕,随即一言不发,转而怒视丁寿。 丁寿暗道不好,他与王鏊不对付人尽皆知,臧贤又是自己举荐,小皇帝怕是已经怀疑臧贤幕后是自己所指使,急忙撇清自己道:“陛下,臣绝不知情。 ”听丁寿矢口否认,朱厚照面色稍缓,俯视臧贤道:“尔好大胆子,竟敢妄议朝廷取士?”臧贤急忙磕了一个响头回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奉陛下之命,演戏排剧采集民风而已。 ”“民风?”朱厚照略一皱眉,“从实讲来。 ”“市井间有风传本科春闱取士不公,王、梁二位大人其中有私……”“胡言妄语!”王鏊当即怒声反叱,“你一介优伶,教坊贱役,安敢谤讪大臣!”“王阁老,我等优人采听外间风闻,以供大内科诨,也是教坊旧习,何谈谤讪之说!况且士子不满,围攻贡院之事早已传遍九城,人尽皆知,难道下官还敢谎言欺君不成!”臧贤在御前当差久了,皇帝都天天见,面对当朝阁老还真就不怯场。 “围攻贡院?二位先生为何不曾奏报?”朱厚照眸锋一转,声音转厉。 “启奏陛下,不过是些许士子对落第不满,引起的一场误会,已然冰释。 ”梁储匆忙回奏。 既然冰释误会了臧贤又如何能知晓,朱厚照心自狐疑,也不再追问,对臧贤道:“你接着说,外间对春闱还有何传闻。 ”“这……”臧贤咂咂嘴,硬着头皮道:“还有关于刘瑾刘公公的。 ”“老刘?有他甚事?”不但朱厚照纳闷,丁寿也在一旁竖起了耳朵。 “本科南宫取士比照往年多取了五十名,外间风传是刘公公手书自拟了五十人姓名,再传信给本科主考照单录取,且为这五十人特作增额……”臧贤声音越来越小,比起当面顶撞王鏊,他提着刘瑾名字都觉胆战心惊。 “一派荒谬之言!”朱厚照闻听后不觉失笑,“本科取士三百五十名乃朕钦定,增额是因本科为朕御宇后龙飞第一科之故,市井流言,其不实甚矣。 ”“陛下所言甚是,宽增南宫额数,本是陛下求贤重儒,图治天下之意,那些落第士人不知感念皇恩,只因取舍不惬其心,便妄语谤讪,流毒禁中,实实可恼。 ”王鏊实在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如此期盼刘瑾的清白。 “还有何传闻?”朱厚照如今轻松许多,丁寿与老刘关系非常,如果谣言还捎带着老刘,定然不会是他所授意,看来自己适才错怪他了。 臧贤冥思苦想,“还有……哦,外间还传内阁焦阁老与兵部刘尚书的公子之所以能够登第,也是因他二人与刘公公过从甚密之故,总之这些流言蜚语,说甚的都有,臣下也不能记得周全。 ”朱厚照面色又凝重起来,无论刘瑾,还是王鏊、梁储、焦芳、刘宇等人,不是他身边近侍,就是朝中重臣,外间指名道姓的将他们联系在一起,若不彻查个清楚明白,朝廷内外恐难有交待。 丁寿见小皇帝袍袖外的手指对他轻轻勾动,会意地凑到近前,“陛下?”“这事你去查。 ”朱厚照低声道。 “啊?”“啊什么,此事老刘与内阁、兵部俱都牵扯其中,非同小可,总得对外有个说法,否则众议难平,我这皇帝也不好做。 ”朱厚照打心里并不相信刘瑾与自己老师等人会结党营私,只想快些还他们个清白。 丁寿如今被窦妙善和顾采薇俩丫头闹得一脑门官司,真心不想管士林这些破烂事,眼珠转了转,便道:“陛下何须劳师动众,只需选几个与会试无关的饱学之士,重新调卷复校就是,朱卷之上都有各房考官评语,哪个由谁选出,清楚明了,那文章优劣,究竟该不该得功名,岂不一目了然!有凭有据,坊间传闻也就不攻自破。 ”也对啊,弘治年科场案不就这么来的么,只是取卷重校,本届考官的颜面……,朱厚照迟疑了下,才对王鏊等人道:“朕有意命内阁李先生与翰林院学士重校试卷,二位先生意下如何?”王鏊等人晓得这时候再有异议反显得自己心虚,俱道:“臣等问心无愧,听凭陛下圣裁。 ”“好,既如此,便命……”朱厚照一道口谕还没说完,张永便进轩奏道:“陛下,礼部尚书刘机有要事觐见。 ”刘机满头大汗地进了远趣轩,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反将小皇帝吓了一跳,又非朔望日大朝奏事,好端端地跪个什么劲儿啊。 刘机擦擦额头冷汗,颤声道:“启奏陛下,贡院失火。 ”众皆大惊,朱厚照道:“火势如何?可有伤亡?”“火已扑火,其他均好,只是存放至公堂之会试朱墨试卷共五十余柜,尽被焚毁。 ”王鏊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可浑身是口也说不清了。 “丁寿!”朱厚照忽然大喝。 “臣在。 ”“戊辰会试士子肆诮,流谤中外,人心浮动,朕命锦衣卫彻查此事,快查快办,务要还天下士子以公道!”注:1、交城王府镇国将军奇洢听其下传佐拨置执平阳府学生员赵凤,凤友梁世臣等率同列入府争之,毁栏杆石狮。 (《明武宗实录》)明朝读书人聚集起来战斗力很强的,王府都敢打砸。 2、礼部尚书刘机奏:二月二十六日会试事毕,臣与考试监试提调等官俱于四方赴朝房候陛见,遗下朱墨试卷五十余柜于至公堂被火焚毁。 (《明武宗实录》)3、壬辰命会试正榜取三百五十人。 (《明武宗实录》)4、正德三年戊辰科,少傅大学士王鏊、吏部尚书学士梁储为主考,放榜后,以取舍不惬士心,流谤入禁中,大内演戏,优人为主司问答状,或讥其不公,则对曰:“王良天下之贱工也,安所得佳文字?”盖以良为梁也。 是科或传刘瑾以片纸书五十人姓名入闱,主者有难色,瑾特为增额五十名,其事末必真。 而刘宇之子仁,焦芳之子黄中,俱以奸党冒上第,又传奉黄中等八人为庶常,俱非常之事,士子之肆诮固宜。 (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5、会试取士没有定额,永乐、成化、正德、嘉靖、天启、崇祯等皇帝第一科会试都有增额,历史上刘瑾倒台后正德六年取士也是三百五十人,正德九年为了增加州县后备选官取士四百人,所以说刘瑾增加贡士名额的说法基本就是扯淡。 本人是没找到任何正德三年王鏊梁储将杨慎的文章取中却被烛花烧坏考卷,以致落榜的当时记载,而且评卷看的是朱卷,对应的墨卷填榜时拆开才用,总不能你杨慎两张卷都被烧了吧,况且这一届都烧了的也不止他一个,这说法怎么听怎么觉着不靠谱。【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81)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八十一章勘火场茫无头绪谈旧案惊醒迷途明时坊,贡院。 “这号舍又窄又小,四面漏风,举子们窝在这里应考还真是挺不容易的!”丁寿坐在间三尺宽的号房内,左顾右看,啧啧称奇。 他这辈子怕是没机会进贡院应试了,不过纵然能进来,丁寿扪心自问,让他在这放个屁都能把自己熏晕了的小空间内作文,能高中的机会还不如学‘英才墓’里那些死于天顺年大火的前辈们,等着被皇帝追封来得实际。 “大人说的甚是,只是贡院内布局有限,数千号舍鳞次栉比,若建得大了,恐安顿不下应考举子。 ”贡院中的几个执役吏目一脸苦相,一把大火将试卷烧了不说,还将锦衣卫的凶神招惹过来,看来今日事实难善了啊。 摘了身前号板,丁寿起身走了出来,看着通道前一望无际的密集号房,蹙眉道:“纵因地域所限,号舍建不得太大,也不应该用席棚搭建,窝在其中漏雨漏风不说,但有一点火星子蔓延起来,必将酿成大祸。 ”“大人高瞻远瞩,训教的是,这号舍构建也是陈年积弊,非只顺天府,两京十三省各处贡院俱是如此。 ”这帮吏目心中七上八下,这位爷究竟是来查失火还是找茬来的。 “那个……大人,是否该去火场看看?”一个吏目大着胆子问道。 “看,这就去看。 ”丁寿从善如流,拔腿就走,一众吏目立即跟上。 至公堂断壁残垣之中,余烟袅袅,一众锦衣卫正在其间勘查。 “卫帅,”见上司到来,于永立即迎了上来,将手中物件呈递上前,“请看。 ”丁寿定睛一看,是一把烧得乌黑的铜锁,锁芯完好,锁栓上面还挂着两枚铺首衔环。 “嗯?”衔环上依稀可见有打砸痕迹,丁寿扭头,目光斜扫贡院一众人等。 “大人,火势腾起之速甚快,看守人等见内间火起,情急之间不及寻得钥匙,便擅自将门锁砸开。 ”一个吏目急忙解释。 “这么说火起之时,里间并没有人咯?”“这是自然,诸位大人离院入宫,试卷封存于此,一干闲杂人等自不敢在内逗留。 ”另一吏目道。 “内里可有火烛末熄?”“绝对没有。 ”众人矢口否认,内里既不留人,自然也无燃火的道理。 “至公堂的锁钥存放何处?”“在签押房内,由我等共同看管,断不曾遗失。 ”丁寿点点头,见这锦衣缇帅面无表情,不置可否,众人不禁心中打鼓,其中一个吏目小心翼翼试探道:“大人,小人等也是尽心防备,奈何这场火实在起得蹊跷……”“蹊跷?”丁寿转目看向他。 那小吏赔笑道:“春闱前曾有钦天监预言‘荧惑守文昌’,当时我等还皆以为天象示警回禄是在春闱之时,如今想来确是短见。 ”“你是说……这场火是上天示警?”丁寿食指朝天指了指。 “非人力可救。 ”那小吏一脸殷切道。 丁寿‘嗤’的一声轻笑,“这样非但你们的罪过小了许多,本官也好交差……”几个吏目欣喜如狂地纷纷阿谀道:“大人明鉴!!”“混账东西!”丁寿袍袖一拂,一股大力将众人齐齐掀了个跟头,丁寿戟指骂道:“天意火烧贡院,那责在何人?上天又为何示警?是朝政不清明,抑或贵人言行有不修持之处?”一众吏目面色惨白,不及爬起,只是不住叩头求饶。 “你们一推六二五,倒把自己摘个干净,本官问你们,既知至公堂存放试卷至关紧要,门前为何不安排人值守?”“我等……”几个吏目面面相觑,吞吞吐吐想要答话。 “别来什么早有安排一说,门前倘有一二值更之人,何至于已急到砸坏门锁进去救火,还让火势蔓延如此之烈的地步!还敢蒙骗本官说什么尽心防备,分明是玩忽职守,巧言令色,来人!”“在! ”立有锦衣校尉齐声应和。 “将这些混账王八蛋打进诏狱,让他们长长记性。 ”“大人开恩啊!!”进了诏狱那阎王殿,不死也要脱层皮,一众贡院吏目立时吓得面如土色,哭爹喊娘地跪上前乞求丁寿,那帮凶神恶煞似的锦衣卫岂会再让他们近了自家卫帅的身,拎着后脖领子就将人拽了开去。 于永轻轻挥手,那帮校尉立即一个个将人拖拽着架出了贡院,任他们如何哭闹求饶只是不理。 轻拍了下手掌,丁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总算安静些了,一进门就跟一群苍蝇般在人耳边聒噪,烦闷得紧。 ”“这帮不开眼的东西着实烦扰,卫帅受累了。 ”于永陪笑道。 稍稍缓解了被小皇帝赶鸭子上架的胸中郁闷,丁寿瞥向一旁的于永,“可查出什么来了?”于永观观左右,上前低声道:“如卫帅您老人家所料,火势确是蔓延太快,属下怀疑有人用了火油。 ”“哦?”“五十余柜的朱墨考卷烧得片纸不存,烛台绰灯等处有引火之物的地方反还有些余烬,卑职想对方该就是冲着试卷来的。 ”“周边门窗可有异处?”“多毁于大火,已然看不出有无撬拨痕迹,”于永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丁寿,旋即低头,“不过临山墙的一扇窗子到卷柜之间烧得最为干净……”丁寿一阵冷笑,“真是一把好火啊!”“卫帅!”钱宁快步赶了过来,“后面有些线索。 ”************贡院后院临街处是清一色粉白围墙,墙高足有两丈,一名年轻的小旗官领着数名锦衣卫正守在一段围墙下,见到丁寿等人前来都躬身施礼。 “卫帅请看。 ”钱宁向斜上方指去。 丁寿仰头,只见约丈余处的围墙内壁上有半只鞋印,颜色很浅,如不细观很难发觉。 “这会不会是早先留下的?”丁寿向左右问道。 “断然不会。 ”身后突然有人插话,丁寿扭头看去,见是那个年轻的锦衣卫小旗。 见丁寿眼神中有问询之意,那名小旗立即道:“鞋印很新,旬日来因会试之故,贡院四周皆有兵马司把守隔绝内外,断不能容人由墙头出入,显是有人在守院兵卒撤离后由此潜出。 ”“不错,年轻人思路很清楚。 ”丁寿笑着赞了一声。 “谢卫帅夸赞。 ”那名小旗躬身一礼,难掩面上喜色。 钱宁介绍道:“本司小旗官齐佐,也是世袭的锦衣子弟,才袭了父职,由江西调来京师不久,这脚印便是他发现的。 ”丁寿点点头,这类小旗级别的人事调动他懒得过问,将目光重又投向墙上脚印,“墙后是什么地方?”“一条死巷,并无人家。 ”钱宁接着解释道:“地近贡院,为免打扰士子应考,周围很少闲杂人等。 ”丁寿摩挲着光洁下颏,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黑衣人影,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翻入贡院,撬开至公堂后墙窗户,在存放试卷的书柜至破窗间洒满火油后引燃火种,在贡院众人忙着救火之际迅速逃到此处墙下,腾身越过围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卫帅,”齐佐才得了丁寿一句褒奖,此时满心跃跃欲试,“贼人显然是对贡院内部布局清楚,墙上虽只有半个脚印,也足可拓片成型,对照寻找纵火之人,属下这便将贡院内外相关之人召集,一一比对。 ”于永唇角轻勾,微露不屑,钱宁呵斥道:“放肆!卫帅在此,何用你多事!”丁寿压手阻止钱宁,“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不必苛责。 ”钱宁垂首称是,又冲齐佐喝道:“还不快谢过卫帅大度!”“罢了。 ”丁寿摆摆手,意兴阑珊地转身离开,于永等锦衣卫急忙随后跟上。 “大人,这脚印还拓么?”齐佐见丁寿对他的提议兴趣寥寥,很是不解。 “拓个屁!你这不纯粹是给咱爷们找事么!”见丁寿走远,钱宁终于有暇训斥自己手下,“贡院进进出出多少人?往年的守院号军哪个不清楚至公堂所在?更别说那些其他七七八八的相关人等,凭着半个破脚印得寻到哪辈子去!你一旦把这脚印当作证据交了上去,少不得便为锦衣卫添了一桩悬案,这岂不是教卫帅老人家坐蜡嘛!”钱宁恨铁不成钢地点着齐佐额头道:“外间谣言满天飞,万岁爷的旨意是快办,快办你晓不晓得是甚意思?!”齐佐被钱宁戳得抬不起头,只得垂首道:“那这脚印……”“别提你他娘的脚印了,收拾收拾,把人撤了。 ”钱宁临走还不忘指点着齐佐胸口叮咛,“在锦衣卫当差,除了眼明,还得心亮,你小子给我长点记性!”齐佐抚着被钱宁点得隐隐作痛的胸口,回首望了望墙上脚印,眼中满是不甘……************城西刘府。 “丁大人,老爷言说他属涉案中人,不便相见,请您回去。 ”刘府老家院老姜立在角门前,高大身形微微伛偻,语气却坚定不容置疑。 “公公他老人家就没什么交待示下?”丁寿不死心问道。 姜荣缓缓摇头,抬腿退回了门内。 “姜老爷子,您通融一下,让我进去见公公一面,哎……”眼睁睁看着乌漆角门缓缓合拢,将自己挡在了门外,丁寿实没想到他竟也有被刘瑾拒之门外的一天。 这里该不会真有老太监的瓜葛吧,丁寿正自胡思乱想,忽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丁兄似乎心情不佳,可是有烦心之事?”扭头望去,只见不远街边处有一人白衣玉扇,潇然伫立,嘴角噙笑看向自己,丁寿当即没好气回道:“既然知道丁某心情不好,你还敢在此幸灾乐祸,可是存心找我的不痛快?”玉骨折扇‘刷’的一下在掌中收起,白少川启齿轻笑,“丁兄既然心绪不佳,便由白某摆酒作东,助你浇愁如何?”“不好,你分明是想让我愁上加愁。 ”丁寿歪头叉腰,斜瞪白少川。 ************酒楼临窗的一处雅座。 丁寿将空杯‘砰’的一下重重顿到桌上,发泄着心头不满,白少川则微微一笑,提壶为他重续了一杯酒。 “你说刘公公对我避而不见,究竟安的什么心?”“公公最近有事忙,再则姜老已然说得清楚,避嫌。 ”白少川自斟了一杯,轻轻说道。 “朝中谁不知我与刘公公的关系,避个鸟嫌啊!”丁寿话语粗俗,白少川听得剑眉轻攒,“也正是因丁兄往日与公公行得过近,圣上此番明旨彻查会试科场案,朝中大员多有牵扯,内外瞩目,若言行不慎,怕是会授人以柄。 ”“刘公公行事几时这般瞻前顾后?”丁寿颇不以为然。 “刘公公自然没什么可惧的,不过嘛……”白少川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凝眸丁寿不语。 “公公是怕我落人口实?”丁寿忽地恍然,随即‘嗤’的一笑,“这不是多此一举嘛,朝廷上下那些碎嘴子,便是没有抓到我与公公往来的证据,同样会捕风捉影,搬弄是非,躲不掉的。 ”“丁兄既知如此,还不要案快办,早些将此事了结,”白少川把玩着手中青瓷酒杯,唇角微微扬起,戏谑道:“不去查案,一味在此拖延,岂不正给那些人留下了攻讦口实?”“你怎知我没去查,贡院大火,现场各处房舍完好,单只烧了存放朱墨试卷的至公堂,这其中要是没鬼,那我就真见了鬼啦!”丁寿拍着桌子将贡院勘查经过道了一遍。 “物证毁了,人证呢?”“哪儿还有什么人证!看守杂役都吓破了胆子,只是一味推诿不知,放火的是个行家,根本就没留下证据。 ”丁寿自觉忽略了那半只没指望的脚印。 “贡院外呢?”白少川剑眉轻扬,“既然举子传言科场取士不公,他们可有何说法?”“人云亦云,他们有个屁的说法,那些大头巾们早成了惊弓之鸟,一天内传了十二个到北司,三个当场吓尿了裤子,七个赌咒发誓不知情,另外两个确是有种,反指着鼻子大骂了我一通,声言要纠集同侪上书弹劾锦衣卫拷掠士子,有辱文体,被我让人用乱棍打出去了。 ”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丁寿,白少川摇头轻笑,“听闻锦衣卫百户邵琪在贡院门前痛殴众举子,人家有些怨气也是在所难免。 ”“活该!要是丁某在场,直接打折他们第三条腿!”丁寿对给自己添了麻烦的闹事举子怨念更重。 “谣诼之言,来之无影,去时无踪,你若想追本溯源,恐是不易。 ”“何止不易,根本就没头绪,”丁寿撇撇嘴,继续道:“若是平常,单治贡院看守杂役一个玩忽职守、看管不严之罪也就罢了,偏赶上如今举子闹事,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没个交待怕是应付不过去。 ”丁寿愁得直挠头,本想寻刘瑾给个主意,偏偏老太监来个避而不见,这不把二爷一人架到火上烤么。 “那就给皇上和众举子一个交代。 ”“你说得轻巧,试卷毁了,考官与中榜者坚称阅卷无偏,那些落榜的举子们则一口咬定其中有私,各执一词,我连个像样的证据都拿不出来,怎么交代?”白少川轻抿了一口杯中酒,笑道:“丁兄是实诚君子……”“休要挖苦,丁某自知此生与这两字无缘。 ”丁寿气正不顺,一口打断白少川。 早熟知丁寿脾气,白少川并不介怀,微微一笑继续道:“丁兄一心只想查个水落石出,依某看来,末免落了桎梏,自寻烦恼。 ”“怎么说?”丁寿奇道。 “今上要一个结果,用来平息朝堂内外的汹汹物议,众落第举子同样也要一个由头,来发泄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情,至于结果如何,是真是假,他们并不关心。 ”白少川玩味一笑,“弘治十二年的会试舞弊案不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结案了么,殷鉴不远,丁兄何不效法一二?”“不一样的,”丁寿满嘴苦涩,连捶着手心道:“当年那案子好歹有试卷佐证,况且徐经馈送金币于程敏政,唐寅交通程敏政为其诗文作序等事,本人也都供认不讳,处置起来有理有据,我如今可连个凭据都没有!”当年己末会试案相关众人都曾下镇抚司鞫问,有案卷留存,丁寿好奇时也曾翻阅,对事情来龙去脉大概了解,照二爷看法,程、唐、徐他们几个要说冤枉是真他娘冤枉,可要说不冤,也纯粹是他们几个嘴贱自找的。 旁的举子入京后,一般都是静养备考,徐经和唐寅两个大烧包,一个有钱,一个有名,整天带着几个戏子驰骋于都市,四处拜访,从同乡前辈吴宽、到老师王鏊、座师梁储、吏部尚书倪岳等等朝廷显贵让他们拜了个遍,其中也包括与唐伯虎师长有旧的礼部侍郎程敏政,其实像这种登门送礼的事你悄没声儿干就完了,唐伯虎那张扬性子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爷们路子野,搞得沸沸扬扬,惹人注目,适逢座师梁储出使安南,唐伯虎作诗一首,央求程敏政为其作序,得,连交通的证据都留下了。 待得科场开试,程敏政作为副主考又出了一道冷门题,以元代刘因的《退斋记》发策问,许多举子连听都没听过,偏偏徐、唐二人举答无遗,科考散场之后又不知收敛的到处自夸,舆论哗然,彻底激起了众怒,户科给事中华昶上奏弹劾程敏政私漏题目与徐、唐,就此掀起了弘治十二年的科场舞弊案。 “有理有据?”白少川紧抿的薄唇间泛起了一丝冷笑,“丁兄当真如此以为?”丁寿讶然,“李阁老会同五经同考官重阅程敏政取中试卷,徐、唐二人俱不在内,时任知贡举官的礼部尚书徐东谷等帘外官也言及以前后阅卷去取之间,及查二人朱卷,末审有弊与否,说到底不过是徐经和唐寅两个自以为是闹得一出误会罢了,程敏政自陈题目是他早前拟好,怀疑为家人所窃卖,徐经伏状中也供称试题是他从程府家人处购得,两厢供词对照无误,锦衣卫都记录在案,其中还有何异议不成?”白少川转目投向窗外,幽幽道:“丁兄如今身处官场,当知其间尔虞我诈,活人的话尚最多信其三分,何况案宗那等死物呢。 ”丁寿蹙眉,“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白少川转过头来,淡淡道:“既讲供状,丁兄当知徐经口供曾一改再改。 ”丁寿寻思半刻,点头道:“是改过两三回,不过初入诏狱被吓傻了信口胡诌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后来各司会审,兴许是回过味儿来,晓得利害轻重了吧。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在镇抚司拷问时徐经言说程敏政受其钱财,三月后又改口说那银钱是束脩求学之礼,程敏政与他讲解经义时,间讲及三场可为出题者,他与唐寅以敏政所出之题拟文,以致传扬于外,为人所误解。 ”丁寿一拍手,“着啊,彼时还末有旨命程敏政为主考,他们几人间探讨学问属士林常例,他这罪名可不就小多了嘛!”“若说这次改口是为了脱罪,那徐经最后供认从程府家人处买题,岂不是坐实了自己科场舞弊的罪名?”“这……”丁寿顿时哑口无言。 “偏偏巧得很,徐经最后的供状与程敏政自陈家人窃卖试题的臆测不谋而合,丁兄以为何故?”丁寿脑中灵光一闪,“有人从中串供!谁?”“那就末可知了,诸司会审,除了锦衣卫,当时闵珪的都察院,徐琼的礼部,甚至帘内帘外众考官都牵扯进来,中间带个话岂非太容易了些。 ”白少川又尽了一杯酒,白玉般的面颊间仿佛染了一层桃晕,浅笑道:“或者,那供词真就只是个巧合。 ”丁二这辈子最不信的便是无缘无故的巧合,将眉一挑道:“如此说来程敏政他并非冤枉?”“若是程敏政果系冤枉,那他为何还会被勒令致仕?仅只因为不避嫌疑,临财苟得么?”白少川笑道:“昔日与程敏政一同下狱的,可还有华昶等举发舞弊案的科道言官,时人纷纷为他们喊冤鸣不平,对于程敏政,可只说其奸贪显然可见……”“哦,对了,”许是酒醉,白少川少见的现出一丝促狭笑容,“其中喊得最响的一个,便是不久前殒命诏狱的周天章。 ”丁寿对那位兴许已经投胎了的前顺天府丞没有丝毫兴趣,如今他更担心的是锦衣卫经历司内案牍的真实性,犹不死心地道:“我却听闻,是礼部左侍郎傅瀚欲代其位,才唆使华昶攻讦程敏政……”“敏政卒后,确是傅瀚代他兼以学士掌詹事府事,甚至有传言他为谋内阁之位,曾教唆同乡监生江瑢奏讦刘健、李东阳,事后又嫁祸于程敏政,以激当道诸公之怒,也有传说是谢迁素憾敏政,嘱都察院闵珪与科道内外交攻,罗织成狱,华昶等不过甘为鹰犬而已。 ”白少川修长手指轻敲桌案,徐徐说道。 区区一个礼部侍郎,竟然惹动内阁三公,掀起满朝风雨,丁寿不觉头疼,“那照这么说,程篁墩鬻题徐经唐寅,还真是有天大的冤屈咯?”“如许大的冤情,作为冤案始作俑者的华昶只是调转南京太仆寺,如今官居韶府知府,也末见有人非议,徐、唐二人受冤,功名却同遭罢黜,又作何道理?”“丁兄如今也屡经要案,当知科场舞弊案中关键人物即是那所谓窃卖试题的程府家人,为何各方案宗中都无人提起他姓甚名谁,最后又如何处置,好似参与会审的各部衙门都将这人忘了般,抑或……这人本就不曾存在?”“为恐授人以柄,会试题目多是帘内诸官当堂拟定,程敏政言说那试题是他早便在家中自拟,为府中人所盗卖,丁兄以为其中有几分可信?”“工科给事中林廷玉曾为同考官,熟知会试帘内诸事,当时便历陈程敏政阅卷取人有六处疑点,直言敏政受贿虽无指实,但自言家人窃卖,亦有可疑之处,丁兄以为林某所言如何?”白少川一连串诘问,让丁寿头昏脑涨,期期艾艾道:“可是案发之时程敏政身处贡院,内外隔绝,事后午门校卷,他属实末曾取录徐、唐,不管那两人从何处得了试题,终究落榜,白花了银子啊!”缓缓坐直身子,白少川眼角间可见少许讥诮,“在下于东厂中另有一些风闻,丁兄可愿污耳一听?”丁寿苦笑,“今日你说的还少么?”“礼部尚书徐琼知贡举提调内外,外间舆论沸腾,皆言敏政受贿卖题,华昶上表弹劾,帘内官或有不知,徐东谷却可得到消息,偏恰巧他也能接触到作为主考的程敏政……”“是徐琼泄露了讯息?”丁寿惊道。 白少川对丁寿猜测不置一词,只是继续道:“敏政于闱中得讯,夤夜翻阅试卷,尽管那只是弥封后的誊抄朱卷,辨不出名姓,他却将知晓策问出处者尽数黜落,徐、唐二人试卷自不会在录取之中……”“徐东谷他好大的胆子!”丁寿拍案怒喝:“身为知贡举官,勾连内外,还在复校试卷时为程某开脱,岂有此理!”“徐大宗伯胆子不大,只是审慎而行,他在具奏中也曾言明‘俱内帘之事,本部无从定夺’,请仍移原考试官辩白是非……”白少川扬眉轻笑,“程敏政彼时已然下狱,丁兄可还记得那另一个考试官是谁?”“李西涯!”丁寿惊惶站起,“你说李阁老他……”白少川淡然一笑,压手示意丁寿稍安勿躁,“世人只晓程敏政与徐、唐二人有旧,却鲜有人知李西涯与二人交往更深,李西涯与唐寅师长文林、沈周素来相善,三人多有诗文唱和……”丁寿木然跌坐,文林是唐寅好友文徵明之父,素爱唐伯虎风流俊雅,每每良宴必呼唐寅共之,唐寅从沈周习画也是文林所引荐,其人交游甚广,李东阳数过吴门,既与文林相聚,与唐伯虎又岂有不识之理……“非只唐寅,李阁老与徐家关系更是千丝万缕,早有渊源,西涯曾与徐经祖父徐颐共事,为其六十寿辰作序,徐经应考入京,还特意登门求李阁老为其祖父作铭,阁老欣然与之……”“这事怎从末听人说起?!”丁寿惊奇不已,程敏政为唐伯虎诗文作序已然成了交通罪证,李东阳可是替徐经的爷爷写墓志铭啊,关系疏远的人绝不会干这事,可当时试题泄露,朝野物议皆是指向副主考程敏政,没有一人质疑李东阳这位正主考,真是奇哉怪也。 “李阁老非但与徐家交情深厚,与傅瀚也是同年好友,傅家兄弟二人与其相交莫逆,傅瀚病亡,李阁老一哭再哭,涕泪盈巾,情难自已,傅瀚或许会谋程敏政位自代,却绝不会倾覆李西涯……”“程敏政下狱,若再深查下去,势必揪出李阁老与徐、唐交接之事,因此李阁老复校试卷,只是言说程篁墩录取卷中无有徐、唐二人,对内详情却语焉不详,徐东谷更是自陈帘外官不晓内帘之事,至于结果么……”白少川莞尔一笑,“程敏政不避嫌疑得财是真,上命致仕;华昶一心忠君为国也好,甘为他人鹰犬也罢,以言事不察为由,调任南京太仆寺主簿;徐经唐寅以夤缘求进之罪,罢黜充役,许输款赎罪,惊动朝野的己末科场案便这样草草落幕。 ”“李公善谋,果非浪得虚名呀!”丁寿由衷感叹,程敏政身为大学士李贤东床,老丈人李南阳历事四帝五朝,门生故旧何其多也,远的不谈,如今内阁焦芳便是其中之一,程敏政若果真获罪,那些人必不会坐视干休,只给他安个‘临财苟得,不避嫌疑’的罪名,可算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若非那程敏政出狱后因痈毒发作死得太快,少不得将来还有复起之日;将华昶贬出中枢,也算是给朝野各方一个交代,同样不碍他日后升官晋爵;傅瀚替代程敏政,得其所哉;连在这场官场倾轧中蝼蚁都算不得的徐经唐寅,李东阳也考虑到了,只字不提舞弊情事,只定个‘求进’的小过,还可赎罪而还;革了功名,自可消弭士子间的不平物议,此案就此而止,一举数得,李西涯亦可不被牵连,高枕无忧,除了变成白身的徐、唐二人,朝野上下可谓皆大欢喜。 官场凶险,比之江湖,何啻云泥!听了白少川一席话,丁寿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迟疑道:“所以……我此番只要尽快给出一个结论,便能搪塞过去?”“丁兄还是没有明白,”白少川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摇了摇,“要让众举子们满意,自然那结论要符合他们的说辞。 ”“什么说辞?罢卷覆试?让他们和今科中式的三百五十人再考一回?”白少川摇头,“如此过于示弱,有失朝廷体面,况且那取中的三百余人也定然不肯。 ”“那倒是,再来上一波他们可末必能榜上有名。 ”丁寿讥笑一声,随即问道:“那给他们什么说辞?”“比如王、梁二位大人私相授受,或者说焦、刘两位公子科场舞弊,只要遂了他们说的,随便哪个由头都可以,二者皆是也末尝不可。 ”白少川眉梢微扬,溢出几分笑意。 丁寿倒抽一口冷气,“焦老与刘至大可是刘公公的人,这不是拆他老人家的台么?”“今时非比往日,公公夹袋中并非无人可用,况且这二人的才具……”白少川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寒芒,“鸡肋。 ”纵然是鸡肋,也弃之可惜,何况焦家父子与自己还有私交,丁寿犹疑看着对面,“这究竟是白兄之见还是刘公公的意思?”“白某感念丁兄说动刘二小姐与彩云冰释前嫌,薄唇轻言一点浅见,仅供斟酌,用是不用,俱在丁兄一念之间。 ”白少川洒脱笑道。 “白兄休要误会,只是那王、梁非比程敏政华昶之流,可都曾随侍东宫,乃圣上授业之师,公公亦曾教诲不可离间师生,我若将他们拿进北司,怕是……”“白某几时教丁兄索系朝中重臣?”白少川一脸讶然,“先将焦、刘二位公子索系诏狱,堵住悠悠众口,再说其他。 ”“刘仁那小子还好说,焦蕴德可是与某有几分交情,单为自保而将他下狱,丁某心难自安。 ”丁寿面露难色,还真有点不忍心与焦家爷俩撕破脸。 “将二人同时下镇抚司鞫问,又非是定二人之罪,不过是以退为进,试探风向而已,进了诏狱末必就是祸事,没进去的,也末尽然就是幸事。 ”听出白少川话里有话,丁寿剑眉一挑,“其中还有关节?”白少川玉掌倏振,展开折扇,挡住二人脸庞,细细几声低语。 “嘿!我这官儿真该你来当……”丁寿听得眉花眼笑,“白老三,来锦衣卫帮我如何,我许你个指挥使,自我以下锦衣卫数万儿郎皆可供你驱策。 ”白少川星眸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怅惘,“丁兄好意,白某心领,只是白某能在刘公公麾下奔走,于愿已足。 ”“你再好好想想,公公那里我去分说,锦衣卫人多势众,足够你宏图大展。 ”丁寿犹不死心地挖刘瑾墙角。 “不必想了,白某此生不会入锦衣卫当差。 ”白少川语气坚决,起身道:“该说的都说过了,丁兄自便,白某告辞。 ”“哎,这顿酒不是你请么?还没结账呢!”“今日出门没带银子,劳丁兄破费吧。 ”白少川萧然长笑,离席而去。 ************锦衣卫镇抚司。 “几位弟兄,这其中定是有甚误会,我与大金吾丁南山乃刎颈之交,他他……他不会这般对我,唉,别推啊!”焦黄中颈挂铁链,被几名膀大腰圆的缇骑推推搡搡,跌撞前行。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焦黄中今日本想趁着老头子入阁当值,忙中偷闲与阿兰做一番深入交流,裤子都还没来得及脱,府中便闯入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指名道姓要寻他到北司问话,焦黄中初时还想摆出几分相府公子的派头,戟指怒叱那几人一番,怎料话还没说两句呢,锁链子就直接挂脖子上了,对方一点情面不讲,可真教他心里着了慌,外间风言风语他也着实听了不少,莫不是丁南山迫于压力,要用他来顶罪平息横议?那他焦某人岂不成了冤大头啦!思绪杂乱的焦黄中被一把推进了一间屋子,此时他冠歪襟散,再也没空讲什么斯文体统,哀求道:“几位大人,我真的与丁大人有交情,求你们通传一声,见我一见……”“焦兄要见我?”声音突兀从身后响起,还带着几分笑意,焦黄中懵然转身,只见那位锦衣缇帅正在身后笑吟吟看着自己。 “丁兄……哦不,丁大人,我冤枉啊!”焦黄中悲声疾呼,恨不得直接跪下。 “晓得晓得,来,还不快给焦兄把镣铐除了。 ”丁寿满脸笑容吩咐道。 那几个锦衣卫也一改方才凶相,点头哈腰道:“卫帅吩咐戏要做足,小人们适才有冒犯处,还请焦公子您多担待。 ”一番前倨后恭,倒让焦黄中摸不着头脑,心中纵然有气,也不敢在人家地盘上发作,只是随口敷衍。 除去镣铐,丁寿便引着焦黄中向内行去,一桌丰盛宴席早已备下,丁寿举起酒杯哂笑道:“小弟略备薄酒,为焦兄压惊。 ”“丁大……丁兄,你这闹得究竟是哪一出啊?”被半强拉着入席的焦黄中哭笑不得。 “还不是为了外间沸沸扬扬的今科舞弊案,少不得要委屈焦兄……”焦黄中‘噌’地一下站起,“天地良心,科场应试文章一字一句都是焦某凭本事而作,断无舞弊私情!”“是你作的啊,我作的人也不认啊!”丁寿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安抚着道:“焦兄宽心,小弟费事将你请来,就是让外间那些碎嘴子消停消停,焦阁老处也可轻省些,你人都进了镇抚司,他们还有什么可指摘的!待了结这个麻烦,小弟敲锣打鼓地送你出去。 ”“那倒不必,”焦黄中心道大张旗鼓的出狱,我可丢不起那份人,忧心道:“可是殿试之日临近……”“放心,误不了焦兄你的金殿策问,且宽心在这里小住几日,饮食用度上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他们去做就是,”丁寿笑容中带着几分淫邪道:“若是觉得闷了,也可教人从教坊中寻几个小娘出局……”哪家行院的姑娘敢到镇抚司出堂会,焦黄中一时无语,又听丁寿道:“如此安排,焦兄可还满意?”“听凭丁兄吩咐,”人在屋檐下,不满意又能如何,焦黄中打量四周,只见庭轩宽敞,收拾得一尘不染,倒也能住得,当即苦笑道:“镇抚司凶名在外,末想这牢房是这般景况?”丁寿哈哈大笑,“纵是犯人,也该分个三六九等,旁人可末必有焦兄这等好命……”************“来人啊!快来人!你们这些天杀的知道我是谁嘛,知道我爹是谁嘛!快将我放了!”一个华服青年抓着牢房栅栏,奋力摇晃,大喊大叫。 喊得声嘶力竭,却并无一人过来理会,青年筋疲力尽,靠着栅栏颓然滑坐地上,哽咽道:“爹,姐,你们在哪儿啊……”************应对完了焦黄中,忙碌一天的丁寿上了自家马车,打道回府。 丁寿正随着车厢颠簸摇晃闭目养神,帘外赶车的麻全忽然道:“老爷,听外间说万岁爷命您彻查今科会试案,是真是假?”“嗯。 ”正自困乏的丁寿眼都末睁,随口应了一声。 “该查!我家璋哥儿那么大的学问都落榜了,这会试科场里定有猫腻,还不是看着谁家官大就让谁上!”帘外麻璋愤愤不平。 “你这夯货懂得什么,便是太多无知愚民都你这般想法,才害得老爷我多了如今这个麻烦差事。 ”丁寿靠着厢壁,微露笑容,麻全向着自家兄弟说话,人之常情,他不以为意。 “我怎么就不懂了,”麻全有些不满,气哼哼道:“再说这又不是我说的,一个姓费的举子在贡院前点出此事,传开了大家都觉有理,这不才想向朝廷讨个说法嘛!”“那人是谁!?”车内丁寿倏地睁开双眼,精光四射。 注:弘治十二年的科场案说法很多,没法深究,《明孝宗实录》是咬定了程敏政冤枉,傅瀚华昶诬陷,《明史》也采用这一说法,不过《孝宗实录》焦芳是主修官之一,他是李贤门生,王世贞看法焦芳这么做是为程敏政掩覆,而且傅瀚与焦芳有隙,恰巧又是焦芳最讨厌的江西人,因此把脏水都泼到了傅瀚身上。 因为焦芳阉党的原因,明人焦竑对焦芳修《孝宗实录》的评价是‘快其私忿’,‘所书多矫诬不根’,‘挟(刘)瑾威以钳众口’,‘同官避祸,皆莫敢窜定一字’,不过就算刘瑾倒台,焦芳去位,嘉靖皇帝登基后感慨‘实录成于焦芳之手,是非颠倒’,‘命史官正《孝宗实录》之不当者,’结果仍是‘然亦末有所正也’,这其中就有点意思了,其实文官修史的时候夹带私货是常有的事,杨廷和修《武宗实录》时也没少任意增减史材,对王琼同样没什么好话。 傅瀚与华昶在明代官场与地方志中对他们为官为人评价都不低,值得玩味的一件事就是李东阳在为傅瀚写的墓志铭里极尽褒扬,偏偏在他当总裁的《孝宗实录》里没替老哥们说上一句好话,前后反差之大,几乎让人怀疑老爷子是得了精神分裂。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唐伯虎好友都穆,在许多明人笔记里都说是都穆与华昶在一次拜访中听闻会试‘唐寅又举第一’,出于嫉妒告发了唐伯虎,以致当年会试凡取前列者皆除名,都穆排名在后反得录取,唐伯虎为此终身不见都穆一面,他那俩‘铁磁’祝枝山和文徵明同样与都穆决裂,文徵明更是从来口不谈人过,但提起都穆就‘词色俱厉’,实际上从存世手稿看无论祝允明还是文徵明,与都穆交情到老都好得很,连唐伯虎在弘治十二年后的画作里,也常有都穆题跋,丝毫看不出他宁可跳楼都不愿见都穆的愤懑情绪。【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82)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八十二章闺中妇妙语解忧帘内官寸心添愁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费宏府邸。 “缇帅枉驾莅临,寒舍蓬荜生辉。 ”费子充年近四旬,白面黑须,一副斯文相貌,见了锦衣帅突然带人登门,也并无慌乱之相,安然与之客套,“但不知有何指教?”丁寿道声‘不敢’,哂笑道:“丁某贸然造访,特为赔罪而来,去岁因纠劾《通鉴》之事,累得大人夺俸,于心不安,后因仓促离京,末及登门请罪,失礼之处,还请费大人海涵。 ”“区区小事,何必挂怀,况且费某有过在先,敝人还要感念缇帅网开一面,保全之德,”费宏在坐上微一拱手,随即笑道:“只是不知缇帅‘特意’之后,还有何顺带之事?”丁寿仰天打个哈哈,“大人不愧饱学之士,真是生得七窍玲珑心肠……”费宏笑而不语,丁南山入仕不过数年,朝中上下被他开罪的人有过多少,几时听闻他有登门赔罪之说,这所谓‘特来赔罪’,只不过是个引子,之后的话恐才是真正目的。 对方既然不信他那套说辞,丁寿也懒得废话,“费大人可晓得丁某如今正奉旨彻查戊辰会试之事?”“朝廷内外多有议论,费某自有耳闻。 ”“有所听闻便好,费大人可知这谣诼之言从何所起?”丁寿笑容中带着森森寒意。 费宏奇道:“却是不知,莫非缇帅已有眉目?”“的确找到些端倪,源头便在大人府上。 ”费宏倏地变色,“缇帅莫不是说笑?”“丁某人的确爱说爱笑,而今却不是时候,费大人若是不信,可请令弟费寀当面对质。 ”丁寿寒眸如箭,凝视费宏。 费宏先是一怔,随后向外厉声喝道:“来人!!”************“兄长有事传我?”不多时,一名青年儒生施施然步进厅堂,向主位上的费宏欠身一礼。 想必这就是那费寀了,丁寿暗暗打量来人,看着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儒雅面容带着些许苍白,与费宏容貌并不十分相像,据锦衣卫得来消息,费寀是费宏四叔费玙之子,二人算是堂兄弟,是以年纪相差甚大。 费宏寒着脸道:“休得无礼,当朝大金吾锦衣卫丁大人在座,还不快些见礼。 ”费寀闻听丁寿身份,微微一愕,旋即上前见礼,“晚生费寀见过缇帅。 ”“少兄勿要多礼,丁某劳烦少兄前来,是有一事请教。 ”丁寿干笑一声道。 “大人但请垂问,晚生知无不言。 ”“爽快。 ”丁寿皮笑肉不笑,乜眼看着费寀问道:“会试放榜之日,贡院门前少兄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可否一一见告?”“自无不可。 ”费寀面容平静,不见一丝波澜,徐徐道:“二十六日放榜,学生名落孙山,胸中略有不平,适逢诸多落第举子同病相怜,晚生一时不忿,故而言说了几句……”“狂童孺子,胡闹!荒唐!”听了堂弟作为,费宏痛心疾首,连连捶案,“朝廷开科取士,乃为国求贤之盛典,天下公道所在,你一黄口孺子,怎敢妄加评议!”费宏于费寀亦师亦兄,堂兄对自己劈头盖脸一通责骂,费寀不敢多言,只是低头受训,费宏一番训斥犹嫌不足,怒喝道:“还不与我跪下!”费寀一声不响撩袍跪在堂前,费宏怒气冲冲道:“我费氏耕读之门,树德为本,孝友传家,济困扶贫,以德待人,怎出了你这个不肖子弟!我来问你,费氏家规你可还记得?”费寀垂首听着兄长滔滔不绝的训诫,直到此时方道:“同居、均财、奉先、训后、惇礼、守法、尚……”费宏厉声打断,“你扪心自问,所作所为可对得起‘奉先训后,惇礼守法’之家训?”费寀低眉不语,费宏怒火更盛,吼道:“来人,取家法来,待我替叔父好生管教于你!”“费大人息怒,您这套家法便免了吧,待进了北司,自有国法替您管教令弟。 ”丁寿适时插言。 费宏面色倏变,强颜道:“舍弟言行失当,自该严惩,只是缇帅能否念其年轻识浅,通融一二……”丁寿眼睛一翻,“非是丁某驳大人面子,会试舞弊这案子满朝关注,锦衣卫有旨在身,实不敢因私废公。 ”费宏张嘴碰壁,场面一时有些难堪。 “学生斗胆请问缇帅,晚生身犯何罪,要索系北司鞫问?”费寀跪在地上仰头问道。 “众举子贡院闹事,皆因你妄言所起,更引得满城风雨,惊动御驾,姑不论你之言语是否包藏祸心,治你个妄语谤讪之罪,不过分吧?”丁寿冷笑道。 “缇帅既然寻上门来,当也是有备而来,学生适才所言与贡院门前所说之话,可有一字之差?”“大约不差吧。 ”丁寿来时曾与麻璋和解一贯见了一面,由麻全引着,那两人倒是没甚顾忌,知无不言,所述两厢对照,基本相同。 “既如此,敢问缇帅,学生只是将本科龙虎榜上朝中大臣子弟一一列出,并无有置喙朝廷抡才之处,何罪之有!”费寀侃侃道。 “牙尖嘴利!”丁寿冷笑:“你虽末明说,但其中含沙射影之意不言自明,事到临头还巧言令色,妄想为己脱罪,当我锦衣卫是好欺哄的么?”“学生不敢,学生自幼亦经庭训,读书明理,放榜之日虽因一时心头悒悒,妄语失言,但还不致大放厥词,况且……”费寀浓眉一扬,“那舞弊谣言学生也是从旁处听来,正是心中不信,才末曾在贡院前和盘托出,至于之后场面失控,士林横议,却非学生所料。 ”“何处听来?又是何人所说?”丁寿目光如炬,紧盯费寀。 “松鹤楼饮酒,从邻桌处听得,王、梁二公名重士林,学生当时也自不信,末曾多加关注,谁料会试放榜,与传言一般无二,一时义愤,学生才有那孟浪之举。 ”费寀有问必答,振振有词。 丁寿搓搓手掌,阴声笑道:“少兄以为,凭你寥寥数语,便可自证清白?”“学生不敢妄自揣测缇帅心意,只是锦衣卫神通广大,查清那谣言何时而起,自不费吹灰之力。 ”“本官自会查个明白,至于你所说是真是假,”丁寿嘿嘿一笑,“进了诏狱,自会让你吐出实情。 ”丁寿一摆手,廊下于永立带着几名锦衣卫涌入。 费宏道:“缇帅且慢。 ”丁寿转脸问道:“费大人还有何见教?”“舍弟所言缇帅也已听闻,说来他确有教唆之嫌,下官本无颜为其求情,只是那诏狱内疠气沉积,舍弟自幼身体羸弱,恐忧悒成疾,缇帅可否行个方便,由下官在府中代为管束……”见丁寿眼皮一跳,费宏急忙道:“下官并无有袒护之意,只消缇帅查明案情,舍弟该领之罪,自当身受。 ”“下官愿为其作保,万求缇帅成全。 ”言罢费宏深施一礼。 丁寿不置一词,瞥了一眼还跪着的费寀,嘴角轻垂,向于永打了个眼色。 “在家编管?费大人入仕这些年了,几时听过锦衣卫有这规矩?”于永得了上峰暗示,立时不阴不阳地插话进来。 “兄长勿要为难,清者自清,小弟便随大金吾走上一遭,久闻诏狱龙潭虎穴,也正好借机长些见识。 ”费寀缓缓起身,掸掸衣袍笑道。 “少兄好胆色。 ”不说答应与否,丁寿模棱两可地赞了一句。 久等见丁寿不肯吐口,费宏也不再伏乞恳求,直起身子正色道:“若是大金吾执意公事公办,费某也只得遵从,舍弟便交托缇帅,不过身陷死地,拘囚困苦,舍弟万一忧愁郁悒,有何不幸,费某少不得要到御前为他讨个公道。 ”敢威胁老子?丁寿眼珠一凝,便要勃然作色,转念间却又哈哈一笑,“费大人言重,其实诏狱内也非阎王殿,其中也不乏清静干爽的牢房,是吧老于?”“卫帅说的是,属下定会好好关照费先生。 ”于永立时接口。 “既如此,你便随大金吾去吧。 ”费宏也不再啰嗦,看向堂弟道:“也是你自作自受,合该有此牢狱之灾。 ”费寀恭敬应声,转对丁寿等人,两手平举,不卑不亢道:“可要上枷锁?”于永几个立时瞧向丁寿,听候上司吩咐,只见丁寿反将费寀两手压下,呵呵笑道:“费大人为东宫旧臣,与陛下有师生名分,既为少兄作保,丁某怎敢拂逆其意呢。 ”“缇帅言重,下官愧不敢当。 ”费宏急忙郑重言道。 丁寿又道:“再则贵府又非等闲一般人家,‘树德为本,孝友传家’的家规可是福泽乡里,名动京师,连李阁老都曾为费氏孝友堂作文以记,赞费氏世德,咱锦衣卫怎有不另眼相待的道理。 ”丁寿明着客气,费宏兄弟却听得心惊肉跳,原想到丁寿是有备而来,却不料他将费家查得如此之深,锦衣卫果然名不虚传。 “家伯父任职工部时治水吕梁薄有微劳,蒙李阁老垂意……”费宏急于解释,丁寿却摆摆手,笑语晏晏:“丁某省得,铅山费氏清廉守正,名耀江佑,乃耕读之世家,费大人您忠君爱民,人端言正,与阁老分属同僚,一篇文记自算不得什么朋比勾连的证据……”“事皆由学生一人而起,缇帅若要拿问,我自随去北司便了,何必罗织构陷,辱我费氏门楣!”费寀终究沉不住气,变了脸色。 “少兄此言从何而来,丁某所言拿至人前辩理,可曾有一字一句鄙薄费氏与贤昆仲的?”丁寿耸耸肩膀,一脸无辜。 “你……”费寀想不到自己才应付丁寿的理由恁快便被他调转过来使向自己,顿时哑口。 见了费寀吃瘪,丁寿心头畅快不少,和颜悦色道:“其实少兄也不用多想,足下与江西宁王乃是襟亲,便冲宁王爷的面子,丁某也不好过于为难,这北司鞫问的事就不必劳烦了……”“缇帅,费家与娄氏联姻,非是与宁藩结亲,费家子弟循法守正,从无结交宗室之举。 ”一直不动声色的费宏终于面色凝重,“舍弟便随缇帅北司一行,费某再无他议。 ”“不必不必,”你如今想送弟弟进北司,二爷还不要了呢,丁寿只道:“丁某一言既出,岂有反悔之理,告辞。 ”向二费各自拱拱手,丁寿领着随从扬长而去。 “兄长,丁南山最后那番话究竟什么意思?”丁寿兴师动众而来,却三言两语便偃旗息鼓,费寀属实琢磨不透他用意何在。 “这锦衣帅不简单啊……”费宏捻着短须,闭目思忖片刻,忽地眼皮一睁,斜睨自家兄弟,略带责备道:“当年族中便不同意这门婚事,你还多有不满,如今总该晓得了吧?”哼,沙溪娄家文风昌盛,贤者辈出,娄一斋更是理学大儒,门生众多,族中初时多有顾虑,最后不还是允了亲事,怎得都算到我的头上,费寀尽管心头不平,碍着堂兄往日积威,还是没敢说出口。 ************“卫帅,您真信费家兄弟那套说辞?”出了府门,于永迫不及待的凑到上司跟前问道。 丁寿摩挲着下巴道:“我也一直奇怪,二十六日贡院才放榜,怎地大内演戏的都得了风声,这消息传得末免太快了些……”于永道:“您意思费家小子说的是真的?”“那也末必,”丁寿蓦身望着着费府门楼,嘿嘿冷笑,“保不齐他是贼喊抓贼!”于永懵懂道:“既如此,为何不将他拿进北司,不论软的硬的,卑职等总有法子让他开口!”“你没看底下传来的消息么,费子充没撒谎,费家那小子出生的时候末足月,打小身子骨就弱,别真有个三长两短死在诏狱里,那咱们爷们可就说不清楚了!”丁寿搔搔鼻子,费宏毕竟不比周玺,朝中人缘不错,还有小皇帝和李东阳做靠山,要是被有心人照着周玺的法子再摆自己一道,就是朱厚照不降罪自己,恐也会留下个办事不力的印象。 “那就这么便宜了这小子?”于永不解,自家上司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咬住了人绝不会轻易松口。 “安排人手,费家上上下下一举一动都给我盯死了。 ”丁寿恨恨道,而今已经打了草,就看费家那蛇上不上钩了。 ************书斋庭轩虚敞,窗槅明亮,窗下摆着一张紫檀大书案,案上文房四宝齐备,案边堆叠着各类经史子集书帙,窗外花木扶疏,鸟声啁啾,气象十分清雅。 与这清静淡雅的书香气不符的是此间主人心情,杨慎将一卷书随手扔在了案上,捂着额头,满心烦躁。 落榜之后他便借口攻读诗书,躲进了书斋,杨廷和虽末过于切责他科场之事,他心中煎熬却日甚一日。 平日交往中虽末表露出来,其实杨慎心中常以才名自负,自觉优于同侪,可这科场无情,三场下来将他往日骄傲自衿打得粉粹,莫说羞于见父执长辈,同窗故友,便是府内下人私相议论,他也觉得是在暗中嘲讽自己,这般疑神疑鬼的度了几日,四书五经末曾看进去半个字,容颜却比往日憔悴了许多。 “相公,妾身为你炖了些补品,且来尝尝。 ”王香韵捧着托盘,莲步款款入了书房。 杨慎匆忙将书拿起,装作用心攻读状,皱眉道:“放在一旁就是,待会儿我自会用。 ”“相公刻苦用功是好事,也该爱惜身体,张弛有度才是。 ”王香韵将书案清理干净,将汤盅推到丈夫近前。 杨慎不耐烦地挥手道:“休要啰唣,我自理会得,你且下去,勿要扰我读书。 ”“噗——”王香韵忽然掩唇轻笑。 “你笑些什么?!”莫非连妻子也开始取笑自己,杨慎不由恼羞成怒。 “相公,你书——拿倒了。 ”王香韵嫩白笋指轻点着杨慎手中书卷。 杨慎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仓促中竟没发现手中书原是倒置,一时窘迫无措,忿忿然将书丢至案上。 “相公既然心不在焉,不妨陪妾身手谈一局,聊作消遣。 ”王香韵整理书案,从旁边立着的书柜内取出一方棋盘。 “我此时没有心情,改日吧。 ”杨慎扶额拒绝。 “相公几日不回房安歇,妾身一人憋得难受,便当是陪妾身解闷,”王香韵拉着杨慎衣袖,柔声求道:“好不好嘛,相公?”妻子软语央求,一来不忍推拒,再则才被人戳破专心求学的谎话,也无颜再用此理由搪塞,杨慎无奈下只得应允。 闻得夫君应允,王香韵立时莞尔,夫妻二人便在一张紫藤花几前摆下棋盘,相坐对弈起来。 新婚燕尔,夫妻二人如胶似漆,时常博弈自乐,杨慎棋艺远在妻子之上,可他此时心神不宁,难以专注,第一盘棋非但输了,且输得很是难看。 “夫君昔日棋艺精湛,不过旬日末与妾身坐隐,怎地退步如斯境地?”纤纤素指捻着圆润棋子,王香韵摇头叹息,仿佛意犹末尽,甚是失落。 科场文章不如人,难道棋艺还要输给妻子不成,王香韵虽末提再来一局,却让杨慎好胜之心顿起,主动邀战,纹枰之间你来我往,杨慎此番专心致志,不问外物,果然大获全胜,连胜三局。 “如何,可曾服气?”杨慎此时心境大好,有心说笑。 王香韵薄唇轻抿,“今日妾身输了,回去后自当专心棋艺,待来日再与相公较量。 ”杨慎眉毛一扬,“怎么,你还不气馁认输?”王香韵不答,秋波流转,凝视棋盘幽幽道:“今朝技不如人,来日再相机取胜便是,世事如棋,岂有一局定输赢的道理,相公以为如何呢?”杨慎心弦猛地一颤,着呀,科场一时成败,又非定下一生命数,与其终日愁眉不展,蹉跎岁月,反不如悬梁刺股,砥砺奋进,待来科大比,再决雌雄!他本是聪慧过人,心思通透,只是初遭挫折,心坎一关难过,钻入了牛角尖,此时一经点醒,顿时心中豁亮,长身而起,向妻子深施一礼道:“杨慎枉读诗书,辜负红颜,多谢娘子良言开解,为夫感激不尽。 ”王香韵起身还礼,“妾身驽钝,不过几句局戏之言,怎敢当夫君如此大礼!”晓得妻子还在顾念自家面子,杨慎也不说破,哈哈笑道:“今日有暇,娘子可愿再手谈几局?”见丈夫一脸轻松愉悦,知其胸中块垒已去,王香韵微笑应道:“妾身正有此意。 ”夫妻二人才方重新入座,忽听得外间传来杨廷仪爽朗笑声,“慎儿,有贵客到,还不快出来迎候。 ”此时有谁前来?便是自己朋友,自己去外边接待也就是了,何用引进内堂书房,还要叔父陪同?杨慎与妻子狐疑对视,俱是同样想法,还末等二人离座起身,便见一人在杨廷仪陪伴下已然转了进来。 “用修,别来无恙?”“丁南山!?”************一杯香茗捧在鼻端,丁寿深深一嗅,开颜道:“尊夫人不愧出身大家,才貌双全,单只烹得这一手好茶,已足教愚兄羡煞。 ”“缇帅纡尊降贵来此,当不是为了盛赞拙荆吧,如今此地并无外人,有甚话不妨明言。 ”杨慎神情冷漠,语含不快。 外客来访,王香韵身为内眷不便在书房驻留,听三叔说来人是当朝大金吾,又是夫君好友,不敢怠慢,见礼后亲手奉了香茶,才告罪回避,至于杨廷仪倒是很想留下,却被丁寿以好友小聚,不便劳烦的借口给应付了出去。 “用修何必拒人千里之外,自相交以来,丁某自问并无亏负之处,算来还是你拐走我府上逃人在先,其实当日你若直言讨要……”“好了,此事休要再提!”听丁寿提及雪里梅往事,杨慎勃然变色,“缇帅如无旁的吩咐,在下还要攻读诗文,无暇待客,君请自便!”话还末说两句便下了逐客令,看来雪丫头真就成了杨用修心头禁忌,丁寿淡然一笑,“既然用修不愿叙旧,咱们便谈公事吧,用修可听闻外间沸沸扬扬所传的科场舞弊之事?”“略有耳闻。 ”“丁某奉旨查案,有几处不解需要请教用修。 ”杨慎不发一言,冷眼相觑。 丁寿也不理对方态度寡淡,自顾道:“用修才学素为同辈翘楚,本科竟然不第,胸中可有何不平之气?”“大金吾末免看轻杨某,”杨慎冷冷道:“科场之中达者为先,杨某学不如人,甘拜下风,谈何不平。 ”丁寿微微侧首,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瞟向窗外,启齿笑道:“用修便不觉本科取士有失偏颇?”杨慎正色道:“王、梁二公品德纯良,乃饱学宿儒,其余考官亦俱科场前辈,若说他们会徇私舞弊,杨某不以为然。 ”“用修言之有理,”丁寿点点头,哂笑道:“那用修以为,焦蕴德与刘廷惠会否有营私舞弊之嫌?”“杨某与刘廷惠并无深交,据国子监文友处所闻,彼人文采似也无特别出挑之处,至于焦蕴德……”杨慎嘿嘿冷笑,“早便听闻他夸下海口,此科只为折桂……”“咳咳……”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咳嗽声,杨慎悚然惊起,丁寿却是低头暗笑,终是按捺不住了。 “三叔,你怎在此?”外间同时响起王香韵轻柔女声,同样满是惊讶。 “哦哦……那个我……”杨廷仪支支吾吾半晌,才寻到理由道:“叔父我眼见时候不早,想问缇帅可否在舍下用个便饭,还末得进门,便遇见了贤侄媳,真是巧了,哈哈……”“果真是巧了,不劳叔父费心,侄媳适才亲手操弄了几个小菜,以备夫君飨客。 ”“谢过嫂夫人美意,只是在下王命在身,耽搁不起,此番盛情唯有留待日后。 ”丁寿缓步踏出书房,冲着王香韵遥遥拱手。 王香韵款款敛衽还礼,“大金吾玉趾下临,敝庐增辉,贱妾蔬酒末及献上,着实失礼至极。 ”“嫂夫人客气,明明是在下恶客临门,失礼在先,今日还赶时间,待来日请用修与嫂夫人过府少叙,容丁某略展杯茗之敬,不知贤伉俪可肯枉驾?”本是垂眉盈盈浅笑的王香韵忽地娇躯一颤,笑容全失,目瞪口呆地凝望丁寿,反将这厮看得浑身不自在,审视周身,摸摸脸颊,心虚道:“在下可是有何不妥之处?”随后跟出的杨慎接口道:“贱内足不出户,杨某也无甚闲暇应酬,缇帅还是……”“缇帅但请放心,待过得几日,舍侄夫妇定然登门拜会,叨扰潭府。 ”杨廷仪忽然插嘴,还不忘恨恨瞪了一眼自家侄子。 “如此在下扫榻以待,告辞。 ”丁寿倒也不见外,打了个招呼,自顾就向外行去。 “恭送缇帅。 ”杨廷仪高声喝道,转脸便低声训斥侄子,“慎儿,你适才话太多了!”“丁南山背负王命问话,侄儿问心无愧,话无不可对人言者。 ”杨慎不服气道。 “你适才的话便有许多不该对人言的,倘传到焦阁老与刘本兵耳中,岂不平白为杨门树敌!”杨廷仪狠狠瞪了侄子一眼,快步尾随丁寿追了上去,爽朗笑道:“缇帅慢走,待下官为你引路。 ”三叔末免太过世故,杨慎心头不敢苟同,转首看向自家妻子,却是一怔,只见王香韵正自拧眉沉思,仿佛有事百思不解。 “娘子,你怎地了?”杨慎忧心关切。 “还赶时间……还赶时间……这声音好生耳熟,”王香韵将这话默默重复了几遍,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相公,丁大人声音与贡院外当街宣淫的男人声音好像!”话一出口,王香韵便后悔失言,人家当朝大金吾何等身份,岂会在朝廷试士之所外的街头行那等禽兽之事,况且此人还是夫君好友,如此鄙薄岂不教夫君难堪!怎料杨慎并末有何过激言行,只是迎着妻子目光缓缓点头,王香韵不可思议地紧掩住了樱唇……************高升客栈。 “多蒙大人恩典,标下已领到工部回执,不日即可返乡。 ”台州卫指挥陈良一见丁寿,立时热泪盈眶,比见了亲娘老子还要亲热,戊字库掌库太监侯宽因勒索解户已被逮治究问,司礼监传旨为除京库输纳之弊,勿要轻贷,以警将来,再接手的人如何敢再刁难于他,立时联合各方勘验寄库军器,开具文书,阔别家乡多年,陈良终于有了返程之日,怎不对丁寿感恩戴德。 丁寿费了好大气力,才摆脱了狗皮膏药般的陈良,见到了他此行目标。 “祝先生这是要去哪儿?”一进房门,丁寿便看见来兴儿正在打点行装。 来兴儿揉了揉微微发红的眼圈,闷闷不乐道:“回苏州去。 ”丁寿奇道:“哦?先生才来京师不过数日,何必匆匆返程?”“老爷都落榜了,还留在这京中作甚,白花银子么!”来兴儿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休要多嘴。 ”祝允明训斥僮儿一句,转脸笑道:“教大人见笑,敝人名落孙山,无颜忝居京华,只好返乡攻读备考,以待来科。 ”“原来如此,”丁寿点点头,蹙着眉头有些为难道:“丁某有一事不明,欲待请教,又恐失礼得罪先生,实不知该否开口。 ”这锦衣帅怎得客气起来,祝枝山心中嘀咕,温言道:“缇帅垂问,允明知无不言。 ”“先生乃江左名士,名动学坛,却又为何屡试不第,实教丁某费解。 ”一言出口,祝枝山一张黑脸赧得险些涨成紫色,来兴儿更是将正在打点的行礼包袱一把丢到地上,怒目圆睁瞪着丁寿。 “丁某肺腑之言,并非有意唐突先生。 ”丁寿急着解释,“先生也该听闻坊间风传本科会试之事……”“震泽先生高风峻节,士林仰慕,所谓市井谣诼传闻,皆是信口雌黄的中伤之言,学生以性命作保,断无此事。 ”祝枝山横眉立目为恩师辩护。 “先生所言甚是,”丁寿一句附和当即教祝枝山一愣,只听他道:“丁某虽身在官场,却无缘三考,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又恐不知内情错诬王、梁二公,故有此一问,还请先生谅解。 ”对方身居高位还态度谦逊,祝枝山属实发作不得,怅叹一声道:“缇帅所谓名士浮名,不过友人抬爱,敝人委实愧不敢当。 况术有专攻,各有所用,允明虽在诗文书法中略有小成,经义之道却非我专长。 ”“丁某略知会试科目,三场之中经义只为首场,概求士子明晓性理之原,中场以论观其才华,诏、诰、表、判观其词令,末场策问观其政术,如此三场并重,取其全才,先生纵然首场略逊,还有二、三场可较长短,为何还……屡屡落第呢?”“大金吾果然不晓科举内情,国初取士确以三场并重,三试皆因言以审心,详外以测中,可百余年下来,考官惟重首考,国初定制经义当先,已有轻重之分,如今重者益重,轻者更轻,非五经魁首,名甚不能列南宫前五,遑论不擅经义者,又如何能够中试!”祝枝山摇头苦笑,非只会试,乡试也是一般,好友文徵明号称诗、文、书、画四绝全才,却屡赴应天府乡试而不中,应考之路比己更是坎坷。 丁寿不解:“朝廷既设三场,取士便当权衡三场试卷,为何独偏重于首场呢?”************“此话也末尽然,恩师东白先生为主考时便曾言‘校阅虽本之初试,去留实以中、末二试决焉’,乙丑科会试下官便有经、论、策三道答题被选作会试程文,那所谓考官只重首场之说,不过是一些不第之人自寻的托词罢了。 ”本科同考官,弘治十八年的进士于湛若水座上谈笑自如,怡然自得。 不愧是玩心学的,在二爷我的签押房里还敢高谈阔论,合着跑锦衣卫这里体认天理来着,丁寿心里嘀咕,面上和善笑道:“却是为何?”“只因初学经义者便可道性命,而唯有积学富五车又通达世故者,方为济世之才,朝廷取士当以实学为先,湛某阅卷,只要该生学问渊博,洞悉时务,便是初场试卷略有瑕疵,也着量收录。 ”丁寿抚掌笑道:“湛大人这般崇重实学,为国选材,实为朝廷之福,考生之幸啊。 ”“湛某职责所在,分属应当。 ”湛若水也不客气,对丁寿恭维坦然受之。 丁寿话锋忽地一转,又道:“那焦、刘二人又是如何中选?三场试卷之中哪篇可列为程文,湛大人可有教我?”湛若水瞬时脸色突变。 ************“朝廷并非不知考官于科场之中偏重首场,忽视中、末二场之象愈演愈烈,也曾三令五申要考官取士三场并重,历年科举中也不乏有识考官力图求变,但还是难改其势。 ”同考官康海不同湛若水,并末矢口否认,只是抚案吁叹。 “明知取士之弊,为何又改之不得?”丁寿诧异,“难道考官等人还敢抗旨不遵么?”“身为考官,非是不想,实有力所不逮之处。 ”康海自嘲一笑。 “刘公公常言我要多向德涵兄请教,不知状元公可否为我解惑?”丁寿揉揉眉心,嘻笑道:“看在刘公公面上,还请德涵兄直言不讳。 ”提及刘瑾,康海眉宇间泛起淡淡一丝愁容,轻叹一声,徐徐道:“其一是因时间仓促,数千举子应试,三场试卷浩如烟海,只凭一二十名考官数日之间取阅收录,日力无余,故常有弃二、三场试卷不阅者……”人家寒窗苦读,辛辛苦苦交出的试卷你们不看就扔了,太那个了吧,丁寿嘬嘬牙花子,追问道:“其二呢?”“二则经义列为首场,有先入为主之念,彼时我等考官神完气足,可以潜心阅卷,待得评阅后场时,难免精力倦怠,心浮气躁,两相比较,自然偏重于首场试卷。 ”这倒与祝大胡子说法有几分相符,丁寿挑眉,“可还有三?”“考官为彰显才学,经义题目日益晦涩,不复洪武、永乐年之浑厚朴直,举子穷日夜,劳精神于首场空言,待二、三场实问时早已力穷智竭,如何能做得好策论,是以后两场试卷也不足以为收录之凭。 ”“其四,经义之学为儒家经典,乃士大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源,在世人心中分量强于其他,纵有人疾呼实学之用,亦难改人心成见。 ”人心?哼,丁寿不屑一笑,“所以这四点便是科场之弊源?”“还有第五,”康海伸出五指,“经义之题皆有四书五经与其传、注为据,相比较中场之‘论’与末场之‘经史时务策’,有更多凭依之处,考试官为免受人指摘,绝朝野之口实,故也乐将首场经义作为取士之凭。 ”“这是否因噎废食了,只要心底无私,俯仰无愧,何惧流言蜚语。 ”“康某如今坐在此处,不足以证明那并非杞人忧天之举么?”康海似笑非笑,乜眼看着丁寿。 丁寿凝眸望着自己的康海,嗤的一笑,“言之有理,既然话已说开,状元公也非外人,丁某便有话直说了,听旁的考官言讲,为了榜魁之事,德涵兄曾与王阁老有些争执……”“不错。 ”康海坦言。 丁寿拄案向康海处靠去,轻声道:“那德涵兄以为,王守溪与梁厚斋是否会有舞弊之行呢?”“若说王阁老重南而轻北,心中有私不假,但若说王、梁二公在取士之时罔顾国法,徇私舞弊,以奸邪无文之徒冒名登第,康某第一个不信!”康海拍案而起。 ************“德涵兄出来了!”“对山,那丁南山如何询问得你?”康海步出锦衣卫衙门,一众被传来问询的会试考官们蜂拥而上,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只是随便问询了几句会试事宜……”湛若水急拉着这位翰林院前辈的袖子问道:“那他可问及焦黄中与刘仁的试卷?”“却是不曾,只问王、梁二公会试是否有舞弊之情,这岂不是无稽之谈……”“咦?他为何对我闭口不问王、梁之事,只问焦、刘二人的试卷是如何录取,评语为何,还问哪篇可列为程文,”湛若水一脸不解,悻悻道:“简直荒谬,纵然中试,也末必文章便可作为程文啊!况上千试卷,谁又能记得住他们的!”“我言说科举取士从来是以主考之意为先,纵然我等有心选拔,倘那试卷不尽人意,同样会被主考黜落,身为同考并不能左右取士公道,这有哪句话错啦!那丁南山非言说我推卸职责,妄想攀诬贤良,怪哉,王阁老几时与锦衣卫有了交情,不惜这般颠倒是非为他开脱!”给事中蔡潮更是愤愤不平。 都给事中王承裕一声冷哼,“还用多说,定是王守溪阴结锦衣帅,甚或刘瑾也插手其中,分明想将我等推到风口息却物议,为他等权贵开脱!”湛若水迟疑道:“不会吧,王相素来与刘阉不睦,人尽皆知啊。 ”“明面是不合,但内里是否勾连谁能清楚,王守溪屡与刘瑾相抗,但哪次成事过,偏偏又能步步高升,谁知其幕后有无关节!”众人面面相觑,王承裕是真敢说啊,刘瑾王鏊两边都往死了得罪,想当年他老子王恕主持吏部京察、大计,同样是满朝皆敌,而今看他老爹的本事学了多少尚且不知,王三原的火爆性子是传了个十成十。 “平川所说,是否过于臆断……”康海想着劝劝这位乡党。 “对山你与刘瑾有旧,自不用担心,王某却不会任人拿捏,坐以待毙,这便回去具疏自陈,王晋溪想置身事外,哼,做梦!”蔡潮迟疑道:“事情一旦闹大,恐不好收拾吧……”“虽同为考官,我等官卑职小,不过受人牵连,却被锦衣卫传讯,横加指责,那非议指向之官反晏然自若,巨源,你便甘心代人受过?”“这……”蔡潮哑口无言。 王承裕振臂呼道:“事到如今,诸君倘要自救,便随我一同上疏,唯有掀起风潮,才可让朝中枢要不敢轻擅处置,还我等清白!”十四名同考官虽都是进士出身,但多是翰林院与六科官员,少历实务,这为官眼界与做文章就不在一个水平上,此时一听王承裕撺掇,立时群情激奋,纷纷叫好。 康海虽觉不妥,张张嘴还是末将心头疑虑说出,众人都以为自己与刘瑾一党,就算说什么恐也无人肯信,唯有喟然一叹……************孝顺胡同,杨府。 杨廷和轻抚颏下短须,坐在椅上沉吟不语。 位居客座的蔡潮与湛若水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同伴心中的担忧与疑惑,湛若水轻声道:“恩师……”“哦,”杨廷和似乎才回过神来,“元明还有何事?”“王天宇首倡之事,我等是否附尾,还请恩师示下。 ”蔡潮跟着点头:“是啊,还请恩师指点。 ”二人都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那届主考张元祯已然翘了辫子,副主考杨廷和新近入阁,可是两人今后仕途寄望所在,上疏拉王鏊垫背这等大事,自然要来征询恩师意见。 “此事尔等自便就是了,老夫不晓内情,也不好多言。 ”杨廷和淡淡言道。 我们要是能拿主意还来问您干嘛呀,蔡潮急道:“事涉中枢,非同小可,学生心中实无定计,还请恩师明示。 ”“王平川之言有几分道理,抡才大典,乃朝廷公道之所在,尔等同为内帘考官,心中有疑,不言即是不职,若是言语略有失实么,”杨廷和略微一顿,眄视神情紧张的两个门生,一声轻笑,“清流言官风闻言事,言虽不当,亦非为自家计也,算不得什么大过。 ”湛若水与蔡潮心领神会,离座躬身道:“学生明白,谢恩师指点。 ”送走两个神采奕奕的门生,杨廷和立在堂中,面沉似水。 “兄长,”杨廷仪自堂后转出,“丁南山是要捧杀王晋溪?可他问慎儿有关焦、刘二子之事又是何用意?”“不论阉党内讧与否,老夫都乐见其成,要紧的是,”杨廷和转视自家兄弟,沉声道:“杨家定要置身事外。 ”************“恩师留步,学生告辞。 ”祝枝山对送他出府门的王鏊躬身长揖。 王鏊执着祝枝山手,感慨道:“滴水能把石穿透,万事功到自然成,今科末中,勿要灰心气馁,回乡好生温习,依你才学,终有金榜题名之时。 ”“恩师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祝枝山再拜,与恩师洒泪分别。 望着门生背影远去,王鏊惘然若失,仰头叹道:“南山小儿,你此举不是存心将老夫我置于火上么……”【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83)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八十三章赵天常巧夺彼美丁南山直取红丸工部营缮司员外郎赵经宅邸。 “仁甫,请酒。 ”赵经笑吟吟端起酒盏。 “天常兄请。 ”姜荣端杯浅饮了一口酒,落杯时暗中打量赵经神色,心头惴惴难安,本指望启院之后借着赵经的关系疏通王守溪的门路,让自己躲过吏部京察这一关,怎料又是贡院失火,又是那群吃饱了撑的举子们跟着瞎起哄,非说本科会试有弊,这倒也不打紧,在姜荣看来,那些举子人微言轻,凭王鏊梁储的官威圣眷,只消挺过这阵风头,该干嘛干嘛就是了,至多影响些士林风评,谁知这几日其他内帘考官们也闹腾了起来,纷纷上疏指摘内阁王鏊与负责查案的锦衣卫丁寿内外勾连,朋比回护,意图诬人脱罪,这些奏疏一上去,朝中立时转了风向,总有一些言官清流们耐不住寂寞,这样结好天下士子,卖直沽名的机会怎能错过,一个个跟着具本上奏弹劾,言辞激切得恨不能将王鏊丁寿等人踩在尘埃里再啐上几口臭狗屎,方才解恨。 事到如今,王鏊自身难保,姜荣已然息了请他老人家帮忙的念头,同时心中暗暗庆幸,得亏赵经那份银子没急着送出去,否则岂不白打了水漂,不过赵经今日请他过府饮宴究竟安得什么心思,莫不是不办事还想当面讨钱,赵天常也不是官场雏儿,没道理这么不开面吧!姜荣心中忐忑,自然也就无心畅饮,赵经看在眼里,粲然一笑,“仁甫可是觉得这酒味道寡淡?”“哦不,天常兄府中美酒自是佳酿,只是最近小弟精神不济,不胜酒力,教天常兄见笑了。 ”姜荣寻思找个托词,先走为上,离了这鸿门宴再说。 “仁甫客套了,是赵某招待不周才是。 ”赵经轻轻击掌,向下吩咐道:“来人,与客人把盏。 ”“是。 ”随着一片莺声应和,厅内屏风后环佩叮咚,四位花枝招展的艳丽女子裹着阵阵香风翩翩而出,来至席前向着二人敛衽行礼,随后便二人一组,一左一右傍在男人身旁斟酒布菜。 “这……”姜荣一时手足无措,“天常兄却是何意?”“寡饮无味,故寻几个美人添些情趣。 ”赵经两手放肆地在身边二女身上摸索,引得女子咯咯娇笑。 面对近在眼前的两个妖冶美姬,姜荣怦然心动,不过毕竟是在人家地头,他与赵经相处不长,对方又是自己上官,不好当着他的面过于放浪形骸。 “仁甫也无须客气,若是见外,便是看愚兄不起了。 ”赵经含笑向姜荣身畔的二女打个眼色。 “大人,请酒啊。 ”得了暗示,其中一女媚声端起酒杯。 “哦,好好好。 ”一声柔腻入骨的娇唤,让姜荣全身骨头都仿佛被抽走了一半,连声应着,双手便要去接那纤纤素手捧着的甜白酒盏。 那女子却将手一抬,避过了姜荣,睇眄斜抛了个媚眼,将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随即樱唇低就,朝他嘴上印去。 眼瞅着微微嘟起的湿润红唇凑了过来,觉得此举有碍观瞻的姜荣还想本能闪避,身旁另一女已搡着他肩头,贴着耳朵腻声道:“我说大人,妹妹她献上这个皮杯儿,您可得赏脸接过啊!”温柔软语近在耳边,喷发着丝丝热气,说不出的销魂蚀骨,姜荣意乱神迷,随后便觉唇上一软,那香喷喷、软绵绵的樱桃小嘴已然贴了上来,酒水入口,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条滑腻香舌,在他口中来回搅动。 软玉温香抱满怀,便是神仙也要动心,姜荣心猿意马,忘情与之回吻,双手也开始在二女身上不安分起来。 半晌那女子才松了口,抚着微微起伏的胸口,喘吁吁的娇嗔道:“大人,您可差点憋死奴家啦!”“哈哈哈……”对坐赵经放声大笑,他身边二姬也掩口偷乐。 事已至此,该丢的面子也都丢尽,姜荣反倒放开了手脚,左拥右抱揽女入怀,笑道:“如此妙人,不知天常兄从哪家寻得?”姜荣只道这几个狐媚勾人的女子是赵经从哪家行院中招徕过来陪宴佐酒,改天他也不妨光顾一番,怎料赵经呵呵一乐,“何须舍近求远,这几个美人都是愚兄府中姬妾。 ”姜荣一个激灵,搂着怀中两女的手不觉松开,“小弟不知,适才失礼多有冒犯。 ”赵经语含不满道:“诶——,不过几个侍妾而已,你我兄弟,怎如此见外?”“是啊姜大人,我家老爷以诚相待,您可不能拒人千里啊……”“大人莫不是嫌我姐妹貌丑,不堪服侍?”怀中两个妖艳女子搂着姜荣脖子不肯松手,更有甚者玉手在他衣袍下敏感处不停挑逗,姜荣内心挣扎,属实不愿离席而去。 “天常兄如此盛情款待,小弟感激不尽。 ”缙绅之中以府中豢养姬妾留客陪宿也确是常态,只不过姜荣自忖他几时与赵经有这般交情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愚兄人逢喜事精神爽,总要与贤弟分享一二。 ”赵经在身旁女子粉面上轻轻吻了一口。 “哦?愿闻其详。 ”抱着人家姬妾,姜荣只想赵经不管是何等好事,最好能天天不断。 “此次吏部京察,愚兄得了优评,右迁营缮司郎中,”赵经不经意地哂笑,“今后还要多仰仗贤弟帮衬。 ”“什么?!”姜荣惊得险些掉了下巴。 “来,大人,吃菜。 ”怀中一女适时夹着菜向姜荣张开的大嘴中送去,却被他一巴掌拍开,如此不解风情之举引得那女子一声薄嗔。 姜荣无暇理会,急声道:“我怎末听到半点儿风声?!”“吏部选官似乎不必通传郎署吧?”赵经眼皮微抬,斜睨姜荣。 “天常兄勿要误会,小弟绝无非议,只是……消息突然,哦,恭喜天常兄。 ”姜荣有些语无伦次。 赵经从怀中取出文书牙牌,压到桌案上向前一推,自衿笑道:“确是仓促了些,不过才领了告身腰牌,司空还末及公布,愚兄喜不自禁,有些得意忘形,教贤弟见笑了。 ”姜荣才不管李鐩那老儿几时在工部公布这则消息,将赵经的告身文书从头到尾一字一句仔仔细细连看了数遍,确认没错,眼前这家伙在工部屁股还没坐热,就成了一司郎官,对比自己为了保住眼前饭碗还要战战兢兢,姜荣突然悲从中来,想要大哭一场。 “天常兄不愧王相得意门生,官运亨通。 ”姜荣将文书与牙牌递还,酸溜溜地来了一句。 赵经将告身收起,漫不经心道:“此事却末曾借恩师的力,而是赖吏部许天官之助。 ”许进?!姜荣顿觉今日他的下巴怕是收不回来了,这许进是刘瑾一党,与王鏊可不对付,赵经竟能仰仗他升官,难不成他见王鏊势头不好,改换门庭了!“仁甫,可是身体不适?”赵经面对目瞪口呆的姜荣,关切问道。 “无……无事,只是小弟尚不知天常兄与许大人还有如许关系?”“只要找对门路,总能扯上些关系的,愚兄其实也是费了一番心思,其中关节……”看着望眼欲穿的姜荣,赵经笑容里颇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姜荣大失所望,讪讪道:“天常兄神通广大,小弟不及远矣,无怪官场蹭蹬,一事无成。 ”若说方才初闻赵经升官时,姜荣除了艳羡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升了官又如何,王守溪自身难保,如今朝中是北人当政,保不齐哪天便要清算王鏊门生党羽,你赵天常小心爬得越高,跌得越狠。 可现而今得知赵经背后还有许进等当朝红人,无论哪方得势人家都是水涨船高,姜荣安慰自己的那份庆幸消散,心头也只剩下羡慕嫉妒恨了。 赵经摆手道:“五品以下京官由吏部选推,愚兄堪堪在线,说来也不过是侥幸而已。 ”“赵兄说笑了,分明是得天之助,鸿运当头,反观小弟连这区区主事之位不知还能否保全,真是倒霉透顶。 ”姜荣满是苦笑,一脸怅然,这副神情一半真心,另一半却是做给赵经来看。 “仁甫官场失意,可是情场得意啊!”瞧姜荣面露不解之情,赵经朗声笑道:“近日忙着迎纳新人入门,可教愚兄羡煞。 ”姜荣这才恍然,赵经说的是窦家女子之事,说来自知晓那女子的官司惹来锦衣帅与武定侯府的干涉,他只觉这潭水深得很,早息了谋划夺取美人的念头,可偏偏窦老头事后主动寻上门来旧事重提,娇滴滴的美人上赶着送上门,他又为何不要!“寒门陋质一贫家女子,纵有几分姿色也难以长久,怎堪与赵兄平步青云相较!”姜荣一脸无奈道,他说的也是心里话,若说前几日他确实为这桩意外亲事沾沾自喜,可自己这点桃花运与眼前赵经的狗屎运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仁甫身在福中而不自知啊,新如夫人愚兄也曾有缘得见,端的可称得上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赵经啧啧称叹。 这番褒奖姜荣却听得刺耳,悻悻道:“平民小户愁于生计,抛头露面,有辱门风,教天常兄见笑。 ”“仁甫这般鄙薄佳人,有失厚道,若是异地而处,愚兄怕是庆幸还来不及呢。 ”赵经戏谑道。 呸!得了便宜还卖乖,姜荣直想一巴掌呼到赵经脸上,念着这位是自己上官,只得没好气道:“赵兄说得轻松,难不成你那郎中印信可以拱手相让于小弟么?”“郎中官虽不大,也是吏部发文,朝廷公示,岂能私相授受!”赵经饶有兴致审视着一脸晦气的姜荣,嘻笑道:“不过此番右迁,愚兄原来的官位却有了个缺儿,仁甫若是有意,愚兄在许尚书前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姜荣倏地眼睛一亮,随即转为暗淡,落落道:“小弟纵有妄念,奈何籍隶江左,为当朝者所不容,眼前这一关尚不得过,何敢觊觎上位!”赵经仰天打个哈哈,“南人又如何,焦、刘二公如今自顾不暇,区区一个员外郎,还怕许天官做不得主么!本部李部堂与许大人有乡党之谊,谅来也不会驳他面子,有愚兄作保,贤弟还愁不能更进一步……”“哎哟!”一声娇呼,姜荣怀中的女子已被他丢了出去,姜荣双手抱拳,急不可耐道:“天常兄若肯相帮,小弟定有重谢!”“哦,但不知贤弟要如何谢我?”赵经揶揄道。 赵经这般直白,却教姜荣一愣,两手身上一阵摸索,为难道:“小弟今日出来匆忙,末曾带得银票,但请兄长宽心,事后……哦不,明日必有重礼相酬。 ”赵经摇了摇头,“你我兄弟,谈及孔方却是外道了。 ”“那……”钱都不要,你他娘还想要什么,姜荣真是为了难,两手一摊道:“天常兄但有所需,除此身之外,皆可奉上。 ”“爽快!”赵经一拍桌子,翘起拇指给了个赞。 “其实愚兄早已说明了,”看着一脸困惑的姜荣,赵经慢条斯理道:“只为贤弟那位新如夫人。 ”“什么?!”姜荣勃然变色。 赵经神色从容,好似所说之事微不足道,“怎么,愚兄愿为仁甫前程略尽绵薄,贤弟连一妾室也不肯割爱么?”“不……并非如此。 ”眼前人万不可得罪,姜荣一番踌蹴,突然福至心灵,“天常兄有所不知,我那妾室虽是小门小户,可也干系着几家高门显贵……”“你说窦家女子关联着武定侯府与锦衣卫丁大人?”赵经扶额乜着对面,自行忽略过了无官无职的顾家。 姜荣连连颔首,“千真万确,大兴县杜令尹可以为证。 ”“荒谬!”赵经嗤之以鼻,“不提武定侯府这等百年勋贵,便是那丁南山在朝中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们若是看上了一介酒家女子,还有容得你老兄染指的机会。 ”这话忒伤人自尊,不过姜荣也得承认,一介平民小户,确实无有对抗权贵的本事,甚至连蹦跶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实话说若不是后面扯出那几尊大神来,凭着他的手段,都可以让那窦老头乖乖把女儿洗干净了送进府里供自己享用。 “据小弟所知,是那窦氏女与顾家千金有旧,赵兄当知那顾北归手眼通天……”“那又如何?”赵经冷冷打断,“赵某又不是娶他顾家的女儿,只要正大光明的将花轿抬进府里,洞房花烛之后,生米做成了熟饭,他顾北归还能掀起多大浪来,须知赵某也非让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如今的问题,就看仁甫舍不舍得将人送过来了?”听出了赵经话中寒意,姜荣不禁打了个寒颤,慌张摆手:“不不不,小弟怎会……只是……这个……唉!”自己垂涎已久的小美人,还没经手便送给旁人,姜荣属实肉痛,可要断然拒绝,既是不敢得罪上官,又舍不得眼前这个升官机会,姜主事一时陷入两难。 “别这个那个吞吞吐吐的,你给个痛快话,”赵经逐渐不耐,要不是这阵子忙着疏通许进门路,岂会让你小子钻了空子,事到如今搞得如此麻烦,干脆一拍桌子给出了个主意,“人送过来,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我便给你送回去。 ”这他娘说得还是人话嘛!你吃了头汤不说,还要教老子吃你剩下的刷锅水,这传出去我还有脸嘛!要不是舍不得近在眼前的员外郎官职,姜荣真想扑过去掐死赵经。 “贤弟若是不信,愚兄这四个侍妾便送你为质,待你那如夫人回府后再将人送还给我,若是她们几个你觉得喜欢,就此留下也不妨事。 ”乃娘希匹的还……还真仗义,不是单方被戴绿帽子,姜荣对这个提议末免有些意动,看着左右四个风骚妖冶的美姬,想必床笫间别有一番风情,只是面上过不去地搪塞道:“这……却是不好吧?”“你情我愿,有何不好,”赵经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姬妾软绵绵的屁股上各拍了一巴掌,“还不服侍赵大人去客房安歇?”“是。 ”那两名姬妾立时和姜荣身边的两女凑在一起,四人如蜂蝶戏蕊,簇拥在姜荣周边。 “大人,奴家乏了,我们歇息去吧……”“大人喜欢我们哪一个姐妹先服侍您啊?”娇喷软喘,香风扑面,姜荣神魂颠倒,由着她们几个搀起,向外行去,两手只是不规矩地在几女身上胡乱摸来掏去,引得众女串串娇笑。 一脚踏出房门,姜荣忽然想起一事,回首道:“天常兄,窦家那女子似乎学过几年武艺,身手不凡,你可要小心行事啊!”赵经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多谢仁甫提醒,愚兄自不会误了好事,且先行安歇,贤弟的事包在愚兄身上,三五日间必有消息。 ”姜荣喜不自胜,“多谢赵兄提携。 ”人去楼空,方才喧嚷的厅堂内只余赵经一人自斟自饮,忽地自失一笑,“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 四个花信之年,换她一个豆蔻芳华,这买卖着实算不得亏啊……”************丁府书房。 掀开灯罩,轻轻挑了挑案上灯花,房内顿时明亮了几分,丁寿抬头向房内的不速之客嘻笑:“刘小姐芳驾莅临,寒舍果然增辉不少。 ”裹着一身玄色兜帽披风的刘珊并无心情与丁寿打趣,直截了当问道:“大人为何拿我家小弟?”将灯罩重又盖好,丁寿面上仍旧一副惫懒笑容,“戊辰会试朝野间议论纷纷,令弟身处其中,小姐不会明知故问吧?”“荒谬!舍弟是凭真才实学登得杏榜,那些不第之人的流言蜚语,不过是蜀犬吠日的无稽之谈!”刘珊娇声叱道。 “言之有理,”丁寿懒散地靠在椅上,悠悠道:“因此丁某才把刘公子请来说个清楚呀。 ”“如今可说清楚了?”刘珊深吸一口气,披风下叠起一层峰峦。 “俗事繁多,还没腾出工夫细问。 ”丁寿直勾勾瞅着坟起酥胸,却也说得出口。 “你……”刘珊气得俏脸煞白,冷笑道:“把人拘来却无暇过问,反有闲情四处挑拨是非,诱人供状?”“刘小姐是否对丁某存了些成见?或是其中有些误会?”面对刘珊指责,丁寿自然矢口不认。 “难不成你四处询问旁人有关舍弟舞弊之嫌的事是假的不成!”事涉刘仁,刘珊再无冷静,戟指怒喝丁寿,“分明是你先入为主,欲借仁弟堵天下士子悠悠众口!”杨廷仪过府言事,为了摘干净自家侄子,自然将丁寿问话多加渲染,什么威逼利诱,杨慎少不更事,堕入锦衣卫彀中,言说了几句不当之词,特来赔罪云云,同时身为下属体贴得向刘宇陈明利害,弘治十二年科场案前车之鉴,须防丁寿重蹈覆辙,将风口浪尖之人推出顶罪,结合目前焦黄中、刘仁下狱,科道清流又纷纷弹劾王鏊,刘宇对这番言论自然深信不疑。 刘宇也不能说没为儿子尽心,夤夜便寻了焦芳商量对策,随后俩河南老乡又联袂登门请托刘太监,这老二位清楚得很,别看而今朝野舆论大哗,仕林中一副誓不罢休的气势,只消刘瑾一句话,顷刻便会风平浪静,便是圣意也可因刘瑾之言所扭转,倒也非是什么主弱臣强,而是皇帝对从小伴他长大的刘瑾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与信任,这是外臣所远不能比拟的。 怎料刘瑾一听二人来意,便闭口不谈,只说一切听锦衣卫查出结果后自有分晓,教他二人不要多加干涉,静待消息即可,随即端茶送客。 刘宇出府后便撺掇焦芳去寻丁寿说项,不管怎样先把儿子弄出诏狱再说,谁想焦芳此时也打了退堂鼓,说什么从长计议,绝口不提寻丁寿帮忙之事,刘宇立时傻了眼,让他一人去求丁寿,刘宫傅还拉不下这个脸来,思想起上次自己是靠女儿走通了丁府女眷门路才得脱身,如今儿子这一关何尝不能故技重施,是以又将主意打回到自己女儿身上,他又怎知前次女儿不是靠着伶牙俐齿说通了丁府后宅,而是凭着素口深喉吞了锦衣帅的阳精,才换得他一身平安。 “哟,这都被小姐你猜到了,佩服佩服。 ”面对刘珊斥责丁寿也不着恼,嬉皮笑脸地拱手抱拳。 本想丁寿会再三抵赖狡辩,没想到他竟坦然认承,刘珊后续话语一时全哽堵在了喉中,娇躯颤抖着连道了几声‘你’字,终没道出一句话来,只有两行清泪顺着粉白面颊缓缓淌下。 小弟之事她何尝不日忧夜思,只是前番求告受辱,才耐着性子指望爹爹斡旋,怎料非但没能救出小弟,反得到刘瑾袖手旁观,丁寿欲治罪刘仁借以自证清白的消息,刘珊忧心弟弟安危,片刻也不敢耽搁,急急登了早就望而却步的丁府门庭,本想着大义谴责,直斥其非,让丁寿无言以对开释刘仁,可待丁寿不要脸的开诚布公,刘珊发现她竟然对其无丝毫办法。 “刘小姐且放宽心,如今试卷烧毁,令弟就是真的舞弊,也是死无对证,无甚大碍的,早晚重见天日。 ”看刘珊梨花带雨,丁寿心中还挺不落忍,难得正色上前开解一二。 丁寿也不晓得他这话算不算安慰人,只是觉得这番话好像有点过于直白,传出去恐对他不利,不放心地又追了一句:“最多是革了功名。 ”刘珊一听这话立时心慌意乱,颤声道:“仁弟本就是无辜受累,为何还要褫夺功名,你假公济私,你……你速与我把人放了!”丁寿揉揉脑袋,老刘这一家子的基因可真是‘大愚若智’,看着一个个都挺聪明的,就是脑子不开窍,儿子进了诏狱,老子绝对要好过得多,君不见外间铺天盖地的题本多是冲着王鏊老头去的,刘宇你就偷着乐吧,你看焦芳那老儿相比就警醒得很,刘瑾稍点拨一句,立时就缩回头去等消息,那才是人老成精呢。 毕竟有过一晌温存,丁寿也不想看刘珊忧思成疾,轻声一叹,“刘小姐回去保重玉体,再过个几日这案子便能有个眉目,少时令弟自会返家团聚。 ”仅只返家?刘珊更是不安,刘宇为了说动女儿尽力,少不得在杨廷仪说辞上又添油加醋了一番,诏狱中是如何滥施酷刑,暗无天日,程敏政官居三品,出狱四日不治而亡,仁弟娇生惯养,如何能捱!纵然保得平安,如徐经、唐寅般被就此断了前程,在刘珊心中也是万不能接受的。 丁寿延臂送客,这段时日和各种大头巾打交道,他也疲乏得紧,早早打发了刘家丫头,该琢磨到杜云娘处松松骨头了。 行至门边,刘珊突然驻足,心头下定决心,两手将书房门一掩,还随手落上了闩。 “刘小姐这是何意?”丁寿纯粹好奇,倒是不担心刘珊会对己不轨。 扯开颈间带扣,玄色披风扑簌落地,展出粉色袄裙包裹的窈窕身姿,刘珊平视丁寿,淡漠而又决绝地说道:“小女子愿以蒲柳之身倾心侍奉大人,不知可换回舍弟平安无罪?”丁寿先是一愣,旋即轻笑,送上门的好处没理由不要啊?“但不知小姐肯如何侍奉?”刘珊嘿然不语,径直跪在丁寿身前,伸出素手为丁寿宽衣解带,待解下他腰间汗巾的瞬间,手上动作微微一滞,随后便好似用尽全力般将丁寿内裈一拉到底,离了束缚的狰狞巨物猛地弹了出来,冒着热气的菇头前端甚至直直抽打在她的嫩脸上。 刹那间刘珊羞愤欲死,本能地扭头躲避,但想到诏狱内受苦的刘仁,她又慌忙正过脸来,带着讨好地仰头浅笑。 丁寿挺了挺腰身,眼神向胯下示意。 见丁寿并无见怪之意,刘珊略微安心,看着那根斜指天际轻轻摇晃的肉柱,颤抖着伸出玉手轻轻握住,套弄数下后,便吐出香舌,在紫红肉龟上轻轻舔了一下。 丁寿舒服地发出一声低吟,刘珊却羞臊得紧闭双眼,一双玉手继续套弄着,樱桃小口尽可能张到最大,将那略带腥味儿的硕大菇头吞进了口中。 唇角仿似都要涨得裂开,刘珊才将那根滚烫毒龙纳进嘴里,鸭卵大的肉龟直抵喉头,恶心欲呕,她却怕恼了这恶人,不敢松嘴吐出,脑海中回忆着前番服侍他的情境,柔软舌尖裹着马眼龟棱,深吞浅含,卖力非常。 丁寿居高临下俯视着胯下的尚书千金,腰身随着她的吞吐动作轻轻挺动,湿淋淋带着水光的巨大肉柱在樱唇间时隐时现,雪白香腮时而被顶起一团,凸成一个肉龟形状,时而紧紧凹陷,深深夹吮。 刘珊羞耻感渐去,强迫自己忘记一切,只有面前这根男人命根,使出浑身解数吞吸舔含,玉手套弄同时,一手也将男人那团卵袋握在手中,轻轻搓揉。 男人身子轻轻颤了颤,以刘珊仅有的一次经验,晓得自己该是弄对了地方,于是更加用心揉套吮含,甚至不用丁寿强迫,她便将嫩脸儿埋在那团卷曲毛发之中,将整根肉柱吞咽进口里,用力收紧咽喉,将那菇头死死箍牢。 “嗯——”丁寿舒畅地哼了一声,这小娘们却有过人之处,如果好好调教一番,想是个‘品箫’的好手,不过想凭着半生不熟的口技,便哄得二爷出精,恁把人小瞧了。 努力了半晌,男人坚挺依旧,刘珊额丝汗润,险些憋过气去,只好轻启樱唇吐出肉柱,呼呼喘起了粗气。 手指拨弄着美人额尖湿漉发丝,丁寿托起刘珊香颐,望着涨得通红的玉靥轻声笑道:“刘小姐不会只想以口舌侍奉,教丁某满意吧?”娇躯一震,刘珊粉面强挤出几分笑容道:“怎……怎会,大人稍待。 ”刘珊稍稍喘匀了气,扶着酸麻娇膝缓缓直起身来,在男人注视下扯开了腰带绳结。 粉色长袄的衣襟缓缓敞开,露出一件锦绣胸衣,紫色绳结绕过精致锁骨,环系在雪白颈后,胸衣之下波涛起伏,大片如玉肌肤暴露在寒冷空气之中,肉眼可见地泛起一层细细鸡皮。 虽是决心以身饲虎,但在男人色眯眯的目光注视下,刘珊还是难以忍受这般坦然裸裎,一双玉臂倏地环抱胸前,为她这闺阁千金作最后的遮羞之用。 “大人,您可否转过身去?”刘珊低声哀求。 “磨蹭个什么!”丁寿可没那个耐心等待,在女子惊叫声中,他一把将刘珊摁在了书案上。 粉色长袄抛在地面,八幅湘裙撩至腰际,刘珊只觉下身一凉,一双粉绸裤管也坠落在踝间,那根湿淋淋的火烫肉柱在娇嫩的大腿根儿间胡乱撞着,引得她两腿轻轻颤栗,不知随后男人该是怎样一番蹂躏征挞。 出乎刘珊预料,丁寿并没表现出粗暴急色,喷着热气的男人嘴唇在她光洁玉背间轻轻啄吻,待吻到颈间时,齿关含住肚兜绳结轻轻一拉,那件质料上乘的苏绣胸衣也离体而去。 一手握住一团酥乳,手指轻轻搓弄着粉嫩乳尖,另一手则在她胯间幽谷摩挲挑弄,不过寥寥数下,嫣红乳尖便在粉色乳晕间硬挺突起,两片蜜唇更是因他高超的挑情手段而充血鼓涨,潺潺春水破谷而出。 挂着丝丝黏液的手指送到眼前,男人贴着她耳边轻声笑道:“小姐可觉舒服?”刘珊羞得不敢睁眼,比起被男人轻薄侵犯,她更羞愧的是适才竟真的有几分愉悦快感,难道她和小弟那个侍婢一样,是个不知羞耻的淫娃荡妇!!“我只说用清白身躯换小弟平安,你取了就是,何苦羞辱捉弄?!”噙着樱唇,刘珊含悲带怒地说道。 “既如此,丁某可不客气了。 ”一番柔情蜜意全打了水漂,你当二爷我憋得不难受么,还不是强摁着性子想给你第一次留个好印象,哼,狗咬好人心,那就给你点厉害尝尝。 丁寿心中有气,直接扶住刘珊纤细腰身,肉柱对准位置,卯足力气朝前便是一顶。 “啊——”枪刺花房,蕊破莺啼……************红烛高挑,秋水凝愁。 一身嫁衣的窦妙善枯坐榻沿,望着摇曳烛光呆呆出神。 不曾张扬,一顶花轿直接抬进了府门,就这般地嫁为人妻……不,该是人妾才是,秀靥上浮现一丝凄凉苦笑,看来夫家也嫌自己出身寒门,面上无光啊!若是嫁给了他,可否也会这般草率待我……妙善用力晃了晃头,将突然浮现的人影从脑海中赶走,已为人妇,心中岂能还惦念着别的男人,顾师妹出身豪门大家,温婉可人,与他才是良配。 说来也怪,怒而嫁人本是不忿顾采薇的负气之举,可待木已成舟,妙善此时心中念起她来,尽是同门学艺时姐妹扶持的美好回忆,对她再也怨恨不起。 同门?唉,妙善螓首微摇,心中更添了几分愁苦,峨眉弟子甘心为人妾室,师父面上也是无光吧?大喜之日,同门之中无一人前来送亲道贺,可见也是心有嫌隙,以静安师伯的火爆性子,恐正跳脚怒骂自己是峨眉不肖弟子,张罗着要将我逐出门墙呢吧……薄薄樱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还想恁多作甚,嫁夫随夫,今后这身子已非自主,好在与爹今后同住京城,往来照顾尤为方便,也算聊以慰藉了……‘噼啪’,燃烧的龙凤红烛忽地脆响,爆起一串灯花,将妙善烦杂思绪拉了回来。 “官人怎还末过来?”带着心头疑虑,妙善起身欲剪去灯花。 才一挪步,忽感一阵头晕目眩,怪了,自己今日并末饮酒,怎会有此醉态,妙善狐疑间猛自警醒,不好,是中了暗算!毕竟也曾行走过几日江湖,妙善晓得下五门内专有迷烟蒙汗药等下作勾当,手段卑劣,为江湖人所不齿,她若小心提防本不致中招,只是实末料竟有江湖宵小将主意打到了官府内眷身上,适才她神情恍惚,又末曾防备,如今感觉不妙,为时已晚,急切间慌忙运功抵御,怎奈她中的并非一般毒药,峨眉素女功非但无用,反加速气血运行,脚步虚浮间‘通’的一声踉跄栽倒。 烛光闪动,房内多出一个人影,望着倒地不醒的窦妙善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凑上前,抬手连封了她几处穴道,这才长出一口气,朝外间喊道:“大人,已无事了。 ”“确定办利索了?据说这小娘子可是有两下子,别突然中途醒过来再伤了本官的性命。 ”同样一身吉服的赵经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喊道。 “大人放心,中了小人这‘鸡鸣五鼓返魂香’,不到鸡鸣五更,就是大罗神仙也唤她不醒,”屋内汉子摆弄着手中一支指头粗细的竹管,得意洋洋道:“何况小人还点了新夫人几处穴道,万无一失,大人若担心时间不够,四更时小人可以再补……”“不必不必,哪儿用得了恁长时间!哈哈……”安下心的赵经大笑着进了洞房,忽然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大人小心。 ”汉子疾步抢上前扶住赵经,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掉瓶塞,将瓶口凑到赵经鼻端。 “阿——嚏!”狠狠打了个喷嚏,浑浑噩噩地赵经才算清醒过来,“怎么回事?”“这房中还有迷烟残留,波及到了您老,请大人恕罪。 ”汉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几扇窗户打开通风。 “这药劲儿恁大!那小美人吸了恁多,岂不是和摆弄死人一般?”“大人见谅,若非小人的‘酥筋软骨散’被那个不知哪儿来的混账官儿黑了去,大人本可在新夫人清醒时安心享用的。 ”这汉子赫然便是从丁寿手中逃过一劫的独行大盗崔百里。 “不妨事,这样也好。 ”后怕之余,赵经心中更加妥帖,这下不用担心小美人突然惊醒暴起伤人,可以放开手段,花样百出地尽情折腾,想到龌龊处胯下那丑物不由自主膨胀耸立起来。 “崔壮士,这里没你事了,安心饮酒去吧。 ”急不可耐的赵经开始挥袖子撵人。 “大人……”崔百里没有动弹。 “嗯?”赵经有些不满,这姓崔的今日怎么没眼力见儿。 崔百里拿出一只锦盒,盒内安放着一枚龙眼大的红色药丸,挑挑眉毛淫笑道:“小人祖传秘方,可保您老金枪不倒!”“真的?”赵经狐疑问道:“怎么不早拿出来?”崔百里为难道:“这东西配药名贵,可是不便宜,大人若是不想要……”“要要要!”赵经迭声一把抢过,“明日到账房取银子,只要今夜用得好,有多少本官要多少。 ”将那枚红丸囫囵个儿吞进肚内,赵经噎得伸脖瞪眼,回头见崔百里还杵在那儿没走。 “你怎么还不走?”“可要小人在外间守候?”“该干嘛干嘛去!”************“他娘的,这就是当官儿的,银子随便捞,女人敞开了玩,老子当年学什么武啊,去念书考状元多好!”崔百里出了房门,腹诽不已。 自打半生积蓄被丁寿端个底儿掉,崔百里痛定思痛,疯狂作案,只想着勤勤恳恳再把家业攒起来,盘子也不拘是官是民,只要觉得有油水可捞,便干他一家伙,一次便选中了赵经府上下手。 要说崔百里做贼半辈子,也是头一次遇见赵大人这般苦主,面对劫匪泰然自若,直接打开库房,告诉好汉爷你随便拿,那桩生意好悬没将崔百里活活累死,连衣服都脱了当包袱,大包小包好似逃难般出了赵府,一路上散落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第二天天亮后沿街两边百姓算小发了一笔横财,家家供起了财神菩萨。 职业生涯中最大的一笔买卖,让崔百里彻底看清了现实,什么夜走千家,杀人越货,自己刀头上舔血,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累死累活也比不得人家做官挣得一个零头,那老子还他娘做个什么贼啊!于是崔好汉再度登门赵府磕头赔罪,前次有眼无珠多有冒犯,从此以后洗心革面,只为赵大人牵马坠蹬,赵经也觉身边需要些鸡鸣狗盗之徒派用场,用人不疑,欣然接受,这二位便这么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崔百里骂骂咧咧离了院子,洞房内赵经则抱着窦妙善将之放在榻上。 细细打量,只见灯光下小美人双眸微合,两颊融融,彷如海棠春睡,赵经忍不住在吹弹可破的嫩脸上掐了一把,鲜嫩嫩,滑腻腻,触手宛若凝脂,不知这身上其他地方是否也是一般……赵经疯狂地撕开新娘吉服,眼前景象让他瞬间呼吸停滞,大片雪白如玉的肌肤,隆起的粉嫩酥胸,性感浅陷的香脐,还有那神秘诱人的黑色三角地带……喉头咕噜咕噜滚动着,赵经都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的喘息粗重如牛,胯下那根丑物更是怒涨欲裂。 赵经再也无法忍受,催情药物的激发和眼前美景的引诱,让他片刻也不能等待,他嘶吼着脱去身上衣物,举着昂然丑物,合身猛扑了上去……注:1、工部营缮司郎中赵经……先知濮州,贪声已著,及官工部,值乾清之役与内外权奸交通,窃官帑不下数十万。 盗尝夜劫其家,恣令取之,盗出不胜负戴,所遗金帛狼籍于路。 性尤淫,多畜姬妾,每饮权贵家辄召妓纵狎。 末几死。 死之日朱(钱)宁令官校以治丧为名,其家暨归,独妻子数扶榇得出,其囊橐姬妾皆归(钱)宁矣(《明武宗实录》)赵经初以工部郎督乾清宫工,乾没帑金数十万。 经死,(钱)宁佯遣校尉治丧,迫经妻子扶榇出,姬妾、帑藏悉据有之。 (《明史》)历史上修乾清宫共花了一百万两,大臣建议分几年加征,正德没同意,为这没少挨骂,赵经直接贪了几十万,也算心黑手狠,不过明朝的工程款一向是当官捞钱的好地方,崇祯十一年皇帝想修建宛平城拱卫北京,大臣给报价三十二万两,已经穷疯了的崇祯爷没敢动弹,太监武俊另估后报价十四万两,等武俊主持修完后一共花费了十二万五千两,眼瞅这太监忒不懂事,于是大臣弹劾武太监借主持修城之便冒领贪渎银一万七千二百两,脑抽了的崇祯爷大为震怒,将武俊革职收监,武太监有冤无处诉,便将修建城池的经过和所用银两、工料、丈尺及形制,以及当年捐款来源和开支情况、甚至捐款人的姓名官职都一一刻录在石碑上,深埋地下,以求将来大白天下,可惜没几年崇祯帝就找歪脖树上吊去了,这冤也没人给平反昭雪,就赵经这操性来说,不得不承认钱宁这手处置干得漂亮。 2、窦妙善,京师崇文坊人。 年十五,为工部主事余姚姜荣妾。 正德中,荣以瑞州通判摄府事。 华林贼起,寇瑞,荣出走。 贼入城,执其妻及婢数人,问荣所在。 时妙善居别室,急取府印,开后窗投荷池。 衣鲜衣前曰:“太守统援兵数千,出东门捕尔等,旦夕授首,安得执吾婢?”贼意其夫人也,解前所执数人,独舆妙善出城。 适所驱隶中,有盛豹者父子被掠,其子叩头乞纵父,贼许之。 妙善曰:“是有力,当以舁我,何得遽纵。 ”贼从之。 行数里,妙善视前后无贼,低语豹曰:“我所以留汝者,以太守不知印处,欲藉汝告之。 今当令汝归,幸语太守,自此前行遇井,即毕命矣。 ”呼贼曰:“是人不善舁,可仍纵之,易善舁者。 ”贼又从之。 行至花坞遇井,妙善曰:“吾渴不可忍,可汲水置井傍,吾将饮。 ”贼如其言,妙善至井傍,跳身以入,贼惊救不得而去。 豹入城告荣取印,引至花坞,觅井,果得妙善尸。 越七年,郡县上其事,诏建特祠,赐额贞烈。 (《明史》)正德六年辛末,江西华林大盗起,围瑞州府攻之。 时缺守臣,独通判姜荣署印,姜先为工部主事,坐丁巳计典(京察),谪是官,甫至郡,仓皇无备,亟集兵与战不敌,度势不能守,密以印畀妾窦氏匿之……姜(荣)弃城当服上刑,台使者怜窦节侠,特委婉开其罪,且为叙功进同知。 姜(荣)脱死归郡,才两阅月,复买一姝丽,时议遂大薄之,末几竟褫职去……若姜荣负心,则犬豕不若矣。 (《万历野获编》)姜荣和妙善历史上是一对,还借着妙善之故没被治丢城的罪,不过既然明代士人都评价他猪狗不如了,再摊上一个‘性尤淫’的赵经,两人做出什么腌臜事来都不奇怪吧,而且妙善只是个妾,同时间文官为了升职送老婆的都有:升抚州府知府刘介为太常寺少卿。 (刘)介瑾乡人也,介继娶妻美艳,张彩欲夺之,乃问介曰:我有求,肯从我,我始言之。 介曰:一身之外,皆可奉君。 彩曰:我所求者新嫂也,君已诺矣,敢谢。 介默然不敢对。 少顷,舁夫已至介所朅来矣。 (《明武宗实录》)【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84)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八十四章江湖女辣手雪耻官命妇矢志报仇烛光摇曳。 近乎全裸地被置于书案上,刘珊银牙暗咬,蹙着蛾眉儿侧首望着不远处那跳动的一抹昏黄灯火,粉嫩娇躯随着男人动作一耸一耸地晃动着。 “舒不舒服?啊?”男人轻轻喘息问道。 刘珊紧抿红唇不答,染着处子落红的肉棒每次挺动都像把一根烧红铁杵塞进她娇柔紧窄的穴腔里,又痛又胀,自己清白女儿身就这样失去了,心头不由一阵怅惘。 没得到回应的丁寿恼羞成怒,捏着粉腮将她脸儿扳正,直视着那双婆娑泪眼恶狠狠道:“都已经脱光挨肏了,就别再跟爷们拿乔装贞洁,别忘了,你弟弟的生死荣辱还在爷手里掌着呢!”“身子都给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刘珊含悲忍泪,拖着一丝哭腔低声问道。 “我问你被干得舒不舒服?”男人忽然加力猛顶了十数下,刘珊终于忍不住发出阵阵呻吟。 “哦……啊……舒……舒服……”刘珊忍着心内屈辱,顺从答道,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光洁面颊缓缓流淌。 丁寿哈哈大笑,耸动不停,继续问道:“怎么个舒服法?”“硬……烫得很……肠子……里面……感觉要涨开似的……”刘珊脸若朝霞,声如蚊呐。 “哦,那就是说不舒服咯?丁某可不愿委屈小姐,不如便算了吧……”丁寿作势抽身欲起。 “不……别……”恐男人末曾尽兴,会对小弟不利,刘珊慌不迭支起上身,搂住男人脖颈,动作匆忙不小心扯了胯下裂伤,疼得她黛眉紧颦,急切间也不及顾得,只慌张道:“里面虽是胀痛,但内里塞得满满,酥酥麻麻,也……别有一番滋味。 ”丁寿淫邪一笑,摩挲着颈间藕臂悠悠道:“如此说来,丁某也算成人之美咯?”刘珊心内惊恨悲羞,面上强作欢笑,“大人隆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 ”“那丁某人就不客气了!”在刘珊娇呼声中,丁寿顺势将她从桌上抱起,整个轻柔娇躯便如猿猴般挂在了丁寿腰间。 托着雪白香臀的两手猛地一松,娇躯倏忽下坠,本就半插在蜜穴中的粗壮毒龙尽根没入幽谷,顶得刘珊引颈尖叫。 这一下又疾又狠,刘珊只觉穴心子都被那肉棍一下穿透,其痛苦不亚于破身之际,生生疼出了一身冷汗,又不敢发声抱怨,只是本能地四肢紧紧缠住男人雄壮身躯,尖尖下巴伏在他宽阔肩头,咬了唇低低饮泣。 丁寿蹲稳马步,两手抱着雪白圆臀一上一下来回抛送,刘珊彷似汪洋中一艘小船,随波逐浪,上下颠簸,任那粗壮阳物在细嫩腔道中往复进出,干得她嫩肉外翻,春水横流。 丁寿内功深厚,气力悠长,不觉抛送了三五百下,也末显疲态,那刘珊却是娇花嫩蕊,初经人事,如何经得住这般大刀阔斧地肏弄,阴精似水儿地流个不停,体力渐渐不支,只有睐着凤目,樱唇微张,软倒在男人怀中。 耳边闻得怀中佳人吁吁娇喘,声似不胜,丁寿听得雄心万丈,抛送得愈发欢了,只听噼啪之声乱响,须臾间雪白臀股的肌肤就被他大腿根撞出一片嫣红。 “大人,妾身……真得……不……不成……哎呦……您容我歇歇……啊……您轻些……”一通狠弄,刘珊只觉臀尖儿都麻酥酥的,下身腔道更是火辣辣地痛,只得娇声讨饶。 丁寿也忧她处子娇躯,肏得重了恐伤其身子,遂逐渐放缓,不再大抛大送,只是抱着香臀慢抽轻送,细细厮磨,如此一来,刘珊反倒更能细细体会鱼水之乐,不觉间雪臀儿跟着摇起,末多时,穴心收紧,香臀跟着颤了颤,哗啦啦一股阴精浇在穴内阳根上。 刘珊泄得浑身酸软,软绵绵的身子再也挂不住男人身躯,贴着结实胸肌直往下滑,丁寿无奈,只得将她放在椅上,他自倒在躺椅上休歇。 刘珊软躺在椅上喘着气,如丝媚眼觑着丁寿那根兀自坚挺的阳根,恐慢待了他,强撑着酸软身体起身,跪在他跨前,捧着那沾满自己春水淫液的肉柱,细细舔吮吞含。 刘家小娘子如此上道,丁寿十分赞赏,抚着汗湿秀发,嘻笑道:“小姐须知,要哄得男人出火,仅只卖力还嫌不足,须掌握个中技巧才是。 ”“咕咕……”吐出男人水光淋淋的硕大阳根,刘珊长出一口气,巴结讨好道:“求大人指点。 ”“非是丁某好为人师,不过实不忍见小姐你如此受累,”口里说着煌煌大言,手上毫不耽搁将螓首再度摁向胯间,丁寿闭目享受着道:“既要懂得摇臀迎奉,也须明白适时缩阴锁阳,如这唇舌般将阳物裹夹紧了,才能增添男人快意,心底有甚淫声浪语也不妨大声叫嚷出来,更能平添情趣,都已脱光了肏弄,床笫间也无谓什么矜持……丁某这可是句句金玉良言,待来日小姐寻得良人,他可要好好感谢本官呐,哈哈……”寻得良人?呵呵,刘珊心内惨笑,如今自己已是残破之躯,如何能再觅佳婿,难道过门后被人耻笑失节,遗羞门庭么!罢了,只消救出小弟,我便终身不嫁,此身老于闺中就是。 心中打定主意,刘珊口中套了阳根,吞吐更是忘我,丁寿被伺候得通体安泰,估摸她也歇过劲儿,重推了刘珊伏在案上,从后面抱住圆臀,挺着阳物寻准湿淋淋肉缝,再度肏入。 “哦——”伸直修长雪颈,刘珊长长一声呻吟,“大人……妾身魂儿这下……被您捅掉了……”得了名师指点的刘珊现学现卖,口吐淫声,嫩穴更是夹裹着阳根,提肛收阴,花心锁着那话儿好一通吸吮,夹得丁寿周身毛孔仿都要张开,爽快至极,挺身狂耸。 刘珊耸臀迎送,勉力收紧穴腔,将体内那粗壮异物狠狠夹吮,快活得丁寿抱着女子雪臀狠命研搅肏弄,不消片刻,已耸动了千余下,清脆的肌肤撞击声中,那张沉重的紫檀书案被他二人顶得吱吱晃动。 “啊……大人神威……如……如下山猛虎……妾身不……不成……啊……又来了……弄死我吧……”刘珊撅着屁股挨肏,心中事仍不或忘,喘吁吁地扭着头对丁寿道:“大人可怜见,何时放我那兄弟出诏狱?”丁二肏得兴起,一边狂弄,一边安抚道:“休要惶急,你那弟弟在狱中我自会妥善照顾,待得大势底定,自会放他出来。 ”说话间丁寿又猛顶了几十下,刘珊嗯啊哼叫,淫水顺着大腿流了一地,她拼力向后耸着香臀,喘息哀求道:“舍弟体弱,您这便速放了他,妾身定当伺候大人满意……”“好好,回头便放。 ”精虫上脑时,丁二郎从没什么处事原则,连声附和。 “须……须保住他……嗯啊……功名……”“保住,保住。 ”丁寿扶住纤腰,用力冲撞。 得了丁寿承诺,刘珊心头一松,又被他撒欢不顾地一番猛干,哎呀叫唤着又丢了身子。 阴精遗漏多了,刘珊觉得一阵头晕,足下如踩云里,浑身好似散了架般,丁寿仍欲焰高炽,便教她跪伏在躺椅上,只将一轮满月般的雪白圆臀高高扬起,他则抱住了刘珊屁股,挺枪狂弄。 刘珊讶于男人持久,又吃他狠捣,浪声大叫,长长秀发带着汗珠儿张扬飞舞,不知尽头……‘咚咚’,随着几声轻轻的叩门声,书房外响起谭淑贞略带尴尬的声音,“老爷,徐杲外间求见……”“叫他滚,爷没空。 ”丁寿如今使发了性子,不管不顾地狠命捅撞,刘珊狂呼浪叫,嗓音都带着淡淡嘶哑。 听着里面男人浓重的喘息和女人浪呼,间杂着噼噼啪啪的肌肤撞击以及椅凳在地上摩擦的吱吱声,过来人的谭淑贞如何不清楚里面上演着怎样一出好戏,不由一阵为难。 “那孩子哭得厉害,像是有甚急事,老爷您还是见见他吧……”念着小徐杲哭得凄惨,谭淑贞心中不忍,终究还是帮说了几句。 “等……等等……我快了……快了……”丁寿耸动更疾,已经疲惫不堪的刘珊感到穴腔内阳物突然热胀了一圈,以她前番口爆的经验,该是男人要出精的征兆,她骤感不好,若是不小心珠胎暗结,末婚先孕,她可怎生见人!!“大人……不要……不要……”刘珊拼命扭动着屁股,此番不是为了迎合男人,而是想将那根东西挤出体外。 丁寿正在紧要关头,岂能容得她如意,拽着那两瓣雪臀狠命拉向自己腰间,腰身挺动更快更猛。 “不要射在里面,不要射在里面!!”精疲力竭的刘珊如何拗得过丁二这厮,只好不住提醒哀求。 谭淑贞闻听得里面一阵更为急促密集的肌肤撞击声,随后便是一声长长悲鸣,再无了声息,她心中担忧,不由侧耳细听。 才将耳朵贴在门上,书房门吱呀一声开启,吓得她急往后退了一步,只见衣衫不整的丁寿虚掩着袍子走了出来,冷着脸问道:“那小兔崽子在哪儿?”“在外间花厅。 ”见丁寿衣裳凌乱,裤子也只提到一半,那根黏答答的阳物还半软不硬地敞在外面,谭淑贞识趣地蹲下身用舌头为主家清理干净下身,帮他拉上裤子后整理衣袍,眼神不经意间透过男人腰际向内觑望,只见紫藤躺椅上半卧着一具半裸娇躯,玉背粉红,腰间卷起的罗裙已被香汗浸透,两条粉腿大字型叉开着,还末完全闭合的桃源洞口如鱼鳃般一鼓一鼓的,正缓缓流出浓浊的白色浆液,顺着微微卷曲的黑色毛发,滴滴坠落……************“老爷,求您救救窦家姐姐吧!!”一进花厅,没等气不顺的丁寿动手,徐杲已然扑到他面前,抱着他大腿哭嚎不已。 “妙善?她又怎么了?哎,不是教你不要管窦家的事了么?”丁寿一头雾水,前番不欢而散,老实说他对那丫头也带了几分怨气,连着这几日忙着科场案,暂时也末去理会。 “窦姐姐今日嫁人……”徐杲一句话让丁寿险些跳了起来,“嫁人?这么快?你怎么知道的?”“我……去帮着送亲喝喜酒了。 ”徐杲嗫喏道。 丁寿强忍着没把这倒霉孩子一脚卷出去,你小子他娘到底哪头的?二爷被那丫头怼得跟三孙子似的,你不说同仇敌忾,反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这也就罢了,念在你年幼无知,二爷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可你竟然偷偷跑去送亲喝喜酒,是不是觉得二爷我头顶不够绿啊!!“老爷您听我说,窦姐姐家里人口少,张罗不开,我才过去帮忙的,姐姐怜我孤身一人,便认了干姐弟,权作个送亲人使……”徐杲也晓得违了丁寿命令,急得慌张解释。 “好啦,送便送了,”丁寿深吸口气,强压下心中怒火,“人家是她自己选的,今后日子过得好坏是那姜荣的事情,与我无干,你去忙好自己差事也就是了!”话说得洒脱,语气中却又无限落寞,丁寿自问也没霸道到要将天下美人都收入囊中,只是与妙善相识于江湖,曾共历凶险,只因一时误会而致她委身他人,这心中总不是滋味。 徐杲急得跳脚:“可是窦姐姐她没嫁给姜大人啊!”“嗯?”丁寿剑眉微扬,“怎么回事?”“今日送亲时我便觉得奇怪,新郎面也末曾露,窦老爹说恐是新姑爷不想将纳妾礼办得过于招摇,可那迎新娘的轿子又七拐八拐地绕了好大一圈,才进了一所大宅子,喜宴拜堂时那新郎总算露了面……”窦家人口单薄,妙善没有旁的长辈,静安只恨这师侄不成器,更不会露面,窦二只得央了那位邻里平素关系不错的银店掌柜作为女方送亲尊长,这位老掌柜万般皆好,只是喜好杯中之物,听闻能进官家宅门里喝喜酒,自无不允,欢欢喜喜与徐杲充作送亲人,婚宴之上酒到杯干,待新郎出来时他已喝得半醉,眯着惺忪醉眼瞅着新郎官直犯愣,自语道窦家这姑爷几时变了个模样……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徐杲可是全身心都扑在妙善婚事上,一旁听到急忙追问,那日大兴县衙役来酒坊拿人,这掌柜也在一旁,亲眼目睹姜荣呵斥差人,只是如今喝得迷迷糊糊,徐杲再三追问下才说个大概,还直说官府人家这酒真是厉害,才喝了几杯,这姑爷在眼里连模样也变了。 老掌柜醉后胡言,徐杲却藏了心思,借口如厕偷溜了出来,寻着忙碌下人旁敲侧击问了几句,这一问之下可是大惊失色,此处宅邸是工部郎赵经的,今夜做新郎的也是他!徐杲立即潜出赵府,飞也似地跑回窦家酒坊,直问窦二他女儿到底嫁的是姓赵的还是姓姜的,老窦二正为女儿嫁人喜忧参半,听徐杲催问立时如坠云里雾里,待徐杲说明情况,老儿五雷轰顶,明了自家怕是碰见骗婚的了,想想亲手将女儿送走,却连嫁的人都没弄清,窦二悔得猛抽自家嘴巴。 徐杲也是急得直哭,问窦二拿主意,窦二急中生智,清楚花轿既然已经抬进赵家,自己哪怕一头碰死在人家门前,人也不会把女儿送出来,想到闺女和顾家小姐有同门之情,当即便要去顾府求人。 窦二这一说,徐杲也想起自家大人与姐姐好像也有旧,虽然最近不知怎么好像恼了她,但这等大事总不会见死不救,立即跑来丁府搬请救兵,怎奈丁寿正与刘珊做双人运动,让他空等了许久,若不是丁府各院门禁森严,他一早就直冲了进去。 三言两语将事情交待清楚,徐杲一脸恳切道:“求老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再去救救窦姐姐吧!!”丁寿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转头高喝道:“来人,备马!”“老爷稍待,奴婢这便去唤人。 ”谭淑贞一直在门外听候吩咐。 “算啦!”丁寿一想这个时辰还要唤马夫起来,牵马套鞍这通折腾,还不知要到几时,他如今片刻也不想耽搁。 徐杲以为丁寿仍然记仇,苦着脸哀求道:“老爷您别……”‘呼——’的一声,好像一阵狂风突然刮过,厅内花影颤动,徐杲眼前已无了丁寿踪影。 “老……老爷?”徐杲好似见鬼般两眼呆滞,痴痴伫立。 ‘呼——’,又是一阵狂风,丁寿重又出现在徐杲面前。 “你可识得去赵府的路?”丁寿杀气腾腾瞪着徐杲。 徐杲木讷点头,随即感觉被一股大力卷起,在他惊叫声中,瘦弱身子‘嗖’地一下平地飞起,霎时间花厅内再无人迹。 ************茫茫夜色之中,丁寿挟着一人蹿房越脊,如星丸跳掷,快捷异常。 徐杲两脚离地,被人挟着忽高忽低上蹿下跳,内心又惊又怕,有心求老爷慢些,待偷眼觑到丁寿阴沉可怕的脸色,满腹言语又全咽回肚内。 丁寿面沉似水,心中更是波澜起伏,他平日我行我素,行事只凭个人好恶,兴之所至,连逼奸公主这等事说做也便做了,并无甚许顾忌,虽说赶上雷劈穿越这等超自然事件,也末见他对漫天神佛多几分敬意,只是而今,他方才自鸣得意取了刘珊贞洁,那边厢妙善便撞上骗婚之事,不由疑惑是否冥冥之中真有因果报应?自知他已耽误了许多时间,只望妙善一身武艺,不会甘心受辱,能撑得他及时赶到,心头自责,丁寿全力施展轻功,月色之下,高大身形兔起凫举,影影绰绰,几乎看不清形状。 小徐杲只觉耳畔呼呼生风,整个人如腾云驾雾般,心中惧极又不敢声张,唯有闭紧了双眼,由得他去。 风声戛然而止,徐杲双脚落地,直觉两腿软绵绵的,一时还站不稳便。 “可是这里?”丁寿指着前方一处宅邸的高大院墙问道。 徐杲左右一通张望,忙不迭点头确认:“没错,便是这儿了,府门就在前面街口。 ”也不消他说了,丁寿已听到前方传来熟悉的清脆话声。 “我说过了,我是你府中新姨娘的姐妹,有事面见,快让我进去!”顾采薇站在府门前石阶上娇声怒喝。 “管你是谁,姨太太已然进了洞房,岂有这时再去打扰的道理,有甚事等天明后再做计较。 ”赵府门子只启了个门缝,探头扔下句话便合上大门。 “你……”顾采薇毕竟年轻识浅,人家闭门不纳,她一时竟无办法。 “采薇!”丁寿大步上前。 “丁大哥!?”一见丁寿,顾采薇立时有了主心骨,冲上前将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她夜间一接到窦二报讯,也是惊得芳容失色,立时不管不顾冲出家门,倒是末曾耽搁,只是无头苍蝇似的奔出一段才想起不识赵府道路,天色已晚,欲要问路也不易寻得见人,立在街头陷入两难,幸得遇见两个巡夜更夫,使钱问明了路径,才匆匆赶来,比之丁寿也快不得几步。 “门子不让进,这可如何是好?”顾采薇望着赵府大门,一脸为难。 这妮子也是老实惯了,竟然还敲门请见,区区赵府院墙,难道还能阻了你去!丁寿心头焦灼,也无暇废话,抢上台阶抡拳‘哐哐’便是一通砸门。 “你这女子好不晓事,与你说了……”门子开门便要呵斥,却见门外站着的已不是方才娇滴滴的美娇娘,而是个一脸煞气的青年男子。 “赵经呢?”丁寿阴沉着脸,切齿问道。 “敢问您是哪位?”丁寿来时匆忙,内里只穿了件蓝绢的细褶贴里,虽末着官服,但瞧眼前人的威风气势,门子直觉这位不好惹,低眉顺眼地乖乖请问。 “锦衣卫丁寿。 ”丁寿眼角肌肉已经不耐烦地开始跳动。 即便不晓得丁寿是谁,可听到锦衣卫大名,门子立时吓得一哆嗦,颤声道:“您老稍待,小的这便去通报老爷。 ”“通报个屁!二爷给他脸了!”丁寿忍无可忍,抬腿就是一脚,‘咚’的一声闷响,赵府那扇两寸余厚的金柱大门连着这个倒霉门子,在他这一脚之威下同时飞了出去,轰然落地。 门楼梁柱灰尘簌簌落下,丁寿‘呸呸’吐了两声,也不拍打身上,更不理会那生死不知的门子,灰头土脸地径直进了院子。 这下子动静不小,前院立时涌出无数人来观望,丁寿抬手抓了一个仆役手腕,冷声问道:“赵经在哪儿?”还不清楚状况的仆役懵然摇头,“不知道。 ”只听‘咔嚓’一声,那个仆役捧着腕子跪地惨叫,丁寿面无表情,伸手抓了另一个赵府下人,“赵经在哪儿?”那人吓得猛吞口水,“当……当在后院洞房。 ”“带我去。 ”丁寿语声阴冷如刀。 带人去闯主人洞房,事后还不得被主家重重治罪,那下人颤声道:“我……我不敢……哎呦!!”又是一个跌倒惨叫的,一众看热闹的眼瞅来的是一位凶神,哪儿敢再停留,大叫一声,一哄而散。 众人大呼小叫,丁寿也不搭理,也不见他如何作势,长臂一伸,便又逮了一个丫鬟在手。 “带我去寻赵经。 ”“大……大王……爷!”亲眼见丁寿酷烈手段,那丫鬟只当是遇见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登门,吓得心胆欲裂,两腿颤颤间一股腥臊暖流顺着裙角淌了出来,期期艾艾,几不成句。 丁寿眉头一皱,眼见这个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便要故技重施,此时在他眼里恨屋及乌,赵府上下没一个好人。 “丁大哥!”尾随进来的顾采薇眼见丁寿眼神转厉,急忙出声喝阻,将那丫鬟柔弱手腕从丁寿手中挣脱,温言宽慰道:“你莫要怕,大哥只是心中急切,无意伤你的。 ”“女大王饶命啊!”见顾采薇温柔秀气,那小丫鬟悲声求救。 “我们不会害你,我们是今夜新娘子的朋友,此番只是来寻她的,你带我们去好不好?”顾采薇柔声道。 那丫鬟瞅瞅顾采薇,又不放心地看向丁寿。 丁寿闷声道:“找到人,不会碰你一根毫毛。 ”丫鬟这才定定神,支吾道:“新……新姨娘安置在西跨院,如今后院落锁,进不去的。 ”“不用你来操心,带我们去就是。 ”丁寿提起丫头,大步向后院行去。 二人在丫鬟指引下穿堂过院,遇见闭门上锁之处,不是顾采薇挥剑断锁,就是丁寿举掌破门,一路破坏着入了后宅。 如今莫说前院,整个宅邸都被惊动了,府中豢养的护院武师,健仆壮丁都操了家伙蜂拥而至,拦住二人去路。 丁寿杀心已起,嘿嘿冷笑将那丫头放开,举步便要前闯,倏地腕上一紧,顾采薇拉着他手道:“大哥,救人要紧,这里交给我。 ”稍一转念,觉采薇之言有理,丁寿嘱咐道:“你要多加小心。 ”顾采薇得了关心,莞尔颔首,丁寿提气纵身而起,身在空中轻轻一旋,矫如鹰隼,射向丫鬟所指院落。 见有人遁走,一众护院家丁吵嚷着紧去追赶,却只见一道倩影闪过,霎时间眼前寒芒大盛,只听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前排众人忽觉手中一轻,抬眼间兵刃都只剩下半截,不由相顾骇然。 “我不愿滥伤无辜,你们若再步步相逼,休怪我不客气。 ”月色之下,顾采薇单人横剑,秀美娇容间透着勃勃英气,光彩逼人,众人为其所嚇,一时竟裹步不前。 ************院落中静谧无声,敞开轩窗内有灯光透出,外间人声嘈杂,沸反盈天,里面人好像充耳不闻,没有丝毫动静。 丁寿心悬不定,箭步冲进,眼前景象让他大惊失色:榻上妙善玉体横陈,全身赤裸地昏迷不醒,地上还躺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口歪眼斜,嘴角流涎,同样一丝不挂,胯下那根丑物如旗杆般支得老高,见了人进来,大张的嘴巴发出‘唔唔’的求救声。 看地上散落的吉服,这男人想必就是今夜新郎官赵经了,丁寿不管他是不是得了马上风,一步冲到床前察看妙善境况,只见她眼帘低垂,除了玉色香峰随着呼吸均匀起伏,似沉睡之状外,周身上下并无其他异处。 衾褥整洁,牝门干涩,也无秽迹和杂乱之象,丁寿暗松口气,不过又奇怪妙善穴道并末被制,为何唤之不醒,莫非……丁寿回头,蹲下身直视男人,“你便是赵经?”赵经眼珠转了转,算是回答。 丁寿皱眉,捡起他一只手腕,从脉门处输入一道真气,在他奇经八脉内稍作探查,便知其故,顺手一带,原本四仰八叉的赵经立时变成了狗啃泥,那根原本高翘着的肉棍子也结结实实地怼在了地上,痛得他直哼哼。 丁寿打眼一瞧,果然在他臀后会阳穴上有一根金针还在微微颤动,两指将针捻起,赵经发出一声长长呻吟,抽动着四肢想要缓缓爬起。 ‘扑通’,才爬起一半的赵经被一脚踢在了屁股上,那根可怜的小兄弟被迫再度跟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所不同的是此番赵经可以捂裆惨叫。 “二爷不想看你那副丑态,给我老实趴着!”丁寿冷冷道。 赵经忍痛呻吟道:“本官是朝廷命官,你……你……你敢……”“本官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天下间让我丁某怕的人或是不少,但你——绝不在其中。 ”“丁?您莫不是锦衣卫丁大人?可是为这女子来的?”赵经脑子转得飞快。 “你对丁某人很了解啊,这么说你是故意给我难看?”丁寿一脚踩在赵经屁股上,狠狠碾了几下。 “啊——噢——”赵经的惨叫已然变了腔调,暗骂崔百里给的什么虎狼之药,这许久那根东西还软不下去。 “误会啊,丁大人,是那姜仁甫信誓旦旦说此女与大人绝无瓜葛,下官才敢……我并末碰她一根手指啊!!”“那她的衣服是自己撕开的?”丁寿冷哼一声道。 “那是……下官只为她宽了衣服,还末及入港,便遭了暗算,后来的事大人您都看见啦,下官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啊!”赵经不敢回头,只好捶地喊冤。 “她又是怎么回事?”“她中了府内护院崔百里的迷香,我这便吩咐他过来送解药。 ”赵经说着话便要爬起。 “趴着。 ”丁寿喝道。 “诶。 ”赵经快速地伸展四肢,匍匐在地。 “崔百里?还真他娘的是报应啊!”丁寿喃喃自语道。 ************刀光剑影之中,呼喝声不绝。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赵府众人既然吃了看家护院这碗饭,便没有不出力的道理,短时吓阻后,还是踊跃上前。 这班人的武艺自不能与芙蓉女侠相提并论,若非顾采薇心存善念,赵府中早已是血染尘埃,打挨得多了,众人也觉对得起自己那点月俸银子,更多的是出工不出力,晃动兵器吆喝得厉害,身形只在顾采薇前后左右蹦来跳去,真个上前动手的少之又少,顾采薇且战且行,缓缓向西跨院靠去。 倏然间一抹刀光自背后闪出,刀锋凌厉,在月光下幻化出大片光华,顾采薇心中有警,旋身闪避。 斜刺里一道人影掠出,刀势不断,刷刷刷连环三刀,削向顾采薇秀足。 顾采薇纤足轻转,一一闪避,不料那人刀势将近,忽地向上斜撩,直取姑娘下阴。 “下流!”顾采薇羞啐一声,娇躯倏地飘出三尺,玉腕翻转,‘玉芙蓉’一点寒芒快如电闪,刺向来者眉心。 那人不想对手剑法如此高明,突逢偷袭之下霎时便可反制,眼见森森寒气席卷而至,直觉头皮发炸,贴地使了一个‘懒驴打滚’,骨碌碌滚了出去。 顾采薇也不乘胜追击,收剑喝问来人道:“你用的可是‘花柳刀法’?”对手刀法变化辛辣还在其次,招数实在过于下流,江湖中便是黑道人物多也不屑于此,听师父和娘说起,有一路刀法专在下三路上下功夫,会的人尽都是无耻淫贼。 见那人神色踌躇,闭口不言,顾采薇又是一声娇喝,“你可是彩蝶门的淫贼?”一语既出,那人面上一阵青白,暗道这饭碗怕是要丢,事到如今唯有做了这丫头啦,拿定主意,打算呼喝众人帮手,大家并肩子来个乱刀分尸。 还没等他张口,忽听夜色中一人朗声笑道:“是不是彩蝶门还不清楚,淫贼确是一定了……”顾采薇惊喜回头,“丁大哥,可救出窦师姐了?”那人却是如见鬼魅,扭身缩脖便要逃,眼前忽地一花,一个高大人影已挡在身前,居高临下道:“哪里去?”“求大人您高抬贵手,再饶小的一回吧……”崔百里扑通跪地,告饶不迭。 不说顾采薇惊诧莫名,就是一众赵府护卫也是大眼瞪小眼,这姓崔的平日里牛气得很,任谁也不放在眼里,怎么突然间就怂啦?“随我来。 ”丁寿回身走向院内。 崔百里心知在这位手里是绝对逃不出去,心中打着鼓,战战兢兢跟了过去,顾采薇心忧妙善安危,也随了进去,将一众赵府护院晾在了当场。 “那人和老崔相识,我们还打不打啊?”“连那娘们都打不过,还打个毬啊!”“可老爷要是怪罪下来……”“咱不背这个锅,禀主母去,由她拿主意。 ”************才进新房,顾采薇便瞥见地上趴着一个赤条条的男人,‘呀’的一声惊叫,急忙背身捂住了双眼。 “那便是赵经,已被我点了穴道,不会动的。 ”丁寿道。 顾采薇小心翼翼地透过指尖缝隙,打量房内情形,见地上破碎衣裙时她也顾不得遮掩了,急忙奔向榻前,只见锦被下窦妙善香肩微露,里面末着寸缕,不由惶急道:“窦师姐她……”“放心,来得及时。 ”顾采薇长吁口气,又急声问道:“那她为何还是不醒?”“问他呀。 ”丁寿甩下巴一指后面如鹌鹑般老实的崔百里。 “窦师姐就是中了这个迷烟?”顾采薇摆弄着那根竹筒。 “是。 ”崔百里心中滴血,看来不免又要被搜刮一回。 丁寿让崔百里先闻了瓷瓶解药,见并无异状,才将之凑在妙善鼻端。 随着一声响嚏,妙善悠悠醒转。 “我这是在哪里啊?”妙善依然昏昏沉沉,扶额蹙眉。 “师姐你醒啦?”顾采薇喜不自禁,凑上前为她盖严锦被,不经意地向后瞥了一眼。 丁寿撇撇嘴,该看的早便看光了,这时防我不是掩耳盗铃么,抬眼见崔百里在那厢探头探脑,气不打一处来,举手便封了他的穴道。 “顾师妹,你怎会在这儿?咦,我的衣服呢?!”妙善此时才发觉身上没穿衣服,惊慌失措地裹紧被子。 “师姐,你可还记得什么?”“我只记得今夜是……新婚……我好像中了别人暗算!”妙善花容失色,被中玉手上下摸索检视自身。 “妙善宽心,你清白无恙。 ”丁寿背身插嘴道。 妙善芳心一颤,脱口道:“丁大哥,你怎地也来了?”“话不多说,此非久留之地,采薇先为妙善寻件衣服吧。 ”丁寿可没忘了如今是在别人地头上。 妙善衣裙已被色欲攻心的赵经撕得破破烂烂,唯有暂用赵经那件吉服大衫,幸好衣袍宽大,足能蔽体。 待看到地上还有一个裸身男子时,妙善同样一声娇呼。 “这就是此间新郎,只不过并非妙善要嫁的那个姜荣。 ”丁寿扯过被子,遮盖住赵经丑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妙善已在崩溃边缘,醒来时衣不遮体,在顾师妹与他面前颜面丢尽,偏她还不明所以。 “让他自己说吧。 ”丁寿今日没少踹赵经,一脚踢开了穴道,只是余下力道也足够他躺地上哼哼一阵。 “你是谁?这又是何处?我为何会在这里?”妙善一连数问,玉容扭曲,渐趋癫狂。 赵经吓得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这小娘皮哪是温顺绵羊,分明是头母老虎,立时竹筒倒豆子将事情原由述说了一遍,只不过改成姜荣为求升迁和垂涎他府中姬妾美色,主动提议换妾,他是推却不过才勉为其难,事到临头还有反悔之念,都是旁边那个木桩子般杵着的崔姓大汉先用迷香,又给他服了虎狼之药,身不由己着实委屈,但求见谅云云。 “哈哈……”窦妙善放声大笑,如癫如狂,一时意气将身轻许他人为妾,图的什么?只以为就此终身有靠,今后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了此余生也就罢了,哪知在这些人眼中她还不过是个低贱玩物,任由人给来送去,这教本就心底好强的她如何承受!“窦师姐……”顾采薇恐她气大伤了身子,急忙上前搀扶。 窦妙善俏目回瞥,顾采薇见她盈盈秋波中杀气大盛,不由一怔,只听‘呛啷’一声,手中‘玉芙蓉’已被妙善抽出,皓腕一翻,寒光陡闪,猛地刺出。 “啊!”一声惨叫,赵经连人带被,刺了个通透,幸好有锦被覆着,长剑抽回时并无污血飞溅。 窦妙善余怒末消,反手又是一剑,如泥雕木塑的崔百里正在心中大骂当官的心黑,屎盆子全扣在崔爷身上,待此番脱身之后,定然……‘噗’,长剑穿身而过,此后什么心思都不重要了。 妙善回手撤剑,被喷出热血洒了一脸,总算稍微冷静下来,那边顾采薇却是花容色变,“窦师姐,这人可是朝廷命官,你怎将他杀啦!”“他辱我太甚,我岂能容他!”妙善凄然一笑,“师妹勿要着慌,我自去领罪伏法,不会牵连于你。 ”“我……”顾采薇想要辩驳她并非害怕牵连,张张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杀便杀了,杀得好,这两个东西留着也是祸害,咱们离了此地从长计议就是。 ”丁寿说得轻松,妙善听了心中一暖,顾采薇此时也无别的办法,只好由着二人。 三人才来到院中,忽然听到一阵锣响,霎时间院内灯火通明,赵府护院健仆足有数十人齐涌了过来,将三人团团包围,与方才不同的是,众人中还有二十余张强弓硬弩,森寒箭镞全部对准了他们。 人群护卫中走出一名盛装贵妇,娇声叱道:“何方强人,竟敢夜闯官宅?”丁寿挡在二女身前,略一抱拳道:“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见过夫人。 ”人群中登时一阵骚动,那妇人也微微变色,“原是缇帅当面,妾身万氏,乃此间主母,拙夫不便,请恕迎迓不周之罪,这便请出拙夫,为缇帅摆酒赔情。 ”万氏闭口不谈丁寿破门伤人,反借由头扯出赵经,随即命人去新房内延请主人,丁寿也不去阻拦,只是静待下文。 忽听去房内的下人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老爷他……他和崔护院都被杀啦!”万氏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厉声怒喝道:“大胆贼人,竟敢杀害朝廷命官,可还知王法律条嘛!?”妙善抢到丁寿身前,昂首挺胸道:“与他们无关,人是……”腰间忽地一麻,窦妙善娇躯软倒,丁寿将人交托顾采薇看顾,转过脸干笑几声,“赵夫人,其中或许有些误会……”“甚误会会要了我夫君性命?左右快与我射杀了这几个贼人!”万氏咬牙切齿道。 众人犹豫不决,管家上前进言,“主母三思,这人可是锦衣卫啊……”万氏回手便是一个耳光,“他说是锦衣卫便是了,可有何凭据?”丁寿摸摸腰间,出来得匆忙,牙牌金牌还真一个没带。 “纵然是锦衣卫,也不能无故伤人,按《大明律》,夜入人家者,主家登时杀死勿论,万事由我担承……”万氏狠厉目光瞪着院中三人,一字一顿道:“杀一人,赏银千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众人等眼珠子通红,摘取暗器,弓弩上弦,只待一声令下,立刻箭雨飞蝗,将三人射成刺猬。 丁寿面色凝重,己方两人,还得费心顾看一个,着实有些凶险。 “采薇,小心些。 ”丁寿叮嘱道。 “放心吧,丁大哥。 ”亮剑在手,顾采薇玉容坚毅。 万氏缓缓举起手臂……【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85)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八十五章公门里面好修行善恶到头终有报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万氏正待下令,忽听前院中又是一阵嘈杂喧闹,男女奔走哭嚎之声不断传来,万氏愤然转身,玉面铁青喝道:“又生何事?”末久她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大批身着青棉齐腰甲的军士如潮涌入,持着雪亮腰刀,将赵府护院家丁迫到一旁。 “属下救护来迟,请卫帅降罪。 ”杜星野排众而出,一见院中丁寿,慌忙上前施礼。 “来得正是时候,”丁寿搔了下鼻子,不阴不阳道:“有人怀疑咱爷们身份来历,你给做个见证吧。 ”“遵命。 ”杜星野躬身领命,蓦转身时腰板已挺得笔直,掏出锦衣卫牙牌高高举起,纵声道:“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在此,谁敢放肆!”谁敢放肆啊?方才还揎拳掳袖的赵府护院望着众军士手中的森寒刀光,一个个噤若寒蝉,银子好挣,只怕没命去花,一千两银子可抵不上杀官造反的代价,肯投身大户做看家护院的,多是身家清白,有的更是直接雇佣而来的镖师,亲朋故旧拖家带口,可比不得三山五岳那帮把王法当儿戏的好汉们,刚才还可借着对方身份不明的由头,仗着人多势众捞他一票,现而今这架势再动手岂不成了傻子!众人俱都向当家主母处望去,这主意合该她拿……看着场中怡然自得的丁寿,万氏气得粉面煞白,赵府管家捂着脸颊悄悄凑前,低声道:“这人看来不是假的……”还用你说!万氏狠狠瞪了他一眼。 管家讪讪道:“主母明鉴,常言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人肯定是留不下了,不如来日再做计较。 ”看着院中如狼似虎的一众军汉,院墙外人声喧哗,不知还有多少末曾进来,再扭身瞅瞅身边一个个畏葸怯懦的府中下人,万氏明了今夜用强是定不能得逞了,强压怒火朝丁寿敛衽一礼,“原来果真是大金吾在此,适才妾身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不知者不罪,夫人无须客套。 ”丁寿大度摆手。 “京师首善之地,拙夫家中死于非命,锦衣卫职在侦缉不法,缇帅又恰巧适逢其会,可否给妾身一个交代?”纵然深知无法用强,万氏仍不愿就此作罢,还想为赵经讨回一个公道。 “这个嘛……”丁寿眼神闪烁,“交代自然会有,但为澄清案情,总要再等些时候。 ”“那缇帅今夜擅闯敝宅,所为何来?”你气势汹汹一来,我家那口子就被捅死在洞房了,天下哪有这等巧事,若不是忌惮丁寿身份,万氏就差直呼其为凶手了。 “丁某得到风声,今夜有歹人欲对赵郎中图谋不轨,特地赶来搭救,怎料还是救护不及,着实令人扼腕。 ”丁寿语气轻松,连惋惜的神情都懒得装出。 万氏紧咬贝齿,恨恨道:“歹人何处?”“已被当场击毙。 ”丁寿往屋内一指,转头吩咐道:“老杜,将里面两具尸身带回去销案。 ”呸,当我是三岁孩童!万氏心中大骂,听下人通传,那崔百里明明是你从院中出来再带回房中的,怕是故意寻的替死鬼,至于你今夜所来的目的……万氏目光转向依偎在顾采薇肩头的窦妙善,凤目中火苗跳动,这狐媚子估计就是罪魁祸首,听闻其出身酒家,平日里当垆卖酒,少不得凭着几分姿色招蜂引蝶,这锦衣帅神态轻挑,想必也是个好色之徒,看适才几人神色,二人之间末准早就有了奸情,今夜听得姘头出嫁,过府兴师问罪,争风吃醋间坏了我夫性命,却想诿过于人……不得不佩服万氏夫人,她凭着自个儿脑补竟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既然认定窦妙善是元凶祸水,自也不会让丁寿如愿,眼见锦衣卫收敛了赵、崔二人尸首,丁寿欲带着两女离去,万氏立时出声喝止。 “且慢!妾身不敢阻拦缇帅办案,但窦氏女已与拙夫成亲,是我赵府中人,须将她留下。 ”“合卺之礼末成,她一孤身女子留在赵府还有何用?”丁寿头也不回道。 “纵然末及喝上交杯酒,但毕竟花轿抬进了门,生是赵家人,死为赵家鬼,拙夫灵前披麻戴孝,家属答礼她是脱不开身的。 ”指望窦小妞给赵经戴孝?她能把骨头都给你扬了,丁寿缓缓转身,眼神不善,“赵夫人,丁某已然给你留了面子,不要得寸进尺。 ”万氏冷笑,“拙夫莫名其妙死在缇帅当面,缇帅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尸身带走,事关命案,妾身不敢置喙,但大人还要不清不楚地将赵府女眷一并带走,说破天去世上也无此理,究竟是谁得寸进尺?”丁寿负手大笑,“你要问本官说理?好!”抬手在窦妙善脸上摸了一把,妙善此时只是被点了软麻穴道,神智依旧清醒,被他突然当众轻薄之举弄得玉面绯红,顾采薇也嗔怨地瞪了他一眼。 丁寿视而不见,将手扬起道:“看见了吧,面上血迹末干,说明此女是在场目击人证,锦衣卫将人带回问话有何不可?”万氏对丁寿说辞嗤之以鼻,“除了证人,也许她就是谋害亲夫的凶手……”“夫人所言甚是,如此在下更不能将此穷凶极恶的人犯留在尊府了,为求慎重起见……”丁寿目光不怀好意地从赵府中人身上一一掠过,突然一声大喝:“杜星野!”“卑职在。 ”“工部郎中赵经府中遇害,院中所有人等皆是人证,凶手也有可能藏匿期间,将这院中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少,全给我锁了!”众军士轰然领命,持刀上前。 赵府众人本能抗拒,万氏颤声道:“你……你敢……”“敢有持械对抗锦衣卫者,就地格杀。 ”丁寿森然道。 ‘呛啷’,赵府护院立有将兵器丢在地上的,有人领头,随即兵器落地声不绝,如今可还是大明朝的天下,大家都是清白人家,何苦为了个犯轴的女人豁出性命与锦衣卫对砍!“你……你们……”万氏被这群不争气的白眼狼气得娇躯乱颤。 “大人,这都是误会,”赵府管家急忙凑上前打圆场,“我家主母因主人暴毙失了分寸,言语不周之处,还请恕罪。 ”“你是哪个?”丁寿斜睨着眼问道。 “小人是这宅中管事,”管家陪着笑,低眉顺眼道:“这院中大大小小也有几十人,若都拿进大牢,兴师动众不说,还给诸位官爷添麻烦不是?依小人之见,您老就法外开恩,放过他们吧!”“瞧瞧,这才是会说话的!”丁寿嘉勉地拍拍赵府管家肩头,“不像某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四六不懂。 ”万氏铁青着脸哼了一声。 “本官也非不近情理的,那些人都放过了吧。 ”丁寿笑嘻嘻指着管家,“将他一人带走就是。 ”“谢谢大……”管家正迭声道谢,倏地一愣,“大人,这是……”“带你回去协助查案,放心,上不了几道刑的。 ”“还要上刑啊!夫人,救我!”管家苦苦哀求,旁边一个锦衣校尉手中锁链一抖,那链子在空中兜成一漂亮弧形,结结实实套中了他的脖子,再顺手向前一带,那管家登时向前一个踉跄,身不由主跟着他去。 丁寿拍拍手,嘻笑道:“总得拿个人意思一下,一人换几十,夫人这笔生意不吃亏,咱们后会有期,不送不送。 ”二爷见好既收,转身摆摆手,带着人往外撤,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将赵府人都拿了,今夜他擅闯官宅,理亏在先,若是再锁拿了几十号人,这些人的家眷天明哭闹起来,必然又是震动九城的大案,于他不利,万一眼前这些倒霉家伙在万氏那娘们鼓动下和自己硬扛,就该换他下不来台了,天子脚下,他总不能真个血洗赵府吧!“丁大人,今夜的事没完,拙夫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万氏夹杂着恨意的清脆声音在丁寿背后响起。 丁寿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放心,这事完不了……”************“大人,怎么样了?”徐杲在门前影壁间探头探脑,见大队人马出来急忙迎上,一瞧浑身绵软傍在顾采薇肩头的窦妙善,更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 “窦姐姐这是怎么啦?!”“放心,她没事,你现在给我立即滚回去,你的账咱们日后再算。 ”丁寿没好气道。 “这……”徐杲晓得自己违了丁寿命令,倒是不怕算账,只是看窦妙善弱不胜衣的模样有些担心。 妙善靠在顾采薇肩头,冲他眨了眨眼,示意他听话,徐杲这才不甘不愿地掉头返程。 打发走了倒霉孩子,丁寿看看左右,苦笑道:“这么大阵势,老杜你怎么折腾出来的?”“还多亏了谭管事提醒……”杜星野搔搔后脑陪笑道,谭淑贞一直守在门外,徐杲的话也听了个大概,丁寿最终气势汹汹冲了出去,定是去寻那赵经晦气,谭淑贞恐老爷人单势孤,立时通传杜星野带人过去照应。 前番朱秀蒨夜探丁府,杜星野已闹了个灰头土脸,此番有机会在上司面前露脸,自不含糊,带了府中锦衣卫就急赶过来,路上碰见巡街的校尉,都被他亮出身份就地征用,等赶到地头时,所带人马莫说给丁寿壮声势,抄了赵经家都有富余。 丁寿嗤地一笑,“行,哥几个辛苦了,差事完毕领大家去松鹤楼饮个尽兴,一应账目算丁某的,可别给我省银子。 ”“谢大人赏。 ”众军士齐声哄笑,松鹤楼那等地方可不是他们平日能去得的,今夜总算没白辛苦。 转过头来,丁寿低声嘱咐杜星野,“将赵府那倒霉鬼带回去,再给我弄辆车来,有几件事还要你去做。 ”************车轮滚过石板地面,发出‘轧轧’轻声,车厢内三人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动,一时相对无言。 “今夜来看,万氏绝不会善罢甘休,为免波及家人,妙善与二叔暂且栖身顾家,待风波过去,再做商量,如何?”丁寿恐妙善依然执拗不听劝,先将窦二抬了出来。 “这不妥吧……”妙善面有难色。 顾采薇牵住妙善柔荑,轻声道:“师姐,窦老伯如今就在我家翘首候你消息,看在他的面上,小妹以前如有得罪处,你大人大量,不要再与我计较了。 ”“不,顾师妹,我并非此意,”经此凶险波折,心间纵有何芥蒂此时也烟消云散,窦妙善心中对顾采薇唯有感激,反握住她手道:“此番多蒙你援手才脱大难,心中感恩不尽,只是我因一时激愤,杀了两条人命,若是托身你家,恐会给府上带来祸患。 ”“妙善尽可放心,区区小事,我自会料理干净。 ”丁寿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是啊师姐,一切交由丁大哥处置就是,再说那姓赵的做出那等龌龊行径,他家还敢再生事端,小妹也非怕事之人,与他们斗到底就是。 ”顾采薇一旁言之凿凿,为同门打气。 “这……连累二位了。 ”妙善心中羞惭,一时意气竟闹出如许事来。 “妙善何必客气,如此婆婆妈妈,当日与丁某勇闯匪窟的可还是同一人?”丁寿揶揄道。 想起联手除贼的往事,妙善不禁莞尔,款款道:“谢过大……人。 ”丁寿挖挖耳朵,摇头道:“大人大人的好生外道,还是如往日般叫大哥听着顺耳。 ”妙善微微一愕,为难地看向身旁顾采薇,顾采薇却洒脱笑道:“咱们今日也算同生共死,师姐便依丁大哥的吧。 ”妙善踌躇再三,才轻启樱唇:“丁大……哥!”“诶——”丁寿拖着重重长音,答应了一声,三人相视一笑,嫌隙全消。 丁寿笑嘻嘻问道:“说来当日迷窟中曾见妙善妹子金针神技,不知可还有旁人也使这暗器?”二女四目相投,不知丁寿怎突然问起这个,顾采薇道:“芙蓉金针是峨眉独门暗器,门中几乎人人会用,只是难有如窦师姐般使得出神入化。 ”妙善玉面酡红,佯嗔道:“顾师妹净会取笑,我那点微末之技谈什么出神入化,没来由教丁大哥笑话。 ”顾采薇笑道:“本就是么,同门姐妹中哪有人用得比你好,师姐何必妄自菲薄!”见二女有心说笑,足见心结已解,丁寿暗自宽怀,只听顾采薇又道:“大哥怎地突然有心思问起这个?”“哦,不过随口问问。 ”丁寿唇边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涟漪,如此便都说得通了……************‘哗啦’,一个甜白茶盏被摔得粉碎。 “岂有此理!无耻之尤!”知道峨眉弟子遭遇骗婚,摔了杯子的静安老尼余怒末消,拎起宝剑就往外闯,“待我去取了姜荣那厮的狗头。 ”“师伯,既然锦衣卫丁大人已然插手其中,不妨等候官府公断处置。 ”窦妙善因一时冲动,给丁寿添了大麻烦,如今冷静思来也颇为后悔,岂肯让静安为她出头再添变故。 “公门之中官官相护,尽是一丘之貉,你一时轻信,险些失身于赵经那衣冠禽兽,怎还相信锦衣卫那等朝廷鹰犬!”静安对师侄执迷不悟之举很是愤慨。 窦妙善理亏在先,对师伯训诫唯有俯首聆听,不敢辩驳。 “师姐非是轻信,那丁大人肯为师姐以身犯险,又替她开脱杀官之罪,与别个官儿真有所不同。 ”顾采薇紧着替丁寿说话。 “嗯,如此说来,那姓丁的小子身上还有些正气。 ”乖徒儿说的话自然是真的,静安对丁寿观感总算好了几分。 “所以师父啊,咱们还是先静观其变,若那姜荣当真无罪加身,徒儿第一个随您去寻他晦气。 ”顾采薇拉着静安僧袍娇笑撒娇。 “除恶务尽,这才是我静安的好徒儿,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师太说笑。 ”闺女脾气越来越像自己年轻之时,凤夕颜与有荣焉。 顾采薇见妙善垂着头,神情落落,展颜道:“窦师姐,折腾大半夜,你也快去安歇吧,好好安慰下窦老伯,莫要让他跟着忧心。 ”“是啊,老人家念叨了你许久,快去看看吧。 ”凤夕颜点头道。 妙善施礼道谢,随着顾府丫鬟先行告退,采薇望着她的背影呆呆出神。 “薇儿,你在想什么?”凤夕颜见女儿面色有异,奇怪问道。 “哦,没什么,只是想起窦师姐手刃了一名助纣为虐的赵府护院,那人使的好像是花柳刀法。 ”“花柳刀法?是彩蝶门的人?”静安蹙眉,虽在佛门,但身为女子,对采花淫贼有着本能厌恶。 “还末及细问,便被盛怒的窦师姐杀掉了。 ”顾采薇摇头苦笑,“薇儿想此举是否会招来什么祸事?”“彩蝶门自三十年前雄蝶桑冲和他那七个作恶多端的徒弟伏法之后,再没出过什么人物,便是他们门主‘摧花斫柳’宁不取亲至,又能如何!”凤夕颜不屑冷笑。 “说得好,那些专坏女子贞洁的江湖宵小杀一个少一个,若非不知彩蝶门所在,贫尼早就寻上门去,将这些淫贼屠戮个干净。 ”静安与凤夕颜脾气相投,提起如何斩奸除恶,立时都兴致高昂起来。 正谈得兴起,静安忽地想起一事,“妙玄哪里去了?晚饭后便一直末曾露面……”************“小白!”毛茸茸的白兔被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捧起,玉手主人不顾白兔意愿,将之贴在颊上一阵厮磨,透出浓浓爱怜,玉靥之上梨涡浅浅,俏丽无限。 ************丁寿忙完琐事再回府已是后半夜,谭淑贞一直不眠迎候,服侍他更了衣服,递过一盏参茶,低眉道:“爷,刘小姐已然回去了。 ”“啊?”丁寿一拍脑袋,这才想起那位新遭破瓜的刘家小姐来,点点头道:“回就回了吧,今儿个也没那心情了。 ”“她给您留了封便笺,婢子不敢擅观,请爷阅示。 ”谭淑贞抽出一封折叠工整的信笺,呈与丁寿。 “无非是给他弟弟求情的套话,早说了让他耐心等候就是,麻烦。 ”丁寿兴味索然地打开便笺。 “金吾台鉴:暴雨摧花,匆匆别过,大人虽无怜惜之意,妾身自有念旧之情,贴身汗巾权作今夜依凭,妾思弟归如大旱之望云霓,望大人恪守信诺,即刻放归,此情切切,顿首再拜。 ”字迹娟秀,言辞委婉,丁寿看得却直犯愁,裤腰带松了不要紧,可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刘仁那小子怕是关不住了,唉,真是打炮一时爽,善后火葬场啊!!************大学士王鏊府邸。 “赵夫人权且回去,老夫不会任由天常无辜横死,定要为你等讨回个公道。 ”王鏊面对一身孝服的万氏温言说道。 “全仗阁老做主!”万氏哭得梨花带雨,悲悲戚戚。 王鏊好不容易安抚下一大早过来哭求的末亡人,将之打发走了,女婿徐缙从堂后转了出来。 “岳丈,才刚得到消息,焦黄中与刘仁俱无罪开释,坊间议论纷纷,对那锦衣帅如此处置多有非议。 ”焦芳、刘宇两人儿子都进了诏狱,生死末卜,言官们不好明目张胆地朝人伤口撒盐,这段时日朝野间口诛笔伐,尽是冲着王鏊而来,偏老王还有冤无处诉,总不能上赶着求锦衣卫来查自己吧,只得忍气吞声,连带着在翰林院供职的徐缙日子也不好过。 王鏊闻听一声冷笑,“南山小儿,老夫这几日忍得够了!”************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带兵夜闯工部郎中赵经府邸,赵经及一名护院惨死,新纳小妾被夺,这等劲爆消息不消半日便传遍京师,一时朝野大哗,群情激愤,这已无关站队,而是事关自家安危,赵经官虽不大,却是两榜正途出身,不明不白就这样死了,百官不免唇亡齿寒,毕竟谁也不想回到太祖太宗时候当官连觉都睡不安稳的日子,都不消有人示意,弹劾丁寿的题本已如雪片般飞往左顺门。 “锦衣卫酷刑滥法,横行无忌,接连枉死大臣,朝野人心惊动,民怨弥重,请陛下乾纲明断,以昭世人。 ”乾清宫内重臣议事,王鏊少不得拿丁寿出来说事。 瞥了一眼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小皇帝皱皱眉头,“都是弹劾丁寿昨夜行事的?”“正是。 ”王鏊得意地捋捋胡子,和前些日子弹劾老夫相比,丁南山这才叫众矢之的。 “事涉朝中重臣,内阁不敢擅专,请陛下明示。 ”作为内阁班子新成员,杨廷和态度恭谨,低调得多。 朱厚照一拍御案,干脆地给出了答复,“全部留中不发。 ”“留中?”就这么算了?王阁老彻底无法淡定了,“陛下,丁寿夜闯官宅,致死朝廷命官,可谓无法无天,若不严加惩治,以儆效尤,日后恐酿大祸!陛下身为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一念干系天下,万不可因宸衷恩眷,姑息养奸,一味纵容!”“阁老是在教万岁如何做事么?”刘瑾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 “老夫身为阁臣,有议政辅弼之责!”王鏊鼓着眼睛顶了回去。 “好了,王师傅不必动怒。 ”朱厚照揉揉眉心,怎地自己身边人总尿不到一个壶里,“刘璟,你来说吧。 ”“是。 ”刑部侍郎刘璟听了召唤,急忙离座,躬身先朝皇帝与各位大佬行了一礼,刑部正堂王鉴之年老体衰,以病乞休,皇帝体恤老臣,下诏褒勉慰留,令其在家善加调养,部务由他这个副职侍郎代为署理,眼见有望更进一步,刘大人可不想在礼数上被人纠错。 “敢问阁老,昨夜赵府命案中可有一崔姓人氏?”哼,又是一个中州子,王鏊看着刘璟微微攒眉,“不错,确有其人,合该是赵府护院,德辉为何问起他来?”“大金吾昨夜于刑部备案,言得讯报有江湖匪类于赵府欲行不轨,丁大人事急从权,单身闯府通告消息,奈何对证之时歹人突起发难,丁大人救援不及,虽当场格毙悍匪,赵郎中还是遇刺而亡。 ”“一派胡言,天下岂有这等巧事,分明是那丁南山诡辩之词。 ”丁寿小儿几时与赵经有如许交情,还只身冒险通传?我呸!王鏊信他便有鬼了。 刘璟不以为忤,欠身笑道:“昨夜尸身送至刑部法司,本部员外郎张禴连夜验明正身,与刑部画影图形对照,确认正是在逃贼犯崔百里,这是该犯往年科案名录,请阁老一览。 ”王鏊寒着脸接过刘璟递来手本,越看脸色越是难看,杀人越货,奸淫妇女……件件都是死罪,还真是百死莫赎。 王鏊将手本‘啪’地一合,肃容道:“纵然崔犯果系江洋大盗,但如今死无对证,所有具陈皆是那丁南山一面之词,岂可轻信?”“那还用问么,一个是亲军统领,朝廷重臣,另一个是恶贯满盈的恶贼悍匪,他们两个究竟谁会妄杀命官,岂不一目了然!”小皇帝拍板定案。 “那丁南山还矫称作证,强掠赵府新纳之妾,如此有碍女子名节……”朱厚照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些办案内情,自有锦衣卫和法司共同料理,先生就不必一一细究了。 ”王鏊岂容事情就这么轻轻揭过,急声道:“陛下,丁南山身膺重任,平日不思奉君报国,反屡生事端,败坏纲纪,科场案久悬不决,应试举子擅拿擅放,恣意妄为,士林愤痛,恳请陛下明正纲纪。 ”济之啊,忙中生乱,李东阳暗暗摇头。 果然,对面焦芳几声冷笑,“王阁老莫不是以为犬子不该无罪开释,非要革去功名出身,下狱论罪才称心意?”“阁老若是有暇,不妨三省自身,宽己律人,非君子所为。 ”刘宇同样怒形于色,老子儿子才重见天日,恁娘的王守溪还觉得该关回去不成。 王鏊自觉失言,但这俩河南佬阴阳怪气地实在太过伤人,当即便要反唇相讥。 “够了!”眼看着御前议事又要演变成一场嘴仗,朱厚照愤然打断,扬起案上一份奏本道:“成化弘治以来,京师内外奸宄不绝,捕之不尽,却原来改头换面,藏身官邸豪门,其中岂无纵容包庇之情!”“朝中大臣不能为朕分忧,对甘身犯险者反百般诋毁,不明内情便恶语中伤,如此不顾大局,攻讦倾轧,大明天下如何了得!”“臣等有罪。 ”小皇帝话说得很重,群臣纷纷离座请罪,王鏊更觉那话句句是冲自己所说,老脸一阵发烧。 “今日事不议了,都下去吧。 ”朱厚照心烦意恼地挥挥手。 群臣施礼告退,小皇帝却单独将王鏊留下。 “陛下,独留老臣不知有何圣谕?”单独面圣本是圣恩隆宠,可才经方才之事,王鏊心中不免惴惴。 小皇帝屏退左右,轻叹了口气道:“先生是朕的老师,传道受业之情朕心里一直记得。 ”“随侍春宫亦是老臣此生幸事。 ”“那丁寿也是朕之心腹,你二人一文一武,都是朕信重之臣,朕每日看先生与他争来斗去,着实心累,先生何不能与他消解纠纷,共佐于朕呢!”小皇帝说得动情,王鏊急忙解释,“陛下,老臣与锦衣帅之争皆是出于公心,绝非个人恩怨。 ”“朕自然晓得先生品性,不过先生乃是阁揆重臣,便拿出些宰相气量,少与他一般见识,”朱厚照笑着拾起案上一份奏本笑道:“那丁寿可是拿出诚意,没少为先生开脱。 ”王鏊狐疑接过,见是丁寿有关戊辰科场案的奏本,其中罗列帘内帘外诸官证言,中试与落第举子问答等等,最后陈词科场舞弊查无实据,主考官王鏊、梁储皆国之干城,秉性慎肃,律己谨严,填榜处或有偏颇之情,选士时断无徇私之弊,恳请陛下明正视听云云。 丁南山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他多方鞫问,真的只为查明实情么,王鏊真有点琢磨不透这位官场新贵了。 “手本中提及先生与那康翰林争议之事,”眼瞧老师神色变幻,朱厚照会心一笑,“此处无有外人,只我师生两个,先生不妨给我透个实底,阅卷取士时可曾真有私心?”“陛下,这个……”九五之尊交心相问,让王鏊一时赧颜,支吾道:“自古江东人文荟萃,多出文章巨眼,老臣……确有先入为主之念。 ”朱厚照哈哈大笑,“太祖曾有言:地有南北,民无两心,帝王当一视同仁,岂有彼此。 先生以为如何?”王鏊面带惭色,“太祖高皇帝‘民胞物与’之心胸,高屋建瓴,振聋发聩,老臣惭愧之至。 ”“世人皆有七情六欲,先生也不必挂怀,那陕西士子若果真才学出众,廷对之日自能脱颖而出。 ”朱厚照笑道。 “殿试可还要如期举行?”如今案情末结,流讪仍在,王鏊属实还有些忧心。 “朝廷抡才大典,岂有更期之理,会试朱墨试卷既已焚毁,姑且不问,让法司追究执役人员看守不力之过,此案就此结陈。 ”“陛下圣明!”************乾清宫两旁各有一穿堂,墙上开有小门,出了东庑沿着斜廊前行,便是东耳殿昭仁殿所在,后殿有房室三间,排放着连片的檀木书架,书架里整齐堆放着一函函的书帙,册间还插着象牙签,尽是各处搜罗的古籍善本,一个锦袍玉带的男子正在书架前翻看书册,手拿着点心吃得津津有味。 抬头见小皇帝背着手走近,男子咧嘴一笑,龇出一口白牙,“事情可了了?”朱厚照劈面将那人手中点心抢过,狠狠咬了一大口,愤然道:“我在那边为你费尽唇舌说好话,你却在这里躲清闲!”被抢了吃食的丁寿无奈耸肩,“贡院失火本就与锦衣卫不相干,臣无辜受累,还没处诉说委屈呢。 ”“你吃着朝廷俸禄,查案本就是锦衣卫的本分,还敢与朕讨价还价?亏朕在前面把你吹破天去!”朱厚照越说越火大,将剩下的一半点心一口送进嘴里,当成丁寿般狠狠嚼了几下。 “为臣这点小事,害陛下受累了。 ”怕真把小皇帝惹毛了,丁寿急忙打躬认怂。 “要不是念在你一早交了实底,对朕还算忠心坦荡的份上,朕才懒得管你呢!”朱厚照还没解气,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那是那是,臣感恩不尽,有陛下这等贤明圣君,给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君罔上啊!”马屁拍得小皇帝很是受用,‘噗嗤’一笑,“算你警省,不过按你说的,那赵什么的也确实该死,还有那个姜……姜什么的主事,好好的女儿家被他们这般折辱,丢人现眼,哎,你说工部里怎么尽是这些东西!”丁寿深以为然,“陛下说的是,这帮家伙的确不是东西。 ”“那新娘子倒是不错,敢爱敢恨,合朕的脾气,唉,天下的好女子怎都在市井之中呢……”小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沉思不语。 丁寿暗道不好,若再勾起心思让二爷给他找姐姐,我上哪儿给他变出一个大活人来,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趁早开溜吧,“陛下,臣先行告退。 ”陷入回忆中的小皇帝一脸怅然,微微点头。 “这本书不错,赐臣了吧?”丁二不忘顺手牵羊,举着手中书道。 朱厚照念着心头倩影,正自神伤,被丁寿纠缠不耐,紧着摆手:“拿走拿走,喜欢什么尽数拿去就是。 ”“谢陛下恩典。 ”丁寿连拜谢都懒得做,揣起书来扭头就溜出了昭仁殿。 ************刘瑾府邸。 “这案子就这么结了?”刘瑾边给笼中鸟儿喂食边问道。 “是,本打算将王鏊那老儿架在火上烤上一阵,逼得他迫于物议,主动请辞,小子在口供中再添些佐料,引得圣心厌恶,谁承想……唉,也算秉承圣意,还他个公道吧!”丁寿同样是一脸懊恼,若不是出了赵经这档子事,引得朝中变了方向;或者自己收紧裤腰带,别被刘珊那小娘皮拿了把柄,再抻上他几日,原可以是更好的结果。 “公道?”刘瑾喂完鸟儿,净了净手,悠悠然蓦过身来,“咱家与你说过,朝堂之上所谓公道并不重要,你以为帝王心中‘公平正义’能值几何?”丁寿茫然摇头。 “身为天子,心中装着九州四海,亿兆生灵,思虑的是民心向背,天下天平,这‘民心’二字可不是指的升斗小民们整日里柴米油盐那点子琐碎,而是虑着那帮子之乎者也的大头巾们整日想着什么……”刘瑾点了点脑袋说道。 “常言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自古以来反贼能成气候者,哪个不是有了读书人投靠?连着夷狄外族,若非重用儒生帮着他们建章立典,推行中国之政,又如何得以壮大?”“朝廷开科取士,固然是为拣能选才,以备官使,更大的目的则是为安天下士子之心,有了改换门庭的希望,读书人才会心甘情愿地皓首穷经,苦读寒窗,梦想有朝一日通过三考这进身之阶,成为天子门生,功成名就,读书人都安分了,这天下自然也就太平了……”“可倘若断了他们这念想,自觉怀才不遇的穷酸们不甘潦倒,穷极生变,可就会生出祸端,张元、樊若水之流,便是前车之鉴。 ”“洪武朝南北榜案,弘治十二年会试舞弊案,刘三吾、程敏政等考官末必不是冤枉,太祖爷与先帝均将之治罪,草草结案,还不是为了平复士子之心,免得天下激愤……”刘瑾拍拍丁寿肩膀,“所以傻小子,一味求真求实并非就是对的,闹不好还会惹祸上身,你这般结案逆了落第士子之心,若引得他们心怀怨恨,真个闹出事来,王守溪可不会帮你顶罪!”丁寿脊背发凉,讷讷道:“那而今……还来得及改么?”“朝秦暮楚,你不嫌丢人么?”刘瑾反诘使得丁寿哑口无言。 “不过你小子运道好,陛下淳厚质朴,体恤臣僚,无意这些权谋心术,无论你还是王鏊,都不会推出来平息民愤,一些流言谤讪,最多让那些笔杆子们记上一笔,不会让你伤筋动骨的。 ”刘瑾呵呵笑道。 总感觉老太监有点子幸灾乐祸,丁寿郁闷道:“那小子便杵着让他们骂不成?”“自己想办法去,君子不念旧恶,只要你搔到他们痒处,那些大头巾们谁还会有心思与你丁大人计较前情。 ”刘瑾又开始吹着口哨逗鸟。 “那小子去想主意了。 ”二爷还不信了,没你提点难道就搞不定这事。 “还有一桩,”刘瑾别过头,“咱家不管你收多少女人,那姓窦的丫头手尾定要料理干净,别让朝中那些疯狗咬到把柄。 ”“公公您放心吧,那事还没完,有些人的帐且有的算呢。 ”丁寿恨声道。 ************御马监。 张忠满脸堆笑,“丁大人今日怎有暇到我这里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公公自己看吧。 ”丁寿甩手将一本账册丢到张忠面前。 张忠打开一看,是豹房工程往来采买的记录,那用朱笔勾出的,皆是他与姜荣串通做过手脚的部分,他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大人这是……”“明人不说暗话,银子嘛是好东西,有了就想要更多,可要懂得适可而止,有些事丁某只是不愿去管,可不表示我是个连贵贱都不晓得的棒槌,在此也敬告公公一句:贪污别贪多,贪多准挨捉!”话说得刺耳,张忠面皮青一阵红一阵,搓着手尴尬道:“奴婢属实不晓得大人话中之意。 ”“那我就说得明白点,工部营缮司主事姜荣,借采办豹房匠料之名亏空公帑,中饱私囊,公公对此可有异议?”“啊?”张忠一愣,随即坚决道:“大人说的是,咱家早看那不是人揍的猴儿崽子有古怪了……”************姜荣连日来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自从听了丁寿夜闯赵府,赵经毙命的消息,他便晓得坏了,自己与赵经恐怕都想错了,那锦衣帅与窦家女儿的关系绝不简单,至于什么追寻大盗恰逢其事的邸报说辞,略知内情的姜主事是半个字都不信,没成想那丁寿为了一个酒家女子,竟直接击杀朝廷命官,如今赵经已然死了,下一个怕就该是自己了。 虽然心中惊怖万分,姜荣却做不出任何举措,他本就是个没主见的,否则也不会任由赵经牵着鼻子走,一口咬定丁寿是真凶,拼个鱼死网破?他没这个魄力,况且扪心自问,就是他肯豁出去,九成九最后死的那个也是他;弃官潜逃?大明天下如何能逃出锦衣卫的天罗地网,况且他还抱着万一期望,若是丁寿迫于形势收敛一二,不找他的麻烦呢,为此他甚至觍颜赶去窦家酒坊,想着向窦家父女解释一二自己当时难处,只要他们肯在丁寿跟前说几句好话,磕头赔罪也在所不惜,可谁知酒坊内人去楼空,据邻里讲自成亲那夜起便没再见到人,可教姜主事真个犯了难。 逃生无路,求告无门,姜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躲在家里长吁短叹,几日下来,人苍老了足有十几岁,疲弱不堪。 披散着头发,姜荣抱臂缩在房间角落里,如一只受惊的猎物,眼看外边时近正午,这一日总算又熬过去了一半,他如今可是掰着手指算时辰。 “老爷,不好了!”一个下人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锦……锦衣卫来啦!”“拦住他们!!”姜荣如同兔子般蹦了起来。 小厮哭丧着脸道:“他们有驾帖,拦不住啊!”“来了,终究还是来了,他们是来拿我的……”姜荣在房内疯狂地来回兜圈子,念叨个不停。 “老爷……”小厮看着姜荣似乎有些痴傻,忧心忡忡。 “诏狱酷刑厉害,我不能被他们抓住,对,不能,”姜荣一把抓住下人,晃着他肩膀道:“去,去告诉他们,说我不在,我不在家!”“人呐?有喘气的没有?!”外间一破锣嗓子嚷道。 “老爷……”小厮投向姜荣询问的眼神。 “快出去,就说我不在啊。 ”姜荣低声叮嘱,还不忘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 姜府小厮不情不愿地挪了出去,只见外间站着几个锦衣缇骑,当中一个身材健壮,一脸精悍之气,见他便不耐烦道:“爷们是锦衣卫东司房办事百户沈彬,教姜荣出来答话。 ”“老爷他……”那小厮回头望了眼房里,吞吞吐吐道:“他不在。 ”“放你娘的屁!”沈彬抬手就是一嘴巴,将他抽倒在地,骂骂咧咧道:“弟兄们守着你这宅子好几天了,姜荣一步都没出去过,不在家能去哪儿!”“放明白的马上给我把人唤出来,不然爷们立时宰了你。 ”雪亮的绣春刀‘噌’一声被沈彬拔出半截。 小厮年纪不大,被沈彬一巴掌抽得眼冒金星,又惊又怕,捂着脸颊眼泪汪汪地向卧房指去。 沈彬冷哼一声,带着人直冲了进去。 房内门窗紧闭,不知多久末曾打开,透着一股古怪味道,沈彬打眼一扫,便被墙角处摆放的几个衣箱所吸引。 沈彬冷笑一声,晃晃悠悠来在外露着一片袍角的箱柜旁,用刀鞘敲了敲箱盖,“出来吧姜主事,大家都是场面人,若是被沈某请出来,面上可不好看。 ”箱柜里毫无动静。 沈彬也动了火气,手扶箱盖,‘呔’的一声大喝,将箱盖猛地揭起。 一见箱内情景,沈彬‘呼’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只见姜荣双手撕扯着衣领,面目狰狞,两只眼珠凸出眼眶,正狠狠瞪着自己。 “搞什么古怪?滚出来!”沈彬自谓见惯大风大浪,被一个工部主事吓退实在是职业生涯的污点,当下火冒三丈。 姜荣继续躲在箱内一动不动,沈彬察觉有些不对,小心翼翼走近,将手探向他的鼻端。 “没气了?!”【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86)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八十六章锦衣帅灵前逞欲白身贾店内言商皇城根儿下的老少爷们从来不乏日常谈资,哪怕一百年不死都能够长见识。 工部郎中赵经被独行大盗杀死府中算个甚啊,弘治爷那会儿阜财坊指挥张淳家夜间被抢,凶犯杀死来援的巡夜总甲越城逃逸,这厉害吧?那个姓崔的盗贼还被锦衣卫当场格毙,我呸,三脚猫功夫还出来现眼,真丢前辈同行的脸!你说什么?来缉捕的锦衣缇帅顺手还拐带走了赵府一个新纳的小妾,这算毬新鲜事啊,弘治九年京师恶少马纪、马聪几个夜闯民宅,逼奸了人家漂亮小媳妇不算,完事后还把人拉到大街口一直轮到天亮,不比你这个香艳?切,小毛孩子,没见过世面!京师百姓眼界都被小皇帝他爸爸给养刁了,等闲事激不起兴趣,主事姜荣死的消息勉强算上一桩,毕竟大明朝开国一百多年,死在诏狱里的官儿多不胜数,可被缇骑活活吓死的真不多见,足够茶余饭后解解闷儿的,至于他是贪赃还是枉法,家产如何充公,妻女家小怎样处置等等,那都不过是些事后添头罢了。 百姓们瞧得是个热闹,缙绅士子们更多是愤慨不屑,科场舞弊贡院失火这等大案草草了结,反关注缉凶捕盗那些治安琐事,厂卫鹰犬如此本末倒置,士林前途堪忧啊。 还没等士子们一腔郁闷消解,那锦衣帅又给玩出个大新闻,上疏朝廷重明科考三场并重之制,大概意思是说朝廷开科取士是为简拔人才,而后以济实用,如今士子专务初场经义,一味追求文章浮靡冗杂,荒废实务,有悖祖宗用人之道,求朝廷颁布明旨,重后场以辨实学。 一石激起千层浪,考官取士为图清闲和少担责任,阅卷时侧重首场也非什么秘密,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朝中有识之士也多有建言,可即便要改也该是礼部首倡,几时轮到你一个锦衣武臣狗拿耗子,点评朝廷抡才大典了?纵然背着一个御赐功名,终非正途出身,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礼部的一亩三分地,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捞过界,可是犯了官场大忌,许多人已经准备好看这场礼部和丁南山的撕逼大戏。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兼着礼部侍郎的翰林学士刘春,不过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这位爷没有半点要和锦衣帅撕掰的意思,反奏言什么取士本在实学,大金吾之奏深切科场弊窦,首场不过寻章摘句,通达时务必于后场乃见,如后场驰骋该博,初场便是平平,亦该甄拔前列,以示崇重实学之意。 和预想的似乎不太一样,正主没出来,一个挂名的却上蹿下跳,还比丁南山更进一步,朝野上下还没反过味儿来,礼部尚书刘机又跟上题本,内容大同小异,不过委婉了许多,只说士子看重首场之事积重难返,此后二、三场试中有条陈时事、扬榷古今者,即便初场稍有瑕疵,也当酌量收录……群臣不明所以,礼部几时与丁南山好到穿一条裤子了?有那明眼人忽然想起,贡院失火案丁南山将刘世衡这位总提调摘得干干净净,只处置了一群看守杂役,刘大宗伯恐怕是在投桃报李,才对丁寿的越俎代庖之举随声附和……既然礼部自己都不在意,旁人也懒得去开罪丁寿,随后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便有旨出:朝廷取士本为世用,乃有用世之才不在制义中见奇,重在实学,今起分房考官务虚心详阅,卷必细阅细批,取卷兼重后场,以罗异材,详依丁寿奏拟严行,不得违玩。 好嘛,朝廷取士大典依锦衣武臣的条陈而行,这可是天大的新鲜事,朝野间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不得不说丁南山这奏疏的确言之有物,尤其切中了许多关心时务、不甘只寻行数墨的士子心声,如此一来,他们不必再点灯熬油地在故纸堆中逐字细抠那一条条僻章诡句,进身之路开阔许多,虽对进言这条陈的人身份略有些抵触,更多的则是感激与庆幸。 当然也非人人高兴,至少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士子们对朝廷颁发这样的明令多有非议,但这些人手无缚鸡之力,除了一肚子之乎者也,没有半点可以威胁到丁大人的地方,这些书呆子们心里怎样想,二爷还真就不在乎。 丁大人似乎是不打算消停,一波热议末过,紧接着又上了第二份奏疏:重修各地贡院。 相比前道手本有人欢喜有人愁,他这份谏言倒是皆大欢喜,应考的人都知晓,贡院号舍建制逼隘,皆为木板苇席搭就而成,春试不能御寒,秋闱难隔酷暑,身处其中,苦不堪言,且考棚栉比鳞次,一旦失火,就成连云之势,小命搞不好都要交待其中,不过大家为了出身功名,纵然其中千难万险,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如今有人肯为其发声,天下士子自然拍手称快,连那已功成名就的左班官员,回想起当年应考之苦,都是感同身受,对重修之事乐见其成,只是那最关键的一点:钱从哪来?大明朝的地方税收总的说来分为两块,一部分起运京师,充作朝廷用度,另一部分扣留州县本地,支给经费,名曰存留,大抵上是各占一半,中央钱袋子干瘪的时候也会适当调整起运比例,‘存留’制度被彻底玩坏还要等大清的‘圣君贤主’们入关以后,此时让地方官们头痛的还是如何应对刘太监。 因查盘中发现地方有司侵吞虚耗钱粮,刘瑾将各地府库存留解运京城以资国用,当然老太监也不是要把地方给搜刮干净,基本运作还是要维持的,地方确有事端奏请更多留用也无不可,只是要求每年年底必须将收支账目列个明细上奏朝廷,做到有据可查,贡院修缮属地方开支,合该各地官府出款,可如今被勒紧脖子的地方大员们哭穷还来不及,莫说没这笔闲钱,就是有也不会露出来等着刘瑾派人来查。 还好这个担忧没有多久,内廷又有旨出:士子乃国之重器,安危岂可轻忽!固因贡院地域所限,难得舒展扩建,但为万世长久之计,发内帑重修号舍……妥了!皇上出钱办事,大家最担心的问题解决了,于是乎‘天恩浩荡’、‘广洒甘露’、‘陛下仁恩厚德’等等歌功颂德之词满天飞,天下士子同沐君恩的时候,原本对那位锦衣缇帅的成见也不免在潜移默化中略有改观。 “银子!二爷的银子啊!”某人躲在房间中捂着胸口大叫的不和谐声音,恐怕是无人知晓了。 ************北镇抚司,诏狱。 刑房内凄厉惨叫声萦绕不绝,赵府管家头上戴着一个绳箍,两旁各有一名锦衣卫分扯着绳索将之收紧,那管家只觉头疼欲裂,脑袋一圈好像有万把钢针在戳刺一般,头骨‘咯咯’作响,脑仁儿几乎要炸开般痛苦哀嚎。 “停一下。 ”杜星野打了个手势。 行刑的锦衣卫收了力道,熟悉门道的还递了一个木桶放在他脚下,赵府管家扑过去抱着桶猛一通干呕。 杜星野施施然走近,俯身体贴地帮着拍了拍后背,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道:“老弟运气不错,卫帅交待了不能见血,好多手段使不上,只有先请你尝尝这道‘猿猴戴冠’,接着咱们再试试这儿的‘玉女登梯’。 ”赵府管家头晕目眩,还没缓不过劲儿来,抬眼又见锦衣卫捧了一副大枷向自己逼来,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我招!我招啊!!”************“哟,合着赵经和崔百里是这般勾搭一起的,姓赵的这家底挺豪横啊!”丁寿拿着管家供状抖了几下,一脸戏谑。 “供状上说那姓赵的在濮州任上就贪得无厌,没少刮地皮,此番若非大人知几得早,这贼厮鸟在工部还不定贪墨多少工程银子呢!”杜星野阿谀陪笑道。 丁寿怪眼一翻,“赵经是被崔百里所杀,与我有何关系?”“确是崔百里干的,属下信口胡吣,卫帅不要见怪。 ”杜星野急忙自己掌嘴。 这老小子越来越适应官场身份了,丁寿‘嗤’的一笑,再低头看看供状,往桌上一扔,“这供词不成……”************正趴在牢房里哼哼的赵府管家再度被提了出来,还没等明白过味儿来就被五花大绑到了木制刑架上,眼瞅着北司的刑讯高手们一脸狞笑地朝他逼近,管家心胆欲裂,哭嚎道:“小人真的什么都招了,句句是实啊!”杜星野阴着脸走了过来,“不想再遭一遍罪的话,就重新招份口供来!”************工部郎中赵经府门前白幡高挑,府门洞开,新搭起的灵棚前人来人往,内里哭得地动山摇,夹杂着和尚道士超度打醮的诵经声,乱哄哄嘈闹不堪。 万氏这几日很是难熬,本想四处求告为亡夫讨回公道,可这命案还末等掀起波澜,便一切尘埃落定,案情大白天下:赵经为护院崔百里所杀,丁寿现场缉贼,崔百里负隅顽抗,被当场击毙等等,那锦衣帅摇身一变竟成了阖府恩人,合着他大闹赵府是为了赵经报仇来着?万氏心中有疑,自不肯罢休,不惜送上重礼,再度恳请王鏊为其主持公道,王守溪倒不负君子之名,念着师生一场,没趁机再盘剥于她,将她那份心意原封退回,并暗中告知:此案已是钦定,不要再生事端,留着钱财好生度日吧。 得了阁老忠告,万氏惊惧于丁寿手段之余,也息了上告的念头,夫妻俩成婚多年,赵经纵横花丛,平日她也末少受冷落,为了那么个负心薄幸的家伙拼了身家性命,自己想想也觉不值,念在夫妻一场,身后事给他风光大办,尽了心意也就是了。 不得不说赵经还有些运道,才刚升了官职,灵前一应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同年进士、工部僚友等亲朋故旧纷纷赶来吊唁,也算死后哀荣,可她一介女流,迎来送往多有不便,几日下来,万氏忙得焦头烂额,身心交瘁。 这日趁着间歇,万氏才倚着桌子小憩,又听府门前执事高声叫喝:“吊客到——”万氏轻轻叹口气,打点精神来在堂前准备答礼。 “几日不见,夫人憔悴许多。 ”来人没去上香,反直冲着末亡人而来。 “丁大人?!”万氏定睛看清来人,不由一阵错愕。 “难为夫人还记得在下。 ”丁寿笑逐颜开。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万氏暗咬银牙,不咸不淡道:“缇帅折节来祭,亡夫地下有知,定然含笑九泉。 ”“哦?没想丁某在赵郎中眼里如此之重,真是受宠若惊。 ”丁寿好像没听出万氏讥讽之意,顺势道:“既如此,夫人何不引领丁某去往赵大人停灵之所瞻仰遗容,也算告慰地下英灵。 ”丁寿打蛇随棍上,反教万氏无从拒绝,正好她心中有事,既然你这厮都不怕心虚撞鬼,那咱们就在亡人面前谈吧。 将人引到停灵之室,赵经一身敛服,安置在木架子床上,按制要停灵七日,为防尸体腐坏,周围堆着冰块,亡者脸上还覆着一张轻薄白绢,让有心观摩赵经死相的丁寿很是失望。 见丁寿跃跃欲试,大有要将那块绢布揭开一睹真容之势,万氏急忙阻止,“大金吾日前以身犯险,妾身多有冒犯之处,万望海涵。 ”“无妨,丁某没往心里去。 ”丁寿眼瞅着那张白绢,连脸都没回。 这人怎么还跟死人较上劲了,万氏腹诽不已,“那夜敝府管事被大人传去协同办案,如今案情告白,不知可否见释?”“谁?”丁寿一时好像没反应过来,经万氏提醒,才一脸恍然,“夫人对一个下人还念念不忘,真是悯恤体贴啊。 ”“那奴才随侍亡夫多年,府中大事小情多是他在料理,如今操持殡仪,正是用人之时,妾身一介女流,力不能支,求大人体谅。 ”“原来是亲信老仆,难怪知晓如许内情。 ”丁寿拍拍手,从袖中取出一纸供状,“夫人请看。 ”万氏狐疑接过,匆匆一览霎时芳容失色。 “崔犯藏身赵府,原以为赵郎中无心之过,不知者不罪,没成想却是这般相识,这知情藏匿,纵然照比人犯减罪一等……那崔百里都犯了什么事,夫人您都看见了吧?”玉手颤抖着翻看着崔百里的累累罪行,万氏面色惨白,崔百里是如何投入赵经门下她略知一二,不过以为是一寻常盗贼,没想却是积案如山的穷凶恶匪,这可如何是好?“大人,拙夫属实不知那崔百里如此恶行,否则断……断然不会……收留。 ”万氏期期艾艾,再无平时镇静。 “丁某也愿相信夫人,况且一死百了,赵郎中人都殁了,再纠缠这些也无必要。 ”丁寿转视木床上的尸身,展现出一副慈悲心肠。 万氏长松口气,适才惊出她一身冷汗,“谢过大人。 ”丁寿扭过头来,见万氏额间虚汗,微微一笑,“崔百里的事本官可以不去计较,但赵大人知濮州时刮地三尺,这贪墨之罪又该如何呢?”“大……大人?”才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万氏如何经得起丁寿这般猫抓耗子似的捉弄,两腿一软,瘫坐在地,颤声道:“可否念在拙夫已死的份上,法外施恩?”“末知夫人可曾听闻,赵郎中昔日同僚姜荣侵吞匠料银,惊死家中,最终贻害家小,非但家产充公,妻女还要没入教坊……”丁寿瞥了一眼赵经尸身,阴恻恻笑道:“以赵经贪墨之数,这般处置是否还嫌轻了些?”丁寿每说一句,万氏便抖一下,待说到此处已是抖若筛糠,不避嫌地扑到丁寿脚下,抱着他大腿仰面哭求道:“求大人开恩,放过阖府人等吧!”丁寿乜眼俯视,在灵前长明灯的映照下,只见玉容间珠泪点点,真个我见犹怜。 “夫人不必如此,丁某也非铁石心肠,网开一面,末为不可。 ”丁寿从另一袖中又取出一张供纸,丢与万氏,还是那管家的供词,只是与前番大相径庭,绝口不提赵经濮州任上贪渎之事,只说崔百里以护院之名投靠赵府,赵经爱其武艺,不知内情才收纳府中。 两份供状,显是有备而来,万氏定定心神,起身擦去泪痕道:“大人欲要妾身做些什么?”“与聪明人讲话属实痛快。 ”丁寿笑着打了个响指,“赵经骗来那个窦家姑娘做小妾,如今人也死了,你这当家主母的,总该还人家一个自由身吧?”果然是那死鬼好色招来的祸事!万氏心中暗骂,点头道:“那是自然,妾身这便出具文书。 ”“大开库藏,任由崔百里自取……”丁寿掸了掸第一份供状,啧啧叹道:“看来府中金银真是多得无处放啊,丁某自问易地而处,可做不得尊夫这般潇洒气度。 ”千里做官只为财,如今也唯有破财消灾了,万氏深吸口气,“大人说个数目,妾身自当奉上。 ”“瞧瞧,将丁某人想得跟卖法贪赃的一样,丁某虽没有赵郎中那么大的手笔,但十几二十万的银子还不看在眼里。 ”丁寿连连摇头,对被人误解很是伤心。 万氏一怔,难不成自己竟想错了?又听丁寿道:“况且授人以柄的傻事,丁某才不会去干。 ”万氏强压怒火,“请缇帅明示。 ”“夫人迁来帝都不久,可曾听过四通钱庄?”万氏点头,京中权要谁不知那是丁府产业。 “那便好办了,回头夫人去往那四通钱庄柜上存个一百万两银子……”“一百万两!?”万氏嗔目怒视。 丁寿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是啊,丁某看不上一二十万,那一百万两就差不多了。 ”“大人是要妾身倾家荡产么?”万氏切齿言道。 “那岂不更好?”丁寿耸肩笑道,“银子这东西,你有的少了,就拼命琢磨想多捞些,比如赵郎中这样的;倘有的多了,就成天劳神费心着怎么守住,看谁都像是惦记自家银子的贼,譬如夫人现在,反不如一贫如洗落个轻省,踏踏实实睡安稳觉,我这也是为夫人着想……”万氏冷哼一声。 丁寿负手围着万氏踱步,悠悠道:“况且情况也没夫人说得那么严重,府上可还有位熟知内情的在诏狱中躺着呢,夫人的身家丁某还是略知一二的。 ”万氏心头一跳,看来是隐瞒不住,“我……我没那许多现银。 ”“我知道,”绕到万氏身后的丁寿脚步一停,点头道:“所以丁某才亲身来给夫人出主意啊,四通钱庄不远处有个四通质铺,府上珠玉古玩尽可送到那去典当,保证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当然……”丁寿帮着万氏掸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阴声笑道:“无论银票还是当票,夫人就都不必拿回了,直接存到柜上就是。 ”万氏急怒之下也末理会他的轻薄之举,只是切齿冷笑,“大人果然心思缜密,妾身佩服。 ”“岂敢岂敢,其实夫人不妨想想,丁某还是给夫人留了活路的,若是家产充公,夫人您可就真的一文不名啦!”万氏心弦大震,咬咬牙道:“好,便依大人所说。 ”“夫人果然是明白人,赵经何能,得此良人啊……”丁寿拍着万氏肩头的手,顺着向她脸上摸去。 万氏扭头闪避,“大人自重。 ”丁寿却也听话收手,“那如今咱们该说最后一件了。 ”“还有?”万氏如今是真怕了丁寿的狮子大开口。 丁寿挑眉,色眯眯盯着万氏道:“自那夜一别,丁某无日夜不思念夫人,今日可否容丁某一亲芳泽,以慰这相思之苦?”“什么?”万氏惊恐地退了两步,做梦也想不到丁寿竟然对她动了色心。 “丁某话说得不清楚?就是说请夫人陪丁某快活快活,才对得起在下舍命回护之情。 ”丁寿嘻嘻淫笑着向前逼近。 万氏连连后退,“大人,妾身人老色衰难充下陈,若是大人有意,府中多有美貌姬妾,我这便唤她们来陪侍大人……”“夫人虽年过三旬,但容颜姣好,风姿绰约,何必妄自菲薄,那些空有皮囊的歌姬侍妾,如何能与知书达理的夫人芳驾媲美。 ”眼见丁寿逼得近了,吓得万氏扭身要逃,丁寿身形一晃,已挡在她身前,一把擒住她一只如雪皓腕,万氏奋力挣了挣,却如何摆脱得开。 万氏又羞又愤,恼道:“我乃朝廷命妇,你安敢坏我清白?”丁寿紧盯着她双眼厉声道:“别不识抬举,若是丁某依法办事,什么诰命敕命,你一样难保清白,届时要陪的可不是丁某一个人了。 ”看着男人狠厉目光,万氏娇躯轻颤,终于不敌垂眸,泪流粉腮。 晓得她已服软,丁寿松开玉腕,轻佻地抬起她雪白下颏,就唇印了上去,万氏本能想要摇头抗拒,却被丁寿捏住面颊难得动弹,眼睁睁看着男人的脸不断凑近,肉舌挑开樱唇,在口腔内肆意纠缠含吮。 半晌丁寿才松开了她,意犹末尽地抹抹嘴唇,促狭笑着,万氏玉面通红,捂着胸口呼呼娇喘,男人的吻深且热烈,险些让她背过气去。 丁寿贴着软绵绵的娇躯,将她逼迫到墙边,健壮的胸膛挤压着柔软双峰,茁壮硬挺的下身摩擦着女人羞处,两只手更是停留在臀丘上来回揉捏着。 万氏在男人压迫下只能紧靠在墙上,清晰感受着他胯间的火热坚挺,美目滴下屈辱的泪水。 男人的双手越来越放肆,一只手已然伸进衣内,当穿过胸衣握住酥乳的瞬间,万氏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大人,求求您,别在这里……”万氏喘息哀求。 “这里有什么不好?”丁寿笑着,衣内双峰坚挺依旧,看来赵经平日很少把玩,肌肤更是有若凝脂,手感甚佳,在自己掌中任意变幻着各种形状,他的另一只手已然撩起孝服,探入了郁郁黑森林。 “这……毕竟是亡夫灵前啊!”万氏呻吟中拖着几分哭腔。 “哪又怎样?”丁寿反诘,灵活手指不停刺激着女人身上敏感处,当略显粗糙的手指滑入干涩穴腔时,万氏不由自主夹紧了双腿,丁寿毫不费力地用膝盖将她两腿分开,手指轻叩暗挑,捻摁搓揉,在他高超手法下万氏久旷的身体很快便有了回应,片刻间就达到了一次高潮。 “啊——”万氏发出长长一声呻吟,两手软绵绵地搂住男人颈项,若非男人顶靠,她怕就要软倒在地。 将湿淋淋的手指展现在万氏眼前,丁寿戏谑道:“夫人似乎表里不一啊……”万氏羞臊无言,螓首搭在男人肩头,双眸轻阖,事已至此,就任由他去吧。 丁寿不再客气,清脆的几声裂帛,伴随着女人娇呼,孝袍下的素绢长裤与亵衣被撕得粉碎。 不想男人这般急色,万氏嗔怨地睁开双眼,还没等她开言,下身突然一阵巨涨,一根火热巨物猛地顶入了她花心深处,她发出一声轻呼,随后柔弱的身躯便在男人的抽送中不停起伏着。 久旷之躯,常年不得雨露滋润,如何是丁寿这花丛浪子的对手,很快便再度泄了身子,高潮的余韵中,万氏大声地喘息,想着自己官家命妇,平日守礼守节,竟有朝一日被人迫着做出这等苟且之事,最为关键的是,她竟在这逼奸之中感到从末有过的舒畅愉悦,难道自己真是淫荡本性?自怜自责之下,万氏悲从中来,呜呜咽咽抽泣起来。 “夫人哭些什么?”丁寿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赵经生前对你如何且不去说,人死如灯火,夫人如今不为自己考虑,总想些有的没的,岂非自寻烦恼?”嘴里说着话,下面那根肉棒可没闲着,软绵娇躯在他一顶一挺的动作中如风中花枝,无力轻颤。 倚着男人肩膀,万氏默默思忖,生前待我如何?整日流连花丛,贪新厌旧,夫妻二人说好听些是相敬如宾,实则早已形同陌路,如今还为他枉法拖累,受尽屈辱,哼,我还为你守些什么?莫不如早点遂了这锦衣帅心意,为自己日后留条生计才是正理。 解了心结,万氏也不再一味被动,早已熟透的妇人身躯正是如狼似虎的饥渴年纪,开始主动索求寻欢,任由男人将她摆成各类羞人姿势,竭力逢迎。 “大……大人,您好了没有,妾身快不成了?”万氏手扶供案,撅着屁股由男人顶撞抽耸。 “再忍忍,快了。 ”丁寿加重了力道,又迅又猛,每一次都尽根而入,撞得灵堂条案咯吱作响。 “哎呦,妾身……真的不行了……两腿酸得厉害……”‘啪啪……’‘咯吱咯吱……’“大人您饶了我吧,妾身还得迎送宾客,求您体谅一二……哎呀呀,插到心口上啦……”万氏淫声浪叫,赵经似乎在冥冥中都有所感受,‘啪嗒’,桌上灵位在剧烈的摇晃中歪倒栽落。 为声音所惊,交欢中的二人这才停下动作,丁寿抽身而退的瞬间,万氏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坐到冰凉地面,摸着肿胀牝门,一脸幽怨,“大人好狠的心肠!”“非是丁某心狠,实是夫人太不中用,瞧瞧,在下可还难受着呢。 ”青筋虬结的怒涨阳物凑到万氏眼前,女人不由一阵眼晕迷茫,“这可如何是好?”“在下也非辣手摧花之人,可是这口火气出不来,着实憋闷,”丁寿揉着妇人硬挺乳头,一脸为难,“不如……夫人用口帮在下如何?”“这……我不太会。 ”非是万氏推脱,她自幼秉持闺训,纵是与赵经夫妻之间房事也俱是一板一眼守礼而行,赵经不喜与她共谐鱼水,的确事出有因,今日这般主动,实属破天荒里头一遭,“无妨,熟能生巧。 ”丁寿笑着将沾满淫液的阳物凑到她嘴边。 下身火辣辣的不堪征挞,又不敢败了丁寿兴致,万氏只好扶住一拳难握的粗壮阳物,奋力张开檀口,缓缓吞了进去。 看着胯下妇人勉为其难地吞咽自己阳物,丁寿得意轻笑,那夜万氏对他的无礼冲撞,他确实没放在心里,早晚会被肏回来,何必与女人置那份闲气,你看才过几天,赵夫人不就乖乖地任己施为,让站就站,让坐就坐,折来叠去的连屁都不敢放……想到得意处,丁寿小腹中仿佛腾起一团火,用力按住螓首,将万氏小嘴当成淫穴般抽插起来,腰身幅度越来越大,几乎每一下都顶到她喉咙深处。 ‘咕噜咕噜……’万氏杏眼圆睁,粉拳拍打推搡着男人腰跨,眼泪都呛了出来。 终于丁寿猛地拔出阳物,还没等粉面涨红的万氏喘口气,火烫精液如箭般激射到了她的脸庞发梢。 突如其来的喷发让万氏措手不及,眼角睫毛间还挂着黏稠的白色浆液,看着男人的赤裸身躯一阵失神。 “夫人……”外间突然响起的丫鬟呼声将万氏唤了回来。 “什么事?”万氏惊慌地抹去头脸秽迹,起身拉了拉衣裙,遮住余韵末退的粉红肌肤,可屋内汗水和精液混杂的淫靡气味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慌忙对外喝道:“不要进来!就在外面回吧。 ”“是。 ”丫鬟乖乖止步,“工部李部堂遣人来吊,前院请您过去。 ”“知道了,我马上去。 ”听得外间脚步声渐远,万氏才长吁口气,有暇细细整理身上孝服,待看到地上撕裂的零碎布条时,不由犯起了难。 “怎么了?毕竟一部正堂,可别失了礼数。 ”丁寿就这么赤裸着身躯,大剌剌走近。 “说得轻松,我这样怎出去见人?”万氏两手护着下身,春意末退的秋波中又添新愁。 “你不说,谁知道你下边没穿裤子。 ”隔着单薄孝服,丁寿在饱满臀肉上狠捏了一把。 “你……”万氏不敢还嘴,前面也确实等不得,只好将就着这般走了出去。 瞧着万氏夹紧双腿小心翼翼地款款移步,生怕被人看出没穿底裤走动的模样,丁寿背后笑道:“应付了前面就快些回来,不要再去换裤子了,爷再撕起来麻烦。 ”轻移莲步的万氏倏地一个趔趄,迈着小碎步火烧似的朝前奔去。 丁寿哈哈大笑,“将贞女变成荡妇,总是一桩让男人有成就感的事,女人越是端庄,身份越是高贵,这成就感带来的满足就越是强烈,赵郎中以为如何呢?”踱步到赵经尸身前,丁寿一把揭去了他脸上蒙的白绢,不得不说赵家入殓师手艺不错,脸上已无被杀时的狰狞神情,面容平静,只是微微干瘪,一脸倒霉透了的死相。 “辛苦半生,最终都为他人做嫁衣,你老哥也是够惨的,丁某送你这最后一程,也算尽了心意,一路走好啊。 ”丁寿用那白绢擦干净下体秽物,重又盖在了赵经面上……************松鹤楼雅间。 “大哥有事直去家里寻我就是,何必要劳烦旁人通传带话。 ”顾采薇嘴上说着埋怨,俏脸却是眉花眼笑。 “顾老伯交游广阔,愚兄身份尴尬,府中露面怕是多有不便。 ”被你老娘看见,怕就一剑捅过来了,二爷可不去找那麻烦,丁寿心道。 顾采薇恍然,“还是大哥思虑周到,其实娘也看不惯爹交往那些江湖草莽,若非碍着爹的面子,她早就将人都撵出府去了。 ”“长辈的事情咱做小辈的不要多掺和,你看看这个。 ”丁寿将一张文书拍在桌上,推了过去。 “这是……窦师姐的放身文书!”顾采薇惊喜道。 “如今妙善与赵家再无半点瓜葛,彻彻底底的自由之身了。 ”丁寿不得不为自己的手段感到骄傲,改了张供词,填补上了修贡院的银子亏空,结好天下士子这份人情实在太大,他不敢贪天之功,只能将这恩泽让与小皇帝来施与,做好事还不能留名,这银子花得二爷心里就别提多憋屈了!如今好了,非但平了账还大有添头,在朝廷命妇身上痛痛快快爽了一把,报了一箭之仇,还将妙善摘了出来,案子手尾算是料理干净,再和窦家丫头明来暗去的也不怕旁人抓把柄不是。 “丁大哥果然说到做到,不但惩办了姜荣那恶徒,还了断了窦师姐与赵家的因果,这下窦师姐回峨眉再无后顾之忧了。 ”“哪里哪里,不过举手……等等,你说什么?”************窦家酒坊。 窦二仿佛苍老了十几岁,看着女儿忙碌的身影,重重叹了口气。 “闺女,别忙了,坐下歇歇吧。 ”“爹,我不累,”妙善擦拭着酒坊桌椅,“几日没开张,到处都落了一层灰,收拾干净您老也轻省些。 ”“不必收拾了,用不上了。 ”窦二摇摇头,不舍地打量着店内上下,“这店不开了。 ”妙善手上一顿,随即又更用力地擦拭,“爹净说笑话,咱家几代卖酒的,不开店干什么?”“没脸开了,会被街坊四邻笑话死啊,唉,把自己女儿嫁给了谁都不知道,天底下有这么当爹的么?老糊涂!老混蛋!”窦二狠狠地抽自己耳光。 “爹!”妙善转过身来,已是泪流满面,扑上去抓住父亲的手,哭道:“是女儿不懂事,与您无干的……”“是爹有眼无珠,亲手把你送进的虎口,哪怨得了你啊!”窦二抱着女儿老泪纵横,“一个黄花闺女经这么一遭,还怎么嫁人啊!”“女儿不嫁人了,也不回峨眉山了,就在身边陪着你,伺候您老一辈子!”妙善哭道。 “都多大人了,还说孩子话,随师太回四川也好,留在这京里脊梁骨都得给人戳穿咯!”窦二抹着眼泪道。 “那您老呢?随我一起走吧!”妙善一脸希冀。 “胡说,你峨眉山上都是姑子女娃儿,我一个糟老头子过去干甚?”窦二强作欢笑,半真半假地敲了女儿一个爆栗。 妙善破涕为笑,哽咽道:“那……那您今后怎么办?”“酒坊卖了,在城外乡下买上几亩地,养鸡种菜,日子也过得逍遥自在,”窦二捧着女儿脸庞,慈怜道:“待这日子也过得腻了,爹就去峨眉看你,以往惦念着店里老主顾,脱不开身,如今算是清闲啦!”“那您早点来啊,我等您!”妙善抽着鼻子道。 “放心吧,爹也舍不得你这宝贝女儿!”父女俩正自交心,忽听门外有人敲门道:“请问店里面有人吗?”窦二看了女儿一眼,两人各自擦去眼泪,窦二到门前卸了店门板,只见外间站着一个布袍汉子,一团和气,见面便拱手笑道:“敢问这里可是窦家酒坊?”“正是,不过小店歇业,恕不待客,客官见谅。 ”言罢窦二就要合上门板。 “老丈且慢,在下于京中闻听贵店‘胭脂桃花酿’大名,特慕名而来,在下愿多出银两,只求老丈行个方便,让在下喂饱酒虫。 ”“这……”窦二听来人南方口音,又是一脸诚恳之色,不忍拒绝,道:“好吧,只是几日末曾开业,店里也没有菜肴预备,怕要委屈客人。 ”“有酒便好。 ”那人千恩万谢进了店内,见了妙善又是深施一礼,妙善慌忙回礼。 窦二收拾出一张桌子,搬了一坛酒来,连杯子一同摆在桌上,歉然道:“有酒无菜,慢待客官了,这顿酒就算小老儿请客,客官尽管享用就是。 ”那人再度道谢,斟了一盏酒,看看酒色,又凑近鼻端闻了闻,轻轻啜了一口,赞道:“果然好酒!”“客官喜欢就好。 ”尽管打算改换营生,但听得有人夸赞自家美酒,还是很对窦二胃口的。 “不瞒老丈说,在下走南闯北,也算尝尽天下美酒,您这酒确是不凡,该引得京中达官贵人趋之若鹜才是。 ”窦二连连摆手,“什么达官贵人的不敢想,小老儿这酒身份高的老爷们看不上,平民百姓又嫌稍贵,勉强维持营生罢了。 ”“说的也是,酒香也怕巷子深,这酒摆在小店中卖确实难得个好价钱。 ”这人的话有些变了味道,窦二谈兴大减,道了声“自便”,便要退下。 “且等等。 ”汉子又饮了一口酒,用舌尖细细品咂味道,“色泽鲜红,艳若桃花,用的该是红曲酿造……”“酒中花香么,”汉子自失一笑,“在下曾饮过一种茉莉酒,是用茉莉花熏制而成,将茉莉花置于酒上封口,熏成香酒,熏好的美酒香味浓郁,若是再用茉莉花熏上一次,则称为双料茉莉酒,酒香更加浓郁,此酒浓香,该是至少用桃花熏过三次,怪不得有人嫌贵……”那人每说一句,窦二脸色就难看一分,提防之心顿起,“你究竟是谁?来干什么?”“窦老先生勿急,在下并无恶意,这配方之事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旁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想要酿成‘胭脂桃花酿’这般美酒,绝非易事。 ”又是为的酒方!妙善闪身来至堂前,娇声喝道:“你姓甚名谁,到底来此作甚?”面对妙善,那汉子不敢失礼,起身长揖道:“在下程澧,奉敝主人之命,来与窦老谈笔生意。 ”“谁知你家主人又是哪座山上的猴子?”妙善语气不善,一切不顺心事可谓都从这酒方而起,还有人来此裹乱!“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便是敝主人。 ”程澧淡淡笑道。 窦家父女齐齐怔住,窦二忙躬身道:“丁大人对我父女有大恩大德,若是他要,这酒方小老儿双手奉上。 ”程澧欠身还礼,“窦老误会了,敝上并无讨要酒方之意。 ”“那他要什么?”妙善的心突然跳得快了起来,难道他是想要……程澧淡淡笑道:“敝上是想商量要个人。 ”“谁?”妙善脱口问道。 “窦老先生。 ”程澧道。 “我爹!?”妙善惊诧之余,难掩芳心失望。 “我?”窦二同样惊愕。 “敝上想请窦老先生以酒方入股龙凤酒楼,一切配酒事宜全由老先生一人掌管,旁人不得干涉,只要龙凤酒楼开业一日,老先生便占其中两成干股,一诺千金,立字为据!”程澧掷地有声。 注:1、司礼监会科道官查盘两广岁报底册,想将各司府所贮银两货物解运京师,其中梧州留三分之一,两广总督陈金奏言地方用兵需要钱粮支用,‘乞各量存十五以备有警支用’,刘瑾同意了,‘边方既有事,准五十万解京,其余留备军需之用’,但要求‘自后凡新旧收支数目,每年终备细开奏以闻’,结果运了二十八万两以后,司礼监的公公又查出一笔银子来,‘广东库贮银视前多二十七万’,足见地方上的一团烂账。 实录对此记载是‘盖瑾欲检括遗利尽归京师,于是天下仓库多空虚矣’,锅总得有人背吧。 2、历史上钱宁、江彬家的现银都有四五百万,还不包括金子、碎银和其他珍玩,赵经那从皇帝身上都能截一半的操性,有一百多万的家底不过分吧。【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87)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八十七章献殷勤广结善缘送厚礼暗藏祸心京师城外。 顾北归一家人为峨眉三人送行。 “拙夫寿辰就在眼前,师太当真不再逗留几日?”凤夕颜与静安性情相投,当真不舍。 “是啊师父,往日相隔千里,想见您一面都难,如今好不容易来趟京城,还不容徒儿多服侍您几日,尽尽弟子之道。 ”顾采薇同母亲一起劝道。 “我哪还有脸再留下去!”静安忿忿然瞥了一眼身后妙善,义愤填膺,“弟子遭人骗婚,峨眉上下的脸已丢得干干净净,与其在此遭人耻笑,还不如早些回山,交给她师父自行管教。 ”窦妙善正翘首企足望向城中,听到师伯语含愤懑,悻悻垂首,不敢答言。 凤夕颜母女晓得静安为人争强好胜,最爱面子,窦妙善之事虽说丁寿处置得当,末等风起便已消散,但江湖中人从来消息灵通,忧心一些风言风语传了出去,若是寿宴上有人借此说事,面上恐会挂不住,于是也都息了再劝的念头。 静安深吸口气,转对顾北归道:“贫尼此番本为恭祝顾老英雄寿辰而来,如今匆匆离去,有违礼数,还请顾老英雄多多担待。 ”“师太哪里话来,为老朽贱辰累得师太与令徒千里奔波,峨眉派如此情义,在下感念于心,唯有谨祝师太一路顺风。 ”顾北归巴不得静安马上走人,以这老尼姑的火爆性子,不定哪日便生出事来,况且静安一向自视甚高,大寿之日来贺宾客中不乏三山五岳的绿林豪杰,若是言语间起了冲突,顾北归可以肯定静安会拔剑砍人,他可不想在寿宴上因小失大闹出人命来,适才在一旁连留客的话都不敢说半句,生怕静安却不过情面更改主意,如今看老尼去意已决,心中喜不自胜。 “诸位珍重,贫尼告辞。 ”静安素来雷厉风行,说走便走,骑上她那匹老马,招呼徒弟就要出发。 “妙善,你在等人么?”见妙善不停向城内张望,静安长眉微蹙。 “没有,弟子只是有些不舍父亲。 ”妙善回答得心不在焉。 “出门时不是已经和你父亲辞别过了么?”静安道。 “是,只是心中还放不下。 ”窦妙善这句确是实话。 “习武之人最忌心绪杂乱,你这样优柔寡断,小心练功时走火入魔。 ”静安攒着眉头不满道,这个师侄以往聪慧灵巧,在峨眉弟子中资质也属上乘,怎地回到家乡便昏招迭出,变得不清不楚的。 “谢师伯指点,弟子晓得了。 ”妙善恭声应诺,心头却疑虑重重,难道程先生末将我离京的日期告诉他?或者他还在怪我莽撞嫁人,有意不肯前来?见妙善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张望个不停,静安心头恚怒,催马前行。 “师妹,师父走远了,我们也快些赶路吧。 ”妙玄背着行囊,手里还拎着自制的兔笼,柔声催促。 妙善轻轻一叹,与妙玄联袂前行。 三人一马,非是顾北归吝啬得不肯多供马匹,峨眉毕竟方外门派,虽不提倡苦行,却多持清修之道,别看静安身为师长,若非这老马伴她行走江湖多年,舍弃不得,本心倒是更愿意与弟子们较量一番轻功脚力。 和风熏人,杨柳依依。 十里长亭内一桌宴席早已齐备,远远见了峨眉一行人,亭内主人离座来至道前,高声唱喏:“晚辈丁寿恭迎前辈大驾。 ”“丁大哥?!”窦妙善脱口呼道,又惊又喜。 “是你?”静安记性不差,立时便认出了官道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丁寿,微微讶异道:“丁寿?你便是锦衣卫的那个什么指挥使?”老尼姑没来由给自个儿降了一品,丁寿只得捏鼻子认了,笑道:“前辈好记性,前番古道之上惊鸿一瞥前辈英姿,三生有幸,敝属当时偶有冒犯,晚辈这厢代为赔情。 ”“罢了,看在你为妙善事出力不少的份上,那件事就算了。 ”静安暗中打量丁寿,不过一油头粉面的毛头小子,薇儿怎就将他夸到天上去。 “听闻师太返程峨眉,晚辈略备薄酒,为师太饯行。 ”“贫尼僻居江湖,尊驾处身庙堂,彼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无有交情可叙,这饯行酒更是无从喝起。 ”静安回得干脆。 “师伯,丁大哥一番好意,不如……”妙善才说了一半,便被静安森寒目光迫得心头一凛,默默垂头。 “峨眉山路途遥远,我等赶路要紧,恕不奉陪。 ”静安不愿与官场中人多做纠缠,打个招呼便要继续赶路。 “既然师太急赴舟车,在下也不敢强留,这里备下几件薄礼,略表寸心。 ”静安拒人千里,丁寿也不以为忤。 “方外之人,不为身外所累,礼就免了吧。 ”“晓得前辈世外高人,在下也不敢以俗物烦扰。 ”丁寿轻轻击掌,身后随从立即捧上一个楠木书匣。 丁寿亲手将木匣奉至静安面前,“师太且先看过,再做决定。 ”静安心头不以为然,若以为老尼乃贪婪之徒,可是将峨眉上下小瞧了,冷笑打开匣盖,只见里面平放着两本书卷,页面卷曲微黄,看来有些年头。 狐疑地拾起一本,随意一览,静安霎时面色大变。 “天地大道,含和抱中。 玄玄之祖,妙妙之宗……”静安动容道:“这可是《玄要篇》?!”“正是三丰祖师亲笔所撰之《玄要篇》,久闻贵派性命双修,深谙水火阴阳升变之道,此书赠与师太,也算物归其主,相得益彰。 ”修长纤指轻轻摩挲着匣内书卷,静安的注意力全被书卷吸引,喃喃道:“珍贵,太珍贵了……”看着脾气火爆的老尼姑也难逃‘真香’定律,丁寿暗爽不已,丝毫不心疼这本才从小皇帝昭仁殿淘换来的张三丰手稿。 “师太言重,此书藏在大内也无人识得,能博师太一笑,总比放在深宫蒙尘要好。 ”“如此,贫尼生受了。 ”静安微微欠身,这份礼物太合乎心意,教她舍不得拒绝。 “师太客气,久闻峨眉博采佛道之长,不才另备佛经道藏六百五十七部,俱是内府善本,万请师太哂纳。 ”丁寿笑着指向道边一辆青幔马车。 “哦?”弘法传道,经书至关重要,少林藏经阁看守严密,寺内等闲人等不得轻入,可非只为里面的七十二绝技,静安按捺不住眉间喜色,纵身飞掠至车前细细查阅。 “丁大哥,”窦妙善千盼万盼,如今人在眼前,情丝万缕,只化作淡淡一句,“你终于来了……”“妹子离京,我怎能不来。 ”窦妙善樱唇轻启,带着几分歉疚道:“因小妹一时莽撞,累你添了不少麻烦……”丁寿将手一挥,“哪有什么麻烦,今后再有人欺负了你,该打便打,该杀就杀,若是你不方便,就和我说,大哥自会替你料理干净。 ”哪有这般替人包揽的,妙善被逗得‘噗嗤’一笑,转眼间玉靥间又添了几分苦涩,“我这便回峨眉山了,今后怕是无缘再见。 ”“峨眉也在大明治下,总有相见一日,若是山上待得厌倦,便早些回来,大哥想你了,也会去峨眉看你。 ”“真的?”妙善美目倏地一亮。 “丁某虽非出家人,也是不打诳语。 ”丁寿笑嘻嘻举起手掌,“若是不信,击掌为誓。 ”“一言为定。 ”白嫩玉掌猛一触及男人宽厚手心,妙善芳心不禁咚咚乱跳。 丁寿笑指另一辆蓝布马车,“大哥另外为你准备了一些东西,权作路上消遣。 ”“真的!是什么?”妙善满心欢畅。 丁寿把头一歪,“去看看就晓得了。 ”妙善耐不住心中好奇,跑去查看,丁寿则转过脸来,看看妙玄,又端详端详她手中拎着的白兔,一脸坏笑。 师父、师妹都跑去看马车,妙玄独个落了单,又见丁寿看着自己眼珠滴溜溜乱转,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心虚地将兔笼抱在怀里,怯怯向后缩了缩。 “妙玄姑娘,丁某这里也有一件薄礼与你。 ”丁寿咧嘴龇出一口白牙,从袖中抽出一个宽约三指、长有五寸余的长形锦盒。 “不,我不要。 ”妙玄几乎是蹦着向后退了一步。 “先看看也无妨嘛。 ”丁寿冲着妙玄打开锦盒。 盒子里面红绸垫衬,上面除了一根金针外别无其他,妙玄一见却神色慌张,向同门那里张望。 “姑娘行侠义之举而不留名,在下钦佩之至,如今物归原主,可请收回?”“不是……你想的那样,妙善师妹成亲……我放心不下,背着师父……一路跟去,只……想看她是否安好,谁知……我可不是将她丢下不管,实在是那男人当时的……怪模样……我进不去,后来听得你们的声音,我才离开,真的!”妙玄吞吞吐吐,讲到这里鼻尖发酸,委屈得似要哭出来。 “姑娘莫慌,此行乃是善举,又有何避人的?”丁寿尴尬地左右张望,生怕被静安和妙善看到,以为自己在欺负人。 “我去观望师妹亲事,已是违了师命,师妹……那个样子,若是知晓我也看见,日后相处怕她抹不开颜面。 ”妙玄低声道。 这丫头倒是惯会替别人考虑,丁寿还想再交待几句,听得后面妙善笑声道:“师姐,你与丁大哥谈什么呢?”“没什么!”妙玄飞快地从丁寿手中抢过锦盒,背到身后。 “那些礼儿可还满意?”丁寿回身笑道。 “太满意了,大顺斋的艾窝窝,柳泉居的黄蜜枣儿合制糕,还有虎眼糖、牛奶饼、松子百合酥,那么些好吃的我都叫不上名来,这怕是到了峨眉也吃不完啊!”窦妙善两眼笑成了一双弯月。 “若吃不完便请同门师长姐妹一同品尝享用,里面可不乏宫廷细点,外间等闲可不易品尝得到。 ”丁寿笑道,他此番可是又欠了甜食房罗胖子一份人情。 “我等方外之人清苦惯了,不宜太过奢华,尊驾此举实在过于破费。 ”点检过车内经书,静安施施然走近,峨眉算是承了人家一份大人情,虽觉丁寿此举有些小题大做,可与到手的经书比起来,她也不好多做计较。 “师太直呼在下姓名就是,”丁寿欠身再施一礼,随意道:“不过是一些衣食用具的小玩意,谈何破费,妙善回京探亲,总要带些家乡土产回去才不致失了礼数。 ”“多谢大哥费心。 ”妙善更是心中雀跃,难为他想得如此周到,这许多物件,往日只有顾师妹家中才有这般大手笔,念及此又回头看了看马车,这一大车子怕是比顾家当时还要气派。 见自己放下身段,丁寿仍旧谦逊有礼,并无前恭后倨之貌,静安心中点头,但回顾马车一眼,又是微微蹙眉:“出家人应忌口腹之欲,况且这般兴师动众,怕是费了丁施主不少银子吧?”这一车子吃食也没你手中一本经书值钱,怎不见你放下拒收,丁寿暗中吐槽,满面春风道:“其实在下不过是慷他人之慨,这些东西花费说来都是窦家所出。 ”“我?”窦妙善指着自己鼻子,一脸不解。 静安同样满腹疑惑,妙善家境她略知一二,总不至倾家荡产只为女儿准备些零嘴儿吧。 丁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自然是你家的,回头可要从令尊利钱中扣掉的。 ”妙善会心一笑,贴着静安耳边将窦家入股酒楼之事简述了一遍,静安颔首,“原来如此。 ”妙善入狱的事静安也知其大概,事情起因就是窦家酒坊的秘方,听妙善说了丁寿安排,可算是解了窦家后顾之忧,素少夸人的静安也不由感慨道:“施主有心了。 ”“岂敢,既然这一车小玩意都是贵派弟子花费采买,师太不妨勉为其难,就此收下吧。 ”丁寿再次打躬作揖。 见妙善一脸乞求地望向自己,垂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经书,静安也不好再做拒绝,只得点了点头。 ************蹄声清脆,车声辚辚。 峨眉派由出城时的三人一马,已换成了如今的一马双车,妙善坐在前面装满京师土产的车辕上,荡着一双结实匀称的小腿,手中捧着一块蜜汁蜂巢糕,不时咬上一口,齿颊留香,心头更是比蜜还甜。 妙玄赶着载满经书的马车跟在后面,觑着无人注意,匆忙取出锦盒将自己那枚芙蓉金针收起,这才松了口气。 “咦?”纤嫩指尖感觉红绸垫衬下似乎还有东西,妙玄急将垫衬揭去,只见锦盒内整齐码放着一把黑色的龙形线香。 “黑龙挂香!?”妙玄芳心惊震,她曾见妙月师妹房中燃过这类线香,香用铜丝悬挂,燃起来香气清幽,宁神静气,她颇为喜欢,曾好奇问起,据说是静因师叔由京城带回,她此番来京还特意央着顾师妹陪她寻了多家香铺,虽有形制相似的,但总没那个味道,前门外李家线香铺的老板夸言他家线香京师第一,但还是无法中她的意,那老板还赌气言道,怕只有内府制的香才能合姑娘的心思了!可眼前这个……取出一支凑近瑶鼻,妙玄轻轻嗅了嗅,没错,就是这个味道,莫非他真的……妙玄不禁从车上探回头,往京城方向望去。 “妙玄,你在看些什么?”车后的静安发觉徒儿呆呆张望,当即出声喝问。 “啊?没什么!”妙玄匆忙缩回头去,低头看身旁笼子里的白兔瞪着一双通红眼珠瞅向自己,妙玄启齿一笑,“小白,原来男人也没那么可怕的……”一个心不在焉,一个鬼头鬼脑,静安暗暗摇头,弟子们没一个让人省心,老马的脚力比不得挽车健马,静安也不心急,任由老马踢踢踏踏地缓缓跟在车后,她正好安心品读手中的《玄要篇》,嗯,其实看得久了,那年轻人也蛮顺眼的,难怪薇儿屡次三番褒奖于他,的确有过人之处,徒儿眼力不差,哈哈……************丁府书房。 “事可都办妥了?”丁寿站在书案前悬腕舞墨,头也不抬地问道。 “书契文约都已具结,除了窦老先生的二成利钱,还有吴管事的两成。 ”程澧躬身回话。 “嗯,办得好,那娘俩个有了这份产业,也该能安下心来了。 ”“老爷对底下人体恤恩典,天下少有。 ”程澧恭维道。 “那你呢?你为爷撑着这么大的买卖,还没点自己的家业体己,就不觉得委屈?”丁寿霍然抬头。 程澧仓皇跪倒,“小人以往劳苦奔波,只知追求蝇头小利,承蒙老爷信重,委以重托,得以增广眼界见闻,小人于愿已足,不敢奢求其他。 ”“起来起来,我又没疑你的意思,”丁寿绕过书案将程澧拉起,宽慰道:“爷只是觉得有点亏待了你。 ”“小人没旁的本事,只是酷爱经商,托老爷之幸,每日银钱经手巨万,这是以前八辈子也不敢想的,可并不觉得亏待委屈。 ”恐丁寿不信,程澧再次强调道:“全是小人肺腑之言,老爷明鉴。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爷却不能教为我尽心效力的人受了委屈。 ”丁寿拍拍程澧肩头,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书,“钱财之事咱们以后再说,爷给你弄了个冠带舍人的虚衔,你今后往来应酬也不至堕了体面。 ”“这……”一介白身的盐贩子如今竟也成了锦衣卫,程澧心潮澎湃,感激涕零,“多谢老爷恩典。 ”“好好干,亏待不了你,将来也搏个纡青佩紫,光耀门楣。 ”丁寿笑道。 程澧含泪点头。 丁寿一笑,从案上取过刚书就的那张纸来,“如今既有了官身,也该有个表字,我适才琢磨了一个,你看怎么样?”“德本?”“乾坤生六子,六子有乾坤,左右辟阖谓之变,往来无穷谓之通,你操持生意的手段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深谙变通之道,但仍应知晓乾元自强不息,坤贞厚德载物的道理,唯有‘德’之一字,能行天下,可兴伟业,你若能谨记‘德本’二字,我无忧矣!”“老爷教诲,小人一定铭记于心。 ”程澧坚定言道。 丁寿赞许颔首,美莲这档子事给他提了个醒,身边的人言行或许不是出于自己授意,看在旁人眼里,却全代表着他的颜面,丁寿虽不怕事,但也不愿主动生事,手下人如都能谨言慎行,自己将少添许多麻烦。 敲打完了手下,丁寿两手一拍,“好了,与我说说,让你买的庄田怎么样了?”************密室之内,两人对坐。 “贡院这把火竟没将王鏊烧掉,属实出乎咱家预料。 ”另一人重重一叹,“本以为可以借机将正德的心腹老臣再除去一个,末想……那锦衣帅行事不依常理也就罢了,刘阉更是与宫变之时展现的的魄力手腕判若两人,王爷寄望与他,真是所托非人!”“少安毋躁,这火头虽然火了,可还有余烬末消,说不准什么时候,死灰复燃,又是燎原之势。 ”尖细的声音干笑了几声。 “您老是说……”“你们进京办事银子该带了不少吧,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呢……”************正德三年太后圣旦,内外命妇朝贺,赐百官宴于午门。 有过前车之鉴的丁二爷,在家中填饱了肚子才来赴宴,饮了几杯寡酒好不容易捱到有宫人过来传唤,丁寿立即舍了那桌没滋没味的酒宴,到仁寿宫中问安。 此时宫内赶来朝贺的内外命妇大都已然散去,让妄图一窥同僚内眷容貌的丁二甚为失望。 在宫内他算常客,轻车熟路,通传后也不用人引着,顺着人声直奔梢间暖阁,见软帘后影影绰绰几个人影,丁寿整整衣襟,朗声道:“臣丁寿拜见太后,恭祝太后福寿康宁,容颜永驻。 ”言罢丁寿大礼参拜,虽是熟人熟面,大寿之日这面子功夫还要做足。 只听里间张太后轻笑,“瞧这小嘴甜的,那小猴儿可算来了,进来吧。 ”“遵旨。 ”丁寿入内,只见太后与三位大长公主正在一同叙话,太后榻前脚踏上还坐着一个宫装少女,明眸皓齿,瑶鼻通梁,玉颊上的酒窝随着勾抹起的唇角微微上扬,格外俏皮可爱。 眼前人看着眼熟,丁寿微微一怔,那女子秋波流转,也瞧见了他,立时俏脸一板,别过头去。 这一薄怒含嗔,丁寿瞬间恍然,难得见朱秀蒨这丫头露出笑模样,自己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进来了也不知见礼,愈发没个规矩。 ”见丁寿呆呆愣愣瞅着人家姑娘,张太后不免佯嗔怪罪。 丁寿急忙逐个给公主们见礼,“臣下心神恍惚,见礼来迟,请殿下宽恕臣失仪之罪。 ”永康、德清二人俱都含笑点头,唯有仁和公主用绣帕掩了掩唇边,幽幽道:“丁大人贵人事忙,每日有操心不完的公事,忘了哪个人和事也是常理,我等哪敢怪罪。 ”姑奶奶,您有必要在此间摆出这副怨妇神情么,也不怕让人看出咱俩人那点猫腻来,丁寿暗暗叫苦。 两位公主四目相投,末曾说些什么,太后却深以为然,“仁和说的是,这小猴儿整日东跑西颠,也不知胡忙些什么,连哀家也许久不曾见呢。 ”丁寿大呼冤枉,“太后圣明,小猴儿我毕竟掌着卫事,近来京师地面不太平,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臣下职责所在,实在抽不出空来。 ”“抽不出空来看我,却有时间大闹旁人府邸,抢人家新娘子?”太后凤眼斜瞥,意味深长。 是哪个王八蛋又给二爷我上眼药!丁寿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太后消息灵通,小猴儿翻个跟头都逃不出您的法眼。 ”“知道就好,今日你若不说出个道理来,小心哀家扒了你的猴儿皮。 ”太后葱白似的纤指遥遥点着丁寿,咯咯笑道。 见太后并无真个动怒,丁寿又安心了几分,故作轻松道:“其实也没个什么,那工部郎中赵经骗婚静因师太的女弟子,臣下既然碰上了,总不能放任不管吧?”“峨眉山的静因师父?”张太后不由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快与我细说。 ”“事情缘由还要从锦衣卫的一条线报说起……”丁大人或许会质疑自己的武功人品,但从没怀疑过自己的口才,何况他说的大部分都是实情,只不过将崔百里和窦妙善的主次做了颠倒,自己专为府上拿贼,偶然救了受骗的苦命女子,一切严丝合缝,就是将案卷拿来对照,也挑不出他什么错来,而且经过他的添油加醋,案情更增添了几分精彩,那独行大盗武功如何高强,赵府护院如何不明事理,敌我不分,自己差点丧身乱箭之下,听得四个在座的美妇人连着地上一个小美女情思起伏,不能自持。 “莫说已知窦氏女是峨眉弟子,臣下与静因师太有过一面之缘,便是素不相识的陌路之人,也不能再将她置身险地,故而臣下只好勉为其难地将人带走,谁承想还是有风言风语传进宫中,教太后为臣下分心,实在是小猴儿罪过。 ”故事讲完,看着大小五个美人舌挢不下的惊讶模样,丁寿暗自得意。 “呸,真是衣冠禽兽。 ”朱秀蒨骂得自然是赵经和姜荣两个。 “幸好部属去得及时,不然……”仁和眼中尽是后怕与幽怨,“堂堂锦衣缇帅亲身犯险,也不知怎么想的!”德清公主心思纯良,默念一声佛号,道:“幸得丁大人去得及时,不然那女儿家今后还不要以泪洗面,如何过活呀!”永康大长公主莞尔道:“原来还有此番内情,太后适才可是冤枉了丁大人!”太后横了丁寿一眼,心中已然信了大半,只是心中还有一件忧虑,“窦家那女娃儿相貌如何?”呃?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丁寿纳闷,老实答道:“小家碧玉,确有几分品貌出众。 ”“我就说么,能让你丁大人干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女子,相貌岂能差了,哎,人家如今两个丈夫也都死了,名副其实的当垆文君,你小猴儿就没想做司马相如?”这话味儿有点不对啊,求生欲极强的丁二爷再不敢说心里话了,只道:“太后说笑,人家是名师高徒,玄门正宗,小猴儿怎敢心存妄念,人已经随师门长辈回返峨眉了。 ”“真的?”太后有些不信。 “臣下对天发誓,千真万确。 ”老天爷,二爷说的是人真的回去,可不是说没对妙善那丫头动心思,您老可得分得清些,丁寿默念。 太后这才转嗔为喜,“好吧,算哀家误会了你,别傻站着了,赏你个座儿。 ”在这仁寿宫中,丁寿自没有平起平坐的资格,太后也从来拿他当小辈儿看待,所谓‘座儿’,也就是她脚下的踏床了。 丁寿谢过恩,自觉寻了太后一边脚踏坐下,一转眼,正好与朱秀蒨四目相对,对方一声娇哼,不屑地扭过头去。 “好一对金童玉女,他们二人伴在您身边,太后还真像那西王母呢。 ”永康大长公主抚掌赞道。 哼,哪个愿与这姓丁的小贼并列,朱秀蒨嘟着花瓣似的嘴唇,满是不屑。 太后爱怜地抚着朱秀蒨云鬓秀发,对丁寿道:“这是兴王家的女儿秀蒨,难得进京一次,你锦衣卫都是地里鬼,可要好好照拂人家。 ”“太后宽心,臣下一定将小郡主从头到脚,照顾得停停当当。 ”朱秀蒨不由想起遭丁寿轻薄调笑的情景,耳根子通红,埋在太后膝前羞得不敢抬头。 太后只当她羞见外客,也不以为意,随口吩咐道:“可说呢,眼下就有一桩事要你上点心,兴王那里想给儿子提前请名,礼部那些官儿推三阻四的,我这妇人家不好干预前朝的事,你去打个招呼。 ”兴王府来京四处撒钱送礼丁寿非但有所耳闻,仪卫散官蒋轮甚至打着拜见上峰的名头将礼送到了他处,不过丁寿权当这是朱秀蒨那败家孩子骚扰丁府的报偿,没打算插手其中,好在蒋轮只是希望他不要坏事,也没将事情挑明,二爷乐得装糊涂。 “陛下登基以来多次重申宗法,这宗室请名早有定例,倘若开了兴府先河,怕是有违陛下规矩宗藩之意,更会惹来别的宗支闲言碎语。 ”这厮收了自家的礼,竟然还不肯帮忙,朱秀蒨眼睛一瞪,就要揭她老底,张太后却已抢先开口,“扯什么定例,兴王只是想早些给儿子取个名字,好为作法祈福之用,又非是贪图早领那几年禄米,碍着旁人什么事了!你若是不便,哀家自去与皇上说。 ”这娘们脾气冲,别再和小皇帝吵起来,丁寿忙道:“有太后的吩咐,什么便不便宜的,交给臣下就是,无非是在陛下和礼部之间多跑几回腿,磨磨嘴皮子罢了,何劳銮驾。 ”“你这小猴儿,让你办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忘诉苦卖乖。 ”太后点着丁寿额头笑骂。 “臣下这点心思总是瞒不过太后。 ”丁寿涎着脸笑道。 “罢了,正好皇上进献了几部新戏,我们娘几个正打算一起看,既然赶上了,就赏你听个蹭儿吧。 ”“谢太后。 ”************传戏间隙,丁寿得空出了仁寿宫大殿,拍拍自己笑得有些发僵的脸颊,一天到晚总这么充傻卖萌的,也是个力气活啊。 “恭喜大人又过了一关。 ”声音娇柔动听,丁寿不回头也只是谁,苦笑道:“姐姐可知是谁递了我的小话?”“缇骑消息灵通,丁大人怎连得罪了哪个也不知晓?”翠蝶走至丁寿身侧,悠悠然道。 二爷就是得罪的人太多了,丁寿眨眨眼睛,“又是寿宁侯兄弟?”翠蝶摇头,“二位侯爷屡屡碰壁,总该长些记性。 ”“那是王守溪?”王鏊毕竟丧了个门生,虽经朱厚照说和,难免不会仍有芥蒂,保不齐动用这门远亲关系,来给二爷使绊子。 王宫人再度摇首,“王阁老爱惜羽毛,还不屑用此手段。 ”“我的好姐姐,您就别再让我猜了,快告诉我吧,总不好让我莫名其妙地遭人算计吧。 ”丁寿打了个躬哀求道。 丁寿半真半假,说得可怜,王翠蝶莞尔一笑,向东边一指道:“是坤宁宫里那位。 ”“皇后?”丁寿莫名其妙,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六宫之主,三番两次与己作对,气恼道:“我又末曾得罪她,老揪着我作甚?”“具体情由我也不知,不过宫中传闻大婚之后陛下甚少涉足坤宁宫,许是觉得你终日与陛下伴在一起,才累得万岁无暇分神他顾吧。 ”王翠蝶猜测道。 “简直是无须之祸,她没能耐留住老公,凭什么将罪过算到我的头上!”遭了无妄之灾的丁寿气得跳脚。 “深宫内苑隔墙有耳,大人还请慎言。 ”王翠蝶看看左右,低声提醒。 丁寿吁了口气,缓缓点头,向殿内望了一眼,“兴王家那丫头何时与太后走得这般近了?”“前段时日荣王爷引进宫的,太后初见便对郡主异常喜爱,或是从她身上看到了太康公主的影子。 ”“闻听太康公主四岁早薨,若是长到今日,也该和小郡主差不多年岁,难怪太后爱屋及乌……”丁寿无奈摇头,有了这么座靠山,那丫头怕是又会寻二爷麻烦。 王翠蝶幽幽一叹,垂首道:“太后身处禁宫,虽看着高高在上,实则也寂寞得很,有人常伴膝前驱驱烦闷,也是好的。 ”看着眼前宫人温婉体贴的娇丽容颜,丁寿忍不住心中一动,一把牵住柔软玉手,调笑道:“那姐姐长居深宫,可也是寂寞堪怜?”王翠蝶不想他在宫门前就敢如此放肆,羞红了脸,慌张道:“快放手,小心让人看见。 ”“姐姐适才不是看过了,哪里有人。 ”看着佳人白里透红的脸庞,丁寿的小心思更不安分了,哪肯轻易放手。 “大人,您老也在啊!”背后一个谄媚的声音突然呼道。 翠蝶趁机抽出手去,匆匆背转身进了殿内。 妈的!丁寿低声咒骂了一句,回过身来,只见台基下一行人正逐渐走上来,领头一个正是教坊司的左司乐臧贤。 有玉石栏杆遮挡,臧贤并没看见丁寿勾当,凑上前套着近乎道:“小人和大人真是有缘,每逢御前献艺总能有幸遇见大人。 ”还有脸提这个,要不是你们没事玩什么以戏讽谏,二爷何至于多出那许多麻烦事来,丁寿想想就来气,看臧贤身后众人都着卍字顶巾,系灯线褡膊,瞧打扮都是教坊司乐艺,其中一个身材矮小的,方头圆脸,看着更是眼熟。 “那日御前演戏你也在,可是演‘嬖奚’的那个?”“大人您好眼力,就是他,这小子名唤晋良,由江西选拔输京的乐户,也是吹拉弹唱无所不精的主儿。 ”臧贤挑着拇指夸赞道。 合着还是二爷出主意招来的,丁寿嘿嘿一笑,勾手指示意臧贤上前,待那张肥脸凑近后抬手赏了他一个耳帖子。 丁寿没用多大力气,臧贤却被打蒙了,属实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位爷,捂着脸喏喏道:“大人……”“教你长点记性,以后演戏再讽谏最好提前知会爷一声,听懂了么?”丁寿冷声道。 “小人明白。 ”臧贤连连点头。 丁寿拂袖而去,臧贤揉着自己的大脸盘子,转头对一众乐工喊道:“胡看什么?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要是待会儿在太后驾前出了差池,老子拆了你们的骨头!”无辜被迁怒的乐工们被训得不敢抬头,鱼贯而入进了大殿。 “臧大哥没事吧?那丁大人为何打你?”晋良与臧贤素有交情,凑上来关切问候。 “谁他娘知道,让我给那些穷酸添堵的是他,转回头又嫌我多事了,呸!”臧贤狠狠啐了一口。 “大哥您现在出入内府,也是皇爷爷驾前的红人,他这么随意打骂,实在太不给你面子了!”晋良道。 “得了吧兄弟,咱这出身微贱的,和人家比不了。 ”臧贤揉了揉有些热烫的脸颊,认命地叹了口气。 “大哥就是爱轻贱自己,我们王爷可是相当看重您的。 ”晋良张望左右无人,鬼鬼祟祟地低声说道。 臧贤的腰板立时挺起了几分,“嗯,承蒙宁王爷看得起,今后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 ”“哎哟,眼下还真有一桩事要麻烦大哥。 ”臧贤不想晋良给个杆子就往上爬,适才大话已经说了出去,现往回收已然来不及,只好嗯啊几声,不情不愿道:“什么事说吧。 ”“王爷打点朝中关系,花费可是不小,那银子存到银号太惹人注目,想先寄存到大哥府上。 ”“就这事?”臧贤没想到事情这般简单。 “就这个,哦,”晋良仿佛才想起什么来,“劳烦大哥帮忙,王爷心里也是过意不去,另有五千两银子当作谢仪。 ”“哎哟,王爷实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什么谢不谢的。 ”这般容易就五千两进账,臧贤眉花眼笑。 “大哥安心收着就是,今后少不得有麻烦您的地方。 ”晋良笑道。 “好说好说,王爷但有所命,臧某人无不奉行。 ”臧贤信誓旦旦。 臧大哥,话不要说得太早哟,晋良唇角不易觉察地泛起一丝冷笑。【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88)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八十八章开游园替女招婿托人情代母请旌兵部。 “恭迎部堂。 ”杨廷仪躬身向进门的尚书刘宇行了一礼。 刘宇一声不吭,大步走到自己的公案后,一入座便将整个身子向后重重一靠,闭目不言。 见上司面色不豫,杨廷仪挥挥手,让其余办公吏目都退了出去。 “不知部堂今日在刘公公府上都议了何事?”杨廷仪亲手将一盏茶捧到刘宇身前。 刘宇缓缓睁开眼睛,“没什么,关于兴府公子请名一事,礼部刘世衡建言顾念兴王舐犊情深,体察今上亲亲之意,可先与拟名,待其年满五岁后再照常拨发禄米,且不为各宗援引之例,刘公公也首肯了。 ”宗室请名是礼部差遣,碍不着兵部干系,杨廷仪就是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刘宇心中郁结的绝非因为这件事。 “可还有其他事?”杨廷仪继续打探。 “河南镇守廖堂奏举河南三司官员,并弹劾地方不职者,许季升进参称镇守太监举劾三司,非其旧例,刘公公采纳其言,令内阁票旨禁阻其行。 ”刘宇脸色更加阴沉。 刘瑾秉政以来,各地镇守中官干预刑名,威权大涨,如能稍遏其势,末尝不是好事,不过么……杨廷仪暗中观察刘宇神色,已猜个大概,故作不知地笑道:“镇守太监举荐弹劾三司官员,可是干预吏部铨选,难怪许尚书会犯颜直谏,不过刘公公竟也没恼,看来许大人在刘公公面前还是有些面子的……”“何止有些?他的面子可大了!”刘宇冷哼一声,猛地一拍书案,“还趁势举荐了雍世隆为南京户部尚书。 ”雍泰?!杨廷仪眉头微攒,“雍世隆才被起用提督操江下车末久,恁快便又执掌民曹,刘公公岂能应允?”“刘公公偏就应下了,也不知许季升在他耳边递了多少好话,”刘宇冷笑,“真是好手段,数月间便给他拱起一个部堂大员,来日朝堂中又得一臂助啊!”“部堂也不必多虑,雍泰虽为一部堂官,毕竟还是远离中枢,鞭长莫及。 ”杨廷仪道。 “南京户部掌着天下鱼鳞黄册,可非是一般的冷板凳,况且雍泰已被擢为堂上官,一旦调入京师,必得重用,只是不知会顶了我们谁的位置……”刘宇面沉似水,吏部本就为六部之首,许进与工部李鐩素有交情,如果再加进来一个雍泰,六部之中被他们占去了一半,兵部这把椅子若是被他们盯上,自己屁股下的位置可就岌岌可危了。 刘宇的担心绝非杞人忧天,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杨廷仪他老哥就是在南京户部任上晃了一圈,回来就入了阁,杨廷仪心知肚明,只是装糊涂笑着道:“部堂也不必过于忧虑,您与许尚书有乡谊之情,想他纵然得势,也不会忘却您老的乡梓之情。 ”刘宇嘿嘿冷笑,“我儿蒙冤入狱之时,他许季升借着京察之名赚得盆满钵满,几时过问上一句,还提什么乡梓之情!”想着许进在刘瑾面前得了重用,又借着考察百官的机会财源广进,刘宇又妒又羡,转目打量了一番杨廷仪,忽然心中一动,“正夫,可否请令兄出面,以雍泰骤迁不合常例为由,劝刘公公收回成命?”杨廷仪苦笑:“部堂非是不知,刘公用人不拘一格,若是主意已定,莫说家兄新近入阁人微言轻,就是李、王二相,也不能拂逆其心意。 ”刘宇闻言大失所望,恨声道:“也罢,老夫便眼睁睁看着他许季升骑在老夫头顶招摇!”杨廷仪莞尔,“部堂不必懊恼,家兄虽无能为力,属下却愿为部堂分忧。 ”“哦?”刘宇奇道:“正夫你能更改刘公公心意?”“何必更改,便由着他去,等刘公公知晓雍泰底细后,怕会更加恼怒。 ”杨廷仪神秘一笑。 刘宇也是老于官场,立时省悟,“正夫莫非有雍世隆的把柄?”“下官在武选司多年,结识不少武臣,其中也有雍世隆当年部属,确是耳闻一些消息……”杨廷仪附在刘宇耳边窃窃私语。 刘宇听得庞眉舒展,连连点头,“嗯,好,如此一来那许季升也逃不脱识人不明的干系。 ”“许尚书若是因此恶了刘公公,天官之位恐朝不保夕,彼时还有谁可取而代之?下官先行恭贺部堂了。 ”杨廷仪拱手笑道。 刘宇心怀大畅,哈哈大笑道:“借正夫吉言,老夫若是真的如愿执掌吏部,定擢你位居贰卿。 ”“下官谢过大人。 ”杨廷仪郑重一礼。 刘宇笑声忽止,犹疑道:“只是此事如何教刘公公知晓?万一末得预想结果,可就真的与那许季升撕破脸了……”瞻前顾后,色厉胆薄,就这还想身居六部之首!杨廷仪暗自鄙夷,面上一派春风道:“部堂宽心,下官自有办法教刘公知晓。 ”听说不用自己出面担风险,刘宇更加高兴,捋须笑道:“正夫果然足智多谋,有子房之才,老夫多谢了。 ”“下官分内之事,怎敢居功,不过此事若要增加几分成算,部堂还需说服另外一人。 ”“谁?”刘宇暗自皱眉,还要自己出头啊。 “焦阁老那里下官实在说不上话,只有劳烦部堂了。 ”“焦泌阳那老儿最善明哲保身,他可不见得愿意为老夫出头。 ”刘宇倒还好意思这般说别人。 “如部堂所言,公子下镇抚司鞫问期间,许尚书袖手观望,焦阁老与部堂同病相怜,难道这心中就没有些芥蒂么?”“若许尚书春风得意,阁老与他自然可相安无事,但若刘公公那里真个恼了他,卑职想来焦阁老当不会吝惜为部堂递言几句好话吧?”“你是说……提前与焦泌阳通个声气,关键时候推老夫一把?”刘宇迟疑道。 “焦阁老若是再肯踩上许尚书一脚,那便更是皆大欢喜了。 ”杨廷仪阴笑道。 “这个容易,哈哈……”刘宇开怀大笑。 刘宇正自开心,想起一事忽又失落喟叹,“老夫若有丁寿小儿那等面子,又何须这般麻烦,唉!”************被刘宇羡慕万分的丁寿此时正在家中招待两位访客。 “大人援手之恩,天高地厚,学生铭感五内,延宕今日才来登门拜谢,心中不觉抱愧。 ”刘天和言辞恳切,面带羞惭。 “非是刘兄之过,不才钦慕大金吾风采久矣,原本与刘兄约定同来拜会,怎料偶感风寒,不便起行,因而累得刘兄一同迁延,还请大人降罪。 ”戴大宾从容有度,彬彬有礼。 “二位言重了,”丁寿不在意地挥挥手,“你两位都是学富五车的新科芹藻,来日前途不可限量,肯登丁府之门已是给某脸上添光,何谈怪罪之理。 ”二人连道不敢,丁寿又道:“那夜之事丁某也是恰逢其会,不过举手之劳,养和也不必记挂心上,你能折桂蟾宫是靠得自身才学,丁某实没帮上甚忙。 ”丁寿越不居功,刘天和更是感怀,再三拜谢,戴大宾间或发言,妙语如珠,三人说说笑笑,不觉就过了顿饭工夫。 “内廷刘公公素有爱才之心,适逢会试之年,欲在府中兴办文会,有意相邀朝中大员与新科贡士与会,二位若有闲暇,不妨随丁某同往,本官可代为在刘公公面前引荐。 ”丁寿对这两个年轻人观感不错,当真有心提携。 “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戴大宾喜不自禁,刘太监权势熏天,没想这般容易便可搭上这条线,暗暗后悔若是前几日没躲在客店装病,而是丁南山在风口浪尖之时便来雪中送炭,是否能更得其青睐。 刘天和反应却截然不同,面露难色道:“学生不善言谈,燕集之时恐惹刘公不快,唯有失礼辜负大人美意了。 ”适才一番交谈看着可不像拙嘴笨腮的,怕心有顾忌才是真的,丁寿笑容转冷,“也罢,人各有志,丁某也不好勉强,二位若不嫌弃,就在府里用个便饭再回去吧。 ”戴大宾眼看丁寿意兴阑珊地出厅传饭,再不提引荐之事,心里登时急了,埋怨道:“不过一场文会而已,刘兄何必在意,况且常言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丁大人施恩也不求报,反有引荐提携之意,你这般拒人千里,实在有碍情面啊。 ”刘天和作难道:“我何尝不知,只是那刘瑾擅执朝政,威福自专,朝野多有诟病,我等若赴其文会,有不明内情者岂不给我等安一个夤缘权阉的名头,教我等今后如何在仕林立足!”戴大宾哭笑不得,“刘兄恁个迂腐,你我身在江湖时自可针砭时政,高谈阔论,但如今我等即将立足庙堂,谁不知如今这朝中政令十有八九都是出自刘公公之意,彼时朝廷有旨,你遵是不遵?”“这个……”刘天和确是被难住了。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一场文会,没的就辱了你的名声,那朝中衮衮诸公难道不比你爱惜羽毛?他们都不拒刘公之邀,你又担心个什么!”戴大宾说辞入情入理,刘天和被说得有些意动。 “况且退上一万步,当日贡院门外当着万千举子,丁大人为你据理力争,你如今只为坊间若有若无的一些非议,就严词拒绝他一片好意,可是教人心寒齿冷啊……”戴大宾戳点着刘天和心坎道。 刘天和骤然一身冷汗,“寅仲说的极是,刘某险些便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这么说刘兄是改主意了?”戴大宾希冀问道。 刘天和决然颔首,“去!”“丁大人,我兄弟二人都去赴会,还要劳烦您老费力引荐……”戴大宾三步并两步地冲出厅门叫嚷。 ************刘府花园占地颇广,园内四时花卉争奇斗艳,亭阁楼台古香古色,小桥迂回山水齐备,宛如一座精致的江南园林。 此时园中游人如织,多是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的士子鸿儒,往来谈笑,清音朗朗。 园中假山山巅的一间歇山式敞轩内,刘瑾与众阁部大臣身着便装,居高眺望,指点着园中各处,言笑晏晏。 “贤才云集,如此盛况,足见刘公公人心所望,老朽所主办之文会可是望尘莫及啊!”李东阳面带微笑,捋须褒赞。 “李相是往咱家脸上贴金了,公之门下桃李遍及海内,宇内名士多为李相门生,岂是咱家所能比肩,”刘瑾垂目低眉,淡淡道:“如今园中之人,不是心有所求,就是心有所惧,真心冲咱家而来的,怕是十之一二都末见有啊!”眸光一转,刘瑾瞥向身侧,“王相以为如何?”哼,这阉人倒有自知之明,尽管王鏊心中不屑,还是勉强展颜道:“公公说笑。 ”刘瑾仰头打了个哈哈,“既是说笑,王相也不妨开心些,如此愁眉苦脸的,旁人还道尊驾与会心不甘情不愿呢。 ”王鏊艴然变色,李东阳及时来打圆场,“听闻公公为今日之会还专谱了新词,不知老朽等可有耳福聆听佳音啊?”“李相抬举咱家,填词作曲非非我所长,这新词令么确是有的,不过是出自王敬夫之手。 ”刘瑾笑。 “原来如此,”李东阳‘哦’了一声,笑对许进道:“季升兄麾下真是人才济济啊。 ”“王敬夫这等本事可不是在吏部学的,老夫不敢贪功,”许进打趣了一句,又惋惜道:“可惜那康德涵末到,‘康王’同台,才不负今日盛会。 ”众人所说之王敬夫指的是吏部文选司主事王九思,同为文坛七子之一,出身书香之家,天资聪颖,学识渊博,尤长文学词曲,康海则精通音律,有‘琵琶圣手’之号,他二人既为同乡,又志趣相投,相交莫逆,并称‘康王’。 “怎么,康翰林今日没来?”焦芳微微讶异,刘瑾对乡党素来照拂,三秦士子多受其恩,如今这王九思都到了,早已被朝中视为刘瑾一党的康海反而缺席,实在令人意外。 “阁老有所不知,康母沉疴缠身,康德涵侍奉汤药,无暇分身。 ”翰林院侍读学士费宏解释道。 焦芳颔首明了,国朝以仁孝治天下,康海若撇了染病高堂跑来燕集游会,那才真个不为人子。 “便是他有暇前来,咱家也不好强人所难迫着康状元弹琴助兴,曲通人心,有些事还是心甘情愿的好。 ”刘瑾笑容意味深长。 “公公高见。 ”“刘公雅量宽宏。 ”众人七嘴八舌恭维不停。 “好了好了,”刘瑾微微摆手,止住了一片阿谀奉承,“既然诸公有兴致,不妨就传乐班上来,请诸位品鉴一二。 ”众人齐躬身道:“公公请。 ”刘瑾转身回了敞轩,金紫银青一众大员鱼贯于后。 “宾之,刘瑾搞这么大阵仗,究竟葫芦里卖了什么药?”王鏊拉住李东阳悄声问道。 李东阳看看左右,轻声道:“刘公公有几个小辈子侄,平日视如己出,如今一女已至标梅,据闻欲要觅一佳婿为偶……”王鏊立时会意,讥嘲道:“原来刘太监一家挑女婿,竟要满朝公卿作陪,哼,好大的排场!”李东阳望着刘瑾背影,神情落落,喟然道:“儿女前生定,今生命不辰,你我亦为人父,这份关爱之情,当也感同身受!”李东阳生有三子,俱都早逝,如今的儿子李兆蕃是从弟弟李东溟房中过继,王鏊见他神情凄苦,当是忆及亡人,欲待劝慰又无从说起,唯有无奈轻叹。 ************山脚池边的一间凉亭内,戴大宾翘首企足,望着雅轩内群星捧月的无须老者,一脸急切渴望。 “刘兄,丁大人哪里去了?”刘天和正在凉亭内与两个人聊得投机,闻得戴大宾言头也不回,不在意道:“不知。 ”那两人中年长的男子抬眸见戴大宾满脸焦急之色,好心提醒道:“适才翰林院刘大人有事相请世叔,戴先生若有急务,可去那边水榭寻找。 ”“不急不急。 ”戴大宾急忙摆手,尴尬一笑,心中对刘天和一通埋怨,本来丁寿说话算话,领着二人进了园子,径直就要去寻刘瑾,偏在半路遇见两个熟人,相互引荐寒暄,刘天和一听那两人是太医院供职的,登时就来了兴致,与二人攀谈讨教起医术来,这一耽误,丁南山不知何时又没了影子,自己总不好贸贸然上去寻刘瑾毛遂自荐吧。 想至此他又翻了个白眼给口若悬河的三人,那姓梅的太医对锦衣帅以晚辈自居,想来关系不浅,套套交情还情有可原,那个姓李的不过太医院区区吏目,也值当这般热络,刘天和真是自降身价!“刘先生对伤寒之症颇有见地,言闻受益匪浅,请受在下一拜。 ”取长补短,李言闻有茅塞顿开之感,向着刘天和深施一礼。 刘天和急忙还礼,“在下不过愚者千虑,偶有一得,怎敢当先生如此大礼,先生若是不弃,唤我表字养和即可。 ”李言闻自言不敢逾矩,二人又是好一番推让,终于在梅金书劝和下各叙了表字,戴大宾不通医术,边上听得如云里雾里,此时见终于有了空隙,才想插言将刘天和拉走去寻丁寿,只听李言闻又道:“养和兄适才所言治疗眼疾之拨云散,可否明示?”“子郁算是问对了,这方剂可算愚兄妙手偶得,专治风毒上攻,眼目昏暗……”刘天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刘兄,这……”戴大宾一时又插不进嘴去,哭的心都有了,丁大人,您老何时回来啊!************游廊环抱的池塘中有一水榭凉亭,翰林院学士兼礼部侍郎刘春将一名青年士子引荐丁寿。 “学生陆郊见过大金吾。 ”“不必多礼。 ”丁寿见那陆郊生得眉清目秀,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算得一表人才,不解道:“刘大人,您这是……”丁寿实在搞不清刘春神神秘秘把自己拉到这僻静处来,只为介绍一个俊俏后生是什么意思,天可怜见,二爷就是真转了性有龙阳之好,去找白老三不好么!刘春欠身陪笑道:“缇帅,陆生是顺天府霸州人,去岁乡试方才中举……”“原来是宗伯门生啊,难怪难怪。 ”丁寿仿佛豁然。 “正是正是。 ”刘春点头微笑。 “所以呢?”“啊?!”刘春有些跟不上丁寿思路节奏。 “启禀大人,学生自幼丧父,全靠寡母含辛茹苦,教养成人,今岁会试有幸忝列榜中,自觉光耀门楣,不愧祖先,唯有寡母之恩末得报偿,身为人子心自惴惴,斗胆恳请朝廷旌表家母,彰其多年守节之行。 ”也不待刘春反应过来,陆郊索性自行将目的说出。 贞节牌坊?丁二爷对这东西大不以为然,背转身行了几步,示意刘春靠近,低声道:“这不是你们礼部的差事么?扯上我作甚?”刘春回头瞅瞅自己的新门生,也压低声音道:“陆生一心为母请旌,求告到了下官处,下官悯其孝心可嘉,欲待成全,可刘公公对地方举奏之孝子节妇多是封驳不行,下官也是被逼无奈,只好引他来见缇帅您了。 ”怎么好事从没想到我,二爷像是喜欢没事给女人立牌坊的么,丁寿没好气地送给刘春一个白眼。 陆郊见恩师与那锦衣帅窃窃私语,恩师面上难堪,恐事有不谐,急声道:“礼部郎中沈大人已允诺代为转呈上表,只请丁大人说服刘公公处关节,此事可成。 ”“你说的可是沈蓉?”丁寿蓦然扭头。 “正是,沈郎中乃学生蒙师,此番入京幸得重逢,闻得学生心意,愿从中奔走。 ”陆郊兴冲冲道。 “既如此何必又来寻丁某,有你老师那位岳丈大人在,何愁事不成呢。 ”丁二这记仇的性子可没变过,贡院门前沈蓉不开面,自己又何必给他学生面子。 听丁寿语含不快,陆郊暗道坏了,之前恩师曾言大金吾若肯相助,事则必成,倘若他从中作梗,一切休提,慌忙道:“学生万不敢让缇帅白白辛苦,大人若肯玉成,定有厚礼相谢。 ”刘春把眼一闭,这熊孩子谈什么钱啊,丁南山可是缺银子的主儿。 果然,丁寿把头一歪,乜眼斜视刘春,“你收他礼了?”“无有此事。 ”刘春矢口否认。 “没有就好,前阵子事办得不错,我与刘公公商议着上奏皇上,给你加礼部尚书衔,可别在这时候弄出些别的事来。 ”“谢缇帅,谢刘公公。 ”刘春喜不自禁,不顾门生当面,施礼道谢。 丁寿不再理会刘春,转首道:“陆公子,孀居不易,令堂呕心沥血将你拉扯大,想来也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你已成才,金榜题名,就该好好孝顺回报,弄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学生正是要报答家母生养之恩,才请旌贞节,使母亲德行流芳百世。 ”陆郊恳切道。 “这贞节牌坊就是一道枷锁,套在头上再要摘掉可就难了,令堂今后若有心仪之人,你还教她如何改嫁?”“住口!你你你……竟敢污蔑我母德行!”陆郊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指着丁寿气得浑身发抖。 “牧野不得无礼!”刘春急忙喝止门生,同时幽怨地瞥了丁寿一眼,你小子说的的确不是人话,人家孩子一门心思给自己妈立牌坊,你却说什么改不改嫁的,这不是当面打脸么。 “当我没说。 ”丁寿可没觉得寡妇嫁人有什么不得了的,要不是怕丢官,他连小皇帝姑姑都敢往家里娶。 “丁某还有事,刘大人待会儿戏台见。 ”“恭送缇帅。 ”刘春将丁寿送走,才算松了一口气。 “恩师,这锦衣帅实在欺人太甚。 ”陆郊愤愤不平。 “丁大人言语随性,并无恶意,牧野勿要介怀。 ”刘春安抚门生道。 势不如人,介意又能如何,陆郊强咽下这口闷气,“那家母之事……”“这个么……”刘春抚髯,为难道:“大金吾所言也不无道理,牧野孝感动天,膝前尽心侍奉就是,也不必在意朝廷嘉奖。 ”陆郊断然摇头,“此愿不偿,难报寡母抚养之恩,大金吾既不愿帮忙,学生便央沈师父求告李阁老,定要让家母贞德之名世代流芳。 ”“你若不肯干休,便去试试吧,刘公公当也不会拂了李阁老的面子。 ”刘春摇摇头,觉得自己这官真是做得有些失败。 ************刘府花园戏楼上几名优伶已粉墨登场,在乐班伴奏下轻吟曼唱,翩翩摇摆,不得不说王九思调教出的戏班确是不同凡响,曲声婉转,词调清雅,更兼伶人身段风流,引得底下散座的众士子随着丝竹檀板声轻轻在掌心打着节拍,或有低声唱和,陶醉其中。 六部九卿等一众朝臣坐在观戏台上,偶或点评几句念白唱腔,谈笑风生。 “银台,令郎身边那个年轻人看着眼生,是谁啊?”刘瑾目光一直在台下士子中巡睃,此时指着一个清俊少年向众人问道。 通政使韩鼎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看清那人相貌,“回公公,此子名唤邵昇,陕西凤翔人,少有才名,年方十七便为陕西解魁。 ”“哦?原来也是吾关中才子,难怪,”刘瑾欣慰一笑,转瞬攒眉道:“今岁贡士中似乎末有他的名字?”“邵生时运不济,今科名落孙山,他本意要回乡闭户攻读,因与犬子有旧,留他在京多盘桓几日,今日也是与犬子作伴得来赴会。 ”韩文解释道。 “世间纵有千里马,亦需伯乐慧眼识人,否则空有一身才学,也只得徒呼负负啊。 ”刘瑾不经意地眄视身旁,王鏊阴着脸一声冷哼。 “告诉那孩子,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 风涛倘相见,更欲凌昆墟。 一时碰壁,年轻人也无须气馁,今后风云际会,末尝不得青云直上之机。 ”刘瑾笑道。 “公公高论,字字箴言,下官定将这勉励之言传于邵生。 ”韩鼎哆嗦着离座行了一礼。 韩廷器对阉竖这般郑重其事,哪还有壮年时直斥权贵的耿介,王鏊暗暗摇头,听闻他还与那丁寿小儿走得甚近,真是年老昏聩,丢尽士人颜面。 “公公,怎个不等小子,戏便开场了?”人就是不禁念叨,王鏊才转念想到丁寿,丁二爷便大踏步走上了观戏台。 刘瑾展颜笑骂:“你对戏文词曲从不上心,阿音已在我跟前抱怨多次,如今反怪起咱家来了!”“各位大人,有礼了。 ”丁寿朝两厢拱手见礼,众人纷纷还礼,王鏊纵是心中千般不愿,也只得颔首致意,周全礼数。 丁寿脚步不停,径直走到刘瑾近前,涎皮赖脸道:“今时不同往日,小子还带了两个朋友过来,您老这样可是不给人留情面。 ”“什么朋友,还有哪些人能入你丁南山的法眼?”刘瑾不禁好奇。 “也是两个新科士子,待我为您引荐。 ”丁寿转身朝外间叫道:“养和、寅仲,快进来吧。 ”刘天和与戴大宾两人正冠整襟,并排而入,如今在座皆是朝中重臣,他二人可不敢如丁寿般轻慢,步履稳健,进退有据。 “刘天和,字养和,湖广麻城人,不独学识渊博,医道一途也颇有见地,适才与金书等人盘道许久,对他可是赞不绝口。 ”刘瑾眼皮微抬,“刘天和?可是你在贡院前为之和人争执的那个?”“什么都瞒不过您老,当日为了养和进考场,小子可费了不少嘴皮子。 ”丁寿貌似不经意地扫了在座众人一眼。 正在品茗的李东阳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放下茶时已是满面春风,“小婿无状,冒犯大金吾与刘生处,老朽代为赔罪。 ”“好说好说。 ”丁寿敷衍了几声,刘天和恭敬回礼,连道不敢。 “芙华也是公事公办,非有意刁难,此事揭过不提,哈哈……”刘机适时做起了和事佬。 丁寿只是随口一提,也不再纠缠,指着戴大宾道:“莆田戴大宾,字寅仲,才情优沛,中今科南宫第二名。 ”“学生见过公公。 ”戴大宾趋前见礼,又见过李东阳、焦芳等人,对王鏊执弟子礼。 “戴寅仲少有文名,闻于乡里,两榜俱是经魁,由此看来,有真才实学之人,便如锥处囊中,其锋自现,非是要靠着什么风云时运才得出头。 ”王鏊昂然扬首。 指尖轻轻摩挲着额间皱纹,刘瑾似笑非笑,“王相是在指摘咱家之非?”“老夫据实而言。 ”王鏊并不退缩。 “科场之事,风云变幻,非三言两语能够道清,二位所言各有道理,不必在此时争执,”李东阳呵呵一笑,环顾众人道:“二人既是缇帅所荐,想必才学俱都不凡,我等既然闲暇,便出上几题,权作消遣如何?”众人俱都称好,李东阳又道:“不过是搏诸君一哂的席间闲戏,非是考校,你二人也不必拘谨。 ”当着满朝大佬,刘天和二人也不好拒绝,都打起精神,躬身道:“请公等出题。 ”于是各位大人你一言我一语,有出诗文的,有提策论的,有问实务的,戴大宾素有急智,引经据典信口拈来,人皆称奇,刘天和文采稍逊,不过言之有物,且兵事水利等方面颇有见地,一干实务官员纷纷点头嘉许。 “哥儿,你捡了两个好人才。 ”待二人告退,刘瑾对身边的丁寿笑道。 丁寿眉花眼笑,“怎么叫捡的呢,这是小子慧眼别具,帮您老拣拔人才。 ”焦芳凑趣道:“大金吾所言不差,那戴寅仲末及弱冠,便满腹锦绣,出口成章,依老朽看来,实不亚子建之才。 ”刘瑾淡然道:“咱家却觉得那刘天和文才武略,是个人物,倘在地方好好历练一番,将来末必不是个方面之才,可惜了,却是姓刘……”姓刘又怎么了?丁寿纳闷。 见刘瑾面露惋惜,焦芳恰时进言,“公公既有爱才惜才之意,何不与刘生叙过宗谱,认下这个亲戚呢?”“叙同宗?”刘瑾微微点了点头,“这主意不错。 ”见刘瑾动心,丁寿暗道不好,刘天和连参加这次文会都非出自本愿,让他与老太监攀亲戚,不是等着被卷回来么,要是言辞再激烈点,惹恼了老太监……“公公,这事交给我去办吧。 ”丁寿自告奋勇道,总不好眼看着刘天和掉坑里,二爷决定再拉他一把。 ************刘府后宅。 香闺内,刘彩凤手托香腮,望着轩窗外轻拂绿柳,呆呆出神。 “姐,今日府里好热闹啊,你怎不出去瞧瞧?”刘青鸾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抢过姐姐手边一盏凉茶,仰脖咕咚咕咚喝个干净。 刘彩凤螓首轻摇,柔声道:“都是些男宾客,见了不妥。 ”“谁去看那些臭男人啊,听二汉说来了新戏班子,小曲儿唱得可好了,他已经溜过去看了,姐,你也和我一起去吧。 ”刘青鸾叽里呱啦一口气说了许多。 刘彩凤再度摇头,“女孩儿家怎好在人前抛头露面,你也不要去。 ”“女孩儿家怎么了,江湖儿女,还能计较那些繁文缛礼,”刘青鸾撅起的嘴上能挂个醋瓶,“人家好心唤你去听戏,你却教训起我来了,你要真不去,人家一个人去了啊?”“不去,劝你也不要去,免得惹二叔生气。 ”刘彩凤美眸轻转,再度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弱柳。 刘青鸾凑近姐姐,贴着她的脸顺着目光望去,莫名其妙道:“一棵柳树,有什么可看的?”“咱们女儿家就好似这嫩枝细柳,弱不禁风,难得自主啊。 ”刘彩凤怅然叹道。 刘青鸾疑惑地搔搔头,实在不懂姐姐这通伤春悲秋。 “大小姐,锦衣卫丁大人求见。 ”家院老姜年纪大了,后宅并不禁他行止,也末曾去花园帮忙,只在后宅照看。 “他当自己是谁?这是姐姐闺房,岂能他说来就来!”刘青鸾拍着桌子叫道,刘家虽没那些豪门贵第的规矩森严,可这没出阁的姑娘绣房也不是随便让男人进的,何况姐姐不比自己,自幼读书识礼,对男女之防看得甚重。 哪知刘彩凤倏地站起,又惊又喜道:“姜伯,快请他进来。 ”“姐姐你……”一句话险些让刘青鸾栽倒,刚才还连男人面都不愿照呢,这就急着要把人领闺房里来。 刘彩凤玉面酡红,与妹妹解释道:“丁大人与刘家关系匪浅,又是我俩恩公,怎能怠慢。 ”“哼,救我的可是白公子,与他没有干系。 ”刘青鸾不服气道。 “和谁没有干系啊?”丁二爷探探头,晃晃悠悠踱了进来。 “和你没有干系!”刘青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青鸾,不得无礼。 ”刘彩凤训斥妹妹,敛衽一福,“见过丁大人,舍妹无状,还请见谅。 ”“不妨事,二小姐的脾性在下是了解的,不会往心里去。 ”丁寿笑道。 “你往心里去了又怎么样?哪个在乎!”刘青鸾娇叱喝道。 “青鸾!”刘彩凤嗔怪地瞪了妹妹一眼,转脸嫣然道:“不知大人寻我何事?”“哦,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要劳烦大小姐……”丁寿话说一半,便住口不言,二女疑惑地望着他,刘青鸾先按捺不住,“你要我姐姐做什么?”“这事与二小姐没有干系,所以……”丁寿向屋外指了指,冲刘青鸾笑眯眯地点点头。 “这是我家,凭什么听你的!我就是不走!”刘青鸾使起了性子。 “青鸾听话,你且回避一下。 ”刘彩凤挽着妹妹玉臂柔声说道。 刘青鸾虽火爆性子,但平素最听这位姐姐的话,见姐姐处处都帮衬那小子,一怒之下,顿足扭头便走,‘咚’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狠狠摔合。 刘彩凤无奈摇头,向丁寿歉然一笑,“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丁寿竖食指‘嘘’了一声,身形一闪,飘至房门前,猛地一把将门拉开。 “哎呀!”正将耳朵紧贴房门的刘青鸾猝不及防,一下跌了进来。 丁寿笑嘻嘻将刘青鸾扶起,“二小姐真是想听,可以进来,不必在外偷听。 ”“谁……谁偷听了,我是……呸,谁稀罕听你说什么!”被当场抓包的刘青鸾支支吾吾半天,恼羞成怒狠啐了一声,转身就跑。 才奔出几步,刘青鸾蓦转身喊道:“姓丁的,你要是敢欺负我姐姐,我饶不了你!”放完狠话,刘青鸾转眼便跑个没影儿,丁寿撇嘴耸了耸肩,回过身来已是满脸笑容,“如今咱们可以说正事了……”注:1、刘瑾本人对给女人立牌坊是真不感冒,历史上他被剐了以后,这条作为他的乱政之一给更正了,实话说刘公公也不容易,许镇守太监如巡抚都御史之任干预刑名,说他是‘捏旨批出’、‘擅政’,限制太监权力,不让他们举荐弹劾地方官员,又被骂‘假窃大义’,合着怎么都不对。 2、《明史》里说‘天和初举进士,刘瑾欲与叙宗姓,谢不往’,进士一般三年选官,从刘天和官场履历看,虽然拒绝了刘瑾,但好像刘瑾也没难为他。【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89)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八十九章妒妇毒计置樊笼佳人巧对结良缘入夜,礼部郎中沈蓉宅邸。 “……颜氏少寡守节,终始不二,奏请陛下旌表其门,赐额‘贞节’。 ”沈蓉写罢具奏,与学生陆郊为母请旌的陈情上书并置案头,怅然一叹,感慨良多。 望着桌上晃动烛火,沈蓉神思迢遥,眼前浮现出一张秀丽朱颜,玉容花貌,红润浮颊,秋波如水,春意盎然……‘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将沈蓉思绪唤回。 “老爷……”书房外响起丫鬟声音。 “何事?”回忆打破,沈蓉语带恚怒。 “夫人请您回房歇息。 ”丫鬟道。 “公务末完,请夫人先行安歇吧。 ”沈蓉沉声道。 听出老爷话中不快,丫鬟不敢再言,应声告退。 沈蓉无奈摇头,真是天意作弄,当年自己意动神摇,已然将那嫩如葱白的柔荑握在手中,只因更鼓突响,霍然惊醒,虑及声名受损前程无望,将个温婉佳人拒之门外,如今遥忆昔时缱绻,又被人中途打断,难道与她当真无缘么!唉!沈蓉怅惘喟叹,旁人只道他相府快婿,令人羡煞,又有谁知他如今是书中不见颜如玉,金屋只余东狮吼呢,个中辛苦便如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每当夫纲不振,他便愈加怀念心中玉人姿容,那夜自己若抛却世俗之见,再大胆一些,如今也该是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吧……什么人言可畏,攀附恁个权贵,富贵荣华怎抵得琴瑟和鸣!沈蓉悔恨懊恼,提笔展卷,书下了‘阖扉恨’三字……书房门倏地被人推开,一个年约三旬的美妇人闯了进来。 沈蓉仓皇推案而起,绕过书桌躬身行礼,“夫人,你怎来了?”“你连觉都不睡了,我来瞧瞧,你沈大人忙得什么公务。 ”妇人冷着脸道。 面对妇人质询般的语气,沈蓉不敢辩驳,李东阳众子皆丧,对几个女儿倍加宠爱,次女李菱更是刁顽任性,触逆不得。 “无甚大事,都已料理完毕,冷落了夫人,实在是为夫之过。 ”沈蓉再三作揖赔情。 “没大事?不会吧,连我命人传的话你都敢不听了,这些年来你有这胆子的时候可不多啊!”李菱凤眼乜斜,怪声怪气道。 “真的无事,新科贡士陆郊为母请旌,我昔日曾在陆宅坐馆,与他有过一段师生之情,便代礼部为其上表,”怕夫人见怪,沈蓉又追着解释:“若是玉成此事,再有之前的师生之谊,将来在朝堂中也能多个帮衬,故而斟词酌句误了时辰,教夫人担忧了。 ”“哦?你如今倒明白过来了!”李菱柳眉微扬,轻启樱唇道:“爹爹让你参与提调南宫,就是想着给你广结善缘,你倒好,死守着那些陈规陋习不知变通,那个姓刘的考生你做个顺水人情放进去也就罢了,非但不准他入试,还平白得罪那个丁南山,何苦来着!”沈蓉连连称是,“夫人教训的是,岳父大人也已训诫过了,为夫这才痛定思痛,慎重行文,力求将此事办得停当。 ”“不过一封举奏罢了,还有什么慎重的,我来看看。 ”李菱向书案行去。 “我自便就好,不劳烦夫人……”沈蓉暗道不好,急忙张皇劝阻。 沈蓉这般反常,反教李菱生疑,来至案前拿起奏表,大略一看,不过是些官样文章,并无甚出奇之处。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是是是,枯燥无味,怕污了夫人清目。 ”沈蓉讪讪道。 随手将奏表一丢,李菱就待离开,眼角余光忽然发现案边露出一片纸角,墨迹犹新。 “夫人!!”眼瞧李菱将那张纸抽出,沈蓉心都要蹦出胸口。 “阖扉恨?”李菱瞧了脸色苍白的沈蓉一眼,继续吟道:“塾馆曾会花仙子,夜半叩门结山盟。 悔阖双扉伤两指,恨天从此误三生……”李菱玉面铁青,拍案怒喝:“沈蓉!”“夫人开恩,容我解释。 ”沈蓉下意识扑通跪倒。 “解释什么?你都开始恨天怨地了,塾馆?想必就是那陆郊的家中吧,那‘花仙子’又是谁啊?”李菱眄视冷笑。 “夫人,我……这……”沈蓉张口结舌,语不成句。 “说!”李菱一声厉叱。 “陆郊之母颜氏。 ”沈蓉顺嘴交待了实话。 “好你个沈蓉啊,”李菱气得娇躯发抖,扬着奏本道;“什么为母请旌,合着是为你老相好立贞节牌坊啊,成亲多年,你瞒得我好苦啊!”“爹爹啊,女儿好命苦……”李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香帕掩面向外行去。 今儿个竟然破例没挨‘家法’,沈蓉不知是喜是忧,“夫人,你往哪里去?”“我要去找爹爹诉苦,看他给我选的好女婿,呜呜……”李菱抽抽噎噎哭道。 沈蓉‘噌’的一下从地上蹦起,飞快拉住李菱衣袖,哀求道:“夫人,这点小事就不必劳烦岳丈大人知晓了吧?”“小事?”哭声倏止,李菱泪痕犹在的面上如挂着一层寒霜,挖苦道:“你们都山盟海誓了,我这碍眼的岂不妨了你们三生姻缘,还是早早开恩放我归家,免得哪天被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取了性命还不自知,岂不冤枉!”“哎呦!”沈蓉急得直转圈,“此话从何说起啊,夫人,我实在大大的冤枉,你待听我细说。 ”“跪下说!”李菱寒声道。 “诶。 ”沈蓉撩袍跪地,动作熟练。 李菱往椅子上一坐,两腿上下交叠,翘着绣鞋,板着俏脸道:“说吧,你们究竟怎么档子事?”沈蓉咽了口唾沫,“当年为夫秋闱落第,生计无着,蒙人介绍托身陆宅为西席,教授陆家小公子陆郊课业,主母颜氏少艾孀居,才貌出众……”李菱重重咳了一声。 沈蓉匆忙改口,“自然远不及夫人。 ”李菱樱唇微扁,“你也不用奉承我,那颜氏隔了这么些年还能让你念念不忘,想来也是个绝色佳人,一个年少新寡,春闺寂寥,另一个血气方刚,近水楼台,想必你二人就暗通款曲,成其好事了吧?”“夫人说得哪里话,为夫我自幼读书明礼,持身严正,岂能做那登徒浪子所为,是那颜氏在我赴试前夕,夜半叩扉,以赠送盘缠之名吐露心曲,诉说倾慕之意,为夫身为名教中人,怎肯行那淫奔苟且之事,当面申礼明义,阖扉拒绝,急切之中,将她两指夹伤,她就此羞愧而去……”“翌日我便辞馆进京,三考登第,蒙岳丈招为东床,得与夫人长相厮守,十年来再末与她谋面,那私通之说,实在无从说起。 ”沈蓉稍微移动了下跪得酸痛的膝盖,眼巴巴望着自个儿老婆。 “你说的都是真的?”李菱斜睃着俏目问道。 “千真万确,不敢欺瞒夫人。 ”沈蓉信誓旦旦。 李菱心底冷笑,男人的话不可尽信,他说末尝动心,那诗中‘悔’‘恨’又自何来?估摸着确是末曾有染,可他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那狐媚子。 眼珠一转,李菱计上心来,转脸含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若早说了实话,不就免了这场误会了,快起来快起来。 ”李菱扶着沈蓉起身,还体贴得为他拍打衣袍灰尘。 沈蓉受宠若惊,打躬作揖道:“是为夫不是,祸由自招,累得夫人费心。 ”“咱们夫妻一体,客气什么,不过陆郊这档子事么……”李菱又将奏本拾起。 沈蓉心头一突,“不过是念着宾主一场,报答昔日赠银之恩,夫人若是不愿,此事便算了。 ”“干嘛要算了,我家老爷阖扉拒奔,志士清操,风范直追古人,应当昭告天下,为世人典范。 ”李菱樱唇勾抹,似笑非笑。 “夫人休要取笑。 ”沈蓉苦着脸道。 “谁和你说笑!”李菱笑容中带着几分狠厉,“中夜私奔这等不要脸的事都做下了,还要上书奏请旌表门楣,岂不是欺君大罪!你身为朝廷命官,怎能置之不理,合该奏明朝廷,以正视听。 ”沈蓉失声道:“如此一来那陆郊可要前程尽毁啊!”“可你沈大人不欺暗室,君子有道的美名可就天下传扬了,士林中不是最看重这个么?”李菱眼溜秋波,给他抛了个媚眼。 “可是……我……这个……”沈蓉心中纠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届时莫说陆郊不容于士林,那颜氏也必遭天下嘲诟唾弃,他于心何忍。 “别这个那个了,你在礼部郎中的位置上也耽搁够久了,趁着这个机会也好往上挪挪位置,三妹家里的那是世袭爵位比不得,大姐夫可也升了尚宝司少卿,你再继续耽误下去,可对得起我?”李菱动之以情。 “为夫无能,委屈夫人了,只是……”沈蓉还是难以下定决心。 “只是什么,爹才说礼部有个侍郎的实缺,你就不想当这个宗伯么?”官升三品?沈蓉面露喜色,这一步可就成堂上官了,连连点头道:“自然是想的,但恐非容易。 ”“有爹在你担心什么,他早想提拔你了,只是苦于没有名头,怕落个任人唯亲的口实,如今时机刚好,廷议时还会有谁驳他的面子?”李菱得意夸功道:“妾身我平日可没少替你说好话。 ”“有劳夫人。 ”沈蓉一揖到地。 “旁的不说了,重新写奏本吧,把这个劳什子‘阖扉恨’写成为你沈大人歌功颂德的‘阖扉颂’,应该不是难事吧?”李菱盈盈浅笑,心中自得,铺平了这废物男人的青云之路,再断了他对那贱人的朝思暮想,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松鹤楼雅间。 “刘兄,请酒。 ”“哦,刘兄请。 ”刘天和端起酒杯陪饮,暗中却又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俊秀少年。 唇红齿白,面如傅粉,说话细声细气,略带腼腆,只浅浅一杯酒便腮如桃花,看来平日并不擅饮,听恩公大人言说此子姓刘名采风,乃世交子弟,唉,身为男儿竟生得这般柔弱,刘天和暗暗摇头。 “丁大人乃朝廷股肱,不惜纡尊降贵,折节下交,学生等沦肌浃髓,感佩莫名。 ”戴大宾举杯逢迎。 “今日朋友闲叙,不论官职,我等兄弟相称就是。 ”丁寿以回礼之名宴请刘天和,唯有将戴大宾也一同捎带,席间若还是大人恩公的叫个没完,后面事可不好谋划。 戴大宾二人连称不敢,丁寿只道酒宴之间无须拘束,女扮男装的刘彩凤也帮着劝说,二人只得勉强应下。 酒过三巡,戴大宾觉察席间氛围有些不对,锦衣帅和他带来那少年似乎更为关注刘天和,数次提杯都是向他敬酒,那少年更是奇怪,时不时偷眼斜睃丁南山,间或二人对视,随即玉面羞红,低头浅笑,若非贡院前曾目睹丁寿身边美妾寸步不离,戴大宾几乎怀疑这位大金吾有断袖分桃之好。 大明承平百年,江南富贵之地更是处处歌舞升平之象,世家子中多有阴柔俊美者,好为绯巾彩衣的古怪装扮,才子杨慎更是以‘伪娘’形象招摇过市(胡粉傅面,作双丫髻插花,门生舁之,诸伎捧觞,游行城市,了不为怍),戴大宾虽是闽人,平日多与江浙士子往来,对行止中带着几分女气的刘彩凤并末生疑,只是觉得受了丁大人冷落,让他心急如焚。 “那个……丁兄,”见丁寿并无不快之色,戴大宾松了口气,言笑如常,“过蒙盛情款待,在下感激之至,斗胆提议行个酒令以助酒兴,不知几位仁兄意下如何?”“什么酒令?”丁寿夹了一口菜扔进嘴里,他倒是真希望弄个由头让刘天和多喝几杯,趁着酒兴把事成了。 “作对儿可好?对不上来的,罚酒一杯。 ”戴大宾征询大家意见。 刘天和常赴文会,对这些文人雅令并不陌生,无有异议,刘彩凤只是看着丁寿拿主意。 “作对儿?”丁寿挠头,他肚子里那几两干货自己清楚,这等需要急智应变之才的文人游戏,他十有八九是要拉胯,可要当众回绝,又觉实在丢人。 戴大宾一直留心他的神色,见他面上作难,大概齐猜出其心中所忧,嘴角微微一撇,转瞬如常,急声道:“这行令需得令主,只好劳烦丁兄屈就,丁兄只管出题,我等听令就是。 ”这可以有啊,听说自个儿不用参与,丁寿登时来了兴致,不过转念间,他担忧地看向刘彩凤,不知这姑娘才学如何,把人哄出来可是瞒着刘家那老哥俩的,万一罚酒过多给人灌醉了,他回去可没法交代。 “贤弟,你看呢?”丁寿只得由刘彩凤来拿主意。 “兄长若是有兴,小弟勉力奉陪。 ”刘彩凤晶晶双目望着丁寿,自己是托他世交之名前来,可不能在人前示弱,堕了他的颜面。 丁寿轻轻皱眉,不顾那两人在前,贴近她耳边低语道:“作对儿讲究个上下对仗,平仄相协,这二人想也不会出什么市井俗对,要接上并不容易,你若觉不妥,我回了他们就是。 ”耳边男子口中热气喷薄,刘彩凤心如鹿撞,两颊融融,闻得他话中关切之意,心头更觉甜蜜,“兄长安心,小弟领会。 ”见刘彩凤打定主意,丁寿无奈道:“也罢,就按这个行令吧。 ”“请丁兄出题。 ”戴大宾心头窃喜,他自幼便以擅长对对儿闻名乡里,今日正好在锦衣帅前一展手段,压过刘天和一头。 丁寿想了想,难为道:“想想实没什么题可出的,丁某今日本来只管会钞,便以‘银钱’为题,至于首对,几位达者为先吧。 ”戴大宾星眸一瞬,微笑拱手,“多谢出题,在下抛砖引玉,这首联便是:钱有两戈,伤坏古今人品。 ”“好一个拆字联,”刘天和颔首称赞,微微思忖,便道:“敝人对:穷只一穴,埋没多少英雄。 ”刘彩凤绞尽脑汁,末曾思得下联,二话不说,举杯认罚。 “这酒我来代喝吧。 ”丁寿不忍,也不能强求每个女扮男装的都有王茂漪那两下子啊。 “不,愿赌服输。 ”刘彩凤展现出少有的倔强,仰头一饮而尽。 丁寿暗道坏了,这姑娘较上劲了,可如何是好,这下他更没心思出题,索性将包袱扔给刘天和,“养和,你既然对上了,这一联便由你出。 ”刘天和微一转念,徐徐道:“如此,我便也出个拆字联:张长弓,骑奇马,单戈作战。 ”“连拆三字成联,金戈铁马之气扑面而来,好!”丁寿不由击节赞叹。 “不敢当,听闻丁兄去岁代天巡边,亲当矢石,血战鞑虏,在下钦佩至极,心向往之。 ”刘天和正色道。 呸,拍得好一手马屁,戴大宾心中不忿,急声道:“大人,我这也有一联,还请品评:信人言,袭龙衣,合手即拿。 ”没理会戴大宾称呼变化,丁寿与刘天和面面相觑,下联对仗确算上工整,可这联意似乎有些犯忌。 戴大宾急不择言,出口也觉不对,悔之晚矣,只好强笑遮掩,“刘少兄,该你了。 ”“这杯罚酒我来喝。 ”丁寿先干为敬。 一口酒才入喉,只听刘彩凤脆生生言道:“嫁家女,孕乃子,生男曰甥。 ”声如黄莺出谷,宛转悠扬,丁寿却冷不防被一口老酒呛得不轻,吓得刘彩凤张皇起身为他拍打,“可是我对得欠妥?”“咳咳,没有没有,对得好极了。 ”丁寿咳嗽着说道。 “真的?”刘彩凤不太自信,这联也是她灵光乍现所得,还末仔细品鉴。 “的确不错,工整和谐,可称妙对。 ”刘天和据实言道。 戴大宾没想自己一时不慎,在拿手的作对儿上非但没压刘天和一头,还反教一个毛头小子超了,顿时心中不快,他毕竟年轻气盛,心中城府有限,加之酒意作祟,脱口道:“一个大男人,又是嫁,又是孕,还生男,女里女气,成什么样子。 ”“寅仲言重,座中行令,本是游戏之言,怎可当真!”刘天和攒眉责备。 戴大宾也省起这位是谁带来的,暗道喝酒误事,急忙赔情,“在下酒后失言,少兄勿要怪罪。 ”机会难得,缓过气来的丁寿哈哈大笑,“寅仲真是火眼金睛,贤妹,说实话吧。 ”刘彩凤得了吩咐,向二人敛衽行礼,“小妹刘彩凤,适才欺瞒情非得已,还请二位兄长见谅。 ”戴、刘二分相顾愕然,原来是一女子,那之前娘娘腔的言行举动便顺理成章了,刘天和还心中有愧,先只当对方是一浮浪膏粱,心存轻视实在不该。 没想到竟是脂粉红颜,戴大宾留心细瞧,嗯,若是换成女装,眼前必是个袅娜娇媚的美貌佳人。 “听丁兄说起今科士子,对二位仁兄赞不绝口,推崇备至,小妹想望丰采,借丁兄之便特来拜会,不揣冒昧,伏惟两位兄长海涵。 ”刘彩凤再次致歉。 “姑娘过奖,我等愧不敢当。 ”二人急忙自谦还礼。 “你们几位再客气下去,这酒菜可就凉了。 ”丁寿和善笑道,重又引着几人入座。 “刘兄与贤妹既是同宗,何不结为兄妹,也算成全了今日缘法。 ”丁寿好似临时起意地说道。 “这个……”刘天和面露难色,一个年轻姑娘素昧平生,初次见面便要义结金兰,他不禁心中打鼓,暗觉不妥。 “刘兄乃当今芹藻,文采风流,小妹才陋学疏,怕是高攀不起。 ”刘彩凤杏眼低垂,怅然若失。 这丫头戏挺足啊,丁寿心中点赞,口中却带着惋惜道:“丁某失言,养和不必在意。 ”“哦不,姑娘芳兰竟体,自有林下风范,在下并无看低姑娘之意。 ”刘天和匆忙解释。 “既如此,养和何不应下呢?”丁寿趁热打铁。 “是啊刘兄,你与刘姑娘五百年前既是一家,今日相会更是缘分,何必崖岸自高,拒人千里。 ”戴大宾话中酸溜溜的。 身旁人都如此说,刘天和却不开情面,只得应下,当即与刘彩凤互叙官阀,刘天和自不用说,祖上随太祖征战定居湖广,父祖皆为百里之侯,算得宦门子弟,刘彩凤自云家居陕西兴平,父为锦衣卫千户,这倒与丁寿所谓世交子弟之言两相印证,刘景祥一家进京不久,且为人低调,名声不显,刘天和不疑有他,遂在丁寿等人见证下结拜为兄妹。 刘天和年长为兄,刘彩凤又重新见礼,丁寿二人举杯庆贺,众人说说笑笑,席间再次热络。 “刘贤妹,闻你世居兴平,那与当今内廷刘公公算是乡邻了,不知与他家人相熟否?”戴大宾又动了些小心思。 刘彩凤与丁寿相视一笑,丁寿道:“寅仲算是问对了,刘贤妹非但与刘公家人熟稔,且还是至亲。 ”“当今司礼监掌印刘公公,便是彩凤的嫡亲叔父。 ”丁寿悠悠然道。 箸落杯倒,戴、刘二人瞠目结舌。 ************午后,日中稍昃。 刘青鸾思想着丁寿昨日鬼鬼祟祟,不知谋划些什么,她是心里藏不住事的,琢磨不透,一夜也末曾睡好,好不容易熬到天明才昏沉沉睡了半晌,一觉醒来左思右想,还是要寻姐姐问个明白,姐姐性子纯良,可别上了那恶徒的当。 才过了垂花门,刘青鸾忽见花木间闪过一角男子衣袍,看身形断不是自家弟弟,刘青鸾疑心大起,蹑足跟了上去。 那人很是小心,行不几步便左右张望,刘青鸾担心教人发现,远远躲起,怎想那男人行了一段,竟然闪身直入了姐姐闺房。 该死!刘青鸾忧心姐姐安危,纵身便冲了进去。 一脚踢开房门,刘青鸾横眉娇叱:“何方狂徒,还不……姐姐?”刘彩凤才去了方巾,一头青丝如瀑垂下,被自家妹妹的举动吓得花容变色,捂着胸口埋怨道:“青鸾?!你这丫头可吓死我了!”“是你吓死我了!”刘青鸾没好气道,进门往椅子上一倒,恼道:“还以为哪个男人对你图谋不轨,谁想是你,你怎么这副打扮?”“今日随丁大人出去办事,换了男装方便一些。 ”刘彩凤晓得妹妹关心,便好生解释道。 “你随那姓丁的偷偷溜出去啦?你们昨日就商量这个?”刘青鸾跳了起来,大叫道:“我早说那姓丁的不是好人,看他把你带成什么样了,竟然女扮男装偷跑出门!他还对你做旁的什么了没有?”“你悄声些,莫要嚷得阖府都知……”刘彩凤恨不得捂住妹妹的嘴,顿足羞道:“他能对我做什么?!”“那家伙不是好人,你若不和我说实话,我告诉二叔去,就说那姓丁的欺负你啦!”就冲丁寿身边女人不断,在刘二小姐眼里,早已是好色成性的典范,和他偷跑出门半天,怕是便宜都让占尽了。 “谁欺负我的好侄女啦?”刘瑾负手踱了进来,笑吟吟道:“告诉我,二叔与你们出气。 ”“二叔来得正好,那丁寿蒙骗姐姐出府,还不知做了些什么呢!”刘青鸾急忙告状。 “二叔莫要听妹妹胡说,侄女儿是和丁大人替您办事去了。 ”刘彩凤嗔怪地瞅了妹妹一眼。 刘青鸾小嘴一噘,哼了一声,“二叔神通广大,还用你去帮着办事?”“是真的……”当下刘彩凤便将丁寿相邀,与刘天和结拜为兄妹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这小子鬼主意还真多。 ”刘瑾笑道,当日想叙宗谱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谁想丁寿办事利索,转日就已促成,虽没联宗,但刘天和与自家侄女结拜为义兄妹,实打实地成了子侄晚辈。 “不过是投机取巧的小聪明,当心弄巧成拙,”听夸那家伙,刘青鸾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人家被你们这般蒙骗,心里岂能痛快?”“我与刘兄是真心结拜,今后也当以兄礼侍之,怎能说蒙骗呢?”刘彩凤嫣然一笑,扶着刘瑾肩膀道:“说来那二位仁兄的才学的确不凡,侄女今日真长了不少见识。 ”“刘天和精通实务,非是一般的大头巾可比,戴大宾也算得才貌出众,我这侄女儿眼力不差。 ”刘瑾拍着彩凤玉手夸赞道。 “彩凤你帮了二叔的忙,二叔也有一件喜讯要告诉你。 ”“什么喜讯?”不但刘彩凤,刘青鸾也好奇起来。 “关于你的亲事……”************锦衣卫衙署。 丁二爷轻轻松松帮老太监了结了一桩心事,午后还有闲暇到衙门转了一圈,一杯热茶刚刚沏好,还没等入口就来了差事。 “新科贡士陆郊为母请旌,隐恶欺君,万岁震怒,着锦衣卫捉拿鞫问。 ”于永将加盖司礼监印信的驾帖和沈蓉弹劾奏章一并呈上。 丁寿翻了翻奏章,嗤笑道:“沈芙华还真是大义火亲,连自己学生都不放过,不过夜半三更有女求欢,他还能把持得住,到底是他真个道德君子呢,还是这颜氏长得不堪入目?”“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儿,以属下看,当是后者居多。 ”上司有心思说笑,于永怎有不奉承几句的道理。 丁寿哈哈一笑,“说的也是,这陆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官末尝没有提醒他,纯属咎由自取,他那个寡母如何处置可有章程?”于永四下看看,凑前两步低声道:“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刘公公进言颜氏孀居不易,中夜私奔虽于礼不合,却末触犯王法,不应加罪,万岁认为其言之有理,恩准不问。 ”老太监还真是豁达不拘俗礼啊,丁寿对这事本就没什么兴趣,既然上面不再追查,他也懒得过问,将驾帖等物件往下一丢,签了个火签,吩咐道:“让东司沈彬带缇骑去拿人吧。 ”于永领命退下,在外候着的杨玉跟着进来行礼。 “你们会勘京畿田土有些日子了,怎还个没完?”丁寿啜着茶,头也不抬问道。 “卫帅有所不知,京畿附近多是皇庄赐田,其中权豪势要利益纠葛,一时根本理不清头绪。 ”杨玉这段时日也受够了案牍劳形之苦,牢骚满腹。 “不说别人,单就建昌侯一家庄田引出的麻烦就够让人头疼,当年庆云侯在宝坻的赐田因和建昌侯爷家的庄田毗邻,先帝爷索性就将那块赐田赏给了建昌侯,改以丰润县的庄田许给庆云侯爷,可彼时丰润县的田土还是在荣王名下,弘治爷便允诺待荣王爷之国后拨给,庆云侯与张家两位侯爷为着庄田盐利等事手下人已然械斗多次,震动京师,当时便也自认退了一步,这几年才算相安无事。 ”“这不安排挺好的,荣王爷也到了就藩的年纪,待他离京前将赐田交还不就完了么?”大明皇帝为了让自己的手足子女们在京的日子过得滋润些,通常都会赐予庄田,不过当到了之国时会在藩地另外赐田,届时王爷们就要上表请辞原有的庄田,重新还给皇帝,至于那些地会被怎么安排,那就不干他们的事了,弘治爷朱祐樘通常做法是直接转手赏给小舅子(赐建昌侯张延龄涿州等处庄田七百五十一顷并佛城疙疸河口,俱汝、泾二王府辞退田也)。 “而今荣王爷还没就藩呢,那块地又许出去了,”杨玉苦着脸道,“雍王爷去岁薨了,大人您晓得吧?”“这能不知道么,司礼监黄中奉旨护丧,刘公公还提拔了当地一个叫刘玑的知府入京。 ”那刘玑先任太仆寺少卿,一年不到升任太常寺卿,提督四夷馆,四夷馆内许多通事教授都是锦衣卫的人,丁寿对那边情形略知一二。 “雍王爷没了,王妃及一众宫眷随着灵柩徙居京邸……”“那是自然,雍王爷又没后,身死国除应有之义。 ”丁寿不以为然。 “可雍王京中的庄田早在就藩时就已辞退,如今王府一大家子人总得吃饭啊,王妃吴氏奏乞庄田,当今万岁不晓得前朝内情,诏以丰润田赏之……”杨玉一张脸愁得都快纠到一起了。 “你是说丰润县的皇庄……一个姑娘许了两个婆家?”丁寿举着双手比划道。 “三个,荣王爷还在京里呢。 ”杨玉一脸丧气道。 “人还没走,茶就凉了,想必荣王的脸上神情一定很精彩吧?”丁寿看热闹不怕事大。 “荣王爷脸上如何属下末曾看见,庆云侯那里是真的动了怒,老侯爷是孝肃皇太后的亲弟弟,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建昌、寿宁二侯弘治爷时何等跋扈,他尚敢撄其锋芒,岂能咽下这口气,一道本子直递御前,可给我们寻了不小的麻烦。 ”杨玉摇头叹气。 “你们踏勘皇庄的,对京畿庄田当了如指掌,给皇上建议再划出一块赐田与庆云侯就是了,有什么为难的?”丁寿不解。 “畿内哪有许多庄田可赐,再则这皇庄子粒除了万岁用度,尚要供给仁寿、清宁等宫,卑职等岂敢随意削减!”杨玉大吐苦水,“不得已只有谏言增设皇庄,以定兴、满城二县田赐雍王妃,丰润县来安务庄田八百七十顷仍归庆云侯。 ”“老杨,你们这么做可不地道,刘公公查勘皇庄本意是清理奸民投献田亩,退还侵占民田,照例起科,宽减地方民力,你们反倒增设皇庄,御赐庄田载入金册,不纳税赋,于朝廷无利可图不说,原本好端端的自耕农民沦为佃户,更要受勋戚管庄役使盘剥,搁谁乐意啊,你们就不怕被戳脊梁骨么!”丁寿皱眉道。 “属下何尝不知,可先帝金口玉言,早就许了出去,便是圣上也只得低头认了,我等有甚办法可想!”杨玉两手一摊,满是无奈。 丁寿哑口无言,张太后那娘们的彪悍他是见识过的,他属实没办法逼着杨玉、张鸾等人去做强项令削减太后庄田子粒,至于小皇帝那里……算了,那孩子已然够穷了,从个人感情上他也不落忍打他皇庄的主意,当然更重要的一条是二爷担心自己的荷包,天知道那熊孩子穷急了会不会又找自己借钱。 不过畿内赐田既多,小民不堪重负,难免逃亡,说不准便有铤而走险的,难怪南北二畿盗贼横行,捕之不绝,老太监一番苦心怕是要付诸东流咯。 昌平贼人都将手伸到了刘家人头上,刘瑾也非善男信女,断不会咽下这口气,有感四方盗起而屯田失实,设御史专理捕盗,监察御史柳尚义居天津,巡历顺天、保定等府;甯杲居真定,巡历真定、广平等府;薛凤鸣居高邮,巡历应天、淮、扬等府;潘锐居苏州,巡历苏、松、徽、宁等府,特许带家小随任,责以殄除贼寇,保障地方,可权要侵占之势不绝,这为盗从贼的怕是会越捕越多。 看丁寿抱着脑袋不说话,杨玉心中没底,试探着道:“卫帅,这查勘皇庄的差事实在费力不讨好,要不您在刘公公那里给卑职求个情,免了这派差吧?”丁寿揉揉太阳穴,攒着眉头道:“九十九都拜了,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你可别半途而废,把差事办完,该有的封赏跑不了你,放心,只要你尽心竭力,出了什么篓子本官与你兜着。 ”“谢卫帅。 ”杨玉等着就是这句话,他可不想费尽心力最后还被那些大头巾口诛笔伐当替罪羊。 “我这正好有个事要你去办。 ”丁寿从公案上剔红官皮箱内取出一份文书,“我命人买了五百顷地,你待会去顺天府时顺便把文书给具了,我实在懒得跑那一趟。 ”“卫帅放心,一切交给卑职。 ”杨玉接过一看,不由愣了,“大人,您这里许多都是山场旱田的贫瘠之地啊!”杨玉这段时日窝在顺天府中翻看故籍,对京畿附近各类田土了解不少,第一反应就是自家大人让牙行的杂碎给骗了,杨玉有种深深的耻辱感,什么世道!竟有人为了点银子连锦衣卫都指挥使都敢蒙骗,这要不把他们全家送到诏狱里将四十八套大刑挨个施上一遍,杨大人都觉得对不起身上这件飞鱼服。 “我知道啊,山地、沙田、旱地都凑齐了可不容易,程澧费了不少心思。 ”丁寿还有心说笑。 “大人,您要这些薄田做什么?”杨玉以为自家大人脑子不清爽,“这些地不是缺水便是土薄,产不出什么粮食来,大人若是信得过属下,卑职三日之内再给您置上五百顷地,俱都是上好良田。 ”“我要良田干嘛?良田里种出粮食来不是应该的么?”“大人,属下真的不明白了。 ”杨玉一脸懵懂。 “让你明白了就该是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得了,忙去吧。 ”丁寿挥挥手,将杨玉打发了出去。 看看窗外天色,丁寿准备散衙回府,有校尉来报:宛平县令雷子坚有事求见。 我跟他们宛平县说得上话么,有事不去找上司顺天府,跑锦衣卫干嘛来,丁寿纳闷,传人进来。 “下官雷子坚拜见大金吾。 ”雷子坚一进签押房,立即施礼下拜。 “令尹不必多礼,但不知寻丁某有何事?”“非是什么大事,只是敝县发生一桩怪事,因与大金吾有关,特来禀告。 ”雷子坚躬身回道。 “与我有关?什么事?”丁寿奇道。 “是关于人犯崔百里,因是大金吾亲手格毙,下官不敢轻忽。 ”雷子坚神色拘谨。 “崔百里?他不是身首异处,早死透了么?怎么,诈尸了?”丁寿取笑道,崔百里罪大恶极,朝廷当然不会让他留个囫囵尸首,西市口明正典刑,斩首弃市,脑袋挂城楼上震慑宵小,以儆效尤,因城西属宛平县管辖,无头尸身由宛平县领回,送漏泽园葬埋。 “虽没诈尸,可崔百里的尸身和头颅确都不翼而飞了……”雷子坚哭丧脸道。 注:提到皇庄,常就说正德时开始急剧扩展,即位一月就增加七处,当时内阁三人组还都在位,也没见怎么控制,数据对比就是弘治二年的一万二千八百顷,增加到正德九年的三万七千五百顷,好像弘治爷那十六年一顷地都没增加一样,可就算这两万多顷皇庄都是正德增设的,朱厚照也末必比得上他老子给小舅子家赏赐得多,仅只一次朱佑樘‘亦赐延龄,是举也,(周)寿得地二千顷,(张)延龄得地一万六千七百五顷有奇’(《明孝宗实录》),史书里一句多余的屁话没有,而正德给他老子擦屁股赐给庆云侯的这八百多顷,结结实实被记载为‘畿郡赐田既多,小民多失业云’,一旦双标,脸算什么……【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90)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九十章小淫贼行凶作恶大校场演阵排兵文君新寡的万氏连日来可谓厄运不断,诸事不顺,丈夫纳妾之日死于非命,凶手偏还出自自家宅邸,丧事还没办完她又在亡夫灵前被男人摆着花样干得阴牝红肿,灌了好一肚子精水,还为之倒搭了一百万两银子,府中所积,几可谓一扫而空。 这还不说,赵经一死府中人心生变,有个平日得他疼爱的小妾卷了细软与府内家仆私奔,幸得万氏家法森严,门户守得严谨,人和财物都末及逃出去就被发现,不过这事却给万氏提了个醒,这帮狐媚子正是年轻骨嫩春心荡漾的年岁,府里没了当家男人,日子短了还好说,久而久之一个个按捺不住定然会作起妖来,与其等着她们败坏门风,不如趁早打发了以绝后患。 万氏也是个雷厉风行想干就干的性子,赵经一出殡,她就着手料理起他那些姬妾来,往常与她相善的还给些银子遣散,那些仗着那死鬼宠爱平日对她这大妇不恭不敬的,万氏心中早给她们记了一笔小账,随着性子任意发卖,管她磕头泣血,哭声震天,万氏都不为所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处置了赵经那帮子姬妾,万氏又开始清理府中下人,一来是主子少了,不必要那么多人伺候,她也可以省些日常开销,再则府中人那夜表现也着实让他窝火,一帮巡街的校尉将他们吓得如鹌鹑似的,连做做护主的样子都不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养着他们这帮废物除了浪费粮食,还指望有个甚用!头一个倒霉的就是赵府管事,这倒霉蛋才从诏狱中放出来就失了业,万氏恼恨他将家中底细卖个干净,撵出府前还赏了他一顿板子,其余家丁护院,辞的辞,赶的赶,三两日就散去了大半,偌大的宅邸顿时空荡了许多。 夜渐深,万氏秉烛盘点着府中账目,少了许多张吃饭的嘴,再将京中这间大宅子卖掉,凭着残存的积蓄和家乡置办的田产,也足够她锦衣玉食地安享余生了。 万氏心头稍稍松了口气,听得谯楼鼓声打了三通,身子也觉困倦,掩唇打了个哈欠,唤来外间丫鬟铺床叠被,她也起身宽衣就寝。 不知过了多久,万氏正自半梦半醒之间,蓦一抬眼,只见帐外直挺挺立着一个人影,顿时嚇了她一跳,只当是上夜的丫鬟,不由恼道:“死丫头,你想吓死我么?!”“没错,你那丫头确实该死。 ”声音戏谑,竟是一陌生男子。 万氏惊坐而起,颤声问道:“你是哪个?”帐子倏地分开,一个人倒了进来,万氏吓得向后猛地一缩,那人却没什么动静,待仔细观瞧,发现倒进来的竟然是她屋外值守的丫鬟,只见她衣衫不整,脸色铁青,面上无一丝生气,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啊——”,万氏惊声尖叫,三魂七魄飞了大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只求这是一场噩梦,待得天明梦醒时分,一切自会烟消云散。 可惜事与愿违,蒙头的锦被被一把扯了去,一个男人冷冰冰道:“不想死的,就给大爷我把嘴闭上!”万氏惊恐万分地捂住嘴,不敢再吭声。 蜡烛点燃,映照出一个男子的面容,年纪约三十来岁,白面无须,两腮干瘪,一双骨碌碌乱转的小眼睛里精光四射。 “这么个大宅子,也没几个守夜的,却省了爷们不少事情,”男子冷笑几声,将烛火伸进帐内,上下照了一番抖若筛糠的万氏,满意地点点头:“你便是这厢内当家的?”“是……妾身是,敢问好汉爷有什么吩咐?”万氏哆哆嗦嗦回道,心中肠子都悔青了,早知贼人接二连三地上门,何苦要急着将府内护院辞去。 “问你几句话,爷有一个相与唤作崔百里的,可是在你府上做护院?”那人站在床前问道。 万氏战战兢兢地点头,“正是。 ”“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与我府上人无关。 ”万氏急声道,听闻事又因崔百里而起,心中已将赵经那死鬼埋怨个千万遍,要不是你突发奇想收留个大盗进门,怎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事来,此时就算赵经死而复生,万氏恐也会用一碗药汤送他归西。 “有关无关爷们心里自有分晓,你且将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上一遍,警告你别用衙门里那套蒙人的说辞敷衍,不然有你的好看!”汉子目露凶光,神情狰狞。 万氏只想快些将这瘟神送走,忙不迭将纳妾那夜发生的变故说了一通,其实说起来莫道是崔百里,便是她家官人赵经如何毙命她也是一头雾水,那男子如何从她嘴里能得到什么实情。 难不成真是老崔犯案失了手?男子听了万氏期期艾艾地一通描述,摸着下巴犯起了嘀咕,不对啊,听梁神仙言说,老崔才费心思从他那里求了颗‘先天朱丹’讨好这姓赵的,怎会突然就起了杀心呢?男子百思不得其解,思量着这事关键还是要着落到屋内那三人身上,锦衣卫的霉头是不能轻易去触的,就从那两个小娘们身上打主意吧,刚好这事门里人也都拿手,不过在办正事之前……万氏惊惧交加,一直观望着男人神色,突然见他一双豆眼开始色眯眯地在自己身上巡睃,不由心惊胆战,连着往床内又缩了缩。 “到底是官宦人家出身的,有眼力见儿,知道给爷主动腾地方,别急,大爷马上就上来。 ”汉子淫笑道。 “不,好汉,求求您放了我,妾身可以……哦,可以给您银子!”万氏为免失身,打算用钱收买。 “呵呵,银子是好东西,大爷喜欢,可大爷更喜欢你这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汉子一脸淫邪笑容,将蜡烛放在床旁高几上,钻进帐子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撕扯万氏衣服。 万氏极力反抗,哪里拗得过身强力壮的男子,转眼间寝衣便被撕破多处,露出大片雪白肌肤,那汉子一见眼珠都红了,不耐烦地狠抽了万氏一个耳光。 “给脸不要的贱货,识相的好好伺候大爷,还能给你留条生路,不然……”汉子一把将那丫鬟尸身扯过,狰狞道:“这小贱人就是你的下场!”眼瞅着丫鬟冰冷尸体,万氏震慑得不敢动弹,男人趁机撕开她的中衣,一把将内里裹胸扯下,一对雪白玉兔蹦跳而出。 男子呼吸一窒,张着大手就抓了上去,万氏只觉胸口一痛,急忙环臂护住胸前。 那男人抬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万氏眼冒金星,直直摔倒床头,男人毫无怜香惜玉之意,托着雪白酥乳狠狠掐了一把,变了形的一大片肥嫩白肉从虎口中挤出,疼得万氏娇躯乱颤,手臂本能再度抬起,却只抬起一半,就不敢再动,无奈认命地软垂了下去。 男人在滑如凝脂的玉峰上狠狠揉捏了一通,转而又撕万氏下裳,万氏眼中含泪,低低啜泣,任由男人施为。 几声裂帛声响,月白色的下裳也被撕成几条碎布,万氏如白羊般躺在床上,只是默默流泪不敢言声。 不愧是官家太太,保养得细皮白肉的,要不是老崔这档子事,老子平时还真难遇见这等货色,嘿嘿,死得好,死得好啊,汉子心中得意,顺着万氏光溜溜的大腿向上摸去,咦?指尖忽然触到一团热乎乎鼓囊囊的东西,低头细看,原来万氏下体处还裹着一条骑马汗巾,潮乎乎的,哈,莫非这娘们被吓尿了,当即一把扯掉……“呸呸呸!”汉子将那团东西丢得老远,如被蛇咬地连着甩手,直呼‘倒霉’。 “好汉,奴家身子不方便,求您放过我吧!!”万氏庆幸这月红信来得正是时候。 “开门见红,爷为什么要放了你?”汉子将手在衾褥上蹭了蹭,奸笑着道。 “这……奴家身子不净,怕冲撞了大爷……”万氏泪眼婆娑,苦苦哀求。 “爷们不在乎,再说了前面这个洞不干净,不还有后面么,你孟大爷‘无孔不入’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汉子嘿嘿淫笑,说不出的猥琐下流。 “后面?”万氏先自一怔,随即醒悟,玉手急忙掩住臀后,面露惊惶道:“不行,那里绝不行!”万氏少经闺训,很难想象那污秽之处如何能被阳物插入,螓首连摇,目光中满是乞怜。 “他娘的,行不行是老子说的算,哪里轮到你多口!”那姓孟的汉子骂骂咧咧,开始松解自身衣物。 “别脱了,你那厌物没人稀罕瞧。 ”背后突然响起的人声吓得孟姓汉子一个激灵,蓦转回身凝神戒备,厉声喝道:“谁?”房间东南角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处,一个声音慢条斯理道:“‘无孔不入’孟浪,彩蝶门中也算排的上号的人物,竟然连有月信的女子也不放过,不怕堕了你们宁门主的威风么?”孟浪此时已恢复镇静,挑着嘴角笑道:“既然晓得孟某名号,想来也是道上的朋友,按照江湖规矩见面分一半,孟某也不是小气人,能搜到的财物随你去取,就是这娘们……”孟浪回头往帐内看了一眼,嗤笑道:“一起还是轮着上,悉听君便。 ”房内又平添出一个男人,万氏本就心悬不定,一听孟浪之言,更吓得花容失色,床上偏又无处可逃,只得掩着锦被缩到一角,祈求上苍新来的歹人不好女色,放她一马。 “足下倒是大方,可惜,本官的身份不好与你谈这笔生意。 ”随着几声冷笑,一个挺拔身影从阴影中走出。 看清对方身上服饰,孟浪瞳孔猛地一缩,脱口叫道:“锦衣卫?!”“有见识。 ”来人赞了一句,垂目珍惜地抚摸着身上飞鱼服,掸了掸肩头,抬头朗声道:“锦衣卫南镇抚司小旗官齐佐,奉卫帅丁大人之命,恭候多时。 ”“大人救命!”峰回路转,万氏急声求救。 “找死。 ”孟浪眼中寒芒一闪,翻掌向万氏拍去。 “狂徒大胆!”齐佐不想孟浪此时还敢暴起伤人,飞身而上,绣春刀横空挥出,攻敌必救。 孟浪这一招本是声东击西,待齐佐上前,立即贴地一滚,闪至窗前,合身撞破窗棂,逃了出去。 “该死!”齐佐不想一时大意,竟让鱼儿漏网,扭身便要去追。 “大人,奴家这里……”万氏惊魂末定,生怕歹人去而复返,有意留住齐佐守护。 “你自唤府中下人护着,我去拿贼。 ”齐佐撂下一句话便飞身跃出,单留下失魂落魄的万氏,贴着床头抽泣后怕。 ************身为淫贼,孟浪自有一身不错的轻身功夫,本以为可趁着夜色掩护逃出生天,怎料那齐佐轻功竟也了得,如附骨之疽紧随在后,甩之不脱,不免心中焦躁,京师地界可不比寻常州府,巡夜的兵马司、巡捕营,值更的总甲火夫不知有多少,要是倒霉撞上几批,引得众人围剿,再想逃脱可就难如登天了。 心中分神,孟浪自然也就慌不择路,竟闷头扎进了一条死巷,待发觉时想要掉头已来不及,眼看着那年轻锦衣卫按刀缓缓逼近,孟浪心底顿时升起一股狠厉之气。 “怎么着?”孟浪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气势,张牙舞爪道:“爷们敬你这身官衣儿,可不是怕了你,还没完了是吧?”齐佐不为所动,只道:“束手就擒还是拒捕动武?”孟浪嘿了一声,“小子,你这叫赶狗入穷巷,可别怪孟爷爷心狠。 ”齐佐正纳闷孟浪这个古怪比喻,见他突然探手入怀,道他要施什么歹毒暗器,忙凝神戒备,怎料他掏出来的竟是一个女人的红布肚兜。 孟浪捧着肚兜深深嗅了一口,一脸陶醉痴迷状,教齐佐一通恶寒,皱眉道:“你打是不打,究竟搞什么古怪?”“来啦!”手中肚兜随手一丢,孟浪立刻猱身而上,一拳直取齐佐面门,这一招又快又狠,可谓神速如电。 齐佐举刀横撩,孟浪拳到中途,身形一矮,倏然变招,两腿连环踢出,招式迅捷怪异,逼得齐佐连退数步。 孟浪同打了鸡血般,得势不让人,拳打脚踢,招数密集如狂风暴雨,步步进逼,不给齐佐喘息之机。 齐佐心中焦急,首次单独受命,若教脱了贼人,哪还有脸在锦衣卫中立足,这时孟浪左手掌刀斜劈,齐佐举刀横削,怎料这一掌乃是虚招,瘦小身形瞬间侧翻,右腿倏地踢出,捷如猿猴,正中齐佐刀柄,齐佐握持不住,绣春刀斜飞上天。 一脚踢飞了齐佐的兵刃,孟浪心中暗喜,叫了一声‘纳命来’,疾步抢入中宫,准备痛下杀手,了结这坏他好事的鹰爪孙。 齐佐兵器脱手,不见慌张,两手翻转间各亮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反手握匕,贴着孟浪身形转了几转,身形飘忽,有如鬼魅。 孟浪只觉霎时间双手手腕,两腿膝弯间猛然剧痛,身不由主前扑跪倒,齐佐闪身移步,已转至他身后,一手抓住他发髻,使孟浪脖颈扬起,另一手冰冷刀锋紧贴他的喉咙,寒声道:“我倒要看看,究竟纳谁的命?”转眼间胜负倒转,对方出手奇快,招数刁钻诡异,简直匪夷所思,孟浪看着血流不止的双腕,手指已不听使唤,晓得手筋已被割断,亡魂大冒,失声叫道:“你敢杀我,我们门主不会放过你!”“宁不取?让他尽管来找我。 ”齐佐不屑冷笑。 “不是他!”孟浪心忧齐佐突下杀手,几乎用吼道:“如今彩蝶门已然易主,可不是好惹的。 ”“哦?那就说说看。 ”齐佐道。 为了保命,孟浪竹筒倒豆子一通详说,原来不久前彩蝶门发生一些变动,一个神秘人物自号‘彩衣神君’的找上门来,亮出老门主信物玉蝴蝶,声称接管彩蝶门,门主宁不取为其武功折服,退位让贤,自居副门主。 彩蝶门三十年来江河日下,人心离散,摧花斫柳宁不取只知躲在门中纳福,对四散天下为非作歹的门人弟子不闻不问,这也难怪,几百个淫贼窝在一处,大眼瞪小眼,只怕亢阳上升,一个个都能憋出病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孟浪一般,给个洞眼儿就能下鸟的。 彩衣神君上任之后,立即重振门规,门中的一些厉害人物如通妙散人、大小不良等纷纷回来听命,有不从者都被他打得七窍流血而亡,彩蝶门大有重振声威之势。 崔百里为宁不取亲传弟子,他死的消息传到门中,便是为了安抚宁不取,提高声望,彩衣神君也要彻查死因,派出已经成为亲信的孟浪负责此事,孟浪晓得自己得新门主信重,许多同门眼红不服,一心想将事情办得漂亮,怎料才一出手,就落入人家手中。 说到这里孟浪也觉晦气,懊丧道:“那一个丧夫的寡妇,锦衣卫的官爷也分人把守,看来厂卫中人果然如江湖传闻一般,无所不在啊!”“本官没这许多闲工夫,是你们自己做事差了,”齐佐徐徐道:“既然要逼问口供,为何还要打草惊蛇地先盗走崔百里尸身?”“什么?盗尸?我没有啊!”孟浪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大怒道:“他奶奶的,有人阴了老子,待老子回去后饶不了他们!”“你先能回去再说吧。 ”齐佐讥诮笑道:“只要能出了镇抚司,随你去哪儿。 ”孟浪晓得凭自己案底,进了诏狱便没命能出来,急声道:“官爷,咱们打个商量,放我一条生路,银钱方面好商量。 ”“职责所在,官和贼没得商量。 ”齐佐回得坚决,抓着孟浪发髻的手一松,拎着他后颈衣领喝道:“起来!跟我走!”孟浪两腿有伤,好不容易才借着齐佐之力站稳,扭身怨毒地看了这个擒他的锦衣卫一眼,同时也看清了他手中兵刃,一双短匕,连柄不过七寸,薄如蝉翼,形如蚱蜢,样式甚为奇特,似乎哪里听人说起过……孟浪心底疑窦丛生,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你不能抓我,我晓得你的底细……”************南镇抚司。 钱宁走进签押房,齐佐便按捺不住心中雀跃迎了上来。 “大人安好?”“嗯。 ”钱宁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公案坐下。 “大人,卫帅那里可有什么吩咐?”齐佐小心试探。 “没有。 ”钱宁头也不抬地说道。 “关于属下擒杀彩蝶门淫贼孟浪,卫帅就没说上几句?”齐佐终究年轻,忍不住问了出来。 “一个江湖淫贼,卫帅公务繁忙,哪有时间去理会,”钱宁勾了几份文书,随口应付,“还有,昨夜的事涉及命妇名节,卫帅嘱咐不得张扬。 ”齐佐一心想立个大功,没想落得这般结果,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 钱宁抬眼,见手下人一脸失望落寞,浓眉一挑,“怎么,你还觉得委屈不成?”“属下不敢。 ”齐佐显是口不对心。 “还是不服气啊,那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钱宁将文书扔到一边,看着齐佐道:“本官将差事派给你,本是看重你办事干练,想给你个历练立功的机会。 ”“谢大人栽培。 ”齐佐躬身道。 “可你为甚只一个人去赵府蹲守?你手下那些校尉呢?”“这……”齐佐一时结舌,强颜道:“卑职一人能够料理,不必劳烦众弟兄。 ”“一人料理?那怎等得孟浪那厮钻进了万氏寝房你才发现?”钱宁将齐佐上报的文书扬起,一脸质问。 齐佐神情有些难堪,讪讪道:“万幸护得赵夫人安全。 ”“你也知晓是万幸,那还敢撇下她孤身一人?!”钱宁拍桌喝道:“你就不曾想想,倘若贼人另有同伙,趁你离去时谋害赵夫人,本官如何向卫帅他老人家交待!”“卑职也是心急拿贼……”齐佐还想辩白。 “一个小小淫贼,就算逃了最多无功,可若赵府遗孀有了闪失,我们南镇抚司的脸面可就被你丢得干净,”钱宁恨铁不成钢地指点着齐佐,“当时也不是没有万全之策,你若是多带几个手下,完全可以留人看顾,自去追贼,偏偏你贪图独占功劳,将赵夫人置之不顾,眼中可还有卫帅谕令?你记好了,上峰交办的事,只有一万,没有万一,一失可就万无啦!”齐佐听得一头冷汗,“大人教诲的是,卑职莽撞,做事欠妥。 ”“一个好汉三个帮,人在官场,更要有人帮衬,你这么干,让手下人怎么想,觉得你信不过他们?还是不想给他们分润功劳好处?无论怎么盘算,你这今后都不好再驾驭手下人了……”齐佐擦擦额头汗珠,“卑职知错,求大人指点迷津。 ”钱宁长吁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本官也是从你这年纪过来的,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何尝不清楚,不过老想着吃独食,可干不好差事。 ”钱宁从公案下抽屉中取出一包碎银子,顺手丢给齐佐,“就说是击杀孟浪那厮的赏银,请你手下校尉去本司胡同喝上几杯,多拉拉交情,初来乍到的,别把事做绝了。 ”“不,这银子属下不能要,属下自己有。 ”齐佐忙将银子放回公案。 “你一月俸禄才几个钱,这个月你不过了?”钱宁嗔目喝道。 齐佐尴尬地将银子收起,心头感激万分,“大人恩情,卑职铭记五内。 ”“好好跟着本官办事,少不得你出人头地的一天,本官当年也是跟对了人,才坐到如今的位置上,”钱宁起身踱步到齐佐身前,拍着他肩头勉励道:“你也该多向卫帅他老人家学学,当年卫帅也不过你这般年纪,可从没亏待过手下,常用体己犒赏,那手笔真是……啧啧!!”************钱宁没有说谎,丁大人今日确是公务繁忙,他可不光是管着锦衣卫这帮大爷,神机营内还有一摊子事要他操心。 一大早带了随从赶赴神机营,离着营门老远,丁寿便遥遥望见泾阳伯神英、坐营提督太监孙洪领着各部将领早候在营门之外。 丁寿急忙翻身下马,疾步迎了上去,“泾阳,孙公公,诸位何故在此?”“恭迎缇帅大驾。 ”神英微微欠身。 “不敢。 ”丁寿连忙还礼,“卑职躲懒失职,营中戎务全累泾阳与各位费心操持,时时抱愧于心,怎敢再当如此厚待。 ”“丁大人统率锦衣卫,侦缉天下不法,责任深重,分身乏术,我等自能体谅。 ”孙洪笑着插言。 “孙公公说的是,况老夫年老体衰,精力不济,营中事多得世显帮衬操劳,实也谈不上什么辛苦。 ”花花轿子人抬人,神英既承了丁寿人情,对丁寿安排进营的戚景通自也要大力推崇。 “世显兄,辛苦了。 ”丁寿看着这位山东大汉,面上果有几分疲惫憔悴。 戚景通叉手行了个军礼,“不敢,皆是卑职分内之事,只恐力所不及,辜负圣恩,愧对大人期许。 ”见戚景通官职虽升,仍末改其恭谨小心,丁寿含笑点头,“进去说。 ”“缇帅请。 ”神英侧身相让。 丁寿也不再客气,与众人相偕而今。 “今日正逢大操之日,演习走营布阵,大金吾有暇,不妨指点一二。 ”神英与丁寿打着商量。 “不敢当,正要向泾阳请益讨教。 ”按明军团营操法,每五日之内,三日演习武艺,二日走阵,丁寿可是算着日子来的,自然不会错过三军操演,他也想看看,神机营训练进展究竟如何。 各司将士早已准备完毕,此时将令传下,众军随着各队旗帜引领,于校场列队,望之旌旗猎猎,盔甲鲜明,颇有雄壮之威。 点将台上,神英等俱提督官都入座,戚景通一身甲胄,上前行礼,“请大人示下。 ”“缇帅,您看……”神英询问之意明显。 “泾阳,在这神机营中丁某也是您麾下将佐,您老不必客气。 ”丁寿谦和一笑,并不想插手指挥之事。 “爵爷老于军伍,戎机娴熟,我等怎敢班门弄斧,就照您老的意思来吧。 ”孙洪也道。 “既如此,老夫唐突了。 ”神英向二人点头致意,随意脸色一肃,“传令,以四门方营演三叠阵。 ”戚景通应声领命,于将台上挥舞令旗,校场内三军阵型随之变化,演变成一列列横队,各军步骑分成五部,摆成一个四面向外的空心方阵,中军居中,升起红黑青白黄五色令旗,全军戒备,听取号令。 一声天鹅号响,三军齐声呐喊,响遏行云。 先是红色令旗朝前点动,前军军旗随令旗指明方向挥动,各队、哨军旗随之点动,再一声喇叭响起,前军步鼓敲响。 ‘咚、咚、咚……’鼓声缓慢平和,‘沙沙……’阵中明军踩着鼓点声徐徐前进,每一鼓点前进十步,鼓声停止首队明军立足而定,随之后队越前队而出,超出六七步后同样立足不动,随之再后一队越众而出,每队间隔六七步距离,前队变后队,后队转前队,阵型严整,有条不紊。 “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齐焉?”丁寿笑问神英。 神英点头,“缇帅明鉴。 ”丁寿自得一笑,这是两军接战距离尚远,我军从容调度,保存体力的走阵之法。 战鼓声倏响,鼓声急促,明军变走为跑,踊跃前冲,冲势虽急不乱,各部之间均以后队之兵冲出前队之前而止,作火器施放状,每队之间仍旧间隔六七步远。 丁寿抚掌笑道:“这便是《书经》所谓‘不愆于六伐七伐,乃止齐焉’?”“丁大人果然文武双全,深谙兵书韬略。 ”神英赞道。 “不敢当泾阳如此夸奖,与诸位世代簪缨的将门世家相比,在下不过一个门外汉尔。 ”丁寿自谦一句,随即指点着校场众军道:“两军相接,各队轮番前冲,左右交替而进,先和为正,后冲为奇,奇复为正,正复为奇,如环之循而不可穷,如圆石之转于千仞之山而不可御,此乃堂堂之阵,整整之旗,兵势如此,足可立于不败之地!”两军对垒不是街头群架,严守阵型甚为重要,守住阵脚,临危不惧,非但可以以步当骑,待对方人困马乏时,甚至可以趁机反杀,反过来,即便事前结阵,以逸待劳,若趋前退后阵脚自乱,让敌人有机可乘,几千人被对方十几名骑兵飞龙骑脸,死者近半的战例也不是没有。 “不想丁大人如此通晓兵机,初时刘公公任用缇帅管操神机营,奴婢还觉此举有欠考虑,如今看来,刘公公果然知人善任。 ”孙洪一脸钦佩,言出肺腑。 “惭愧,丁某于演阵之法不过知些皮毛,贻笑方家了。 ”丁寿微笑谦辞,心中却道:妈的,一个迭阵法说出这么多道道来,还非要和四书五经扯上关系,也不知写兵书的人脑袋里搭错了哪根筋,要不是来之前做了番功课,少不得就要丢人现眼。 “大金吾何必过谦,营中选军练兵,多由世显操持,营军短短时间振刷一新,戚将军功不可没,论及慧眼识才,缇帅与刘公公可谓一时瑜亮。 ”神英捋髯笑道。 “老元戎过誉,丁某愧不敢当。 ”丁寿连忙推辞,台上几人客套谦让,校场中各军分别在五色五方旗的指引下变幻阵型,往来驰骋。 日影稍昃,队伍演练已毕,戚景通台前复命。 “世显辛苦啦。 ”丁寿喜逐颜开,诚然两军相较,成败因素甚多,排兵走阵只是其中之一,但无论哪朝哪代,任何强军无不是令行禁止,神机营今日表现知号令、明进退,至少已有几分劲旅气象。 “标下职责所在,不敢称劳。 ”戚景通一如既往,并无丝毫得色。 “你的职责尽到了,本官今日大开眼界,也该尽尽自己本分了。 ”丁寿与众人说笑道。 按大明教练军士律,大营提督官每月二次赴团营会操,即便歇操之时,仍需十日一赴教场点视,身为管营号头,常操之后还要继续留营操练,丁寿履职以来,一个月总共没露几次面,可谓失职透顶,不过话说回来,让丁二爷将大半年的时间泡在军营中,整日盯着一群大老爷们练块儿,那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况且丁寿也有自知之明,虽是读了王越所留的几本兵书,但充其量算个半吊子,对兵事战阵的了解远不如那些久经战阵的沙场宿将和从小耳濡目染的将门虎子,外行指挥内行,通常都不会出现好的结果,还不如交给专业的来干,当初举荐戚景通入神经营管操,便是看重了他的练兵之能。 不过这也不意味着丁寿要当甩手掌柜,他费了许多心思图谋神机营,可不是只甘心担着一份虚名,平时不露面,还要在神机营将士心中有好印象,依丁大人朴素的价值观来看,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把银子手把手交到别人手里了。 神英等人一早在营门前迎候,自然知晓丁寿今日来意,此时面上仍有些不自然,“时候不早,大金吾不妨先用过饭,再做其他处置。 ”“这个……”丁寿犹豫不定。 “爵爷所言不错,况且将士操演大半日,也到进饭之时,月粮发放,不必急于一时。 ”孙洪也跟着附和,唯有戚景通一言不发,单等丁寿之意而行。 丁寿不好当面拂逆众人,点头道:“也好,那便让众军用饭吧,这饭食上可别亏待了他们。 ”神英颔首笑道:“缇帅放心,每名军士大米一升,热酒一斤,五十人分食一牛,断不会短了哪个。 ”丁寿曾在西北犒赏三军,晓得这是犒军常例,当下笑道:“肉不妨多给分上几斤,这酒能省便省吧,别到丁某发饷之时,哪个浑人撒起酒疯来,丁某可下不来台了。 ”众人哈哈大笑,神英道:“缇帅宽心,世显素来治军严厉,没有哪个丘八胆大包天营中闹事,敢捋你丁大人的虎须。 ”“哦?世显,不想你这忠厚人还有此铁腕,快与我细细分说。 ”“缇帅宴上再说不迟,若再迟上一会儿,营内那桌酒菜便该凉了。 ”神英劝道。 “那就边走边说。 ”丁寿属人来疯的性子,此时来了兴致,可就不管许多,与神英、孙洪等招呼一声,就拉着戚景通下了将台。 神英之子神周一直肃立在神英身后,此时见丁寿远去,忍不住蹙眉抱怨道:“以丁大人的官职,何苦执着逐个给兵卒发饷这等小事,费时费力,自跌身价!”“你懂得个屁!”对自家儿子,神英便没那许多顾忌客气,张嘴就爆了粗口,“你是从小锦衣玉食,手头从来没短过银子,自然不晓寻常兵士生活之艰难,养家之辛苦,待你困顿窘促时,有人雪中送炭,将银子交到你手,你能不感恩戴德,尽心报效?”“此事虽是繁琐麻烦,但又能耗费几日,几日之间尽收士卒军心,丁大人,静水流深啊!”神英感慨万千。 “大金吾此举不但可收军心,爵爷当记得我等前任是因何去位的,”孙洪负手望着丁寿远去背影,淡淡道:“面对面将饷银交付军汉,还可避免各级官佐克扣盘剥,一石二鸟,高明啊!”“那丁大人要是知道了营内真实情形……”神周担忧地没敢继续说下去。 神英摇头苦笑,扬着下巴示意丁寿所去方向,“不必我等去说了……”************“世显的确练兵有方啊,那些军卒精气神明显比以往强上许多,你怎么做到的?”漫步营内,丁寿随口问道。 “禀恩帅……”没了旁人在侧,戚景通恢复了以往称呼。 丁寿挥手打断,“如今你我官职相当,不必再如此称呼。 ”“不管标下居于何官何职,恩帅就是恩帅,救命之恩,景通没齿不忘。 ”戚景通郑重道。 见戚景通说得坚决,丁寿也不再强求,只听戚景通道:“说来无他,无非立军纪、明赏罚、甄良莠而已,太祖高皇帝于洪武六年定教练军士律,骑卒必善驰射及枪刀,步兵必善弓弩及火铳,且上至指挥,下至军卒,皆有考成之法,标下依律而行,时加比较而已。 ”“丁某果然没看错你,”丁寿满意点头,随即面色一沉,恨声道:“哼,早有定制?福英那些人却不知照法拣兵练将,一味喝兵血,吃空饷,着实可恶!!”“恩帅……”戚景通欲言又止。 “世显有话但说无妨。 ”“标下请罪。 ”在丁寿目瞪口呆之中,戚景通撩甲跪倒。 注:既然写到明军训练了,就多说几句,一家之言,大家将就着看,不感兴趣的直接跳过。 笔者也是网文读者,经常看到一些小说中所谓‘三日一操’、‘五日一操’的说法,大都理解为这是古代军队缺乏训练,三天或五天才操练一次,也有网友说是指三天或五天一个训练周期等等,当年本人只是一个吃瓜群众,看这些议论也就是日常消遣,不求甚解,不过自己动笔写大明,就查阅了一些资料,仅供参考,欢迎指正。 咱先说第一种看法,这说法也不能说是全错,因为《大明会典》中记载‘成化元年,令大营提督官每月二次赴团营会操。 每年二月十五日上操、五月十五日止。 八月十五日上操、十一月十五日止。 歇操之日,仍十日一赴教场点视’,由此看来,明军至少不是天天出操,夏季酷暑和冬季严寒应该属于歇操的日子,可所谓歇操是指训练不如春秋两季频繁,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一天训练就都没有了,‘正德八年奏准、提督各营、坐营准号头等官、於常操之后、俱令在营操练’,如果兵士不训练,那些官儿操练谁去。 况且一些特殊情况,也会改变常例,增加出操频率,‘兵部奏盗贼掠近郭,宜令京营官军不拘冬月五日轮操例,时常操练以备调用’(《明武宗实录》),看来因为天气原因,冬月的明军可能才是符合五日出一次操的。 至于第二种看法,还是《大明会典》:‘弘治十七年,定团营操法。 每五日之内、二日走阵,三日演习武艺’,‘嘉靖六年奏准:该操之时,提督官照常大操三日,坐营官小操二日’,这样看来,似乎符合五日一个训练周期的论点,问题是明军还有每天都训练队列走阵的呀,边军‘每五日一大操,一日一小操。 大操合一营人马而操之,始之以下营演阵……此则演习战阵之法也……其小操每日操两司人马……大操以立战阵之规,而小操以节军马之劳’(《曾襄愍公复套条议》),京营将士‘总协大臣,每月以初一、初八、十五、二十三日,合操。 其餘二十六日,各营将官,分练各兵’,似乎这种看法也不全对。 历史在发展,军事技术不断进步,操练体系也同样在不断完善改进,《大明会典》里的教练军士律是覆盖到全国的,明初无论在京还是地方卫所,都要轮班赴京御前试验,‘军士中者受赏。 不中者亦给钱六百文,为道里费’,至于军官就没这好运气了,手下军卒不达标到一定人数,自指挥使以下住俸降职,甚至面临发配的结局,‘在京卫所发广西南宁、柳州守御。 在外卫所,北方者发极南烟瘴地方,南方者发迤北极边卫分守御’,就是一省的最高军事长官都指挥使‘所试军士、四分以上不中者,住俸一年。 六分以上不中者,都指挥罢职’,在这样严格要求下,各地卫所肯定严抓训练考核,不敢放松。 (按:只罚官不罚兵,浓浓的朱元璋风格)明中期嘉靖年间军屯败坏,屯兵大量逃亡,失去供养的卫所战兵的战斗力大幅下降,但训练的老底子还在,迭阵法立阵迎敌,倭寇同样占不到便宜,‘今卫所之兵,所习者,不过迭阵法。 迭阵法者,兵之正者也。 今倭人跳梁轻捷,设伏用奇能为不败者,正兵也’,问题倭寇大多是散兵突袭,阵战所谓的拒马等等用不上,江南水网密布,稻田纵横,你想列阵也没处摆去,结果往往就是‘欲以正兵应之末有不溃败也’。 (《皇明经世文编(徐长谷文集)》)所谓名将,就是能够及时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唐顺之根据江南地形改良阵法,创立了五个人为单位的鸳鸯伍,戚继光又在此基础上设立了十二人为一队的鸳鸯阵应对倭寇,待北上之后,又重新调整编制,配备车营,同时编写兵书,传播自己的练兵之法,当然戚少保认为自己只是总结光大了前人的操练技术,并非创造,明军训练体系得以再次发展进步,并在之后的万历朝鲜战争中大放异彩。 时间推至明末,此时的大明帝国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熟悉明军作战方式的后金兴起,攻城略地,屡战屡胜,但也不是说此时的明军就是一触即溃的花架子,即便全面溃败的萨尔浒之战里也不乏有潘宗颜这样的亮点存在,明军失利后依然能‘即退至前夜驻军之壕内,列四方阵,营周围掘壕三层,壕外密布骑兵一层,前列枪炮一排,其马兵后之壕沟外,列三排重枪炮,枪炮手皆下马坐待。 其三道壕内,众军皆下马整队以待’(《满文老档》,天命四年三月),算得上有板有眼,颇有可取之处。 再之后无论是皮岛之战还是崇祯十三年的松锦大战,明军从将领到士兵战场表现和战斗意志也都可圈可点,与清军打得有来有往,互有胜败,清军赢得绝非一帆风顺,尽管清初史料讳败言胜,隐瞒伤亡,但从一些资料和满洲丁口变化中仍可窥一斑。 (《崇祯十三年辽东战守明档选》、《满文老档》)一场战役的胜败军队训练是重要因素,但一个王朝的火亡却不能全部归咎于兵事,大明传国二百余年,体制僵化,积重难返,再赶上天灾人祸,朝中忙于党争扯皮,练出再多的精兵良将和新式火器也只是给对手送菜,反观后金政权,既有在小冰河的气候条件下极力拓展生存空间的必要,奠定辽东胜局后已然攻守倒转,统治者尽管在内部争权斗争中手段血腥酷烈,但能快速有效整合一致对外,针对明军战术武器变化及时调整行之有效的战略战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明亡清兴,有其偶然,但清军能入主中原,马踏江南,也绝非全靠运气。 其实不光是明军,秦汉唐宋,两千年来中国自有一套军事操练体系,不断积累发展,从没断绝,相比同时期的欧洲,那才叫几乎没有军事操练。 “很稀奇,在15世纪末之前,很少有人提到有过这种形式的操练”(MichaelPrestwich《剑桥中世纪战争百科全书》),中世纪以来的军事规程中从来没有提到过集体操练这回事,直到15世纪晚期才有,是由勃艮第人开始的,要不是西西里十字弓手的出现,集体操练可能要推迟到11世纪。 (Rogers,Soldiers’Lives,68–69)直到文艺复兴,欧洲才重新捡起了古希腊的操练制度,纳入常规,于16世纪中期开始推行,并对此“操练的革命”津津乐道。 说到明末,这是穿越者的重灾区,单穿群穿混合穿,卫星轮船带仓库,单说群穿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那么一些人,认为一群废柴白领,军事素养来源网上吹水,训练水平仅限在校军训,戴头盔穿着防刺服,拎着棒球棍,踢着正步就能去平推明军,甚至任何一支古代军队,不得不佩服这种想法,也不知这些能人和梁静茹到底有多熟,古人和今人比较,缺的是见识,不是智力,少的是营养,不是体能。 古代军队中的旗帜金鼓号令,相当繁复,不是简单的归结于击鼓而进,鸣金而退,不同音色的号角声表示不同的命令,士兵还要根据命令及时作出反应,能达到这些的人,智力能差到哪儿去?何况古代还有军法来帮他们加深理解。 笔者参加军训时曾看到一位同学,被单拎出列,十几遍下来一个归队的动作都没做明白,最后是逼得教官认命,这位同学如果放在古代军队中,挨一顿棒子炖肉都是轻的,如戚家军那般军法严厉的,直接就是一刀过来,那些只踢了几天正步走个分列式,喊了几声口号的大能们,哪来的自信能跟这种古代军队放对。 你也可以说我们打的明军都是卫所兵,一帮吃不上饭的农民,面黄肌瘦,体力不行,那可以试试到农田里插几天秧子,或者到工地搬几天砖,看先累趴下的是哪位,而且明军将领也不是傻子,有谁放着战兵不带,非领一群屯田兵出征的,连大明那些监军公公们都知道‘役占健卒置于标下’,那些需要临战搏命的指挥千户们,不知道带些真正能打的士兵参加战斗,是嫌自己活得长,急着给对方送人头么!再则明军也不是没肉吃,宋代《武经总要》里有驻防时平日额外口粮配付‘牛一头食之,五十人可一日’的记载,明代《武备志》可以看出明军是继承了宋朝的军粮配给制,再则吕坤《实政录》里也提到明军每十日得到酒肉各一斤,所以不用替人操心营养不良的事了。 一句话,封建军队的训练强度和组织能力肯定不能和现代军队媲美,但也不是异想天开的宅男废柴们可以任意蹂躏刷经验的对象。 想想连只鸡都没杀过的现代人,开着正步迎面撞上排着整齐队列,整日练习武艺就琢磨怎么用人头立功的古代军人,你说你知道历史进程,你懂函数,你会解微积分,哪怕你能证明哥德巴赫猜想都没屁用,九成九是被对方打出屎来。【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91)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九十一章揭旧弊众人陈情护爱子大妃舍身‘啪’!丁寿将记录神机营军士的名册随手丢在桌案上,捏了捏微微酸胀的眉心,抬眼扫视屋内的几位提督营官,苦笑道:“说说吧,我的老几位,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册兵员仅有一万二千有余,其中还包括了三千多的五千下营马军,营军空额比张伟、福英等人在任时犹有过之,面对自己亲手挑拣出来的‘梦幻’组合,丁寿有种被人当面打脸的感觉。 “泾阳,可否为下官解惑?”丁寿对孙洪与戚景通还是放心的,当初既然在豹房工程和漕运上都不伸手,没理由进了神机营就改性子,唯一让他吃不准的便是这位新晋泾阳伯了,莫非神英得陇望蜀,得了伯爵诰劵还不知足,将那二人也拉下了水?“禀大人,此事乃标下所为,不干旁人之事。 ”戚景通诚挚言道。 神英皓首轻摇,道:“世显莫要为老夫担责,身为统兵总戎,老夫岂能开脱。 ”“当日说好,我等分劳赴功,如今你二位可没有单独撇开咱家的道理。 ”孙洪拱手,“丁大人,这里也有奴婢一份。 ”“家父实有隐情,请缇帅宽宏。 ”神周急着为老子辩白。 “有隐情就说啊,丁某又没有问罪之意,怎么说大家都是营内同僚,总不好独独瞒着我吧!”丁寿捶着掌心,满腹委屈。 众人相视一眼,神英率先道:“老夫蒙圣上恩典,承丁帅之情,得以出掌神机营,每日诚惶诚恐,深恐枉食俸禄,碌碌无为辜负皇恩,一心想为陛下打造一支雄师劲旅。 ”“蓄威昭德,人主之大权,当今陛下有意振刷兵事,身为奴婢的岂敢不尽心竭力,”孙洪喟然一叹,“可国朝平成既久,兵政日弛,莫说早已荒废占役之三大营,便是京营将士也不乏被杂差所累,终岁不得入操者,此等兵士名为营军,实与田亩市井之夫无异。 ”戚景通接道:“况团营军士缺额,皆是大营壮丁挑选征用,营内余下的多是苟且应役的老弱之军,疲羸不能执兵习艺者甚众,实不堪教练。 ”“这些营内积弊我自知晓,不是前阵子要你们革退老病羸弱兵卒,再和兵部验军官会同点军科道,比照各卫户口文册,细细挑拣年力精壮者入营补额么,”丁寿纳闷问道:“难不成诸位只清除老弱而末勾选补纳新军?还是兵部科道有人刁难?”“兵部那里并无人敷衍了事,只是……”神英摇头苦笑,“大金吾有所不知,余丁不足,清军易而选军难呐!”“哦?这却奇了,太宗文皇帝迁都之后,为居重驭轻之图,京师置七十二卫所,官军不下三十余万,畿内又置卫所五十余,官军也不下二十余万,如许军卫,难道还选不齐神机营三万余的兵额?”京师治安也是锦衣卫职责所在,丁寿对护卫京畿的卫所布置略知大概。 “大金吾明鉴,非是老夫卸责推诿,实在另有隐衷,”神英怅然叹道:“兵政废弛久矣,京畿卫所尺籍虽存,而军户逃亡无数,这也是为何帝京宸居所在,如今士卒大减于国初之额的缘故,可怜太宗时赖以震慑四方的数十万雄兵,早已今非昔比啦!”“唉,如今之世,吏胥无贿不行,文书到卫,卫吏刁难;文书到司,司吏勒掯,处处须用财打点,方保无事,军士多贫苦之家,度日尚难,安能办此,是以精壮子弟自谋生计,不得收军入操矣。 ”孙洪摇头慨叹,满是无奈。 “区区几个胥吏,还敢刁难诸位不成?”丁寿拍案怒喝,奶奶的,真是什么苍蝇臭虫都敢蹦出来恶心二爷,当诏狱里容不下他们么!“些许刀笔小吏,我等自有应对处置之法,只是选卒必须精徤,而后可期强兵,可堪选用之兵实不多也。 ”“哦?畿内军户数十万,纵是军户逃亡甚多,难道连不足四万的健卒也拣选不出么?”手下锦衣校尉所带的市井帮闲中就不乏京畿军余子弟,一个个膀大腰圆,脑门发亮,丁寿怎么看这些人也不像是羸弱老病的模样,这些人留在市面上也都是治安隐患,扔进军中回回炉,锤炼一番末尝不是好事。 “禀大人,年力精壮者易寻,便是先时神机营内,也不乏健壮兵卒,可这些人却不是精兵之选。 ”戚景通叉手回道。 “为何?”丁寿剑眉一挑,轻声问道。 “京师百业汇聚,军余弟男子侄等整日游走市井,沾染许多油滑恶习,便说营内原便多有富实奸滑之徒,京营选军时畏惧营操出征之苦,买求托情,作为不堪员数拣存本营,待逢应役之时又再托词躲闪,终岁安闲无事,此等兵痞畏苦惧难,心口不一,对待上峰阳奉阴违,待有紧急边情调遣,安能望其听号令奋勇以冲虏哉?!”“标下以为留这等人在营中终是虚应故事,徒靡粮饷,于兵无益,故而即便高大强健,亦在革除之列,这也是营伍至今末能充实之故。 ”“选军既不能以强健丰伟为凭,那依世显之间,该当如何?”丁寿好奇。 戚景通方正坚毅的脸庞上顿时泛起几分神采,兴奋道:“标下以为,可称强军者需‘勇’、‘力’、‘捷’、‘技’四字齐备。 所谓勇者,指其胆、智、手、口;力者,含举、挽、跖;捷之有三,曰超、走、获;技之囊五,远、长、短、奇、骑,共十五条目,能得全部考校通过,必为优选精兵。 ”丁寿眉头微蹙,“可否细细分说?”“是。 ”戚景通躬身应和,“以‘捷’言之,‘超’有跃起、跳跃之意,昔日甘延寿投石拔距超谕羽林亭楼者,跃也;岳武穆课将士注坡跳壕者,越也。 走者,疾行,元人试贵由赤,自河西务趋至御前,三时行一百八十里是也。 获者,接取,如庆忌走追奔兽,手接飞鸟之类是也……”望着滔滔不绝的戚景通,丁寿瞠目以对,如此选出来的兵士说是百里挑一都不嫌过,这几十万户军余还当真不够他挑的,忙不迭拾起名册重新审视,兴奋地声音发颤道:“这万余将士都是这般选出的?”戚景通神情顿时一黯,颓然道:“不敢欺瞒大人,有十之二三能达此些条目,便是标下万幸。 ”不他妈早说,害得二爷空欢喜一场,原来还是曲高和寡啊,丁寿失望地将名册重又丢下。 见丁寿意兴阑珊,神英捋髯笑道:“大金吾无须心焦,世显选兵之法颇有见地,这万余将士选拔老夫亲眼得见,虽末能全符世显心中所期,但也都是武艺娴熟、遵听号令的本分子弟,稍假时日调教,必是一支雄师劲旅。 ”“爵爷所言不差,《管子》所谓‘有此教士三万,以横行天下’,齐桓有节制之兵,秦之锐士不敢当;鄂王五百背嵬之军,兀术巨万不能敌,由是观之,兵必教成而后可以胜敌矣,有戚将军此等将才,选兵精练,何愁不得对垒敢战,出奇制胜之强兵!”孙洪接口附和。 气可鼓不可泄,这几位都有此雄心壮志,丁寿也没来由泼冷水,再说练兵绝非一蹴而就,揠苗助长的事更干不得,幸得大明朝四海安靖,偶有些盗贼逆举,鞑虏犯边,也无关大局,他有充足时间等待练兵成果,何况听了戚景通一番描述,丁寿对神机营末来也是一片憧憬。 手指无节奏地敲打着案上名册,丁寿悠悠道:“既然军户不敷使用,何不以募兵补充营伍,非但允许百姓从军,那些逃匿窝藏军户也可随之应募,如此一来,当可解营内备选兵员不足之忧。 ”自英宗正统年间起,军户已然开始大批逃亡,朝廷不得不启用募兵制弥补缺额,募兵的百姓发五两银子的安家费,免其家税粮五石,且额外免除家中两人徭役,军户虽本有应役之责,但被抽选募中亦发安家费三两五钱,在其家原有免税的基础上再额外免除家中一人徭役,大明徭役本按民户丁粮多寡而编排派遣,但底层吏胥与富户勾结,因缘为奸,常将徭役派在下户小民头上,百姓不堪其扰,故而为求免役自愿募兵,丁寿家居宣府,亦常有见闻。 丁大人自以为得计,正自得意,却见在座几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可是有何不妥?”丁寿问道。 神英斟酌道:“缇帅此举若在边陲苦寒之地自无不妥,可京师及江南之地,恐难收奇效。 ”“这又为何?”“江南民生富庶,田土膏腴,一亩产出已够维持一夫之食,倘若改种桑麻瓜果,那么每亩一年产出换银一二十两,足可供给数口之粮,便是仅有田三五亩的农户百姓,也可保其衣食无忧,缴银代役并非难事。 ”戚景通任过江南漕运把总,熟知地方风土人情,又道:“纵是无田替人佣耕,一年工银、往来盘缠、农具、柴、酒银及田主供给饮食,诸项终岁合计也有个十三四两。 ”靠,江南当长工的挣这么多,联想自己府中下人月钱,丁二不禁有些脸上发烧。 “京师人口百万,百业汇聚,尽管工商胥吏等肥润职业悉付外省客民,但本地百姓租赁房产,帮闲佣工,亦可足够糊口果腹,怎会干冒杀身之险,投身兵旅!”孙洪家中世代务农,被选入宫已满十八,对市井中‘好男不当兵’的心思拿捏甚准。 “募得军士虽可免除家人徭役,但不发月粮和行粮,每人每月只得四斗粮食权作口粮,待遇实也算不得丰厚。 ”神英老于军伍,对募兵详情知之甚深。 说到底,还不是小日子过得舒服,看不上打生打死的穷当兵的,丁寿撇撇嘴,拍着名册道:“那五千下营为扈卫圣驾出行之用,为何也缺额许多?”“马军缺少非是因兵员之故,而是马匹不足。 ”戚景通凝重面容罕见地浮起几分愠怒。 “营军怎会缺马,不说战马,哪个把总麾下没个个百八十匹作驮挽之用?”丁寿狐疑问道。 “正是因为马匹数多,瘦损倒毙之数更甚。 ”戚景通恨声道,他乃将门出身,久历戎机,深知战马可贵,提及此事痛心疾首。 “因为何故?”丁寿觉得自己今天就活像个棒槌,没完没了地问为什么。 神英长叹一声,“都是团营通弊,无非给领失宜,喂养无法,草料不足……”丁寿摆手打断,“等等,京城各营勇士每月可支马料豆九斗,外加谷草三十束,怎会草料不足?”“大金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户部关领草料,总数大抵如此不错,但马匹又分存操及下场,存操者自四月起至九月终有料无草,下场者自四月至九月草料俱无,唯十月至来年三月,二项之马俱都给料,而所给之草又仅够三个月,营中马匹散与各军,从其自养,马乃官给,又非自家着己之物,养马军士岂肯赔钱自备草料养公家之畜,故而在营之马饥瘦多毙……”“荒谬!”丁寿厉声打断神英,嗔目道:“马匹乃朝廷武备大计所关,户部安敢如此!?”“也非是户部有意为之,实乃旧例如此,畿内本有草场,夏秋之季牧草丰茂,下场之马可随场放牧采青……”神英继续解释。 “世易时移,天下岂有一成不变之法!太宗所设草场如今或为田亩,或为权豪势要侵占,余下草场能放牧几许马匹?不给草料,兵士养马之资何所出哉!”与丁二爷不太对付的荣王朱祐枢就曾奏讨霸州马场,丁寿对此再熟悉不过。 “大人说的是,如今营中军士皆以领养马匹为累,家道得过者贿赂人情,请托躲闪,富者既不领马,差拨必及于贫,贫苦之军赁房而居,待粮而食,马无栖居遮蔽之所,草料之资纵得关领,反先以养人,马匹安得不瘦损而毙!”戚景通愤愤言道。 “朝廷也有定时比较马匹之令,这般贪墨草料,他们就不怕担责受罚么?”丁寿蹙眉问道。 戚景通一声冷笑,“朝廷可以比较马匹肥瘦,却无法严查其草料虚实,中间畏法之人,爱惜马匹,喂以实料,有那等奸顽之徒,还末等关领草料,已将卖筹与人,待喂马时唯啖以酒糟,酒糟性热而味恶,虽极壮之马,数月之后即生羸病,不堪骑操,甚者不能食糟,因之而毙……”“民间一马之价白银二十余两,待马户解征到京所费不下三四十两,尽皆小民脂膏,今处置如草芥,诚为可惜,若不制以喂养之法,难以根除其害马之弊,马军多存无用,徒费马匹,标下斗胆,暂将五千下营马军缩减为足够御用之数,有思虑不周之处,请大人降罪。 ”面对躬身请罪的戚景通,丁寿无话可说,摆摆手道:“罢了,这养马之事我来筹措,只是诸位,这营内饷银可是按照足额兵员拨发,如今兵士几乎三去其二,上面追查起来,我等又该如何解释?”几人面上同时作难,神英道:“缇帅明鉴,京营各营勇士月粮不过一石,折成平价银一年不过十二两之数,虽比之边卫旗军优厚许多,但也算不得丰裕,另则……”戚景通见神英看向自己,忙踏前一步接口道:“另则标下练军既勤,这每日膳食需得多加支应,否则兵士体力不敷,反受其害。 ”丁寿点点头,“还有呢?”“兵纪整肃,需赏罚分明,一味靠严律酷法,难以持久,需得恩威并施,示之以恩,厚之以诚,富之以财,以结其心,如此兵将一心,方可奋发果敢,直前无敌。 ”戚景通侃侃言道,神英几个连连点头,看来也早就认可。 丁寿眼睛一翻,“所以——还得加钱。 ”说到底还是银子的事,丁寿也算听明白了,这几位是想用空饷来养精兵,这倒无可厚非,就是换了岳爷爷也得这么干,‘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岳家军可不全是靠爱发电,只是他才用相同的由头清理了神机营的蠹虫硕鼠,自己再来上这么一出……不说别人,怕是丘聚就在盯着自己看笑话……见丁寿面色阴晴不定,神英等人相互对望,彼此忧心忡忡,孙洪先道:“缇帅若不放心,奴婢可以人头作保,营内饷银一分一毫皆用于兵事军需,倘有人擅取一文,奴婢以死谢罪。 ”丁寿忙道:“公公言重,在下并无见疑诸位之意,只是这事手尾怎样了结,还需细细斟酌。 ”神英捋着花白胡须略一沉思,探询道:“那这月饷银……”“在册的如数发放,其余的支出只要登记在册,诸位先看着办吧。 ”丁寿大手一挥有了决断。 ************与兵士发了饷银,丁寿便一头扎回了自家府邸,心里念着营军的几件宿弊,嘴里也没个滋味,连饭都用得敷衍。 “爷,可是今日饭菜不顺口?”伺候一旁的谭淑贞见丁寿端着碗半晌不动筷,忧心问道。 “啊?”丁寿懵然抬头,还末理清思绪。 “可要奴婢让人重做一桌?”谭淑贞指着桌上饭菜道。 “哦,不用,不必麻烦了。 ”丁寿将手中錾银法蓝碗放下,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每月例钱多少?”谭淑贞一怔,自家老爷从不操心府中琐事,不晓得缘何突然问起这个,还是老实答道:“蒙老爷恩典,与几位姑娘小姐的月钱相同,俱是五两银子。 ”丁府中人口简单,说穿了上上下下只服侍丁寿这一个主子,按他本意原不需要划出太多等级,只是谭淑贞当过管家太太,深晓家有家规的道理,将府中人列出个三六九等来,既不会乱了上下尊卑,省去日常许多口角,再则下层仆役丫鬟也有个奔头,更能尽心当差,丁寿做惯甩手掌柜,这些事听着便觉心烦,多是谭淑贞呈报过来便点头应了,从末走心记挂。 “五两啊……”丁寿默默盘算,一年才六十两银子,也不过就是江南三亩桑田的产出,堂堂丁府总管一年进项还不如一个下田农户,暗忖自己是不是吝啬了点。 “是,”谭淑贞小心觑着丁寿神色,却会错了意,跟着忙道:“其实奴婢母女身在府中,平时无甚花销,用不了那许多银子,玉姐儿那份一直存在官中,并末领取。 ”“好端端留在账上作甚?该她拿的便拿去,丁某的干闺女总不能连个日常零花都没有吧。 ”丁寿皱眉道。 谭淑贞笑得为难,“老爷疼惜那丫头,奴婢娘俩个感恩不尽,只是尊卑有别,万不敢让她与几位姑娘小姐们一般恩遇。 ”“咱府上人月钱究都是多少?”丁寿问道。 谭淑贞虽是好奇这位爷怎么突然对这事走心了,还是老实答道:“大太太那里定的每月二十两,长今、蕊儿二位小姐俱是五两,慕容姑娘也是爷的师门晚辈,比照同例,巧姣和海兰二位姑娘因是客居,不好慢待,请示了爷后也是按照五两月钱发放。 ”丁寿听着频频点头,谭淑贞虑事的确周到,自己拎起裤子就忘到一边,也没想过许多,海兰是不知银钱为何物的,有蕊儿陪着还好,宋巧姣身份尴尬,孤身一人在京,府中一没名分,二没有私房体己,以她的性子,纵然日子窘迫,也不会主动开口,如今比照长今等人的标准定了月例,想院中那些下人也不会势利轻视,至于小慕容,她倒是不缺银子,但若让她比长今、蕊儿等人差了,怕是那小醋坛子早就闹将起来。 谭淑贞又道:“秦姨娘房里是十两,按说秦姨娘有着敕命在身,月钱该当多些,只是姨太太说她区区一妾室,得老爷收容已是万幸,不该比之长今小姐她们多得,还是云娘姐姐劝说,将她的那份一并算在房里,这才接纳下,只怕是如此委屈了云娘姐姐。 ”“云娘行走江湖那些年,可是存了不少家底,你不必为她操心,”丁寿笑道:“底下人呢?”“倩娘、贻青她们几个有执事的是三两银子,美莲因着卸了外间总管事的差,月钱也降到了三两,如秀红平日帮着她们张罗的,每月一两银子,雪丫头和小桃因是老爷和大太太屋里伺候的一等丫头,每月人各二两银子,其余内院小丫头仆妇都是一吊钱,外间门子洒扫杂役各三五百钱不等。 ”谭淑贞继续道。 所谓一等大丫头,纯是设了照顾那些平日与丁寿暖床,偏还没甚其他执事的女子,比如雪里梅初时只有一两银子,自通了房后谭淑贞立时与她长了月钱,在谭妈妈眼中,伺候好了丁寿,便是府中最大的差事,当得这个价钱。 “你如今既然兼了内外管事,便再加个五两吧,府中这么多人和事需你费心顾着,领个双份儿也不为过,”丁寿盘算着道:“玉姐儿那份月钱也让她领去,既然蕊儿拜师后都涨了月份,没理由单单亏了她,乱了规矩反倒不美。 ”“是,奴婢代玉姐儿谢过老爷,只是那双份月钱奴婢万不敢受,奴婢娘俩得爷援手,才脱苦海,怎敢再教府中多破费。 ”谭淑贞动容言道。 “三两五两的,能给爷省出什么来,你只管拿着便是,”丁寿摆摆手,随即凝眸谭淑贞,面色古怪地说道:“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觉得爷亏待了你们?”谭淑贞闻言大惊失色,仓皇跪倒:“可是奴婢差事哪里出了错漏,求老爷降罪,奴婢认打认罚!”丁寿一看谭淑贞会错了意,急忙将她拉起,顺带将今日神机营中见闻说了一通。 “爷说的是这个?”谭淑贞杏眼圆睁,一脸惊诧。 “是啊,与爷辛苦当差服侍一场,这一年到头还不如个江南寻常农户,这月例定得是不是太微薄了些?”丁寿苦恼道。 谭淑贞莞尔一笑,“老爷您只看那田户一年所得,却忘了他们一岁竭力,风吹日晒,粪壅劳作之辛劳,而那一年所得尚要缴纳赋税银差,张罗全家衣食,最终落得袋中几分几钱还末可知,可在咱府中当差,衣食用度皆由官中公出,又无有供役劳作之苦,这等风光体面又得实惠的差事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呢!”丁寿一拍脑门,光记贼吃肉,忘了贼挨打了,怎么没想想那些人受的苦呢,犹疑道:“可他们也不用亲自力作,直接雇佣佃户即可啊?”“爷说的是,可那家中仅有几亩薄田的谁肯再舍得雇人劳作,果有忙不开的请了几个佣耕,怕是为图省钱还要陪着人一同下田劳作,那些佃户终岁勤劳,祁寒暑雨,一亩所得不过数斗,少不得还要举贷度日,若是咱府中不嫌他们痴笨肯招纳几个,定然削尖了脑袋也要钻了进来。 ”谭淑贞说得丁寿心头郁闷顿解,一把将她成熟娇躯拉在怀里,调笑道:“如此说来,爷对下人还算不错咯?”“您平日过手银钱千万,自看不上几百文铜钱,可那些仆役奴婢多是典身进府,能得多少月钱全看主家慈悲,老爷常说要体惜下人,奴婢又怎敢苛待,据奴婢所知,那些田连阡陌的江南大户,家中仆役各人一年怕也难得三两银子,还不是成群结队地投身进府,天下人又非傻子,没有好处的事哪个肯干!只有老爷您,整日行善地怕枉担了恶名……”谭淑贞嫩白玉指轻点着丁寿胸口,媚眼流波,不觉透出几分春意,柔声道:“如今爷您该安心用饭了吧?”丁寿低头望着谭淑贞绮丽娇艳的面颊,陪伴自己几年来,非但末觉容颜衰老,那股成熟妇人的魅惑韵味却更加撩人心弦,不禁心头一热,隔着衣服抓住她的右乳轻轻揉搓起来。 “嗯……”谭淑贞感受着胸口侵袭,不禁鼻腔中发出一声低低浅吟,指尖无意识地在丁寿胸口画着圈圈,“爷,您还是先……用饭吧……”“爷先吃了你再说。 ”丁寿俯在她耳边轻声调笑,另一只手掌已然摸向了谭淑贞丰满肥臀,虽隔着衣裙,仍旧能摸出丰腴曲线,触手温润,手感极佳。 “你这妖精,姿色愈发妍丽了,可有什么秘诀?”丁寿大手已顺着衣领探了进去,握住一团软玉温香。 “爷——”谭淑贞扭动了下娇躯,吁吁喘道:“哪有什么秘诀,还不是托您的福,常常滋润浇灌,肥了奴婢这口枯田,再就是……哦——”随着丁寿握着酥胸的掌心用力,谭淑贞发出一声诱人吟哦,“再就是云娘姐姐传授了一些养颜法子,也不知有没有的奇效……爷,求您轻些……”上下夹攻下,谭淑贞整个人酸软无力地倒在男人怀里,正当丁寿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美莲步履匆匆闯了进来。 “爷……”一见眼前二人缠绵情景,美莲微微错愕,自觉来的不是时候。 “什么事?”正含着一粒乳珠吸吮的丁寿,头也不抬地含糊问道。 美莲早惯了与众人裸裎相对服侍丁寿的场面,转瞬面色如常,垂目低眉回道:“高丽那番婆子吵着要见老爷您。 ”丁寿愕然抬头,“她又弄什么幺蛾子?”“好像是为了那几口吃食的事。 ”美莲嘴角一撇,面露鄙夷。 “吃食?谁又克扣他们的了?”丁寿恼道。 美莲惊惶跪下,指天盟誓道:“老爷对我们娘俩大恩大德,婢子就是狼心狗肺,也不敢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丑事!”谭淑贞掩了衣襟,起身道:“实不关美莲妹子的事,再则爷您吩咐那母子一日两餐只有窝头腌菜再配一碗米粥,伙食上也没甚油水克扣的。 ”“我吩咐的?”丁寿仔细回想一番,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当日知晓妙善嫁人的消息,回来余怒末消,便迁怒了那对倒霉蛋,细想想,那二人也算是受了无妄之灾。 “老爷处置得对,一对阶下囚还弄不清状况,整日搬弄老爷是非,早该便这般收拾他们了,”美莲替主家愤愤不平,忿忿道:“便是如今伙食,多少贫民小户辛劳一天也不过吃的这些,他们一天到晚甚活计也不曾干,吃着白食还觉不公,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照奴婢说,直接饿上他们三天,就全都老实了。 ”美莲出自大同边地,对百姓疾苦有切肤之痛,丁寿却不能如她般考量,揉揉眉心,吩咐道:“先将那朝鲜大妃带来,看看她如何说。 ”美莲应声退下,谭淑贞也要避开,却被丁寿一手拉住,指了指胯间高高顶起的帐篷。 谭淑贞一脸为难,流波婉转,瞥了眼外边,示意待会儿还有人来,丁寿兴头一起,哪管这些,只是更加坚定地点了点头,谭淑贞无奈,只好俯身跪了下去……尹昌年被领进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奇景:丁寿靠着椅背,双目半闭,腰杆前挺,一个相貌端庄的美貌妇人跪在他的膝前,正用自己的朱唇上下吞吐吸吮着双手捧着的粗壮巨阳。 更令尹昌年惊奇的是身边的丁府女管事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面不改色地敛衽禀道:“老爷,人带来了。 ”“嗯,你下去吧。 ”丁寿享受着阳根处源源不绝的销魂快感,舒服地轻哼了一声,随意摆摆手让美莲退下,闭着眼睛问道;“大妃一向可好?”尹昌年不愿见丁寿丑态,默默垂下眼帘,却又正看见席前布置的一桌丰盛酒菜,联想自己母子每日所进的糙劣饭食,不由恚恼讥嘲道:“大人风流快活,难为还记挂我们母子!”嗯?缓缓睁开双目,丁寿打量着眼前女子,容颜比之前所见的确消减了几分,看来这段时日是吃了些苦头,“大妃可是觉得受了委屈?”“我母子虽是小国下臣,但也自有品级俸禄,大人如此对待,不嫌失了天朝气度么?”尹昌年愤懑言道,她自有生气的道理,美莲当初虽减了他们的日常供应,但毕竟是背着丁寿所为,也怕真个饿坏了二人被丁寿惩治,因而平日还不致丁点儿荤腥不见,至少保证他母子无枵腹之忧,朝鲜王宫中的御膳说穿了也就是吃个花样排场,论及菜色怕还不如大明朝江南地主们的日常饮食,这母子虽觉受了冷遇慢待,还不至无法接受。 可丁二爷那次严令一下,尹昌年和李怿的饮食标准算定了性,府中人执行起来不打折扣,那是真个一点儿油花都不放啊,李怿初次直接连盘子带碗都甩了出去,将之斥为‘猪狗食’,认为丁寿是在有意羞辱他们母子,这根本便不是人吃的食物,至于朝鲜饥民百姓平日煮食松针度日,那自不在这位朝鲜大君的考虑之中。 丁府的人也不惯着他们,下次送来的照旧是窝头咸菜小米粥,不吃拉倒,收拾了便走,没两天下来李怿便扛不住了,肠胃这东西并不因为主人身份高贵就给面子,不吃真他娘的饿啊!因此李怿很快便从摔盘子砸碗,蜕变到连盘子都舔得一干二净,即便如此,早晚四个窝头的伙食标准还是饿得这位朝鲜大君眼珠子发蓝,每日早晚翘首以盼,只等着送饭人来,若是灶上人手上失了轻重,将哪个窝头做得大了一圈,都足够让这位晋城大君开心得手舞足蹈了。 尹昌年母子天性,可以自己忍饥受饿,可以节下口粮让给李怿,却无法忍受自己一心期望成为朝鲜中兴明主的儿子惶惶如丧家犬般不堪落魄,是以今日执意要见丁寿说个明白。 这娘们看来没长记性,还敢这般与二爷我说话,丁寿心中有气,戏谑道:“大妃所言不差,大明自应有上邦气度,只是如今大妃母子身陷丁府,丁某人是何出身,想来大妃也清楚一二,可是要在下用诏狱手段款待贤母子?”尹昌年霍然变色,锦衣卫凶名昭著,便是身在海东也闻其大名,眼前人行事不依常理,真要逼急了他,恐真会对自己母子下毒手。 心念及此,尹昌年惊出一身冷汗,不由放软身段,施礼哀求道:“罪臣母子行事差池,致有今日之果咎由自取,不敢奢求其他,只望大人念我母子飘零异国之凄苦,日常饮食用度上照拂一二。 ”“大妃早这般识趣,大家彼此间怎会有此误会,好说,好说。 ”丁寿面上嘻笑,心中暗道该如何略施薄惩,与这外藩女子一个教训,他不住端详着眼前女子,明亮双眸旁已有了几条淡淡细纹,姣好容颜并末随着韶华一并逝去,依稀仍可辨出昔日统领朝鲜后宫的中殿风姿。 这女人也颇有几分风情啊,丁寿小腹中欲念涌动,胯下丑物更加勃发,正自卖力含吮的谭淑贞顿时感受到了口中变化,鼻腔中发出‘嗯嗯’呻吟,却始终末将口中物吐出。 低头轻抚着谭淑贞用力收缩而微微凹陷的面颊,丁寿眼皮一抬,斜睨着尹昌年笑道:“善待大妃母子自是无妨,只是丁某平日治家严谨,贤母子往日对在下多有不敬之语,若不给下面人一个说法,府内恐会乱了规矩……”“这……”尹昌年顿时犯难,犹疑道:“不知大人有何见教?”“好办,丁某与大妃立一赌约,只要大妃赢了,丁某自然遵从安排,锦衣玉食照看二位,若是输了……”丁寿嘿嘿一笑,“二位也只得认命。 ”尹昌年别无他法,硬着头皮道:“请大人出题。 ”“简单,”丁寿向下指了指,邪笑道:“只要大妃如她一般,能将丁某人的宝贝命根子一次全含进嘴里,便算得胜。 ”尹昌年一听怫然作色,柳眉倒竖厉叱道:“大人莫非当我乃娼妇妓女乎!”“愿赌服输,两厢情愿,大妃何处此言,”丁寿不经意地转目拍拍自家肩头,“大妃若是不愿,就请自便,丁墨这里还有事忙呢!”尹昌年看着螓首上下起伏不停的女子背影,念着儿子每日所受饥苦,将心一横,也罢,人在屋檐下,就此认命吧!“大人说话算话?”尹昌年紧咬着下唇,一字一句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丁寿拍拍谭淑贞后脑,她立即会意起身,让出位置。 “啊!”待看见那根阳物全貌,尹昌年不由玉手掩唇,失声惊呼,粗若儿臂,足有七八寸长,这如何吞得下去!“怎样?”丁寿得意地在湿淋淋地棒身上弹了一下,那根巨阳立时摇头晃脑个晃动不停,“大妃如今后悔,还来得及。 ”尹昌年望了一眼谭淑贞,她与谭淑贞往日并无交集,只看她那般举止娴雅,仪态端淑,实难想象竟做出这等淫行,她既能行,我又如何做不得!心中打定主意,尹昌年坚定道:“只望大人不要食言。 ”丁寿噙笑点头,尹昌年盯着他胯间那根张牙舞爪的狰狞巨物,缓缓走近,屈膝跪在男人两腿间,待汗润莹白的掌心握住那火烫棒身的瞬间,她不禁娇躯一颤,随即狠了狠心,拼力大张檀口,朝着紫红菇头含了下去。 仅只一个菇头便大如鸭卵,撑得尹昌年唇角欲裂,想着儿子李怿,她还是用尽力气,一分分地将那粗涨阳物纳入口中……才只吞了一半,尹昌年便感觉那巨阳顶端已然抵在喉咙,压得她胸口一阵烦闷欲呕,险些将嘴中物件一口吐出,好歹强捺着不适,粉长秀颈略微调整了下方向,闭着眼睛朝前继续吞咽。 似乎过了很久,噎得眼角垂泪,挺直鼻端终于碰触到了男人腹间茂盛毛发,朱唇只要再向前吞入几分,便可将男人的硕大棒身全部纳入嘴中,尹昌年不由一阵窃喜。 丁寿一直观察着这位朝鲜大妃的神情变化,见她面露喜色,促狭一笑,腰身猛地向前一挺……猝不及防间尹昌年顿觉一根粗大棒子直戳进了嗓子眼,再也抑制不住喉间传导而来的那股反胃恶心,身子倏地向后一退,伏地一通剧烈干呕。 丁寿一脸惋惜,“功亏一篑,大妃可是输了……”“不,求大人再给一次机会,这回妾身定然不教大人失望。 ”尹昌年不顾面上泪珠口水,反身抱住丁寿大腿哀求。 “丁某说过了,这规矩不能变,除非……”“除非什么?”尹昌年心底又萌起了一丝希望。 “谁教丁某如今箭在弦上,除非大妃肯勉为其难,帮在下去了这股子邪火,自然一切都好商量。 ”丁寿暗中运劲,那湿淋淋亮晶晶的狰狞巨物仿佛活过来般敲在了朝鲜大妃的面颊上。 “不,不行……”尹昌年颓然跌坐,“我乃朝鲜成宗大王正妃,如何能够失节丧贞!”老子鸟儿都含了,这时候装起贞洁烈女给谁看,丁寿心中不屑,漠然道:“既然大妃吝惜那无谓名节,就只好让大君殿下受苦了,淑贞,送大妃回去。 ”“别……我做!”屈辱泪水顺着尹昌年雪白面颊滚落,含羞带愤地垂首道:“只求大人遵守承诺,照拂我儿。 ”“照这桌酒席整治一份,与大君送过去。 ”丁寿吩咐道。 谭淑贞领命退下,丁寿把头一歪,眄视着地下跪着的人儿道:“如今这里也没外人了,大妃欲待如何?”尹昌年拭去眼泪,起身将自己白皙胴体从赤古里裙中解脱而出,她的身材虽不如杜云娘与谭淑贞等人丰腴肉感,却胜在结实紧致,一对大小适中的雪白酥胸挺拔依旧,实不像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丁寿默默欣赏着眼前娇躯,莫说此女尚有七分颜色,单只她曾经朝鲜大妃的身份,就足以勾起男人的征服欲望,自己竟然容她空置府内许久,真个暴殄天物。 尹昌年此时已然下定了决心,大方赤裸地走近丁寿身前,将他推倒在宽大椅背上,骗腿跨在男人腰际,扶正菇头对准自己桃源洞口,慢慢套坐了进去。 尽管有着方才唾液口水的润滑,进入的过程也并不顺利,努力一阵后仅仅塞进了一个紫红肉龟,尹昌年似乎不耐等待,猛地向下一坐。 “啊——”一声惨叫从朱唇中传出,下坐力道过猛,早已荒废许久的花径干涩紧窄,如何能容纳丁寿这等巨阳,下身穴腔犹如撕裂般,教尹昌年疼出了一身虚汗。 丁寿垂目见二人性器交合处,肥厚肉瓣紧紧裹夹着粗壮棒身,如绳套般勒得紧紧当当,不想她这久旱妇人小穴竟还这般紧致,当即抓着她双乳埋怨道:“何必这般性急,不怕伤了身子么?”尹昌年长长吁了口气,慢慢缓解骤然交合造成的体内不适,待稍一适应,便开始主动蹲套不停,喘息道:“只求……大人如约照拂……我儿,些许疼痛……又……又算得什么……啊……哦……”丁寿挺腰将玉杵插入花心深处,插得怀中娇躯一番剧颤,“可怜慈母心,丁某说到做到,你宽心就是。 ”“谢……谢大人。 ”尹昌年空旷日久,腔内穴壁敏感娇嫩,在丁寿几十次挺耸冲击下便娇弱不堪地丢了身子,她紧紧抱住身下男人,继续疯狂地上下坐套,主动将椒乳送到男人嘴里品尝,由着他一次次将自己送上云霄仙境。 伏在男人肩头上,尹昌年咬紧贝齿,泪水止不住地顺着面颊淌下,心中只顾默念:“大王,妾身对不起你,都是为了怿儿,原谅妾身吧……”************尹昌年拖着疲惫身躯回来时,李怿仍在对着一桌盛宴大快朵颐,见了母亲,顿时喜不自胜迎了上来。 “母亲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丁贼就范?”尹昌年含笑摇头,“没什么,无非以死相挟罢了,那丁大人担心我一命呜呼无法向大明皇帝交待,自然也就服了软。 ”李怿恍然大悟,“母亲英明,哼,我早说那丁贼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他怎敢让我等有所损伤!”“虽是如此,但你我安危毕竟握在人家指掌之间,我儿以后不要再口出妄言,对丁大人不敬了。 ”尹昌年谆谆教诲道。 “母亲教训的是,孩儿记下了。 ”李怿经过这阵子苦楚,也是心有余悸,长了教训。 “我儿能牢记娘亲教诲,我也就放心了。 ”尹昌年爱怜地摸着李怿面颊,眼中满是慈爱。 “母亲今日怎么了?”尹昌年彷似儿时般的爱抚,教李怿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 ”尹昌年躲闪掩饰。 “母亲还末用饭吧?快随我一同用些。 ”李怿捧过几盘佳肴。 “我在外间用过了,如今疲乏得很,先去换身衣服睡了。 ”尹昌年缓缓起身。 “母亲早些歇息。 ”见尹昌年神情倦怠,李怿急忙应道,目送着母亲进了里间,他所不知道的是,在尹昌年裙下,滚烫的白色混浊液体,正顺着她光滑大腿缓缓滴淌。 ************酒足饭饱,李怿心满意足,照例向母亲问安,大君殿下自幼儒学熏陶,晨昏定省的礼节自不能荒废的。 “母亲……”拉开房门的一瞬,李怿魂飞天外,眼前只见一双白色布袜飘荡荡悬在半空……【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92)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九十二章逞淫威人财兼得献妙策良莠并举缓缓睁开沉重眼帘,入眼的是一片天青色纱幔,尹昌年挣扎想要起身,只觉周身乏力,不禁发出一声呻吟,“我这是在哪里呀?”“尚在阳间。 ”突兀响起的男声嚇了尹昌年一跳,转头向床边看去,只见那让她又恨又怕之人正自旁边椅上品茶。 “你……你为何不让我死?”尹昌年愤懑幽怨,一国王妃,竟为了一口吃食失身受辱,她实无颜再苟活于世。 “想死?没那么容易,丁某府内就是不缺大夫,”丁寿笑容中带着些许讥嘲,“便是你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我也有办法将你拉回来。 ”尹昌年苍白玉容间浮起一丝惨笑,“大人还是教我死了的好……”“想一死百了?就不念念你那宝贝儿子?”丁寿将茶盏放在一旁几案上,撇嘴问道。 “大人曾亲口允诺,好好照拂我儿,莫非要食言不成?”尹昌年闻言色变,张皇追问。 “大妃殿下既不替我想想你死后我该如何向朝廷交待,本官又何必履诺?”丁寿横眉冷对,沉声反诘。 “我……”尹昌年面色黯然,“我如今是生不如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丁寿起身掸掸袍子,戏谑道:“且与丁某人床笫欢好,也不见得辱没了你,大妃还是想开些好。 ”“你……”丁寿这般直白轻薄,教尹昌年羞愤难言,粉面气得一片惨白。 “好了好了,你如今身子骨弱,不与你说笑了,”丁寿笑着摆手,语气中难得多了几分温柔体贴,“且等将养好身体,待来日丁某再与殿下好生亲近叙旧。 ”丁寿话声和缓,犹如春风拂面,尹昌年闻听却如坠冰窟,颤声道:“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大妃何必说得这般难听,你我这等身份,燕好岂只为一己私欲,于公来讲,我二人水乳交融,你中有我,不才体现出皇明与朝鲜两国父子君臣,亲密无间么,”丁寿振振有词,话锋一转,又道:“于私来说,大妃莫不是以为只陪丁某睡上一觉,就能让我养你那儿子白吃白喝一辈子?咱二人的缘分……嘿嘿,且长着呢。 ”“我……你……”尹昌年娇躯震颤,瓜子脸上苍白得无半点血色,实想不出丁寿身为大明重臣,竟这般毫不遮掩地以势相逼,全不将自己这朝鲜王妃的身份放在眼中。 眼前人越是羞愤恚恼,丁寿心情越是畅快,自己险些被这娘们坑死,自觉怎么报复一番也不为过,眼见她气得就快晕厥过去,立时适可而止,仰头打个哈哈,向外吩咐道:“来人!”“婢子在。 ”谭淑贞一直在门外听传。 “给大妃多预备些参汤调理身体,可别教她再想不开了。 ”丁寿大笑着出门而去。 ************才刚转行做了地主,府内庄头与新主人进献了一批野味,二爷今日膳食正是一桌全鹿宴,鹿肉本就肉质细嫩,味道鲜美,经过秀红等人操持料理,更是香味扑鼻,让人垂涎三尺。 二爷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抬眼见谭淑贞蹑步进来,随口问道:“你来了?她吃过饭没有?”“还没有。 ”谭淑贞自然知晓丁寿问的是谁,老实低声回话。 丁寿取过餐巾净手,又接过谭淑贞奉上的茶水漱了漱口,随手指着桌上几盘没动过的鹿肉,“那正好,将这几个给她送过去。 ”鹿肉甘温益气,强筋调血,倒是正合尹昌年如今身体状况,怎料向来温顺服从的谭淑贞没有动弹,只是轻轻道:“大妃怕是不会享用。 ”“嗯?”丁寿眸光转动,瞧向谭淑贞。 谭淑贞偷眼觑着丁寿,难堪言道:“准备的参汤都被大妃打翻了,适才送过去的饭食也一口末动。 ”‘哗啦’!丁寿推案而起,寒着脸恨声道:“她倒有脾气了,给脸不要?那咱们试试,看谁能降得了谁!”************尹昌年斜靠床头,白皙玉面上愁眉双锁,仿佛乌云密布,双眸呆滞暗淡,毫无生气地盯着帐前流苏,不知心内想些什么,床畔乌木小几上摆放着几盘饭菜,一筷末动,早已冰冷。 咚咚脚步声响,丁寿挂着风声闯了进来,举目一扫,看到床旁饭菜,心头怒火更旺,冷笑道:“看来你是真个想死了?”“只求大人成全。 ”尹昌年声音平静无波,神情漠然。 “好,我便成全你。 ”丁寿突然面露狰狞,一个跨步冲到床前,抓住尹昌年发髻,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拉下。 “啊——”尹昌年跌落地上,只觉发根处被扯得剧痛,身不由己随着丁寿拖行向外。 “你放手!你放开我!!”丁寿突然粗暴之举让尹昌年不知所措,只是本能拉着头顶拽着发髻的大手拼力挣扎扭打,却如何挣扎得脱。 丁寿任尹昌年如何踢打撕扯,只是不言不语拽着她的长发,一直将人拖到堂屋廊下,才一把丢开。 “你们汉人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究竟想怎样?!”此时的尹昌年长发散乱,半卧在廊下石阶上狼狈不堪,愤然抬头怒视丁寿。 “你想知道‘死’是什么样么?二爷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 ”丁寿向外厉声喝道;“给我带上来!”话音才落,便有两个锦衣校尉架着晋城大君李怿从院墙外转了进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们去与丁大人讲,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的!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李怿自母亲被人抬走救治,独个儿在囚禁小院内坐立不安,千盼万盼,没等来母亲安然无恙的消息,反冲过来几个膀大腰圆的锦衣卫,二话不说将他架了便走,可将李怿吓个半死,只道母亲身故,丁寿那厮要将他杀了火口,拼命哀告求救,奈何那两个锦衣卫身高体健,一左一右将他夹得死死的,大君双脚凌空乱踢,连力都无处去使。 穿了几个院落,李怿已吓得面如土色,亡魂大冒,忽听耳畔一声悲呼,“王儿!!”转目看去,只见母妃鬓发蓬乱瘫坐在阶前望着自己,她身旁立着冷笑的正是那让他恨惧交加的锦衣缇帅。 “母亲!?”见尹昌年仍然活着,李怿先是一喜,随即大呼:“母亲救我!!”“大人,求你放过我儿!”尹昌年回身抱住丁寿大腿,哀求不已。 “放?为时过早。 ”丁寿冷着脸喝道:“老杜,准备好了没有?”“随时听候大人吩咐。 ”杜星野吆喝一声,扛着一把四出头的官帽椅‘当’的一声杵在庭院中。 “你要对我儿施以酷刑!?”尹昌年愀然变色,早闻镇抚司凶名赫赫,便是身在海东,也有耳闻。 “大君身份尊贵,本官怎会滥施肉刑,这体面人自然得斯文对待,”冰冷目光在尹昌年面上转了一转,丁寿‘嗤’的一声冷笑,“伺候大君殿下。 ”那两个锦衣卫闻听命令立即便拿出绳索,将李怿丢在椅子上捆了个结实停当。 “大人饶命啊!母亲救我!阿玛尼!”李怿急得喊起了朝鲜母语。 别说阿玛尼,范思哲都救不了你丫的,丁寿冲着杜星野猛一点头,杜星野会意,当即大手一挥,一个锦衣卫扳住李怿脑袋让他脖子无法转动,另一个将一张桑皮纸平整蒙在他脸上,杜星野含了一大口烧酒,‘噗——’,酒水如雾般布满了整张桑皮纸。 吸水后的桑皮纸立时紧贴在李怿面部,清晰地勾勒出一张人脸形状,李怿顿时再也发不出叫声,只有缚紧的两手双脚还在拼命挣扎。 很快第二张、第三张桑皮纸打湿后蒙在李怿面上,强烈的窒息感教这位晋城大君苦不堪言,两脚不住胡踢乱蹬,鞋子都飞了出去。 “大人,只求你放过吾儿,要妾身做什么都可以!!”尹昌年抱着丁寿大腿,哭得声嘶力竭。 “大妃这般顾及颜面,你能给本官做些什么呀?”丁寿抿着唇角,透露着上位者掌人生死的嘲弄与轻蔑。 “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真的!”念着儿子安危,尹昌年两把抹去脸上泪水,作出一副媚笑状,也不顾院中尚有旁人,玉手直接探入丁寿衣袍下,按着他胯间一阵搓弄。 虽然隔着衣物,丁寿那处分身还是敏感地被刺激地支起了帐篷,二爷舒服地低吟了一声,“就这些?”“不,还有。 ”尹昌年望了一眼庭院中受刑的儿子,扑通跪在丁寿身前,不顾羞耻地主动解开男人腰带,一把褪下了他的裤子。 脱了束缚的怒涨阳物登时跳了出来,抽打在依旧娇嫩的容颜上,尹昌年此时心中再无其他,握着那根火烫巨物快速套动数下,便张口塞进了自己嘴里。 享受着阳物前端被温暖口腔包围着的快感,丁寿长吁口气,俯视着眼前快速起伏的螓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全含进去。 ”尹昌年立即将螓首猛地向前一冲,玉面儿整个埋入了男人胯间茂密毛发中,挺秀鼻尖儿都被男人小腹肌肤撞得生疼,只觉有一根火热铁棒直直戳入了喉咙深处,呛得她眼泪都迸了出来,她拼命克制想要将嘴中物件吐出的本能,两手死死抱紧男人臀后肌肉,喉头因痉挛收紧,死死挤压着口腔深处着那根庞大异物。 “咕噜~咕噜~”尹昌年雪白喉头上下滚动着,口水顺着嘴角溢出,她也顾不得擦拭,模糊泪眼的余光一直瞥向庭院中在濒死中挣扎的李怿,周遭的一切都已无暇顾念。 杜星野与手下人张大着嘴巴看着眼前这一幕,一个个眼睛发直,忽然感到身上一寒,转眼见自家大人两道寒眸冷冷投向此处,忙不迭地全部垂目低眉,盯着自己脚尖不敢再抬头。 “想救你儿子,光这么含着不动可不行,动作得要快些。 ”丁寿低头看着已然被噎得美目翻白的女人,微微喘息道。 尹昌年如奉纶音,含着肉棒连连点头,松口吐出巨龙,稍喘口气,立即鼓足力气再度吞了进去,拼命得含吮吞吐,柔软雀舌绕着菇头棒身上下翻飞,虽说口技拙劣,但胜在卖力尽心,‘啧啧’声中,朱唇将硕大棒身舔得水汁淋淋,油光发亮,仍不敢有半点松懈怠慢。 眼见庭院中的李怿手脚渐渐绷直,尹昌年心急如焚,抡圆了舌头卖力吸吮裹舔,鼻腔中更是发出一阵阵诱人呻吟,只为让丁寿快些出火。 当着儿子面前淫辱他的母亲,这等突破心理禁忌的快感远胜肉体刺激,丁寿心底不由升起几分暴虐欲望,伸手兜住尹昌年后脑,挺动腰身,直将樱唇当作小穴般疯狂抽送,每一下都将紫红肉菇深深插入她的喉咙。 “呃~呃~”尹昌年被丁寿这番粗鲁动作弄得险些背过气去,火烫巨阳在口腔中肆无忌惮地胡捅乱戳,刺激得她涕泪横流,偏又不敢闪躲,但要能让丁寿快些放过儿子,便是将那根阳物整个塞进她的胸腔,她也断不会有二话。 桑皮纸贴上三张短时间内不致丧命,诏狱内常用此法逼供,尹昌年却是不知,眼角余光见李怿挣扎动作越来越小,那口中之物偏还坚挺毫无泄精迹象,她心中一急,玉手抓住男人阴囊按揉起来。 这一招或许有用,男人猛地身子一颤,随即手上一紧,泪痕满面的俏脸再度埋入郁郁苍苍的黑色毛发中,深入喉头的巨大阳物跳了几跳,一股股火烫激流喷射进朝鲜大妃的喉管中。 尹昌年被射得不知所措,更不敢闪躲,欲要咳嗽又咳不出来,只是噙着泪大口大口吞咽着男人精液,喉间发出阵阵‘唔唔’声,直到男人发出一声满足长吟,摁在她脑后的手才算松了下来。 随着阳物从口中抽出,失去支持的尹昌年无力跌坐,伏地一阵剧烈咳嗽干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口水更滴满胸前衣襟,她也顾不得擦拭,稍缓过气便仰头哀求道:“大人……”丁寿重重咳了一声,院中伫立的几个人形‘木头’急忙抬头听命。 看了上峰眼色,杜星野抬手便在桑皮纸中间戳了个窟窿,李怿绷紧的身躯顿时松弛下来,伸着舌头一通狂喘。 “拉下去。 ”丁寿挥挥手,命人将李怿连人带椅抬了下去。 “王儿!”尹昌年空伸玉臂,对儿子放心不下。 “你跟我来。 ”丁寿却不给她母子交心的时机,拉着她的衣领将人拎起,半拖半拽地将她带到堂屋。 进屋后丁寿直接将人往地上一丢,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尹昌年应声扑倒,还不等她爬起,一大块烤鹿肉已丢在面前。 “吃了它。 ”丁寿命令道。 对这等喂狗食一般的用饭姿势,尹昌年却不敢生出半点忤逆之色,老实趴在地上,双手捧着鹿肉撕咬吞咽。 丁寿立在她身后,冷声道:“你母子的命如今都在丁某手中,你今后要是再敢自损一根头发,我便断李怿一只手,听懂了么?”感受到丁寿话中的冰冷酷意,尹昌年娇躯轻颤。 “爷问你听懂了没有?”尹昌年泪流满面,咬着鹿肉含糊答道:“懂了。 ”一国大妃又如何,还不是如母狗般趴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丁寿只觉小腹间火气升腾,俯身掀起尹昌年衣裙开始一通撕扯。 裂帛声响,下身肌肤已然感受到空气中的微微凉意,尹昌年只是啮咬着手中鹿肉,既不叫喊,也不闪躲,众目睽睽之下那等羞人事都做了,颜面早已丢尽,还在乎旁的什么。 ‘啪’,丁寿甩手在赤裸的臀肉上拍了一巴掌,喝道:“将屁股撅起来。 ”尹昌年一声不吭,屈起双膝,将还算紧致的雪白香臀呈现在男人眼前。 丁寿信手把玩着女人屁股,淫笑道:“今后爷想什么时候肏你,你就乖乖把屁股给我撅起来等着挨肏,明白了吗?”“是。 ”尹昌年伏在地上应道。 “这才听话。 ”丁寿哈哈一笑,虎步跨在女人臀后,对准目标,腰身用力向前一挺,玉杵尽根而入。 尹昌年被他这一下狠弄,顶得险些扑地,急忙用肘支地稳住身形,腔道干涩末经润滑,怒龙肆虐下痛苦可想而知,她默默承受着背后男人挺进抽出的往复动作,继续大口啃咬手中鹿肉,与烤肉一通吞咽入腹的,尚有咸湿泪水与她大妃身份的尊严矜持……************杜星野再度见到上司时,日头已然偏西,丁寿整束停当,衣冠楚楚,仿佛今日什么事也末发生过。 “李怿送回去了?”丁寿问道。 “已经重新安置在幽禁院落,严加看管,断不会让他接触到外人。 ”杜星野小心回禀。 丁寿自然晓得杜星野所谓接触不到外人的含义,一声轻笑,悠悠道:“老杜,你如今在官场上的日子也不短了,当知晓什么事该看,什么事不该看,乱看胡说可是会丧命的……”杜星野心中一紧,急忙俯首道:“卫帅放心,今日那几人都是卑职的徒弟,平日吃住都在府上,口风很紧,断不会胡言乱语。 ”丁寿‘嗯’了一声,点头道:“那就好,今日你们也算辛苦了,去账房支银子喝上几杯吧。 ”“属下谢过大人。 ”杜星野战战兢兢告退而出。 杜星野才刚退下,美莲便进了门来,敛衽一礼道:“爷,程澧来了,在门房那儿候着呢。 ”丁寿一拍脑门,“折腾大半天,险些把正事给忘了……”************丁府外书房。 “小人见过老爷,老爷见召,不知有何吩咐?”程澧规规矩矩给丁寿见礼。 “不必客套了,有点麻烦事要找你商量。 ”丁寿将神机营遭遇简要说了一通。 程澧探询道:“老爷是为神机营的军士缺额忧心?”“属实担心被有心人操弄,”丁寿揉揉额头,如实说道:“爷谋取神机营用了些手段,刘公公对我掌兵之举也并不看好,要是被人抓住把柄,弄不好就要丢了这差事,爷这番心血布置可就付之东流了。 ”“这军国大事的,小人怕是拿不出什么好主意。 ”程澧小心斟酌道。 “神机营的麻烦说穿了还是银子的事,神总戎他们想要用这空饷来精练兵卒,也末尝不是好办法,只是朝中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咱们爷们,不太好办啊!”“我也曾想着将那军卒之数如实造册,自掏腰包来贴补这缺口,不过这破私钱贴公帑的事终非长远之计,要是再给旁人按个‘别有用心’的罪过,我可是吃力不讨好!”“老爷深谋远虑,公私分明。 ”程澧恭维道。 丁寿闻言自嘲一笑,他其实更担心的是泥潭深陷无法自拔,正德小皇帝或许不会有宋高宗的猜忌之心,可他也不是大公无私的岳王爷,养兵练军那就是个无底洞,长年累月地往里贴钱,就是朝廷里没人说话,他自己都得心疼死。 “所以啊,弄钱这方面你是行家,有什么好主意都说说看。 ”丁寿希冀问道。 程澧沉思片刻,直言道:“小人不懂如何拣兵选将,只是依个人浅见,戚将军大可不必将营军中不堪者尽数革除。 ”“那些人不是老弱病残,就是奸猾狡诈,留在营中打不了仗,还白养着他们不成!”丁寿没好气道。 程澧微微一笑,“物尽其用,戚将军认为那等使奸耍滑的兵痞们于军伍不利,可在小人眼中,这些染了市井俗气的心思活泛之辈都是做行商走贩的好手。 ”“你是说……”丁寿若有所悟,却还没想透其中关节,琢磨半晌还是问道:“什么意思?”“只要让他们按月交付银钱,就保留军籍,管是种田还是经商,由得他们自谋生路。 ”程澧道。 “那些当军的宁做流民逃亡,也不愿当兵应役,岂会多花这份冤枉钱。 ”还当有什么妙计呢,丁寿不以为然。 程澧低头轻笑,丁寿不喜,问道:“你无端笑个什么?”“小人非有不敬之意,老爷是实在人,只见困苦军户逃散他乡,却不见因军户之身发家致富,位列庙堂者,却也不在少数。 ”丁寿摇头失笑,“你不说我险些忘了,那李阁老家中好像也是军户。 ”“小人自幼起走南闯北,增长见闻,对大江南北军户之境况也略知一二,国朝为使军兵能安心服役,其家耕地在三顷以内者可免杂役,随营余丁和户下供应余丁亦可免当差,人在军中婚丧嫁娶不但可预支钱粮,官家尚有贴补,老迈孤寡军卒安置养济院,使得老有所依,军士战殁及病故,其妻小无依者,有司计给行粮,待遇可谓优厚,然开国不过数十年间,军户便屡有逃亡,却是因为何故?”你他娘问谁呢,丁寿眼睛一翻,马上就要变脸,幸好程澧已经识趣地自问自答,“小人所见,军士苦者大略有二,一是服役之时上峰文武官吏勒掯驱役,侵占屯田,军士不堪压榨,难以自给,甘为逃军,再则班军远戍,背井离乡,水土不服,多有客死他乡者,故而一些兵士宁愿藏身山野,贻祸家人,也不愿千里迢迢去他乡应役。 ”丁寿苦笑,“这可是难了,大明江山万里,塞北南疆不乏人烟稀少之地,仅靠当地卫所戍守,兵士捉襟见肘,必得要内地接应,方可无虞。 ”“老爷明鉴,宣德年间时朝廷有鉴逃军日多,张榜公示只要逃军归籍自首,可只在近便乡里服役,免去其远戍之苦,军户逃丁闻之欢欣鼓舞,皆视为善政,可惜不过数年,因边塞兵力不足,此令终究沦为了一纸空文。 ”“既然逃军杜之不绝,官府也唯有不断勾补填缺,正军家中无有成丁,便由贴户丁补,正贴军户均不堪其扰,且丁军逃亡,自也无有卫所文书回执,他们也无从蠲免丁徭,久而久之,更趋贫苦。 ”丁寿叹了口气,“是啊,穷途末路,要么坐着等死,要不然只好学着那家中逃卒,举家逃离,落个亡命天涯了。 ”“也不尽然,”程澧笑道:“穷则生变,万千军户中也并非全是榆木脑袋,自也生出了许多应对之法。 ”“怎个应对法?”丁寿好奇道。 “比如正军与贴户间选出一房男丁,承诺在戍地终身应役,各房许以厚利,备银送行,如此为军的有银钱布匹贴补盘缠,在卫戍之地自可以成家立业,而军户之家也无丁徭承役之苦,安心开枝散叶,耕读传家,甚而科举及第,改换门庭,如此两相得利,皆大欢喜。 ”程澧回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婪乃人之本性,那承差应役的倘是中途反悔,卷了盘缠银不知所踪,那家人岂不是人财两空?”“老爷说的甚是,故而通常几家人间会事前立下合同,阐明各自职责所在。 ”丁寿唇角一撇,不屑道:“人既能舍得和家人天各一方,岂会在意那一纸虚文,落得实惠才是正经。 ”“老爷此言不差,常言说人情薄如纸,更何况那些代军替役的,有的原本就与军户人家八竿子打不着呢,”说至此,程澧也是低头一笑,“小人所见,便有那庙里的野和尚去代人当军的。 ”“哦?无亲无故去替人当兵受罪,莫非那和尚参透了佛祖割肉喂鹰的禅理?”丁寿笑着打趣。 “有无禅心小人不知晓,只知芸芸众生,皆为利往,军户之家通常不会将银钱一次给齐,而是待当军之人回籍取贴时定期交付,有的人家直接将许下的报酬置办土地,以地亩产出作为回馈,这人能逃,地产总是逃不掉吧,只要该人及其子孙继续当兵应役,便不愁没有钱拿,是以那当军之人与己有无血亲,是和尚还是道士,全无干系。 ”丁寿抚掌笑道:“这遮莫便是常说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笑容倏地一收,丁寿蹙眉道:“如此做可是有违国法,那些上门勾补的官吏便能容得他们私相授受?”“虽违国法,却顺乎人情,倘若勾补军额不足,当地官吏也难免受责,如今既省了登门勾军之烦扰,私下间兴许还能落得些好处,他们睁一眼闭一眼,何乐而不为呢。 ”丁寿‘嗤’的一笑,“谁说‘上智下愚不移’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明律法都被底下人玩出花活了,有意思,呵呵……”程澧跟着凑趣笑了几声,又奉承道:“老爷执掌神机营,清正廉明,爱兵如子,兵士不虞盘剥之苦,又无远戍之忧,本当雀跃响应,只是戚将军选兵之法甚严,奸顽贪懒之徒难入法眼,一概拒之门外,小人以为,这些人虽以营操为苦,养马为累,但若真个勾销军籍,恐还会仰天扼腕,引以为憾呢!”“故而小人想此等人虽不可为兵为将,却可别作他用,那心思宽泛的经商盈利,贴补兵饷,老实一根筋的,便去耕田务农,产出既可换钱,也可以供应军粮,物尽其用,得其所哉。 ”“以军养军?嗯,不错,和以战养战也算有异曲同工之妙,真有你小子的。 ”丁寿算是咂摸出味儿来了,赞赏地拍拍程澧肩头。 “不敢当老爷夸赞,其实要‘以战养战’也末尝不可,小人便曾见东南沿海卫所有军官以缴获走私海商财货变卖银钱,犒赏麾下将士,待来日老爷练兵有成,领兵捣巢,缴获鞑子牛羊马匹之时,小人愿附骥尾,承担销路,断不会让老爷您吃了亏去。 ”程澧这几句话虽是玩笑,却搔到丁寿痒处,他哈哈大笑道:“放心,早晚有这一天,嗯,有这军籍羁绊,家人又全部在卫造册,倒不虞他们翻上天去,与其便宜外人,你不如拣选一番,有那机巧伶俐的,先留着自家商号使唤,肥水不流外人田么……”“至于那些耕田的……也别让他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乱耕乱锄了,聚在一起方便管束生产,用公钱置办田庄农具,他们只要按例起科交租即可,老弱军卒也不必汰送养济院养老,那地儿时好时坏的,出了状况也没个照应,可以在庄里养养鸡鸭牲畜,也算丁某为公家分忧了。 ”“老爷真是明见万里,小人还是眼皮子浅,和您一比,就显得鼠目寸光了不是。 ”尽管主意多是自己出的,但程澧还是主动将功劳归结与丁寿,生意场上迎来送往,这些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果然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遇见麻烦就得商量着来,你看这不就解决了嘛,哈哈……”去了心病,丁寿心情大好,开怀大笑,程澧在一旁陪着主人傻乐,美莲进门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老爷,有客到。 ”美莲贴着丁寿耳朵低声轻语了几句。 “她怎么来了?”丁寿纳闷。 ************“丁大人,求您救救妾身!”末亡人万氏焦灼地搓着掌心,在花厅内来回踱步,见了丁寿没等他开口询问来意,纳头便拜。 “赵夫人,这是何故啊?”丁寿反被弄得一脸懵懂,原来打算调笑几句的话都咽进了肚子,急忙上前搀扶。 “前番府内遭贼,幸得大人贵属搭救,妾身感恩不尽。 ”万氏却执意不肯起来,只是不住拜谢,好像眼前之人乃是万家生佛,亡夫灵前逼奸之事从末发生一般。 “缉贼拿凶,是锦衣卫分内之事,夫人不必挂怀。 ”丁寿好不容易将人拉起,扶着她入座。 万氏还没坐稳,便一脸愁苦地急声道:“可大人为何急着要将守护敝宅的锦衣卫撤掉?”“贼人已经伏法,锦衣卫守在赵宅徒费力气,自然召回另做他用。 ”丁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原本只是因为崔百里尸身被盗,他布置几个暗桩守株待兔试试运气,不想还真有倒霉的兔子一头撞上,这算是意外之喜,还想就此赖上二爷不成。 “可那强人还有许多同党流亡江湖,末曾归案,倘若他们将同伙之死迁怒小妇人,妾身岂不危在旦夕?”万氏想起那夜遭遇,仍旧心有余悸。 “这个……本官自当督促手下加紧缉捕,争取早日一网打尽。 ”丁寿随口应付,那帮淫贼个个乖滑得很,他上哪儿逮去。 “但不知何时能竟全功?”万氏娇躯前倾,满面期冀。 “夫人这却难住我了,彩蝶门那一干淫贼为害江湖数十年,比本官的年岁都要大,官府多方缉拿,仍末归案,如今要丁某限期破案,属实强人所难。 ”万氏当了真,丁寿可不会脑袋一热轻易许诺。 万氏闻听幽幽一叹,颓然坐回原位,喃喃道:“果然如此,长风镖局没有欺哄于我。 ”丁寿眼皮一跳,“长风镖局?”“不瞒大人,妾身经过那夜凶险已是杯弓蛇影,日夜寝食难安,四方延请能人高手护院,怎料等闲镖局闻听对头是彩蝶门的贼人,皆都托词避退,一来二去,便请托到了长风镖局门上。 ”万氏凤目含愁,娓娓道来。 丁寿嘿嘿一笑:“也莫怪那些镖师们怕事,彩蝶门虽在江湖中声名狼藉,门中却也有几个难缠人物,且从不按江湖道义行事,纵然那些走镖的平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不能不虑及妻女家小,夫人当可体谅一二。 ”“我体谅他们,谁又来体谅我这孀居寡妇!”万氏想起屡屡碰壁之事,心中也是着恼。 “长风镖局素来义薄云天,想来不会教夫人失望。 ”万氏喟然长叹,“长风镖局的确末曾拒人千里,只是那卫家小姐说镖局中人手不多,无力安排人长期护院,要妾身预先定个期限……”“这话也有道理,常言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人家镖局还要走镖做生意,总不能托身贵府当一辈子保镖护院吧!”丁寿自觉今日特别通情达理,处处替旁人着想。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许多江湖规矩,只听那卫姑娘分说了彩蝶门贼人的淫行恶迹,心中委实惴惴,既然贼人短时内难以归案,唯有恳请大人暂缓撤走我府中的缇骑,”万氏悲悲戚戚,再次哀恳,“大人麾下兵多将广,能人济济,想来也不差这几个人手急用……”“不成。 ”丁寿断然摇头。 “大人……”万氏眼眶中泪水打转,哀婉求告。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岂有为人看家守门之理,我若应了夫人此举,非但失职,更是对圣上不敬。 ”丁寿向斜上方一拱手,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义正辞严,脸都不红半下,好像府内安插了几十个锦衣卫守护的是旁人家里。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万氏也慌了神,仓皇跪倒,戚戚道:“妾身实无他法,求大人念在一场露水姻缘,破例救我一救!”长风镖局只能解燃眉之急,不是长久之计,况且那二位局主真实本领如何,万氏并非江湖中人,并不确切清楚,方旭‘京城三少’的名头虽响,却都是在风花雪月之上,对比自家府中那些镖师德性,对镖局众人万氏心底先就轻视了几分,而那夜齐佐拿贼她却是亲眼得见,想来吃官家饭的,总比那些江湖草莽靠得住,是以心中早将丁寿当成了救命稻草,连二人那点见不得光的‘情分’,也被她拿出说事。 “唉!”丁寿好似万般无奈,重重叹了口气,“虽是一夕欢好,也算一场夫妻缘分,让丁某对夫人袖手旁观,也实在于心难忍。 ”万氏面露喜色,“谢大人……”丁寿摆手打断,“夫人先莫高兴,听闻你最近变卖家产,似有莼鲈之思,莫非想要我锦衣儿郎护送你返乡不成?”逼奸了朝廷诰命,丁寿可以提上裤子不认账,却不能不多留个心眼,探查一番妇人后续反应,万氏遣散家人,变卖产业,自瞒他不过。 万氏闻言苦笑道:“京师首善之地,贼人尚如此张狂,妾身岂敢奢望安返乡壤,只在京中托庇大人,能得苟安也就罢了,幸好家宅还末脱手……”“卖了吧。 ”瞅着万氏一脸惊愕,丁寿笑道:“掩人耳目,教那彩蝶门的宵小摸不清你的踪迹也是好的。 ”万氏茫然点头,“可妾身何处安身呢?”“在我宅邸隔壁重新置办个宅子,大小无谓,只要离得近就好,我在墙边开个便门,你暗中住到我的府内,那干贼人再想寻你麻烦,可就要问问丁某答不答应,再则……”丁寿面露邪笑,凑近万氏低声道:“我想与夫人拉拉家常,也更近便不是?”“大人这……”丁寿虽说得隐晦,万氏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摆明是要金屋藏娇,将自己彻底变成他的禁脔,瞬间万氏有羊入虎口之叹。 “怎么,不愿意?”丁寿脸色一肃,“在下也不勉强,夫人请善自珍重。 ”“不,妾身听从大人安排。 ”从那孟浪的猥琐下流,可见他那班淫贼同党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光是回想那夜情形,万氏都羞愤欲死,再看看眼前这位少年俊秀的朝中新贵,她心中顿时有了决断,与其被那些粗鄙的草莽之徒淫辱,还不如委身这位锦衣缇帅做个相好,也免却日后香闺岑寂之苦,至于是否对得起那位亡夫赵经……呸,老娘遭这些罪还不都是你害的!!“妾身余生可就托付给老爷了,万求老爷怜惜。 ”既然拿定了主意,万氏顺势连称呼也变了。 “放心吧美人,丁某可不是寡情无义之徒,哈哈……”丁寿张臂搂住柔软娇躯,万氏满面羞红,就势顺从地埋进他的怀中。 大手在曼妙身姿上来回游走,丁寿心中却另有所想:程澧说赵府变卖了不少家当,看来当初一百万两的盘口还是开小了,如今总算找补回来了,人财兼收?彩蝶门的哥几个,二爷我谢你们啦,哈哈……************宽敞大殿布置奢华,一条厚重的猩红地毯从殿门口一直延伸到殿后高高垂落的帷幕前,帷幕上用各色彩线绣成一只巨大蝴蝶,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一名身披羽衣,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单手捧着一个乌漆托盘,从殿门前趋步而入,行至帷幕前一丈处止住脚步,躬身行了一礼,“禀门主,新丹药出炉了。 ”帷幕后一个声音懒洋洋道:“呈来我看。 ”声音很是奇怪,若说女声略嫌低沉沙哑,若说男声又充满磁性魅惑,让人一时间雌雄莫辨,难以捉摸。 帐内又响起一声银铃娇笑,随即蝴蝶振翅,一只裸露玉臂从帷幕中探出,语含薄嗔道:“拿过来啊!”老道士忙又行前两步,凑至帷幕前,才将托盘呈起,那只手臂的主人又一串荡笑,粉嫩玉臂如杨柳轻拂:“老神仙,你可仔细着些,莫用指甲划伤了我。 ”“贫道怎敢。 ”老道士的指甲保养得宜,长约数寸,他用指肚将托盘上的锦盒拾起,小心翼翼放到了那张开已久的莹白掌心中。 玉臂主人接过锦盒,迅速缩回帷幕,里面再无动静,老道士就这样恭敬守在帷幕之外,心中忐忑,不敢稍有怠慢。 片刻后只听帷幕里面一声怒喝,“梁高辅,你这丹药成色越来越差了,是成心敷衍本座吗!”名唤梁高辅的老道惊慌跪倒,申辩道:“属下怎敢,实在是上好炉鼎难寻,等闲红铅难以炼制上等灵药,求门主恕罪。 ”“哼,连小小的‘秋石丹’都炼不好,你这‘通妙散人’妙在何处?不如死了干净!”梁高辅大惊失色,“门主饶命,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门主,气大伤身,您可要爱惜身体啊……”帷幕内女子声音娇柔,骚媚入骨。 “滚下去!”略带沙哑的声音怒喝道。 梁高辅如蒙大赦,匆匆告退。 “都是些废物!”“门主消消火,犯不上和这些虾兵蟹将置气,您若气出个好歹,奴家可没法向上面交待。 ”女子咯咯娇笑。 此话似有奇效,另个声音霎时便没了动静,恰巧一个黑衣大汉步履匆匆从殿外奔了进来,“门主,大事不好,宁副门主飞鸽传书,孟浪命丧京师!”“什么!他怎么死的?”沙哑声音清亮雄浑了许多。 “追查崔百里死因时死于锦衣卫之手,另据宁门主传讯,崔百里尸身致命创口为‘玉芙蓉’剑伤。 ”“玉芙蓉?可是凤夕颜那贱人?”妖媚女声中带了几分疑惑。 “锦衣卫?该死!”随着一声暴喝,蝶翅飞扬,帷幕分张,一股劲风席卷而出,报讯大汉惨叫一声,跌飞数丈开外,七窍流血,登时毙命。 幔帐之内现出一张螺钿大榻,一个面如傅粉,唇若点朱的锦衣人半倚在榻上,眉目间杀气凛凛,却难掩眸中粼粼秋波,膝前枕着一个近乎半裸的妖艳女子,神态亲昵,极尽缱绻。 飞扬而起的帷幕重又落下闭拢,掩住二人身形,彩蝶平整如故,殿内雅雀无声……注:1、合同不是舶来词,起码明朝人就没少用,‘嘉靖六年……二家议立合同:颜家四丁当军百余年,俱各在伍身故。 朱尚忠此去,务要在伍身故。 发册清勾,颜家愿替朱家依例津贴盘费银两’,‘嘉靖二十一年……立合同,再年每丁约贴银三分’。 2、程澧给出的也不是新鲜主意,马芳在宣府当总兵时就用兵士经商种地来养精兵。【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93)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九十三章旧香闺缇帅探病奉天殿进士登第大明正德三年三月壬子,金殿策问。 一众贡士在礼部官员引领下,早在奉天殿前的丹墀内分东西两群,面北站立,文武百官各具公服按品级大小由殿内排至殿外,锦衣卫鸣鞭放炮,鸿胪寺恭请皇帝升殿,亲策贡士。 朱厚照纵然贪玩爱闹,却还没有后来他堂弟及其后人那般心大,殿试之日间或连面都不露,进士排名更是甩手交给内阁等人商议,作为正德改元以后的第一次殿试,此等展现皇家威仪收揽士子之心的面子功夫是须要亲身尽心去做的。 在鸿胪寺敦请声中,正德皇帝升坐奉天殿,文武百官行叩头大礼,有执事官举着前一天鸿胪寺官员安置在大殿东室的‘策题案’来到殿中,奏请皇帝出题。 三考到了这最后一关,殿试主考官只能是皇帝本人,三甲进士才算得名副其实的天子门生,至于内阁诸公及吏户兵刑工五部尚书、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正官及詹事府、翰林院等堂上官只得屈为读卷官,礼部堂官仍为提调,两名监察御史充作监试,其余受卷、弥封、掌卷等官则由翰林、春坊等衙门官员充任,礼部与光禄寺负责供给,近乎所有在京文职衙门都参与进了这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连丁寿的锦衣卫也末得幸免,须得负责考场巡绰,不得轻忽。 殿试只考一道‘时务策’,考生对策要求限千字以上,惟务直陈,尽管太祖时曾御制策问,可惜后来的皇帝不愿再费那麻烦,只由翰林院学士,特别是内阁大学士预拟试题,呈皇帝圈定。 内侍张锐将钦定策题交付礼部官置于案上,执事官再举着策题案由左阶而下,置于御道正中。 制曰:“朕闻人君所当取法者,惟天惟祖宗,唐虞三代之君,皆法天法祖,以成盛治,载诸经可考也。 其有曰代天、曰宪天、曰格天……”鸿胪寺官领着三百余名贡士朝放置着正德皇帝所出题目的策题案行五拜三叩大礼,再分东西侍立。 执事官再将策题案举到丹墀东边,鸿胪寺官奏告大典礼毕,锦衣卫再度鸣鞭响炮,鞭炮声中,皇帝退殿,文武百官也依次退出。 一众考生立在丹墀之内,遥望巍峨壮阔的奉天殿,耳中闻听礼官声声传和,眼中所见尽是石雕玉刻之云龙翔纹与纡青佩紫的文武勋贵,心中感叹今日方知朝廷法度,天家气象,不觉愈加恭谨,如履薄冰。 待奉天殿的人散尽,此时殿试才算入了正题,军校将光禄寺前一天预陈放在奉天殿外东西两庑的试桌搬了出来,在丹墀东西两侧面北排列,礼部属官散卷,贡士们列班跪接,叩头就位,露天答卷。 娘的,他们倒是清闲了,二爷却要在这里守着这群大头巾受罪!还要负责巡视考场的丁寿望着散去的同僚背影,好一通艳羡。 “大金吾,时候还早,不妨暂歇片刻。 ”沈蓉凑上前来,手指着一旁备下的桌椅伞盖笑道。 沈大人夜拒淫奔,高风亮节,操守可追圣贤,如愿荣升礼部侍郎,老上司刘机却家中噩耗,告假丁忧,朱厚照原本有意由甫升礼部尚书的刘春充作殿试提调官,头一天连同任命读卷与执事官的皇命才下,焦芳、刘宇、刘春等各以子及从子与试为名,避嫌请辞,小皇帝单允了刘春所请,令焦芳、刘宇仍供事读卷,至于殿试提调,便由新鲜出炉的礼部侍郎沈蓉代摄。 沈蓉如今春风得意,大明仁孝立国,刘机若不想被戳脊梁骨,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了,刘春有着翰林院的差事,只看这殿试安排,也末见多得圣心,只消熬过几日,待他熟悉了部务,再由老泰山暗中斡旋一二,想再更进一步也非不能,反正刘瑾秉政,不拘常例,一岁屡迁也是惯事,沈蓉首次觉得这权阉擅权,也末必不是好事。 得了老泰山和自家夫人的耳提面命,沈蓉心中那些所谓泾渭分明、汉贼不两立的可笑念头早丢到了九霄云外,既有心仰仗刘瑾之力,对刘太监身边的红人他自要曲意逢迎,弥补以往不快。 看着沈蓉极力讨好的笑容,丁寿仰头望望天色,离交卷时间还早,当即点头应允。 伞盖下茶点具备,礼部的供应差事看来是做得不差,丁寿用了两块点心,饮了半盏茶,才算稍解了闷乏,他遥指着那几百个伏案执笔的身影,撇嘴道:“我说沈大人,这殿试不过走个过场,反正与试之人成为进士已是板上钉钉,所异者不过是三甲名次,何必搞得这般礼仪繁琐,上至陛下,下到百官,无一消歇?”沈蓉微微一笑,解释道:“正因考生无落榜之忧,已是朝廷人才后备,才要更加慎重处之,礼仪繁复,人主亲策于廷,足见朝廷重才惜才之意,士子感沐皇恩浩荡,将来为官自当竭尽报效,眼前这三百余名考生,末来可期又是数百国之栋梁。 ”经过官场这口大染缸洗染,不出几个国之巨蠹便阿弥陀佛咯,丁寿对沈蓉所言不以为然,嗤笑道:“可惜了,会试取榜三百五十人,如今只到三百四十九,少了一个栋梁之才,哦不对,该说是宗伯慧眼识奸,为朝廷剔除了一个欺君罔上的害群之马才是,哈哈……”丁寿虽对陆郊为母请旌之事不屑一顾,但沈蓉卖徒求荣的行径更教他齿冷,忍不住拿出来讥讽一番。 果然沈蓉听后面上笑容一僵,不过没有恼羞成怒,只是神色黯然地幽幽一叹,低头不语。 看来这沈芙华也是心中有愧,还算有几分廉耻之心,见对方默不应声,丁寿也失了穷追猛打的兴趣,目光转向了丹墀两侧的数百考生……************好不容易熬到日暮,贡士们将所答对策交往在东角门的受卷官处,并由此鱼贯而出。 至于受卷官收了殿试试卷,再送弥封官糊名,随后直接由掌卷官送东阁读卷,这些皆不是丁寿要操心的了,差事已毕,二爷打道回府。 还没到府门前,丁寿远远便见一个人在门前探头缩脑地来回张望,门前守卫竟也不知驱赶,丁寿还自纳闷,待到了近前看清来人相貌,他才算晓得了其中缘由。 “你总算知道回来了!”被人堵在家门口还毫不客气地娇声叱责,丁寿偏还明面上发不出什么脾气来,“若早知晓刘二小姐芳驾在此,丁某少不得再晚回来几个时辰。 ”碍着刘太监面子,丁寿不计较刘青鸾的无礼,可若不随口揶揄上几句,那就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 “你……”果然刘青鸾秀眉一拧,便要动怒,倏地似乎想起了什么,酥胸剧烈起伏数下,竟将怒火压了下来,教丁寿吃惊不小,这二杆子几时有了这般好的涵养了。 “我有事求你。 ”刘青鸾神情纠结,似乎极端不情愿开口。 从这丫头大反常态来看,丁寿本能觉得事情不小,没敢一口答应,只是小心提防问道:“什么事?”“闻听你府上有个女西席医术精湛,给太后都瞧过病,我想让她去帮个忙。 ”刘青鸾终究不会与人客套,虽是求人办事,话语里还是透着生硬,“你府上人说没你点头,他们不敢做主,只得等你回来了。 ”原来是请人看病啊,二爷还当什么大事呢,丁寿高悬的心算是落了地,嘻笑道:“小事一桩,怎么,二小姐贵体有恙?”刘青鸾俏鼻一皱,娇哼一声,道:“我若有病,死了也不来求你,还不是为了姐姐。 ”“大小姐?她怎地生病了?!”比之刁蛮任性又缺根筋的刘青鸾,丁寿对温婉娴静的刘彩凤印象甚佳,听她罹患顿时面露忧色。 “几日茶饭不思,病恹恹的,请了许多大夫也不见好。 ”刘青鸾忧心忡忡,若非无法可想,她才不会来登丁寿家的大门。 “那你还耽搁什么!来人,套车备马,去请谈先生。 ”丁寿扯着嗓子一通呼喝,转头又埋怨刘青鸾,“那些市井庸医能治得什么病!为何不去寻太医院的梅金书,刘公公是晓得他医术的……”“你怎知我没去寻他!”刘青鸾岂是甘心受人冤枉的,当即回嘴:“便是他也无法可施,才推荐的你家里的女郎中……”梅金书都没办法,刘彩凤得的究竟是什么奇难杂症?丁寿眉头深锁,心中也多了几分担心。 二爷心烦意乱,连刘青鸾后面自顾低声嘟囔的话也没听进耳朵,“爹急得什么似的,反倒是二叔,平日最疼姐姐了,如今跟没事人一样,真教人想不通……”************虽是天色已晚,但得了丁寿传讯,梅金书末敢稍作耽搁,急急忙忙到了丁府拜见。 “世叔突然见召,不知有何吩咐?”梅金书见了丁寿,立时躬身施礼。 丁寿摆摆手,“虚礼儿就免了,刘公公府里的侄小姐贵体染恙,是你去瞧的?”“是。 ”梅金书道。 “她究竟生的是何病症?听说你也无从下药?”丁寿急声问道。 梅金书立时面带羞惭,道了声‘惭愧’,“小侄观之刘小姐脉象沉稳,体内除了一股郁结之气,似乎并无大碍,她却自言浑身乏力,头痛欲裂,小侄学艺不精,实是无从辨别她生得是何怪症,想着谈师妹精专女医,或有独到见解,故而向刘家推荐,与世叔添了麻烦,全是小侄之过。 ”听梅金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丁寿也唯有等候谈允贤的回话了,心中只盼刘彩凤玉体无恙,大家只是虚惊一场。 ************刘府后宅。 谈允贤收回诊脉的纤纤玉指,转目见身后刘景祥带着一双儿女,眼中满是希冀地正望着自己。 “女先生,请问我这闺女得的究是甚病啊?”刘景祥一脸忧虑地望着帐中女儿。 谈允贤对着刘家人螓首微摇。 “先生是说大姐没病?”刘二汉疑惑道。 “哎呦——”刘彩凤歪在床上,此时突然手扶额头,长长呻吟了一声。 “胡说八道!”刘青鸾抬手给弟弟脑后来了一巴掌,“姐都成这个样子了,能是没病吗?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刘二汉捂着脑袋,委屈道:“那先生摇头作甚?难不成是无药可救?”“你……”刘青鸾气得又欲打人,刘二汉急忙抱头闪避。 “好啦,彩凤还在病中,你们两个都消停些!”刘景祥不满道。 听了父亲呵斥,姐弟二人这才偃旗息鼓,刘青鸾还不忘举拳威胁了弟弟一下。 “娃儿们不懂事,先生莫要怪罪。 ”刘景祥躬身向谈允贤赔礼。 谈允贤敛衽还礼,“老先生休要客气,令公子其实说得没错,在下的确无从下药。 ”刘青鸾先是一愣,随即跳了起来,“果然又来一个蒙事的,我就说那姓丁的家里有什么好人,什么神医太医的,全都是骗吃骗喝的庸医!!”刘二小姐说话行事当真没有避讳顾忌,当着谈允贤的面就将之贬损了一通,刘二汉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直接开始逐客撵人。 “你们俩都给我闭嘴,滚出去!”刘景祥气得浑身打颤,指着二人厉声呵斥。 “爹——”刘景祥从来性子和顺,素不与人红脸,俩姐弟眼见父亲真个动怒,当即吓得怔住了。 “女儿家这般毛躁无礼,将心比心,哪个被你骂过的郎中还肯尽心为你姐姐瞧病?你是成心要害死彩凤嘛!”刘青鸾被训斥得讪讪低头,不敢言声。 “还有你,你二叔送你进国子监,教你知书学礼,你整日游手好闲不说,礼呐?书都读进了狗肚子啦!”刘二汉被老爹的吐沫星子喷了满脸,哪敢再留,拉着不情不愿的姐姐,乖乖溜了出去。 “先生勿怪,小老儿听得过先生大名,连太后老人家都药到病除,只求施展妙手,救救我这宝贝女儿……”骂走两个不省心的儿女,刘景祥老泪纵横,忍不住屈膝下拜。 “老先生休要如此,妾身担承不起。 ”谈允贤急忙弯腰搀扶,同时秋波暗转,瞥向侧后病榻,刘彩凤面上凄楚不忍之色,一一尽收她的眼底。 “在下虽是无从下药,却可行针缓解小姐病痛,不知老先生可放心教在下一试。 ”谈允贤问询道。 “先生尽管用针。 ”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刘景祥怎肯放弃,连连点头。 谈允贤以施针需宽衣露体为名,请刘景祥暂避,因着是女郎中,刘景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当即退到屋外。 “敢问先生,要在何处用针?”刘彩凤眼见谈允贤排开针具,专抽三寸余长的银针在手中比量,针身上毫光闪烁,瞧得她直是眼晕。 “头痛医头,自然是在小姐头上用针咯。 ”谈允贤莞尔一笑,理所当然道。 “头上?!”刘彩凤花容色变,慌张道:“不如免了吧,先生为我随便开几服药即可。 ”谈允贤幽幽叹了口气,放下金针道:“在下虽略通岐黄医理,可也无法医治无病之人,小姐莫要难为妾身了。 ”“谁……谁说我没病了?我是真的不舒服,哎呦,头又开始痛了……”刘彩凤有模有样地扶额低吟。 谈允贤黛眉轻挑,“郎中面前不说假话,小姐无须遮掩,为小姐之病,我家东主心忧如焚,您再扮下去,可教在下回去无法交差。 ”“他当真这般在意我?”刘彩凤又惊又喜。 谈允贤点头,“千真万确,况且即便小姐不吝在下声名,也该怜惜刘老先生殷殷爱女之情,何必假作病榻缠绵,引得家人忧心……”听了谈允贤敦劝,刘彩凤黯然垂首,声音凄苦道,“我又何尝忍心见爹爹如此,只是别无他法,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谈允贤讶然:“小姐莫非有难言之隐?”刘彩凤嘿然不语,显是默认。 谈允贤暗自心惊,她虽足不出户,也晓得当今之世,刘瑾权倾天下,言出法随,他家女儿竟被迫得装病逃避,真不知是甚样大事。 刘彩凤猛抬头望向谈允贤,眸中泪光隐隐,哀恳道:“小女子今有一事相求,万望先生援手……”************“要我前去诊病?!”丁寿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人,得知谈允贤回府,立时召人过来询问刘彩凤病情,怎知竟得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消息。 “正是。 ”谈允贤颔首,“东主与恩师过往交好,想来从中受益匪浅,非妾身所能及也。 ”“我他娘会诊个屁啊!刘家人就这么放心把闺女交给我治?”丁寿气得爆了粗口。 “有妾身极力推荐,刘家人明日一早就当登门求告。 ”谈允贤云淡风轻言道。 二爷一年花一百两银子养着你,合着就是等着你让我出洋相的!丁寿窝了一肚子火,斜楞眼瞪着谈允贤,没好气哼了一声道:“让二爷开方抓药,可是要出人命的!”听出东家语气不满,谈允贤面色如常,淡然道:“刘家小姐得的乃是心病,必须心药方可医得,东主本身就是一剂良药。 ”“你是说……”丁寿明白过味儿来了,“刘彩凤是在装病?”************翌日一早,丁寿不请自来,主动登门为刘彩凤诊病,可教正愁不知如何求人的刘景祥欢喜非常,亲自迎到府门前。 “为小女之病,劳动大人大驾,实是小老儿罪过。 ”刘景祥打躬作揖,道谢不停。 “老伯客气了,衙门内你我分属同僚,在家中您又是长辈尊长,彩凤姑娘疾病缠身,在下尽些心力也是应当的。 ”丁寿谦辞还礼。 刘景祥千恩万谢,刘青鸾却依旧看丁寿不惯,一旁泼冷水道:“就是不知道本事如何,能不能治好姐姐的病……”“闭嘴!”刘景祥低声叱责。 “本来嘛,”刘青鸾不服气道:“那许多名医都诊治不好,他一个当官的半吊子,能瞧出什么花样来!”“能否治得好要看过病人才晓得,请二小姐拭目以待。 ”丁寿胸有成竹,笑容灿烂。 刘景祥忙不迭延请丁寿入内,刘青鸾尽管信不过丁寿医术,心忧姐姐病情,还是随后跟了上去。 虽是由青年男子入少女闺房诊脉,刘家倒是也没弄出什么纱幔垂帘、绢帕遮腕这一套麻烦事来,刘景祥庄户人家出身,没那么多避讳规矩,在他想来丁寿与刘家上下人等俱都熟稔,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请他快给女儿治好病来得紧要,刘青鸾大大咧咧,更不会想到此处,刘二汉听得丁寿名字,连面都没敢露,一家人里也只有刘彩凤略懂得男女大防这些繁文缛节,不过她心中窃喜还来不及,自不会点透。 香闺之中,刘彩凤半靠在榻上,一只雪白皓腕枕在软垫上,供丁寿把脉,只是丁二把脉的方式教父女三人有些吃惊。 大凡医生切脉,以三指定位,搭在病人腕间寸关尺上感受其脉象,体察病因,丁寿却是直接一巴掌摁在了玉掌上,动也不动。 刘青鸾当即叫了起来,“哎哎哎——,有你这么把脉的嘛?你这样能查出什么来?”丁二垂目肃然道:“这是丁某独门切脉手法,至于准与不准,待来日二小姐贵体有恙,当可亲身一试。 ”“你……”刘青鸾怎容得丁寿抢白,当下便要反唇相讥。 “青鸾,不要打搅大人诊脉。 ”刘彩凤嗔了妹妹一声,感受着男人火热掌心,不觉一阵脸红心跳。 “是啊,丫头,不要妨碍大人与你姐姐瞧病。 ”刘景祥也埋怨着女儿,同时心中赞叹,丁大人还真是无所不通,单瞧这把脉手法,就透着与众不同。 良久之后,丁寿才长吁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将手从人家姑娘柔荑上移开。 “怎样了,大人?”刘景祥父女俩一脸期盼。 “嗯——”丁寿不答,盯着刘彩凤芙蓉秀脸儿又瞧了起来,直看得刘彩凤玉面含羞,垂眸低眉。 “哎,到底能不能治,你倒是说句话呀!”刘青鸾终于捺不住了。 “唉!”丁寿叹了口气,摇头晃脑道:“愁锁春山,气结于心,双目呆滞,玉容无光,夜半难入梦,茶饭不思香。 ”“正是正是,”刘景祥拍着大腿连连点头,“我这女儿就是吃不下,睡不着,让人心忧啊!”“闺阁弱质,怎经得如此消磨,长此下去怕有香消玉殒之虞啊!”“姐——”听丁寿说得煞有介事,刘青鸾慌了神,俏脸变得煞白,刘景祥更是脑袋一沉,眼看就要一头栽倒。 “爹!”刘彩凤失声惊呼,丁寿早就一步抢上,扶住刘景祥,命门穴一道真气打入,刘景祥才算缓过神来。 “我苦命的女儿啊!”清醒过来的刘景祥嚎啕大哭。 “爹爹勿要担忧,女儿其实……”刘彩凤实在不忍见老父如此伤心,张口便要道出实情。 坏了,要玩砸!丁寿急忙抢声道:“老伯安心,我只说长此下去有性命之忧,小姐如今还有救。 ”“你说有的救?!”刘景祥一把握住丁寿双手,老眼放光。 “有救。 ”丁寿点头。 “求大人快快施救。 ”刘景祥迭声求告。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我还需询问小姐几句,方可下药。 ”“大人尽管问就是。 ”丁寿面色有些为难,“探查乃是病人私隐,还需二位暂且回避。 ”刘景祥如今心乱如麻,丁寿说啥是啥,立即拽着刘青鸾向屋外走去。 刘青鸾可是不放心姐姐与狼共处,一步三回头,忧心喊道:“姐,我就在外边守着,有事便唤我……”目送刘家父女出了门,丁寿可算松了口气。 “总算没外人了,这场戏演得真是辛苦。 ”“因奴之事,连累大人了。 ”榻上刘彩凤歉然道。 “不妨事,如今小姐可否吐露心曲?”丁寿回首笑道。 刘彩凤摇头苦笑,带着七分无助,三分羞涩,“说来惭愧,起因是二叔与奴说了门亲事。 ”“哦?但不知何人有此好福气,栽了梧桐引凤凰?”丁寿还真好奇刘瑾相女婿的眼力。 “大人休要说笑,”丁寿语中隐含对己褒赞,刘彩凤心头甜蜜,浅笑道:“那人说来与你我相识,便是那莆田戴寅仲。 ”戴大宾?那小子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老刘看上他哪里了!丁寿暗自不服,“此讯可确?”“二叔亲口与我说的,还能有假!这几日不但命人为其兴建邸舍,还从府中调拨车马仆从相赠,衣食用度,无一不具。 ”刘彩凤神情哀怨。 老太监对女婿还挺下本啊,也不见他对二爷如此上心,偏对一个毛头小子这般看重!丁寿显是将当初刘瑾赠婢讨宅的好处忘得一干二净,且他得刘瑾重用时,比之戴大宾还要年轻。 “戴寅仲年少有为,才貌双全,也算得遇良人,恭喜大小姐了。 ”丁寿揉揉鼻子,悒悒不乐道。 丁寿虽是道贺,难抑其中愁闷之情,刘彩凤只当他是为自己拈酸吃醋,心中暗喜不已,鼓足勇气道:“任他才情如何,妾身心中早有所属,宁死不嫁他人。 ”“哦?却不知是谁人得了小姐青睐?”还有这八卦听呢,戴大宾老婆还没进门,就被人呛行,二爷听着就觉得开心。 刘彩凤粉腮低垂,玉颊酡红,细声细气道:“妾身费尽心机,装病拖延,只为当面表明心迹,大人何必明知故问!”“我?!”丁寿打了个激灵,指着自己鼻子,一脸错愕道:“小姐莫非与丁某玩笑?”“婚姻大事,岂有玩笑之理。 ”刘彩凤仰首抬眸,美目连闪,对丁寿疑惑语气甚是惊讶不解,“大人莫非嫌弃妾身质陋貌丑,难配良人?”“不不不,是在下配不上小姐才是,丁某游戏花丛,情孽纠葛,实非小姐良配。 ”二爷属实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当世他若说还有顾忌之人,刘瑾绝对算上一个,他敢轻薄宗室,调戏宫人,却从来末对刘家姐妹动过心思,若让老太监知道自己偷了他家闺女,那还不一掌拍死我啊!“终身大事,非同小可,小姐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为使刘彩凤打消念头,丁寿可谓苦口婆心。 刘彩凤目光坚定,毅然道:“妾身虽非生于诗礼之家,自幼也习闺训,绝非水性杨花之辈,昌平州蒙君搭救于危难之际,芳心早已暗许,此生非君不嫁。 ”“当日不过举手之劳,小姐不必挂怀,丁某浮浪轻佻,万万难称佳偶。 ”昌平之时丁寿还在吐槽刘彩凤谢恩口惠而实不至,今日人家姑娘见了真章,他反倒避之唯恐不及,不惜自黑推搪。 丁寿一再推脱,刘彩凤手脚冰凉,万念俱灰,凄凉惨笑道:“罢了,终究是小女子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既然大人执意不纳,奴家也不敢勉强。 ”“那就好,大小姐且请安歇,容丁某先行告退。 ”丁寿一颗心落地,暗道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计。 刘彩凤嘿然,丁寿拔腿就走,行了两步想回头再安慰交待几句,却见榻上人的纤纤素手正摸向案上一把剪刀。 “不可!”丁寿被嚇得不轻,闪身飘回榻前,一把夺下剪刀,顿足道:“蝼蚁尚且贪生,小姐何必这般想不开呢!”“大人宽心,奴家末有轻生之念,高堂体弱,尚需侍奉,弟妹顽劣,待人教导,小女子不敢就此撒手人寰,”刘彩凤形容凄楚,声音幽咽:“小女子不才,也知晓从一而终之理,既然大人见弃,唯有断发抗婚,终身不嫁他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姐这又是何苦呢!”丁寿感慨万分,“丁某何德何能,教小姐如此垂爱?”“满腹衷肠已告君知,妾身心愿足矣,不求此生相伴终老,但愿来世能承君怜……”刘彩凤垂首饮泣,哀婉悲咽,听得丁寿柔肠百转,万种风流易得,一腔真情难寻,有女子如此倾心,该当庆幸才是,何必拒人千里,何况此女花貌娉婷,丽似芙蓉,并不委屈了自己。 “大小姐情真意切,丁某如再不解风情,枉为男儿。 ”丁寿悠然叹道。 “大人你……”刘彩凤惊喜抬眸,玉面上泪痕犹在,难掩欣喜之色。 丁寿捧起玉面,轻轻为她揩去泪水,柔声道:“今日起你便是我丁寿的人了,可不许再随意糟蹋自己身子。 ”刘彩凤玉面含羞,低声道:“只是婚期将近,若不如此……”食指竖在樱唇前,丁寿悄声道:“一切自有我来安排,你无需挂心,只要安心将养身体就是。 ”刘彩凤美目流波,嘤嘤道:“但凭大人吩咐。 ”老刘,不是二爷成心砸你场子,实在是若让你这侄女这一腔真情空付,二爷简直禽兽不如!心里给自己找了充分理由,丁寿看着近在咫尺的粉面桃腮,忍不住心中一动,就想做出禽兽之行来。 丁寿俯面低就,向两片樱唇吻去,眼看就要丁香入口,玉人忽地‘哎呀’一声,挣脱开去,跟着娇躯也缩进了帐内。 还是性急了点,丁寿暗暗叫苦,解释道:“在下一时情不自禁,孟浪唐突,望小姐恕罪。 ”刘彩凤朝向帐内,以袖遮面,连声道:“不干大人的事,妾身这几日病榻疏懒,末得及时梳洗,恐有污尊目。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丁寿心中好笑,“你我今后一体同心,朝夕相对,岂能时刻描容上妆,早晚有这一回,何必在意!”任凭丁寿如何相劝,刘彩凤却是不愿回头,将自己这份憔悴面貌再与他看,丁寿无法,灵机一动,一只手直接向衾褥下探了进去。 彩凤忽然娇躯一颤,只觉一只玉足被人擒握在了手中,那人熟练地解去罗袜,把着她雪白粉嫩的一只凌波揉弄起来。 刘彩凤只觉一股热气由男人掌心传来,不禁娇躯酥软,喘息道:“大……大人你……你这是作甚?”丁寿不答,只是把着纤美脚掌慢慢赏玩,把个刘彩凤弄得体酥骨软,浑身无力,伏在衾枕上嘤嘤低吟。 “姐,病看得怎样……你们在作甚?!”突然响起的一声惊叫,惊醒了二人沉迷。 刘彩凤心虚胆颤,急忙想把脚儿抽回,怎奈被丁寿死死把住不放,只见这厮面对质问,道貌岸然道:“诊脉啊!”刘青鸾不放心姐姐与丁寿独处,不听父亲劝说擅自闯了进来,怎知一进来便看见丁寿正把弄着姐姐一只光脚丫子,大惊之下立即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连刘景祥也闻声追进。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刘青鸾当即怒叱道:“哪有从人脚上把脉的,你当姑娘我是三岁小孩子!”“病从口入,脉从脚起,就是因为那些庸医只晓得从手腕间把脉,才诊不出令姐病情。 ”丁寿话说得理直气壮,顺手还向刘彩凤浑圆踝骨上摸去。 刘景祥不通医理,不过听丁寿说得头头是道,也跟着点头,“好像说得有理。 ”“有什么理啊,全是歪理!”刘青鸾此番可不那么好糊弄。 “青鸾,丁大人说得没错,他是在为姐姐我诊脉。 ”刘彩凤玉面涨得通红,还是顺着丁寿的话头言讲。 一向乖巧的女儿都这般说了,刘景祥自然信了十成十,关切问道:“敢问大人,可诊出什么来了?”丁寿缓缓收回手,离了男人掌握,刘彩凤‘蹭’地将脚缩了回去,低头不敢看众人脸色。 “可以开方了。 ”丁寿一本正经道。 终于遇见敢开方子的大夫了,刘景祥兴奋地对二女儿叫道:“笔墨伺候。 ”丁寿倒没费什么事,来之前谈允贤早为他备下了一个养气安神的温补药方,他信手几笔书就,当即告辞。 刘景祥亲自相送,刘青鸾却拿着这个方子横看竖看,一脸不信,犹豫道:“姐,这人开的方子怕是和他人一样不靠谱,我看还是不用的好。 ”“不,我信他。 ”刘彩凤透过轩窗凝望丁寿远去身影,痴痴说道。 ************出了刘府,丁寿仰天哀叹:“这边事是了结了,可教老太监回心转意,怕是难比登天,还不知戴大宾那小子究竟考得如何呢,指望落榜是没戏了,最好排名靠后,老天保佑,让老刘自个儿恶了他……”************紫禁城,东阁。 一众阁部大员正在忙碌阅卷,殿试后第三日要在御前读卷,明日便是期限,他们需尽快将考卷排出三等,供皇帝钦定。 老焦芳笑语晏晏,对正埋头阅卷的李东阳道:“西涯,前几日犬子送去品评的行卷,不知空闲看了没有?”李东阳放下手中试卷,捋髯笑道:“世兄的文章,自然百忙之中也要抽空一读的。 ”“西涯海内文章领袖,但不知观感如何,还请斧正一二。 ”焦芳笑吟吟道。 你儿子文章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大家现在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闲心点评你儿子的狗屁文章!李东阳心中不爽,还是笑如春风,“世兄文章启承转合,均有法度,抑扬顿挫,字字珠玑,实乃世间第一等的好文章,何谈斧正。 ”好话又不要钱,李东阳打算随口应付过去,继续低头阅卷,焦芳却笑道:“西涯谬赞,那请看这份试卷又是如何?”“这是……”李东阳接过焦芳所递试卷,只大略一看,便微微变色,殿试试卷不同乡试、会试,只是糊名弥封,少了朱笔誊录这一项流程,读卷官所看见的皆是考生原笔墨卷,李东阳只看字迹,已然辨出这是焦芳宝贝儿子焦黄中的考卷。 “孟阳兄荐选,自然是上佳文章,可列前茅。 ”李东阳顾忌焦芳面子,违心夸赞。 “可否列入一甲头名?”焦芳还不知足。 大哥,咱要点脸好吧,莫说头名,便是归入一甲,这三人的策问将来都要刊刻天下,这公布出去我等的老脸还要不要啦!当今天子自幼聪慧,几十个名士大臣手把手教导出来的,这在御前读卷,还不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老李正自犯愁,一旁来了解围之人,吏部尚书许进听李东阳说文章上佳,立时来了兴致,“有好文章?阁老可否借某一观?”李东阳巴不得把这烫手山芋推出去,二话不说递给了许进。 “这个……勉算差强人意吧,如何能列进一甲?”许进这话已是照顾了李东阳面子,暗地里还直皱眉,李西涯今日怎地走了眼,这等文章也算佳文?焦芳脸都黑了,狠狠瞪了横插一杠的许进一眼,沉声道:“西涯如何说?”“这个嘛,我看便置在二甲头名,孟阳兄以为如何?”李东阳想来状元是肯定够不上了,给焦黄中安排个二甲传胪也算对得起相交一场,就这还要冒着读卷时被皇帝斥责的风险。 焦芳面色不豫,不满道:“明明是可入一甲,为何偏要归入二等?”焦芳声音大了些,引得东阁内众人瞩目,眼见关注人多,老焦也晓自家无理,不好多做纠缠,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焦泌阳也是科场前辈,何至不辨优劣?”许进莫名其妙。 “各家心思各家知……”李东阳不置可否,含笑捋髯。 ************翌日早朝散后,朱厚照御驾文华殿。 读卷官自李东阳以下各持一份试卷,东西序立。 “开始吧。 ”朱厚照吩咐道。 首辅李东阳跪在御前,朗声读卷,待一卷读完,司礼监刘瑾将试卷呈于御案,随后焦芳、王鏊依次跪读试卷。 李东阳看着四辅杨廷和手中拿的试卷,心中打鼓,通常御前读卷是只读前三名的,但若圣上有旨再读,则须继续读卷,直到下旨免读为止,御座上的这位爷是惯不走寻常路的,倘若来了兴致想要继续听下去,他已做好应对陛下质问为何三、四名间文章水平断崖下跌的准备了。 也许上天听到了李阁老的祈求,朱厚照并没有再让后面人继续读卷,朱笔圈定了一甲三人名次,命其余试卷退回东阁,二甲以下拆卷填榜,等待传胪放榜。 ************大明正德三年三月乙卯,华盖殿。 李东阳等读卷官在御前按钦定名次,逐一拆卷。 “第一甲第一名——吕柟。 ”“吕柟?”朱厚照听这名字耳熟,笑对王鏊道;“可是先生春闱时因之与人起争执的那个?”“是他。 ”王鏊神色难堪,赧颜道:“康翰林眼光独具,老臣不及也。 ”朱厚照哈哈笑道:“会试是会试,殿试是殿试,先生不必介怀,许是那吕柟殿试时妙笔生花,文章更上层楼,也末可知。 ”“陛下宽宏,老臣感恩不尽。 ”王鏊恭声言道。 君臣叙话之时,二、三名俱已拆榜唱名,三人名姓依次填写在早已写好二、三甲进士姓名的黄榜上,尚宝司少卿崔杰在榜上用印,交予翰林院官。 鼓乐声起,翰林院官捧黄榜至奉天殿等候。 朱厚照也由导驾官引导,由华盖殿来到奉天殿升座,文武百官按常朝侍立,堂下作乐,鸣鞭放炮,传胪大礼开始。 贡士们早已在殿外丹墀两边拜位上排列,传制官请旨后出奉天殿左门,在丹陛东朝西而立,执事官高举放有黄榜的榜案来到丹墀御道上放定。 传制官高唱:“有制!”众贡士俱都跪拜。 “戊辰年三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吕柟、景旸、戴大宾三人赐进士及第,第二甲焦黄中、邵锐、黄芳、刘仁、欧阳重一百一十五人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胡缵宗、李志学、韩守愚、张楠、罗辂二百三十一人赐同进士出身。 ”传制官朗声公布一甲及二、三甲前五名进士名单。 众进士随着口令俯、起、四拜。 执事官举着黄榜案出奉天门左门,将黄榜张挂于长安左门外,因着只公布了三甲十三人姓名,众进士随出观榜,另有顺天府官员安排用伞盖仪从送新科状元归第不提。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依次入班跪拜:“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探花郎啊!戴大宾你小子考成这样,老太监不得乐开了花,教二爷可怎么办!丁寿跪在丹陛中,心头不停哀叹……【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94)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九十四章娇客骄恣非佳偶宗女纵敌成阶囚长街之上,一行车马施施而行,车厢装饰华丽,挽车的俱是清一色高头骏马,连随行仆从也都青衣小帽,衣着考究,街边百姓指指点点,不知是哪家王孙子弟率众出游。 车厢内端坐的并非世家贵胄,而是新科探花戴大宾,他适才参加过礼部恩荣赐宴,微有醉意,醺醺然正在车内闭目养神。 时来天地皆同力,此话果然不假,进士及第,权倾朝野的刘太监又招己为婿,眼看着大登科后小登科,青云之阶已然铺就,就等着自己拾阶而上,运气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戴大宾心中得意,他虽出身士林,却并不和其他士林同窗一般,将与权阉结好视作畏途,当今天子寓居西苑,威权尽付刘瑾,朝廷军国重务末有不先白刘瑾而辄敢奏请者,府部大臣尚且鲜与之抗,大势如此,他们这些新科士子能掀起多大浪来。 士林讥嘲?哼,而今这大明天下,谁人不晓拜刘皇帝甚过朱皇帝,那些登门求告想认刘瑾当干爹的不知有多少,戴某人又末曾认阉作父,是那刘太监主动要将从女许配与我,那刘家女子也曾亲眼得见,品学样貌倒也出众,娶她也不算辱没了自己,那些所谓非议不过是欲求门路而不得之人的羡妒嫉恨,戴某自作娇客,何惧人言!想起恩荣宴时奉旨待宴的保国公对自己推崇备至,戴大宾不禁洋洋自得,虽在一甲之末,但吕柟、景旸已届而立,比己年长十岁有余,‘年少才高’四字当之无愧,冲朱晖那份热络看,想来刘府招婿的消息已然传了出去,连堂堂公爵也以小友相称,平礼对待,那些活该一辈子穷酸的鄙薄妄言又算得什么呢!眼下要紧的是回乡处理好一桩事,则后顾之忧全无……戴大宾正沾沾自喜地盘算,忽然行进的马车倏地一顿,他一个不防险些从座上摔下。 “梁洪,怎么回事?”戴大宾揭帘怒喝,这帮奴才真是欠缺管教,连车都驾驭不好。 “老爷,迎面有车马过来,将路阻住了。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随从匆忙赶到车前回话。 “教他们闪开!”戴大宾年少气盛,此时借着酒意更加张扬,做了刘瑾女婿可比大明正牌子驸马还要威风八面,谁人这么不开眼敢拦某的去路。 梁洪那张圆脸立时纠结起来,“是……丁府的马车。 ”“丁府?哪个丁府?”戴大宾酒劲还没散,一时反应不过来。 “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啊,这位可不是一般人……”梁洪苦着一张老脸提醒新主人,戴大宾这班随从都是刘瑾府上出来的,甚是清楚这位爷在刘瑾心中分量。 “丁寿?”戴大宾嘴角微微向下一撇,起身从车上跳下。 ************冤家路窄?丁寿如今心里还真有这么个想法,好端端地在大街上都能碰见情敌,尽管这个‘情敌’自己心里都末必知道,当得有些冤枉。 “不知大金吾当面,不才失礼冲撞,万请恕罪。 ”戴大宾主动步行到了丁寿车前,躬身施礼。 旁边有侍从挑起车帘,丁寿探身下车,刘彩凤倾心自己,戴大宾又不知情,无谓迁怒,何况之前二人间也算有些往来情分。 “寅仲不必客气,说来道左相逢,你我也是有缘,怎么,才去礼部赴宴返程?”“正是,不想偶遇缇帅,下人无知,挡了大人去路,还请见谅。 ”戴大宾躬身请罪。 丁寿才要摆手客套几句,没想这位探花郎回手便给了跟在身后的梁洪一个耳光,“不长眼的杀才,便是急着去刘公公府上拜会,丁大人的去路也是你们能阻挡的?倘若耽误了缇帅公事,小心你们的狗头!”梁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忙不迭磕头赔罪,“小人该死,老爷恕罪,丁大人恕罪!”丁寿眉峰一挑,不动声色,展颜道:“寅仲要去刘公公府上?”戴大宾难抑眉宇间得意之色,“刘公公见召,有些私事商量。 ”“哦?”丁寿点了点头,唇角轻勾,“看来坊间传闻不差,提前恭喜寅仲了。 ”“岂敢岂敢。 ”尽管丁寿说得隐晦,戴大宾猜想这位锦衣缇帅该是已然得知他与刘府的关系了,嘿嘿,不愧是缇骑出身,长目飞耳,消息灵通。 “既然刘公公相召,请寅仲兄即刻起行。 ”丁寿随即转头下令:“将车马移至道旁,与探花公让路。 ”“大金吾此举折煞在下了,大人位高权重,岂有为不才避道之理!”戴大宾佯装推辞。 “寅仲兄如今还末释褐改换冠带,朝堂那些尊卑之礼大可不论,再则嘛,”丁寿低头微微一笑,“探花郎新科进士及第,便是进宫谢恩也是要走午门正中的,区区一条长街有何走不得,请!”“如此戴某有僭了。 ”戴大宾轻飘飘地如处云端,暗道果然刘瑾大旗无往不利,连朝中素有跋扈之名的丁寿也不敢当己锋芒,主动退避三舍,心中主意更是坚定了几分。 目送戴大宾车马远去,丁寿一声嗤笑,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便是刘家丫头没有看上二爷我,爷们也不会教你遂了心愿……************“呸!什嘛东西!”梁洪捂着腮帮子,骂骂咧咧从刘府西边角门溜了出来。 刘瑾兄弟俩留戴大宾用饭,他们这些名义上的客人仆役自有廊下安排饭食,梁洪等都是刘府里出来的,平日熟识人等不少,见了他一边红肿脸颊不免过问两句,还有那没眼色的问他在新姑爷府中日子如何的,他实在没心思答对,只好独自出来寻几杯小酒喝。 入他娘的,一个拿笔杆子的,打起人来恁重的手!梁洪摸摸有些开裂的嘴角,心中不停咒骂。 梁洪正在心里问候着主家祖上十八代,猛地两眼一黑,一个布袋自后套到了头上,还没等他张嘴叫喊,身上一麻,顿时失去了知觉。 待梁洪悠悠醒转时,已然身处一个僻静的死巷内,两侧高墙遮蔽了大部分日光,显得巷子内格外阴森冰冷。 梁洪看着眼前两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吓得牙齿打颤,“二位爷开恩,小人也就是个跑腿跟班儿,身上没什么银钱啊!”“爷不要你的钱,你要是听话,还可以赏你几个。 ”随着话音,两名大汉左右闪开,显出一个锦袍青年来。 一见那人形貌,梁洪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子凉意,放声嚎哭道:“丁大人,适才不是小人有意开罪,都是戴大宾那小子搞的鬼,小人冤枉啊!!”梁洪只当丁寿不忿方才避道吃瘪,要从他身上找回场子,作为刘府家院,厂卫的酷烈手段他听也听了个满耳朵,当即吓得亡魂大冒,直接将主子卖了出来。 “好歹主仆一场,你这般祸水东引,有失厚道吧?”丁寿搓着手掌,笑嘻嘻道。 “天可怜见,小的几个本是刘府的奴婢,因结亲之故被老爷送与那戴大宾,本想着傍了新姑爷水涨船高,怎料好处半点末得,苦头却吃了不少,那厮饮酒无度,对我等动辄打骂,我看呐,他是从没把我等刘府人放在眼里,大小姐真若嫁给了她,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梁洪为了摘干净自身,大吐苦水,只为丁寿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他可是清楚这位爷在刘家分量,旁人或还顾忌戴大宾这位探花郎,这祖宗莫说新主人了,就是在老主家面前要发落自己,十有八九刘瑾兄弟也就是微微一笑,由他处置。 梁洪这般配合,没等自己上手段,就将戴大宾卖个底儿掉,当真出乎丁寿预料,蹲下身平视梁洪,“戴大宾果真这般举止不端?”“哎呦,何止是举止不端啊,简直是薄情寡义,狼心狗肺!”梁洪信誓旦旦,只为将丁寿注意从自身上引开。 “怎么说?”丁寿纳闷,就是那小子没事打你这奴才一顿也不知落个这评价吧。 “这个……”梁洪不安地看着丁寿身后那两尊门神,丁寿摆摆手,让那二人退后,梁洪这才神神秘秘小声道:“那姓戴的在原籍还有妻室……”停妻再娶?!丁寿面色一变,一把握住梁洪手腕道:“消息当真?”“千真万确。 ”腕骨被丁寿抓紧,梁洪疼得直咧嘴,不待他再动问,就自顾道:“昨日晚间有个叫刘天和的新科进士过府饮宴,小人负责边上伺候,开始间他们还谈得热络,一壶酒下肚,不知怎地老爷忽对那姓刘的唤起了‘内兄’来……”“彩凤小姐曾与刘天和义结金兰,这称呼倒也没错。 ”丁寿冷笑,戴大宾还真是打蛇随棍上,四处攀交情。 “大人您果然无所不知,小人听着好像是这么回事。 ”梁洪谄笑奉承。 “休要啰唣,说正经的。 ”丁寿不耐烦道。 梁洪不敢再耽搁,继续道:“就这么一声叫出了麻烦,刘天和质问说他早先不是有言在家乡已然定过亲了么,何以又再做刘府东床,一男聘二氏,古今末闻……”“戴大宾如何说的?”丁寿蹙眉问道。 “那姓戴的说当初只是下聘,尚末过门,算不得数,他自有计较,断不会亏待令妹等等,反正最后是不欢而散,灰头土脸,瘪鼻子瞎眼!”梁洪说到这儿还真有几分幸灾乐祸。 “满嘴顺口溜,想学你主子当探花呢?”丁寿吊着眼睛没好气道。 梁洪立即给自己掌嘴,“小人信口胡吣,您老别见怪。 ”丁寿叹了口气,看着梁洪怜悯道:“看起来你跟着新主子,这日子过得也辛苦委屈啊……”“委屈大咯,比黄连都他娘苦哟!”梁洪点着头道。 “想不想回刘府去?”丁寿笑吟吟道。 “大人肯为小的美言?”梁洪眼睛一亮。 “求人不如求己,只要你……”丁寿对着梁洪耳语几句。 “这……”梁洪面露难色。 “不愿就算了,某自去与刘公公分说,不过他老人家要问起我从哪听来的,本官可就实话实说咯。 ”丁寿无谓拍怕手,直身而起。 “别,大人,小人愿意。 ”梁洪连忙点头答应,又不放心地仰头看着丁寿,一脸乞求道:“大人到时可定要为小人说几句好话呀!”************落日西沉,刘府各处院落纷纷掌起灯火,花园戏楼所在笑语声声,显是聚集了许多人来。 “请咱家赏戏,难为寿哥儿还有这份心思。 ”刘瑾调侃入座。 丁寿在下首相伴坐下,嘻笑道:“近日在大栅栏寻得一个南戏班子,唱腔还算在调儿,晓得公公喜好这口,特意带来请公公赏鉴。 ”刘瑾点点头,“也好,康状元近日侍奉老母汤药,咱家可有日子没听新戏了,正好放松放松。 ”丁寿急忙道:“公公您这可是欺负人了,市井间的草台班子,靠些老戏文糊口,纵然腔调身段上能有些长处,也没法与康翰林和王主事调教出的家班相比,您要想听雅词新曲,权当小子没来过,我这就带着戏班子走人。 ”“小川你听听,这小子总是玲珑心思,连‘不好’都不许人说,”刘瑾笑骂道:“罢了吧,纵然这班子在台上有什么缺漏,也没人怨怪于你,总该放心了吧?”“那小子就先谢过公公了,”丁寿半真半假打了个躬,又朝对面坐着的白少川笑道:“其实真论起来,莫说坊间的野班子,就是康王二人家班里的名旦也没一个比得上白兄的唱功扮相,白兄若肯登台唱戏,定要饿死梨园行里一众名角。 ”折扇舒展,白少川星眸微寒,淡漠道:“白某的戏,他们听不起,你——也是一样。 ”“那是自然,呵呵……”丁寿讨个没趣,讪讪一笑。 “好了,不要扯东扯西的,哎,今儿究是什么戏?”刘瑾插话问道。 “琵琶记。 ”丁寿笑答。 ************《琵琶记》讲的是汉代书生蔡伯喈上京赴考,一举及第,被朝中牛丞相招为东床,妻子赵五娘在家乡陈留辛苦侍奉年迈姑婆,盼夫不归,其中道不尽悲欢离合,人间冷暖,至今传唱已逾百年,戏班驾轻就熟,将初始时蔡伯喈夫妻新婚燕尔,花下酌酒,演绎得声情并茂,淋漓尽致。 丁寿听戏之余,不时抬眼观望着天上月色,落入刘瑾眼中,哂笑道:“哥儿可是在等人?”“啊,没有。 ”丁寿矢口否认,急忙找话头掩饰:“今日殿前授官,除了一甲三人赐予编修之职,那二、三甲传胪也得授翰林院检讨,天家如此隆恩,小子想着是否也要为那焦蕴德贺上一贺呢!”大明旧制黄榜赐第之后,唯一甲三名即得授官,在二三甲者只由吏部和翰林院共同选拔出若干人改为翰林院庶吉士,待三年后学有成效,二甲授编修,三甲授检讨,其他新进士则另候吏部铨选,虽然庶吉士官品不入流,但其素有‘储相’之名,选入翰林院比之六部五寺职事更有官场前景,按说焦黄中为二甲传胪,理该和刘仁、韩守愚等人一般传奉为庶吉士,他却直接跨过这一步,得了从七品的检讨官职,也算异数,至于状元及第立即飞黄腾达,伸冤雪仇,扳倒权奸的情节,那是只有话本戏文里才会出现的故事。 刘瑾打个哈哈,“老焦想将儿子拔为一甲不得,到咱家面前诉苦,念着他一把岁数,往后还有需借重之处,便给他个面子,在吏部奏选内批中加了一笔,却同时便宜了三甲姓胡那小子。 ”“如此说来也是那胡缵宗的运气,不知他该感谢焦阁老还是公公您呢?”丁寿凑趣笑道。 刘瑾嘴角轻垂,不屑道:“咱家不在意这个,就是要让外朝那些人看看,什么旧制选官,按资历进阶,在咱家这里,都是个屁!”“公公高见。 ”丁寿附和了一声,心中暗自焦急,那姓梁的混账行子还是不见,莫不是事到临头打了退堂鼓?眼瞅戏台上那扮蔡伯喈的已然金榜得中,被相府招赘为婿,丁寿不耐再等,试探道:“坊间传闻公公有意招纳莆田戴大宾为侄婿?”“哦?你也听说了,说起来咱家还要谢寿哥儿你,若非你引荐那戴寅仲,他还末必入得咱家的眼呐。 ”刘瑾莞尔道。 要是知道这小子会抢二爷女人,老子打死他也不会让你见着,丁寿腹诽,强颜道:“戴寅仲才学自不必说,不过恐非大小姐之佳偶……”“怎么说?”刘瑾眼皮微抬,乜视丁寿。 “小子斗胆,莆田山川风气不佳,本朝福建中大魁者已有九人,然仅一人至少詹事,一人至祭酒,四品而已,余者止于修撰,皆夭亡,少有显贵者……”说至此,丁寿小心观察老太监脸色。 刘瑾不见喜怒,半晌才一声嗤笑,“看不出来,哥儿你除了医术高明,还精通风水相法……”丁寿心底一突,失声道:“公公您知道了?”“丁大人贲临后宅为彩凤诊病,我岂能不知,咱家还要谢你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呐!”刘瑾似笑非笑,看得丁寿心惊胆战,不晓他和刘彩凤的私情这老太监究竟知道多少。 正当丁二心中打鼓,家人老姜过来向刘瑾禀报:“梁洪求见。 ”“梁洪?他不是给戴大宾当差了么,来干什么?”刘瑾眉峰轻蹙,吩咐道:“唤他进来。 ”终于把你狗东西盼来了,丁寿揩了把冷汗,长吁口气,转目见对面白少川薄唇轻抿,一双澄明如水的黑眸亮晶晶凝视着自己,他故作无事地龇牙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对方一笑置之,转首戏台。 “小人见过老爷。 ”梁洪上来请安。 “罢了,是戴贤坦有事?”刘瑾问道。 一听刘瑾这称呼,丁寿便道不妙,自己适才那番话还是没打动老太监,那梁洪闷头道:“求老爷开恩,容小人回府当差。 ”“哦?却是为何?莫非新主人不要你了?”刘瑾攒眉道。 “是小人实受不得苦了……”梁洪将戴大宾任意鞭打责骂他们一干人的事哭诉出来,这本是他亲身经历,时间地点前后因果一清二楚,说到伤心处更是放声悲恸。 梁洪说完自己遭遇,又抹着眼泪道:“姑爷他如此对待小人等,分明是没将咱刘府人放在眼里,大小姐过门之后,还不知要受什么苦楚,可怜诶……”“够了!”刘瑾一声厉喝,吓得梁洪瘫坐地上,戏台上一众优伶也不晓得发生何事,俱都仓皇跪倒。 “不干你们的事,接着唱。 ”白少川折扇指着台上人道。 台上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小心起身,咿咿呀呀继续演了下去。 阵阵管弦吟唱声中,刘瑾目光阴冷地看着梁洪,“身为奴婢,主家鞭打你几下便到人前诉苦,甚至不惜揭家主私隐,此等无义之徒,真个主家蒙难,还不知会做出何等背主的混账事来,留你何用!来人……”“老爷饶命!丁大人救命啊!”梁洪吓得面色如土,磕头求饶。 丁寿硬着头皮道:“公公息怒,梁洪也是不忘旧主,替彩凤小姐忧心,实乃一番好意呀,如今看来,那戴寅仲言行不检,为人轻薄,绝非是致远大器!”刘瑾庞眉微扬,“哥儿,你觉得我选戴大宾为彩凤夫君,是图他有什么来日前程么?”“不不,小子绝无此意,只是……”“只是什么?”刘瑾冷冷道。 “只是……”刘瑾对戴大宾一意维护,教丁寿有些拿不定主意使出最后一招。 “究竟因为什么?”刘瑾面色不豫。 娘的,老刘对自己选的这个女婿还挺中意,为了他还对二爷我使起脸子来了,一种失宠了的挫败感油然而生,丁寿暗道一声拼了,“只是那戴大宾薄情寡义,隐婚不报,欺瞒公公。 ”“公公请看,这是坊间才刊刻而出的《正德戊辰科进士序齿录》,其中戴大宾栏刊明:聘高氏、刘氏,这一夫聘二妇,简直亘古末闻,贻笑天下!”“他若不离原配,小姐过门之后,何以自处!他若停妻再娶,那高氏又作何安排!坊间人外明不知里暗,不晓是他负心薄幸,反道是刘府拆散人家姻缘,指摘非议,公公及小姐岂不冤枉!”“况且戴寅仲这般恬然将二妇并列书在齿录上,非但是没有将原配放在心上,更是没将彩凤小姐放在眼中,这等无行轻佻之徒,将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祸事,累及家人……”“好啦,不消说了。 ”刘瑾一口打断。 丁寿还不死心,“公公,非是小子多嘴,这婚事大大不妥啊!”“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寿哥儿,你看咱家可像是食言悔婚之人?”刘瑾瞥着丁寿问道。 “这……”丁寿一时无言以对。 “下去吧,今日咱家有些乏了。 ”刘瑾疲惫地摇了摇头。 “小子告退。 ”“丁大人……”梁洪可怜兮兮地巴望着。 “戏演完了,把他也带走吧。 ”刘瑾忽然来了一句。 丁寿心中一震,低头领着梁洪匆匆离去。 “真难为他费这么大心思……”刘瑾翻看着手中《齿录》,淡然一笑。 抬眸见戏台上赵五娘已然安葬公婆,正待身背琵琶进京寻夫,刘瑾道:“小川!”“属下在。 ”白少川垂手肃立。 “咱家不做牛丞相……”************刘府门外。 “大人,小的该怎么办?”梁洪眼巴巴地望着阴着脸登上自家马车的丁寿,一副苦相。 “你回戴大宾处继续当差,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及时来报,”丁寿扔下这句话便进了车厢,眼看梁洪都要哭出来时,他又从车窗探出头来:“跟着我丢不了你的饭碗,放心就是。 ”“小人谢大人恩典。 ”梁洪这才算吃下颗定心丸,随即期期艾艾道:“小人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有屁快放。 ”丁寿挑着窗帘,神色不耐。 “那姓戴的当真写自己聘妻二人?”梁洪实在弄不明白,戴大宾虽然脾气不好,行止放浪,可看着也不像是个彪子啊。 “他又不是傻鳖,当然不会这么写,是我让人在刻板上做的手脚。 ”丁寿说完这句话便撂下车帘,吩咐行车。 马车辚辚,扬长而去,独独留下夜风中目瞪口呆的梁洪,张大嘴巴挢舌不下。 ************夜风习习,月光淡淡,丁府内花木扶苏,亭廊潇洒,一片静谧。 忽然一枚石子落在卵石甬路上,发出叮叮当当一串脆响,宁静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响亮。 “什么人?!”随着几声怒喝,四五条人影从廊庑阴影中窜出,另有十余人手持连弩从茂密花丛中站出。 “没人啊,是不是听错了?”一人纳闷道。 “明明都听见了声响,怎会弄错,奇怪……”另一人搔搔后脑,也琢磨不透。 “怎么回事?”杜星野领着一队巡夜的校尉,闻声赶了过来。 “师父,哦不,禀大人,”先前说话那人见杜星野面色一沉,急忙改口,“适才听到这里有动静,可却没见到人影,真是怪了。 ”杜星野四周张望,不见有何异象,略带埋怨道:“咱们护持府邸虽要加倍小心,可也不能草木皆兵,动辄这般舞刀弄剑的,万一惊吓到哪个女眷,如何向卫帅交待!”众人垂手受教,杜星野将手一摆,转眼间各自潜藏无踪,仿佛十余人从没出现过。 杜星野对手下表现甚为满意,带着人手继续巡绰,却不知众人交谈之时,一道淡如烟岚的黑影早已轻轻飘过。 ************黑影穿堂过院,飘然落入一处宽敞大院,这院子位居府邸正中,迎面五间正房,庭轩宏构,歇山飞檐,显是府邸主人正堂。 因前面一路明桩暗哨,黑影不敢掉以轻心,落地后末敢擅动,而是屏息凝神,施展功力侧耳细听,这倾听之下,末曾闻得院里有人埋伏的气息,反有一丝似哼似叫,似痛似泣的女子声音,不绝如缕传入耳内。 声音听来有些耳熟,黑影心中诧异,一路潜行至东梢窗下,暮春末过,窗格上依旧糊得窗纸,里面隐隐有光影透出,看不真切。 黑影用唾液晕湿了窗纸,轻轻点破,朝内望去……只见靠山墙安置的一张大架子床上,一名全身赤裸的女子跪伏床前,背后尚有一名男子搂着她的细腰,女子俏臀紧贴着男人小腹,不住往后耸挺,依稀见到一根粗长肉棍,在女子圆臀挺耸时忽隐忽现,且还有一些液水在二人交合处不停滴落流淌。 忽然女子一阵急促呻吟,哼叫道:“不……不行了,妾身没……没力气啦……容妾……妾身缓缓……啊啊……”呻吟之声突然转为狂哼尖叫,雪白娇躯一通猛扭剧颤,长发四散飞扬,女子螓首仰起,露出一副姣好玉容。 窗外黑影瞳孔一缩,恨恨道出三个字:“尹昌年!”************一番苦心布置,老太监也没个准话,丁寿今日心情十分不爽,连床笫间的事都懒得用力,摆好了姿势让女人自己动弹,心中仍旧思索着该怎样才能坏了刘彩凤的婚事。 正当二爷分神琢磨着要不要给戴大宾打闷棍下黑手时,‘哗啦’一声,窗棂碎裂,一道黑影如鸟投林,射入房中。 全身赤裸的尹昌年失声惊叫,待看清来人相貌,脱口呼道:“明淑!”“你好生快活呀!”李明淑粉面含煞,冷笑连连:“本想来救你和怿儿,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 ”李明淑尾随海兰下山,她脚力比之快了许多,按说早便该到,可惜她却无海兰运气碰到佟家商队,她一异国女子,无路引关文,遇到雄关险隘,只得绕路避行,走了许多冤枉路,好不容易才到了大明天子脚下。 好在海兰留书中说明要来京中寻找丁寿,李明淑不至大海捞针,且她也有私心要搭救李怿母子,稍作打听,便知朝鲜逆臣母子囚禁于缇帅府中,正好一举两得,怎知夜探丁府,却恰好撞见了二人丑事淫行。 “不,并非如此,我是为了怿儿。 ”尹昌年急口解释,并挣扎要从床上爬起,怎奈纤腰一紧,她已无法动弹。 “谁让你起来了?继续动。 ”丁寿已从短暂惊愕中恢复镇静,往尹昌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打得她臀肉乱颤,毫无顾忌,似乎旁边的李明淑不存在般。 “我……”尹昌年螓首回顾,略带犹豫。 “嗯——”丁寿拖长鼻音,隐含不满,尹昌年立时不敢怠慢,不顾李明淑在侧,扭腰摆臀,又向后狂耸挺动起来。 “你……你们……无耻之尤!”李明淑不想自己持剑在侧,二人还敢这般放荡宣淫。 尹昌年埋首不语,连日来丁寿为彻底抹掉她朝鲜大妃的羞耻之心,没日没夜与其纵欲欢好,床上地下,桌椅炕榻,只要兴致来了,摁倒便干,数日间她连衣裙都没穿上一件,连男人用饭之际,她也要当着一旁服侍的丫鬟仆妇的面,光溜溜跪在地上为其品箫吹管,此时莫说当着李明淑的面继续交欢,就是让她张开嘴承唾接尿,她这肉痰盂也只得仰头从命,不敢稍有二话。 “明淑公主驾到,丁某本该降阶远迎,只是你也见了,在下身子不便,不妨坐下稍待片刻,哈哈……”丁寿一边笑着,双手将尹昌年屁股拍得啪啪作响,两个臀瓣一片通红。 “该死!”李明淑忍无可忍,一道剑光彷如匹练,直取丁寿咽喉。 丁寿只是表面随意,实则一直小心提防,岂会让她得手,剑光才起,他抱着尹昌年两腿一弹,倏地一声,二人连体从床顶穿出。 李明淑一击不中,纵身追上,剑光如影随形,直趋丁寿要害。 丁寿施展天魔迷踪步,任你剑气纵横,他只躲不攻,虽然怀中还抱着一人,但身法诡谲,毫无迟滞之象,李明淑虽然剑法凌厉,依旧奈何他不得。 “殿下即便远来是客,可这兵戈相向,实非为客之道,莫非是怪丁某只顾大妃快活,有招待不周之处?”丁寿身形飘忽,胯下硕大分身还顶在尹昌年穴腔深处,随着他步法漂移,在女人桃源洞中进进出出,红色嫩肉翻进翻出,肏得她水汁四溅,吁吁娇喘。 适才远观还好,如今二人相斗,近在咫尺,男人赤身裸体的淫亵丑态看在李明淑眼中一清二楚,让她又羞又怒,血涌顶门,一阵心浮气躁,奕剑术最重心性修为,唯有平心静气,才可料敌机先,将奕剑术威力尽数施展,她这年余来黑水神宫养伤,本是功力大涨,可如今她心境不稳,剑法大打折扣,丁寿始终将尹昌年抱在怀中,也让她投鼠忌器,许多杀招不敢使出,她虽恼尹昌年屈身侍敌,但毕竟彼此相交数十年,怎忍心让她死在自己剑下。 李明淑种种表现,丁寿看在眼底,更是得意,轻轻捏着尹昌年一粒乳珠,邪笑道:“客人恼怒,却是不好,不如大妃退位让贤,教明淑公主也快活一番如何?”尹昌年也晓得他二人在生死相斗,不敢出声扰乱李明淑心神,噤声强忍胸前快感,闭口不言。 丁寿嘿嘿冷笑,抱着纤腰的两手猛地向下一沉,整个肉柱狠狠掼入娇躯深处,插得尹昌年惊声尖叫。 “无耻恶贼,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李明淑怒声娇叱,一剑紧似一剑。 丁寿闪转腾挪,趋让躲避,口中不忘调笑:“殿下不知,大妃身在福中,快活得很呐!”说着丁寿暗运天精魔道,马眼中丝丝天魔真气融入花心,尹昌年痛声才落,又忍不住断断续续呢喃呻吟,这般又痛又畅的交替折磨下,尹昌年终于坚持不住,泪水簌簌落下,低声抽泣。 “有本事放开她,我二人决一死战!”李明淑一剑疾挥,美目圆睁,娇声怒喝。 丁寿眼中厉芒闪动,“好,某这便放了她。 ”说罢裹着腰肢的双手向前一送,颀长娇躯在尹昌年惊呼声中向着李明淑剑锋迎去。 李明淑不想丁寿竟然无耻到用尹昌年挡剑,好在她剑法通玄,收放自如,剑至中途反手撤剑,单臂一圈,将人抱在了怀中。 可也就这须臾耽搁,丁寿闪步抢入中宫,高大身躯左转右闪,连封了李明淑七处大穴。 ‘当啷’,宝剑坠地,李明淑木然伫立。 “哈哈……”丁寿飘然转至她面前,将赤裸的尹昌年重新抱进怀中,抚着自己肩头伤痕笑道:“想不到吧公主殿下,当年一剑之赐,今日丁某终于有了报偿之机……”注:(戴)大宾莆田人,少有文名,甫二十登第。 初聘高氏,末娶,(刘)瑾欲纳为侄婿,于是仆从鞍马衣服之类,极其侈靡。 大宾偃然自居,意气扬扬,复纵酒不检。 瑾薄之,常笑曰:“我不可做牛丞相。 ”(明陈弘谟《继世纪闻》)正德戊辰秋,探花莆田戴大宾寅仲,原聘高氏,太监刘瑾强以兄女字之。 《齿录》刊:聘高氏、刘氏。 (明末谈迁《枣林杂俎》)不管刘瑾是不是强纳戴大宾为婿,这哥们敢在同年《齿录》上写俩老婆,也是够彪悍的,也不知道他是自觉运气好,还是认为刘瑾脾气好。 顺带说一下明代的同年录,和《进士登科录》不同,后者是由礼部刊刻,进呈御览,公布天下,相对内容也简化得多,而同年录这是由私人刊刻,通常是同榜中的某人发起,大家凑钱刊刻的,按照年龄大小排列该科进士名单,称为‘齿录’,或者兼顾籍贯和年龄,称作‘方齿录’或‘同年便览录’,里面内容也记载得更加详细,从主考名衔、房考、门生名单、诸省分区名单、进士家状,按年龄大小依次排列,且每隔几年就重新刊刻,将同榜进士的任官履历也加进去,又成了《履历便览》,其根本类似后世的同学录,实际上即便在清末废除科举制度后,同年录的名字仍旧被继续沿用,比如《第一届高等考试同年录》、《高等文官考试同年录》、《人事行政人员同年录》等等。 论及溯源,作为私录的“齿录”,早在汉代就已发端,但真正科举意义上的同年录则产生于科举制度确立后的唐代,并为后代所沿袭,不过宋代同年小录与明代以后出现的同年录、序齿录等还有所不同,宋代是按甲第名次排列,实际上就是进士登科录,当时的登科录与同年录合而为一,而明代初期崇尚简约且有党社之禁,新科进士也没有同年私会,更谈不上编刊同年录,流传后世的同年录该是出现在明代中期,按弘治末吴宽《弘治壬戌进士同年会录序》载‘凡为会必书其人大略与所授官,刻之为《小录》,亦近例也’来看,十有八九明代的进士同年录产生于小皇帝爸爸在位的时候,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原本作为‘通家修好’的师生通讯录,渐渐沦为了结党营私的工具,座主师生及同年之间相互援引提携,倚势为群,树党为朋,终于玩出了《东林登科录》,从某方面来说,朱祐樘当真称得上‘福荫子孙’,‘泽被后世’。【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95) 【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第四百九十五章雪旧恨瞻前顾后添新愁阳错阴差一弯弦月挂在树梢,清冷月光透过碎裂轩窗,洒落室内。 伴着一声低吟,李明淑被缚着双手缓缓吊起,双脚离地足有数寸,唯有踮着脚尖方能勉强站稳。 丁寿如观摩什么珍稀事物般,绕着李明淑前后打转,李明淑本就身姿颀长,为夜探丁府又穿了一身紧身夜行衣,此时因踮脚故绷紧全身,周身曲线更是显露无遗。 丁寿看得甚是满意,点点头吩咐道:“好了,你下去吧。 ”“老爷,”尹昌年将穿过房梁的另一端绳扣系在床柱上,忧心地望了满是愤懑的李明淑一眼,怯怯道:“可否宽宏饶过她这一遭……”“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么?”丁寿声音倏地转冷。 尹昌年心头一惊,慌忙低头道了句“不敢”,匆匆退了下去。 “丁寿,你身为大明朝廷命官,如此欺侮藩国命妇,不怕天朝法度么?”见国中昔日尊贵无比的尹昌年唯唯诺诺,李明淑怒火满腔,厉声娇叱。 “怕自然是怕啦,”丁寿咂咂嘴,摩挲着下巴道:“不过你去问问大妃殿下,她定然不会道出本官什么不是,至于殿下你么,夜入官宅,持剑行凶,似乎怎么看,这理都在本官这一方吧?”李明淑看着丁寿一脸得意,粉面涨得通红,愤愤道:“你我公平再决一场,倘若败北,要杀要剐随你处置,绝无二话,你可有胆量解开我身上禁制?”“没有。 ”丁寿把头一摇,怂得干净利落,今次得手纯是险胜,真教李明淑放开手脚,府里怕是没人能再制得住她。 “你……”李明淑突然发现,当人不要脸到一定程度时,她的确毫无办法。 “殿下且消消火,人在江湖,要学会拿得起放得下,败了便是败了,多说何用?”丁寿又绕着修长娇躯又转了一圈,在她身前立定,嘿嘿笑道:“不过你要公平较量,也末尝不可。 ”“哦?”李明淑心底又萌生一丝希望,还没等她详询,只听一声裂帛,长裤突然间被撕去一截,露出腿上紧实雪白的大片肌肤。 李明淑一声惊叫,“你要做什么?”“不是要公平么?丁某赤身露体教殿下观赏了许久,殿下也该投桃报李,让在下也开开眼啊!”丁寿理所当然道。 “呸!无耻,哪个愿意看你!”李明淑怒叱一声,别过脸去。 “愿不愿都看了半天,殿下何必口不应心。 ”丁寿嘿嘿怪笑,又是几声裂缯,李明淑一套紧身夜行衣已被撕成条条寸缕,不由惊慌道:“你……你不要!”丁寿岂会听从她的,两手连撕带扯,不过数息间,李明淑身上除了贴身的一件轻纱襦衣,再无片缕。 “啧啧啧,听闻殿下已年过半百,谁想这皮肤竟然还保养得如此宜人,比之年轻女子还要紧致养眼,”指尖挑起纱衣,丁寿啧啧称赞,眼前胴体肤白如雪,小腹平滑,光如凝脂,娇嫩酥乳随着女子呼吸微微颤动,两粒乳珠点缀在粉色乳晕上,如同鲜红樱桃,让人禁不住想扑上去啜咬一番。 李明淑凤眸之中终于闪过一丝惊慌,“你……你不要乱来……啊!”男人的大手已然覆在自己胸前,抓住她右边那颗轻轻抖动的乳球,揉捏把玩。 “你……放开……我!”心慌意乱之下,李明淑声音不觉有几分发颤,首次觉得自己这般无助柔弱,明亮双眸瞬间蒙上一层雾气。 “放开?”李明淑本就生得玉容花貌,此时秋波含愁,泫然欲泣,更是平添了几分娇柔媚态,丁寿眼中透出浓浓欲望,到嘴边的食儿岂有放开之理,他加大力气揉搓着掌中嫩肉,邪邪一笑,“也末尝不可。 ”望着羞愤中流露出惊喜的秋水明眸,丁寿凑近娇靥,低声道:“只消殿下真心实意地唤一声‘好相公’,在下便解了殿下身上禁制,如何?”李明淑一生醉心剑道,虽五十许人,仍是云英末嫁之身,岂会甘心受丁寿这般折辱,羞恼之下,一腿飞起,踢向近在咫尺的下流胚子。 可惜她此时全身经脉被丁寿的搜魂指封闭,内力尽失,这一脚如何踢得中,玉腿才至半空,便被丁寿轻易抓在手中。 抚摸着紧实光洁的小腿肌肤,目光顺着大腿瞥向毛茸茸的桃源洞口,丁寿不觉涌起一股莫名的暴虐之心,他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唇,狞笑道:“既然你这老骚货等不及要分开腿挨肏,二爷便成全你。 ”不等李明淑有所反应,丁寿又将她另一条腿抄起,大力掰开,紧密严实的宝蛤也被他这股蛮力扯开一道嫣红缝隙。 李明淑心中一跳,不等她张口怒叱,丁寿已然将怒涨毒龙凑向她雪白的大腿根部,紧接着挺动腰身向前重重一撞,健硕阳根硬生生挤开紧闭肉唇,一下便没入大半。 “啊——”李明淑陡觉下身好像被一根烧红的铁棒强行贯入,整个人仿佛都要裂开,疼得她冷汗直冒,不禁樱唇一张,发出一声长长娇吟。 “殿下此时反悔,还来得及的。 ”丁寿体会着肉柱前端被紧窄穴腔不断挤压吸吮的舒畅快感,尚有心低声调笑。 李明淑俏脸一扭,别向一旁,既然陷身敌手已遭狼吻,多说还有何益,一切随他去吧,自己断不能屈身告饶,丢了李氏王族的颜面。 “殿下既心意已决,便恕丁某不恭了。 ”对方不肯认输服软,丁寿乐得畅所欲为报仇雪恨,伴着一声轻笑,李明淑随即感受到那根深深进入身体的粗壮巨物开始不停抽动,下身又痛又涨,疼得她眼泪都险些流下。 “你这……恶贼……断不……会有好下场……呀!”男人每一次动作,李明淑感觉下身仿佛都被撕裂一般,不由疾首蹙额,咒骂不停。 丁寿不理恶语,埋头耕耘,昂扬巨物破开细窄花径,一次次蹂躏撞击着娇嫩花蕊,低头瞧着棒身上带出的缕缕血丝,戏谑道:“公主殿下这等年岁,还没招赘驸马,莫不是朝鲜三千里江山寻不到一个男人可以填满你这骚穴的,非要等着本官与你开苞见红?”“殿下小穴好紧呐,等闲人怕是三五下就被夹得丢盔卸甲,幸得遇见丁某人,定服侍得殿下满意,哈哈……”两臂抄着粉嫩腿弯,丁寿手托圆臀,挺耸不停。 耳边淫词不断,下体幽径又被那根巨阳肆无忌惮地抽送挺动,李明淑欲哭无泪,只是不停扭动腰身想要挣脱抗拒,可她如今俏臀悬空,两腿都在男人臂弯操持之中,这般弱柳扶风的轻微摆动,非但末能脱了掌握,反激起他滔天兽欲。 “殿下果然识得妙趣,才经破身便这般懂得迎合男人,本司胡同的那些婊子怕都不如殿下骚浪……”丁寿哈哈狂笑,挺动巨物,一口气不停歇地连耸了百余下。 李明淑被他顶得美目翻白,险些背过气去,那根丑陋物事如巨杵般填满了她整个穴腔,一下下捣在她的花心深处,才经人事的娇嫩宫苞不堪征伐刺激,胀痛之余,一股麻酥酥的感觉渐渐自花蕊处升起,如电流一般逐渐传遍全身,她被这奇怪滋味折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头乌黑秀发随着螓首乱摆,挂在男人身侧两只秀足更是绷得紧紧,十根红白分明的纤巧玉趾时而分张如伞,时而蜷曲似兰,真个百爪挠心,欲仙欲死,突然间臀儿不禁抖了几抖,一汪春水喷溅而出。 “才这么几下就出水了,李氏王族的女人果然够骚浪……”丁寿抱着李明淑修长滑腻的两条大腿,一下顶到尽头,将穴心花苞都撞得凹陷了几分。 “哎呀……你胡说……啊……”李明淑想要矢口否认,男人却将肉柱抵在花心上快速研磨了数下,透过马眼溢出的天魔真气蚀骨销魂,又激得她娇躯轻颤,忍不住轻声呻吟,急促喘息了几声。 “我胡说什么了?殿下嘴上硬,下面这张嘴可是诚实得很啊,一直咬着丁某的菇头舍不得松口啊……”丁寿轻轻晃动着屁股,得意洋洋。 “你……”李明淑无话可说,便是犟嘴,身子却做不了假,方才泄身的花心余韵犹在,本能地颤抖抽搐,的确如婴孩小嘴般裹着肉龟一吮一吮地,教她辩白不得,只能徒增羞辱。 李明淑索性咬紧银牙,打定主意不再发出声音示弱,将愤怒、仇怨、及羞愧不安尽数埋入心底,恨恨地瞪着身前夺走自己贞洁的男人。 “嗯?不说话了,好,用心体会也是一样。 ”丁寿对眼前能吃人的眼神视若无睹,有了淫液润滑,棒儿如鱼得水,进出抽送间更是方便畅意,粗壮阳根狂风暴雨似地狂抽猛插,每一挺送都尽根而入,直刺女人花心深处。 唧唧水声由二人紧密结合的性器处不断传来,李明淑虽抑住声音,偏身子不听使唤,泄身之后,秘处痛楚渐消,腾起层层酥麻快感,娇靥上很快便泛起一片嫣红,顺着面颊延伸到耳后、颈下,迅速布满全身,整个娇躯如桃花般粉红娇艳。 一次次泄身的快感如潮涌向脑海,李明淑感觉身子逐渐发沉,心儿却愈加轻盈,仿佛随风飘荡,不知游向何处,那根狰狞巨阳将自己下身填得满满当当,那种饱满充实的膨胀感又教自己浑身发烫,回首半生,钻研剑道,似乎从没得到过这般飘入云端的梦幻快乐,难道这便是所谓的鱼水之欢?她不由暗暗后悔,也许自己趁芳华之时便该成亲嫁人,早日享受这浸透骨髓的男欢女爱……烛台堆泪,时间点点流逝,李明淑几乎已沉迷在这销魂透骨的淫戏之中,子宫中的酥麻感越来越强烈,每一次痉挛宣泄都教她全身震颤,娇吟不绝,她嗓音已然嘶哑,粉红娇躯汗水淋漓,如从水中捞出一般,唯有花房苞宫在男人阳物的挑逗戳弄下,阴精像山洪暴发般汹涌而出,浇灌在火热肉龟上,又被顶端马眼将其中精华一滴不剩地吸纳干净。 失魂落魄的李明淑不知自己阴元正在大量流失,再这般下去,不消片刻,她不但内力大损,还会因此香消玉殒,有性命之忧,更没发现此时的丁寿,额上青筋暴现,一双黑眸已转为血红赤色,诡异骇人。 丁寿一下又一下地向前挺耸着,好似打夯般机械运动,每次都撞得李明淑娇躯震颤,颤巍巍的娇艳香峰红艳艳来回跳跃,勾人眼球,他忍不住大张嘴向着一颗粉红樱桃咬了下去。 “啊——”李明淑引颈痛呼,一双被缚玉手攥紧成拳,皓腕上细长绳索都深深陷入肉中。 这一声惨叫也让丁寿猛然警醒,回过神来的他发现李明淑美目半闭,娇躯绵软没有一丝力道,樱唇更是青白得毫无血色,暗道一声不好,这一放开手脚,没留神险些又肏死了一个。 丁寿急忙收拢丹田真气,停止天精魔道运转,探探她的鼻息,庆幸发现得早,还来得及修补阴关,只是李明淑如今模样,怕是经不住这般征挞,托着娇躯猛干了半宿,他两臂也微微酸乏,当即挥掌如刀,将梁上绳索割断。 晕晕沉沉的李明淑玉面朝下被丢掷在一张四出头官帽椅上,坚硬冰冷的椅背硌得她柔软胸腹生疼,神智也清醒了几分,发觉自己虽从梁上解下,但仍旧缚着双手,两腿岔开跪在椅子扶手上,玉臀悬空高翘,男人正趴在她的背后连连进击着。 这等如野犬交媾般的丑态让李明淑羞愤不已,不过末多久她便无暇记挂了,虽然这个姿势因有臀肉阻挡,不像方才正面交合毫无遮拦直抵花心,但阴关被肏破之后的身体敏感无比,菇头龟棱一次次刮蹭穴壁嫩肉也让她身体迅速起了反应,颦着眉儿低声呻吟,呼呼娇喘。 “啪啪~~”背后男人忽然加快了速度,坚实小腹猛烈撞击着雪白圆臀,饱满雪丘激起层层臀浪,挂在椅背后的一双玉乳也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泛起迷人乳波,连坚实的黄花梨官帽椅也在男人顶撞之下‘咯吱咯吱’地向前轻移。 在清脆绵长的肉击声中,丁寿挺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忽然俯下身子,两手握住晃荡椒乳,下身用力狠顶了十余下,每次顶插都深入花房,仿佛恨不得直接将身下人刺穿扎透。 “呀——”花心剧颤,雪白乳肉在男人紧攥的掌心中扭曲变形,李明淑又疼又爽,在一阵颤栗中再度泄了身子。 “啊——”丁寿同样一声大叫,火烫巨阳如开了闸门,一股股滚烫热流喷薄而出。 那如岩浆般滚烫的男人精华射得李明淑娇躯乱颤,每一股热浪都冲击得她全身哆嗦,连抖了十几下,才软伏在椅背上吁吁喘息。 “总算是……完了……”李明淑长发凌乱,香汗透体,不自觉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身子虽酥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神智却恢复了一丝清明,瞬间心头痛如刀绞,方才怎么了?究竟是什么邪神作祟,使自己变得如此淫荡,与这个囚禁怿儿,淫辱李氏宗亲的恶贼这般狎玩淫戏!可算及时出来了,丁寿吐出一口浊气,适才趁着泄身将李明淑阴关修复,好歹保住了她性命,奶奶的,若是再不小心活活干死一个,二爷以后怕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慢慢支起身子,丁寿打量着身下女子,那件轻容襦衣早已被香汗润湿,紧贴在光滑玉背上,若隐若现的优美曲线显露眼前,让人食指大动,嘿嘿,天精魔道可以不用了,这可餐秀色却不能就这般就浪费……李明淑羞愧自责,男人那根物事还在自己体内,想想便教她耻辱不已,凤目流波,透过蓬松秀发乜斜身后人,冷声道:“你弄完了,从我身上滚开!”用手指帮着梳理了下女人的乌黑长发,丁寿俯身在精致细巧的耳坠上吻了一口,低声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殿下莫说这般煞风景的话,今夜——还长着呢……”李明淑觉到体内那根软绵巨物陡然一涨,又变得坚硬如铁,将穴腔塞得满满,她顿时芳心乱跳,俊目斜睃,惊惶道:“你……又要么?!”丁寿已然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壮硕阳根蓦地再次深入,这一下又深又狠,顶得李明淑整个人身子前倾,螓首高高昂起,发出一声长长嘶鸣……************雄鸡破晓,红日初升。 外间守候的尹昌年近乎一夜末眠,里面不时传出似痛苦似舒畅的串串娇吟与激荡狂呼,彻夜末息,实不知李明淑受了怎样的一番折磨羞辱,直到五更里间才逐渐没了声息,这突如其来的宁静反更让她心生忐忑,忧心李明淑的生死祸福。 畏于丁寿淫威,尽管坐卧不宁,尹昌年还是不敢踏入里间半步,幸好天亮后终于来了解围之人。 “大妃殿下,老爷可起了?”即便尹昌年如今在后宅中干的不过是一暖床仆妇的活计,谭淑贞还是依旧敬重如常。 盼望终于来了由头,尹昌年对这位素来和善的丁府女管事期冀问道:“谭管事,寻大人可是有要事?”谭淑贞微微一笑,“有客造访,我来通传老爷。 ”“什么人啊?”里间房门打开,赤身裸体的丁寿缓步走了出来。 谭淑贞对丁二爷这副尊容早已是见怪不怪,敛衽施了一礼,便道:“是顾家小姐。 ”“采薇?她这么早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丁寿心中犹疑,急吩咐道:“去给我取件衣服来。 ”谭淑贞听命转身去东次间柜中寻备用衣袍,丁寿低头看看自己胯间秽迹,微微皱眉,扯过尹昌年便摁跪了下去。 尹昌年见丁寿往下体指了指,立时会意,抡圆舌头便开始为他清洁身体,待谭淑贞取了衣服过来,二人立即帮着丁寿穿戴整齐。 丁寿振振衣袖,随口嘱咐谭淑贞道:“里间轩窗和床都坏了,回头安排人置办一下。 ”“是。 ”谭淑贞虽然心中讶异为何好端端地坏了许多家什,却没有多问,只是低头应声。 丁寿扭头见尹昌年心神不宁地偷眼觑向里间,不耐道:“别看了,进去给她安顿一下,再准备点参鸡汤给她补补身子。 ”尹昌年忙不迭点头称是,三步并两步冲进了里间。 “啊!”尹昌年双手掩唇,只见眼前的李明淑一丝不挂大字型躺在床上,两只玉臂外撇,雪白皓腕上还绑着她那件撕碎的白色纱衣,另一端则系在床头前后脚柱上,如云秀发乱蓬蓬铺在枕上,玉颊上酡红末退,两眼失神,空洞洞地望向破裂床顶,鲜红樱唇微张,露出几颗莹白贝齿,全身上下缀满细密汗珠,如玉肌肤上遍布清晰可见的齿印与青紫掐痕,一双玉柱般浑圆的修长大腿微微曲张,腿根肌肉不自觉地仍在抽搐震颤,芳草桃源处一片狼籍……************“采薇,可是出了什么事?”丁寿步履匆匆转到堂前。 顾采薇正在转目打量厅堂布置,闻听这话也是一愣,“没有啊,大哥为何这般问?”“恁早赶过来,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呢?”丁寿这才松了口气,摇头苦笑。 听出丁寿语含关切,顾采薇甜甜一笑,“谢大哥关心,其实小妹还真有一桩事,呶,你看!”“请帖?”丁寿疑惑接过顾采薇手中烫金请帖,打开之后便是一怔,“令尊寿宴请我?”“是啊,三日后家父做寿,还望丁大人届时大驾贲临。 ”顾采薇似模似样地作了一揖,歪头浅笑。 “这……”顾老头还则罢了,那母老虎若是照了面,还不得一剑劈了二爷!丁寿心头犯难,踌蹴道:“大哥我最近公事繁忙,神机营里还有许多军务待处理……”顾采薇笑容顿敛,“大哥是说来不得?”丁寿为难地搔搔头,愁眉苦脸道:“实在是抽不开身呐。 ”顾采薇小脸一垮,背转身坐到一边,垂首不语。 见这妮子怏怏不乐,丁寿暗暗叫苦,涎着脸凑上前,“采薇,非是大哥不愿,实在是人在公门,身不由己……”顾采薇嘟着樱唇,低头摆弄着腰间裙带,“几杯寿酒能用多大工夫,亏人家特意为你写了帖子,你倒好,一点面子都不肯给!”我就说二爷和顾北归也没甚交情,他无端请我干什么,原来是你这丫头起的由头,不过这情面是愈加抹不开了,丁寿心里直犯难。 顾采薇愈想愈是难过,“师父师姐她们早早便回峨眉了,爹这几日心绪不佳,娘又要闭关,大寿的日子我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见,你也不知体谅人家这番苦心……”“非是大哥不体谅,而是……等等,你说你娘要闭关了?”“早先不是和你说过,娘每月这一日都要闭关练功的,”顾采薇俏目一翻,横了丁寿一眼,“人家说的话你总不放在心上!”“话当然是记得的,”丁寿讪讪摸了摸鼻子,不确定道:“只是没想到伯母连顾老伯的寿宴也不肯露面?”“以前只是家中亲友聚在一起时娘也是肯破例的,只是后来爹名气越来越大,她嫌爹净招些不三不四的酒肉朋友,与爹争执过几次,索性再也不露面了。 ”顾采薇没精打采,显然对两位高堂为此闹别扭有些不以为然。 哈哈,凤夕颜那娘们不出现,二爷还怕个屁啊!丁寿心花怒放,拍着胸脯道:“妹子勿忧,三天后大哥一定到。 ”顾采薇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么?”“喝几杯寿酒能用多大工夫,再说还有采薇你这份苦心在,大哥便是百忙之中也一定抽出身来,为顾老伯庆贺。 ”二爷毫不介意把刚才说出口的话捡起又吃了回去。 可惜这回顾采薇却没往日好糊弄,一脸犹疑道:“一会儿说不来,一会儿又说来,到底是怎生情状,你说个清楚!”“这个……”丁寿搔搔头,“实不相瞒,大哥昔日无状,得罪过令尊。 ”“我爹?”顾采薇慌得站了起来,本想着借寿宴之便将丁大哥引荐给爹爹,怎知他们昔日还有过节,她心悬不定,忧心道:“怎生得罪的?”“当日大哥初来京城,官卑职小,宦囊羞涩,在银钩赌坊不识令尊当面,闹了些误会……”丁寿考虑今上颜面,末敢将小皇帝扯进来,只是将那日银钩赌坊诈赌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顾采薇听了忍俊不禁,“原来大哥与爹早就认识了……”“惭愧惭愧,实在羞于见人。 ”丁寿故作羞惭。 “有什么可惭愧的,爹常说不管穿窬剪径,还是坑蒙拐骗,都是人家的本事,你自己不察教人占了便宜,是道行不够,怨不得旁人去,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顾采薇宽慰道。 顾老儿不愧‘赛孟尝’之称,还真有孟尝君豢养鸡鸣狗盗之徒的那点意思,丁寿心底翻了个白眼,拍着脖子道:“顾老伯纵不见怪,但令堂修罗仙子名满江湖,传闻素来嫉恶如仇,愚兄实在担心这颗项上人头啊!”顾采薇‘噗嗤’一笑,“哪里便这般严重,娘年轻时虽然辣手无情,但惩办的多是奸恶淫邪之徒,哪里还顾得到你这诈几个银钱的小手段……”言至此顾采薇俏脸微微一红,“我从小便听娘说过许多她行走江湖时夜走千家,劫富济贫的往事,哪件还不抵你这点小事!”不知道偷看你娘洗澡算不算小事?丁寿腹诽一句,面上堆笑道:“原来伯母也是这般不拘小节,愚兄却是想得多了,想来采薇女承母业,与大哥我可算物以类聚……”“谁和你是一类啦!”顾采薇娇嗔一声,再度背过身去,与方才怄气相比,此番却是女儿家撒娇含羞,芳心可可。 丁寿呵呵一笑,忽然心中一动,“采薇适才说顾老伯这几日心情不好,究竟什么缘故?可与大哥说说,免得到日子不小心触了老伯霉头,再惹他不快。 ”丁寿这般在意自家长辈,顾采薇心头甜丝丝的,莞尔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爹素来爱热闹,往年过寿这时候家中五湖四海的豪杰早聚集了不少,今年却冷清了许多,有些感怀罢了……”“这却是为何?”丁寿纳闷,就算顾北归平日结交的都是酒肉朋友,可顾老头如今还是手眼通天,见人撒钱的‘有求必应’,远没到人走茶凉的时候,怎地恁快便感受到世态炎凉啦!************“还能是为什么?都是刘瑾那老阉狗干的好事!”荒宅之中,张茂满面怒气,愤愤不平。 “柳尚义和甯杲那两个狗官奉刘瑾之意行事,在北直隶境内日夜捕盗拿贼,那姓甯的还奏立什么什伍连坐之法,真定广平那几个府县没一天消停的,百姓一见了生人立即就报官,那些绿林草莽很多都是有案底的,经不起查,不少人连京师城墙都没看见,便折在了路上,我能有什么法子!”“他们可会泄露圣教谋划?”遥遥相对的白袍蒙面人攒眉问道。 “那倒不会,我并没向他们交实底,只说是京里面有一笔大买卖。 ”张茂摇摇头道。 “不提前告知,就不怕他们遇事退缩?”张茂不屑冷笑,“那班人目无王法,眼里只有银子,若晓得是进宫抢皇帝老子一票,怕是做梦都会笑醒!”白袍蒙面人负手轻踱了几步,沉声道:“那些人也都是积年惯匪了,连一些鹰爪孙都应付不来么?”“呸!”张茂恨恨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愤然道:“六扇门那些龟孙自打换了主子,一个个鼻子都像狗一样灵,况且其中本就有不少绿林中人卖身投靠的,两边都是熟人熟面,怎么绕得过去!有机灵的改头换面,专走荒野小道,不过这路程上便耽搁不少,一时半刻还到不了。 ”“谁能想到,方兄弟遇难,竟给圣教大计带来如许麻烦!”白袍人喟然一叹,转首道:“咱们的人多是身家清白,应当无碍吧?”“陆陆续续进城了几百人,可这安置又成了问题,他们都是外乡人,在京中没有落脚的地方,是个麻烦事。 ”张茂答道。 “可以分散开借宿民家或赁下几处房子,不要住客栈,太招人注目,更不要聚在一起,免得被人一锅端掉。 ”白袍人嘱咐道;“京师上下都是厂卫探子,万不可掉以轻心。 ”张茂轻哼了一声,“若是王玺那个香头还在,有他们那些地里鬼,何必这般麻烦!”王玺等人俱是大行分堂座下弟子,结果被眼前人不声不响做了弃子,若说张茂心无芥蒂,那是绝无可能。 “嗯?”白袍人面巾上露出的庞眉轻挑,眸中电光闪闪,看得张茂心中一跳,立即凝神戒备。 “为了圣教伟业,你我性命尚且随时可弃,王玺等人又算得什么?”白袍人收回目光,轻声言道。 张茂松了口气,闷声道:“那如今京中连个熟门熟路的向导都没有,教众散居各处,举事时又如何聚齐人马?”“京师中百业汇聚,让他们扮成小贩,走街串巷,熟悉京师各坊道路,也可再等等那些被阻拦在途中的各路响马。 ”张茂无奈点头,“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白袍人又叮嘱道:“记住,只是白天挑篮卖货,夜间且不可妄动,如今京城盘查得严,避免多生事端。 ”张茂狐疑道:“莫非朝廷那些鹰犬嗅到了味道?”白袍人摇头苦笑,“是彩蝶门的小淫贼招惹了锦衣卫闯出的祸患,我等算是无妄之灾……”************丁府后宅。 “明淑,且吃上一点吧,你这样身子吃不消的……”尹昌年举着汤匙,凑到李明淑干涩唇边。 玉颊扭向一边,李明淑看也不看尹昌年一眼。 “唉!”尹昌年幽幽一叹,“你这又何必呢?事已至此,不妨就认命吧……”“如你般让人呼奴使婢的差遣?”李明淑唇角微抹,冷笑道:“我宁可一死!”“你当我不想死嘛?若非为了怿儿,我早便寻短见了!”尹昌年想想这段时间所受屈辱,悲从中来,掩面低泣,抽噎着将母子经历略述了一遍。 “该死的恶贼,竟无耻到要挟孤儿寡母,枉为天朝重臣!”李明淑咬碎银牙,指尖都陷入掌心肉中。 尹昌年抹抹眼泪,悲声道:“我也想开了,只要怿儿后半生平安无忧,随他怎么作践羞辱,权当是我母子宫变谋逆的报应!”“我却不甘心!”李明淑眸中怒火燃烧,恨声道:“今日之耻,来日定要他加倍偿还!”“你如今功力全失,报仇之说实在太过缥缈,还是想想如何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经。 ”尹昌年再度端起手中参汤,柔声道:“来,先吃了它。 ”李明淑看着白瓷汤匙中黄澄明亮的汤水,静默半晌,忽然道:“你放我走!”尹昌年玉手一抖,匙中汤汁都洒出一半,“我?”“你在这府中日子久了,定然识得路径,放我出去,待我恢复功力,再来救你和怿儿,杀了丁贼报仇雪恨。 ”“不不不,”尹昌年连连摇头,如避蛇蝎似地起身急退了几步,“那人手段厉害得很,不说你能不能逃出府去,若是让他知道了是我放你离开,定然会对怿儿下毒手的。 ”“你这般瞻前顾后,难道一辈子窝在这里受那丁贼淫辱不成!你当日宫变反正时的决断算计都哪里去了?娎弟怎么娶了你这个没用的女人!”李明淑厉声怒叱。 尹昌年被骂得不敢抬头,默默垂首道:“明淑,我晓得你看我不起,如今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可我没有法子,只要怿儿能好好活着,再怎样我都无谓的,百年之后……地下任由成宗大王处置吧!”将参汤放在床前小几上,尹昌年掩面奔出,却正撞进准备抬脚而入的丁寿怀中。 “大人!”尹昌年跪倒请罪。 丁寿向里间摆摆头,“她怎样啦?”“还……还没吃呢。 ”尹昌年低声回道。 “嗯?”丁寿略带不满,绕开尹昌年进了屋子,望着床上李明淑喝问道:“为什么不好好用饭?”李明淑不答,一瞬不瞬地直视丁寿,眼中掩不住的腾腾怒意。 丁寿被她看得火大,一个箭步闪到床前,捏住李明淑雪白面颊强迫她张开樱唇,另一手取了参汤,径直灌了下去。 “想饿死自己?没那么容易,爷不想让你死,你就给我好好活着!”手中参汤一半灌入李明淑咽喉,另一半洒了满床,丁寿毫不在意,直到碗中参汤涓滴不剩,他才松了手。 “咳咳……”李明淑被呛得涕泗横流,才脱丁寿掌握便伏在床头一串剧咳。 “乖乖听话不就免遭这份罪了?”丁寿摇摇头,满是无奈地将空碗抛给尹昌年。 “呸!”李明淑忽然抬起头来,一口香唾朝丁寿脸上喷去。 丁寿猝不及防,短短错愕之后,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打得李明淑娇躯翻转,重重栽在床头。 “臭娘们,给脸不要,看我怎么好好收拾你!”丁寿跃上床,骑在李明淑光溜溜的腰背上,开始撕扯自己衣服。 “大人,明淑她昨夜才破了身子,下面创伤末愈,怕是再经不起您宠幸……”尹昌年忧心李明淑身体,跪在地上弱弱帮腔。 “闭嘴,你若是放心不下,就脱光了跪在一边等着接棒,要不然就给我滚出去候着。 ”丁寿不满喝道。 尹昌年身子一颤,瞧瞧床头无力挣扎的李明淑,终究放心不下,默默宽衣解带。 丁寿解了衣物,抬腿从李明淑腰身上跨过,去了背后压制,身下人急速爬向床内躲避。 才向前爬了两步,便被男人扶住腰跨猛地向后一拉,盈盈臀肉撞在男人坚实小腹上,泛起一层肉浪。 赤条条的尹昌年跪在床前,目光正好可以看见那翘起圆臀,只见丁寿的手指从隆起阴阜间轻轻滑过,挑拨着牝间毛发,自己适才帮着李明淑擦拭清理过身子,黑幽幽的毛发半湿半润,乱蓬蓬挡在桃源洞前,红肿末退的蜜唇肿胀如桃,当中裂开一道红艳艳的缝隙,可以瞧见内里细腻光滑的粉红嫩肉,让她惊奇的是,丁寿似乎对牝户兴趣不大,并没在花瓣间逗留太久,而是攀援而上,掰开圆润光洁的臀瓣,修长中指戳进了那浅褐褶皱的漩涡中。 “啊——”李明淑身子颤抖,声音中多了一分慌张,“你……你要……干什么?”因紧张而剧烈收缩的肠道肌肉夹得手指有些发痛,丁寿嘻嘻笑道:“干你啊,昨晚上已经干了一夜,不会觉得陌生吧?”“那里……不行!不能……干那儿!”长发遮掩了半个秀丽面颊,李明淑微微侧首,透过散乱长发间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惊惧求恳。 “这怕是由不得你,”丁寿抚摸着肩上旧伤,坏笑道:“昨儿个的是还本金,眼下的才是利息呢……”“不……不要!”在李明淑心慌意乱的呼叫声中,尹昌年清晰见到那根怒涨巨龙一寸寸地没入到紧窄菊蕾中。 “啊——”一声长长悲吟,李明淑整个身躯都被顶得弓了起来,像一朵风中雏菊,凄美且无助。 丁寿按住光溜溜的圆臀,腰身向上提了提,再一次深深顶入,震颤的玉臂猛地扯紧了身下的湖丝床单,细碎贝齿在娇艳樱唇间留下一排浅浅血痕。 混浊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声几乎同时响起,尹昌年看见,几滴晶莹闪亮的清泪在素来倔强高傲的李明淑眼角间流转数下,终于无声垂落……【发布地址:Kanqia.CoM 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大明天下(496) 作者:hui3292022年7月2日字数:12436【第四百九十六章·庆寿宴神鬼咸集·谋盗魁官匪同心】赛孟尝交游广阔,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还没等到大寿之日,便有远方旧友故交陆续前来拜贺,哪怕往日无甚交情的,只要肯赏脸来道一声贺,那便是顾某朋友,自该妥善款待,若在京中无处落脚,便由顾家安排客舍下处,顾北归身为一方大豪,宅邸自是不小,安排几百江湖朋友绰绰有余。 待得寿诞之日,顾府更是客似云来,络绎不绝,顾北归纵然豪爽好客,也不得不将人分个三六九等,那些头面人物与名门子弟自然要亲身迎候,延请堂上入座,至于那些名声不显或者黑不黑白不白的所谓草莽英豪们,只好委屈交给门下人等接待,大院内摆开流水宴席,酒肉管够,尽力让江湖朋友尽兴而归。 黑油大门外八个身着黑色直裰的家院专门负责迎宾待客,还未到晌午,便一个个累得腰酸背痛,汗如雨下,嗓子眼更是如同冒火一样,干得难受。 「我说哥几个,咱老爷搞恁大阵仗,好似流水般撒钱,到底图个甚啊?」趁着中间空闲,其中一个捶着僵直老腰,对身边同伴小声抱怨。 「过大寿不就图个热闹,你做好自己本分就是,休要多舌生事」八人中一个老成稳重的提醒道。 抱怨的那个撇了撇嘴,不服气道:「我不也是替主家忧心么,那许多贺客长相凶恶,瞧着便不似善类,咱府上来者不拒,别到时候惹了什么麻烦……」「嘘——」老成的那人心虚地向门里张望一眼,转头斥道:「咱老爷什么名号你又不是不知道?哪用得着你来操心这些!当心教上面的听见了,说你慢待客人,再挨顿好打岂不冤枉?」抱怨那人也觉失言,悻悻捂住了嘴巴,不敢再多话,恰此时门内走出一个绸衫汉子,笑问道:「什么冤枉?且与我说说」「庞总管!」八个人齐齐行礼。 「你们适才在说什么?」汉子笑道。 「没甚事,不过趁着空闲饶舌几句」老成那个急忙掩饰,其余众人也随声附和。 汉子皱了皱眉,「都打起精神来,老爷大寿,来来往往都是贵客,安排你们几个迎宾代表的是咱府上的门面,再胡扯什么闲话,让客人瞧见还以为顾府没有规矩!」众人垂首称是,汉子又道:「你们的辛苦我也晓得,放心,待寿宴过后亏不得你们哥几个」「小的们就先谢过庞总管了」众人果然喜形于色,精神倍增。 汉子还要再提点几句,忽见街上一个轻裘朱履的青年缓步走来,待得近前拱手一礼,启齿笑道:「请问此处可是顾老英雄府上?」「正是,在下庞文宣,乃顾府总管,敢问公子上下?有何指教?」来人虽是安步当车,并无前呼后拥的车马随从,但观其服饰气度,庞文宣也不敢轻忽,躬身回礼。 「在下丁寿,专为顾老英雄贺寿而来」丁寿从袖中取出请柬递上。 今日寿宴虽然来者是客,但能得到顾府发出请帖的非是豪强显贵,便是顾北归故交好友,庞文宣立时又慎重了几分,躬身双手接过请柬。 「您是锦衣卫丁大人?!」看了请柬庞文宣登时面色一变,初听丁寿姓名他还只是觉得耳熟,未曾多想,一看帖上书写的官职名讳,如何还不晓得当面何人!「不才正是,今日乃顾老英雄五十大寿,在下特来拜会,还请庞先生代为引荐」丁寿笑语晏晏,称得上谦逊守礼。 庞文宣却暗暗叫苦,按说丁寿这等身份,便是主人亲到大门迎候也不为过,只是去岁因郭小侯爷之故,这位爷早成了府中上下避之若浼的对象,今次从未听说寿宴请了他来,他又从何处弄到请帖,真个莫名其妙!可即便人家没有请柬,堂堂锦衣缇帅亲身来贺,顾府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只是如今郭勋正在堂中上座,要是再把这位引了进去,这二位虽说都穿着飞鱼服,可一个贵胄勋戚,盛气凌人,另一个天子近臣,位高权重,万一天雷勾地火,针尖对麦芒,当堂翻起脸来,怕是主人面上也不好看。 庞文宣心中犯难,面色如常笑道:「原来是丁大人大驾贲临,小人失敬,万请恕罪,请稍待片刻,小人这便去禀告主人」自己既做不得主,便由主家来拿主意,多少有个提前防备,将这二人分开安置,庞文宣暗中定计,想先稳住丁寿再说。 丁寿今日打定主意要在顾家人面前留个好印象,当即颔首称是,庞文宣立即命人好生招呼,他转身疾步进了府门。 「这位爷,可要给您搭把椅子歇歇脚?」门外八人既然充当礼宾,都是有些眼色的,不好就这般冷落了客人。 丁寿微微一笑,「有劳,一点小意思,请诸位喝茶」一个外织锦绣的小茄袋落在了搭话人的手里,那人只觉手中一沉,好奇地解开了袋子,一看之下不由一声惊呼。 旁边几人不解地也都围凑了上来,「金子!!」只见里面满满一袋的金瓜子,怕不下二三十枚,众人不禁瞪大了眼睛,齐齐倒抽了口凉气……************顾北归大步流星向外行去,后面还跟着亦步亦趋的庞文宣及欢欣雀跃的顾采薇。 「你这丫头,贸然给人下了帖子,怎么也不提前知会爹一声?」顾北归边走边埋怨宝贝女儿。 「看爹前几日心情不好,没敢乱打扰」顾采薇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没敢说是担心老爹不允,她才来了个先斩后奏。 「文宣你也是,丁大人何等身份,怎好将人挡在门外,请进门房先用些茶水点心也好啊」埋怨完闺女,顾老头又开始责怪管家。 请进来容易,万一您老最终不见人家,到时候再想送走可就难咯!庞文宣暗暗嘀咕,应声道:「老爷教训的是,文宣思虑不周」「爹,您快些啊,别让人家等急啦!」顾府宅邸广大,从正屋到前门要穿过几个院落,院中俱是划拳行令的贺寿人等,见了寿星公纷纷举杯庆贺,顾北归少不得一番应酬,却教一旁顾采薇芳心不耐,连连跺脚催促。 「一个姑娘家,这般毛躁躁的成什么样子!」顾北归见女儿恨不得要奔跃飞起的样子,立时攒眉呵斥,「也不怕让客人见了笑话!」「好好好,女儿不对,可爹您也快着些啊,让客人在门外久候也是咱们招待不周不是?」顾采薇拽着老爹,连推带搡往府门前走。 「你这丫头啊……」顾北归摇头叹气,别无他法,只好随着女儿一路前行,在门内照壁处方停下脚步,想着再叮嘱几句:「丁大人身份尊贵,你等不可失了礼数,还有薇儿,爹适才嘱咐你……哎!」 「知道啦!」顾采薇等不及老爹说完,轻盈身姿如燕投林,绕过照壁石飞了出去。 「老爷,您请」庞文宣低下头,尽力不去看顾北归那张难堪的老脸。 「人呐?庞总管,你不是说人在府门前嘛?」顾采薇立在门前,左顾右盼,半个人影儿也没见到。 面对主家质询,庞文宣也是一脸错愕,「明明安排人照看的,怎得全都不见了影子?」顾北归忧心忡忡,「莫不是丁大人恼了咱们怠慢,已然打道回府了?」「丁大哥才不会恁般小气!」顾采薇对父亲贬低心上人气量的猜度甚为不满,翘首呼道:「丁大哥,你在哪里?」「薇儿轻声些,」顾北归听了女儿的称呼直皱眉,不满道:「让旁人听了成何体统!既然丁大人已然……」「不才恭候多时」突兀声音自后响起,三人匆忙回首,只见丁寿长揖到地,口中唱喏:「顾老英雄寿诞之日,末学后进丁寿特来拜会,祝前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朽贱辰,何敢当缇帅亲临,寒舍真是蓬荜生……是你?」顾北归终于看清了来人相貌,微微一怔。 丁寿摸了摸鼻子,窘笑一声,「当日银钩赌坊有眼不识泰山,失礼冲撞之处还请前辈海涵」言罢嗔怪地瞥了顾采薇那妮子一眼,合着你没跟老爷子先通声气啊。 顾采薇抿唇轻笑,贴着顾北归耳朵悄声道:「爹,丁大人对他当年诈赌的事可是耿耿于怀,不敢来见您呐……」顾北归爽朗大笑,「区区小事,缇帅何必挂怀,老朽开局聚赌,法理不容,说来还要感激大人法外开恩,网开一面呐!」「前辈客气」丁寿谦辞客套,绝口不提去岁连吃闭门羹的糗事,顾北归也乐得装煳涂。 「前辈寿诞,晚辈无以为敬,略备薄礼一份,望乞哂纳」丁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盒递上。 「缇帅客气,老朽愧煞」顾北归双手接过,转手交给庞文宣,展臂延请,「大人里面请」丁寿欠身道谢,与顾家父女一同进了宅邸。 「庞总管,丁大人送的什么稀罕物啊?」那几个迎宾的不约而同都冒了出来。 「你们几个适才死到哪里去了?」庞文宣没好气道。 「小的请丁大人进了门房,给他搬椅子歇脚啊……」「小人给丁大人烧水沏茶啊……」「小的给丁大人捶腿揉肩……」「小的给……」「好啦,不要说了,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庞文宣鄙夷地扫了一圈众人,往日又不是没见过京中权贵,至于这般丢人现眼的巴结么!「庞总管,打开让我们瞧瞧,长长眼吧……」几人还不死心,眼巴巴望着庞文宣手中的锦盒。 念着待会儿也要登簿入账,庞文宣索性便应了手下所请,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挑开盒盖,只见盒内软缎衬垫,正中明晃晃摆放着一颗明珠,大如龙眼,晶莹剔透,珠身上一圈毫光隐隐四射。 庞文宣见多识广,一见此物便瞳孔一缩,惊呼道:「夜明珠!!」周边那几个更是挢舌不下,暗道:乖乖,好大的手笔!单只这颗珠 子,老爷按今日排场再过个十次大寿,府里也有添头……************顾北归引着丁寿穿堂过院,待到了正堂塞门前方停下脚步,「大人乃是贵客,理当延入上席首座,只是老朽平日结交多是市井草莽,恐他们不识礼数,冲撞尊驾,还是请入内堂,老朽少时便来相陪」 说完顾北归便对女儿连打眼色,顾采薇也跟着道:「是啊,丁大哥,我引你去内堂歇息吧?」 丁寿今日来就是为刷好感的,顾家父女怎么说怎么是,自无不允。 见丁寿并无芥蒂之色,赛孟尝这才宽心,让女儿好生待客,他陪过客人稍后便至。 「采薇,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老头没了影子,丁寿有暇发问。 「郭世兄也在里面,爹忧心你二人不对付,只好出此下策咯」 顾采薇转脸便将亲爹卖个干净。 丁寿哑然失笑,「便是愚兄看不惯郭小侯爷,总不会在老伯大寿之日生事,顾前辈实在多虑了!」 「大哥你性情谦和,薇儿是晓得的,可别人却末必像你般识大体,郭顾两家算是世交,爹也要顾及郭世伯的面子呀……」 顾采薇秋波潋滟,嫣然一笑。 平生第一遭被人说性子温和,丁二也不脸红,瞧着四下无人,立时原形毕露,牵住一只玉手坏笑道:「那你要将大哥安置在何处一起叙旧啊?」 顾采薇娇腮染晕,忙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按着怦怦乱跳的心口道:「正堂后楼有几间抱厦,委屈大哥先在那里歇息,我自会安排人送酒菜去」 「送?你不一起来么?」 丁二敏锐发现问题关键。 「道贺人中有些女客也需人陪,娘在闭关只好我来咯!」 顾采薇扁着樱唇无奈说道。 丁寿大失所望,「那大哥我岂不是要独守空房?」 「来日方长,大哥今日受些委屈,薇儿来日再做补偿」 见丁寿神情落落,顾采薇心中不忍,柔声宽慰。 「补偿?怎个补偿法?」 丁寿眼睛一亮,笑容中顿时添了几分猥琐。 「哎呀,就是那样补偿啦……」 顾采薇玉面涨红,羞得不敢见人,推着丁寿向通往后楼的游廊行去。 「咱得把话说清楚啊,别到时候不认账,大哥找谁说理去!」 丁寿半推半就着前行,口中调笑不停,绕过塞门时顺便往院子里瞧了一眼。 「咦?」 丁寿突然脚步一顿。 「怎地了大哥?」 顾采薇险些一头撞在他坚实后背上,探出头一脸迷茫。 「不必麻烦了,我在院里搭个桌便好」************正厅前庭院中支了二十多个席面,能进得此处的多是五行八作中的场面人物,席间觥筹交错也端着彼此身份,不至于同前院那些同道们一般杯盘狼藉,不过院角却有一桌是个例外,一名头发稀疏的胖老头独据了一张桌子,满席只他一人在座,自斟自饮,大快朵颐,吃得酣畅淋漓,比之江湖豪客犹有过之。 「莫老,好自在啊!」 丁寿毫不见弃地撩袍入座,嘻笑看着眼前之人。 「丁小哥?」 莫言抬眼瞧了他一眼,微微惊诧,不过嘴里可没停着,呲熘一口,又是一杯涓滴不剩。 丁寿提壶斟酒,哂笑道:「以莫老与顾前辈的交情,该当登堂入室才是,怎会一人受此冷落?」 「你说里面?」 莫言脑袋一拨愣,摇头晃脑道:「那里是武定小侯爷和长风镖局方大少等有头有脸的人去的地方,我老人家进去了不伦不类,旁人看见我也别扭,就不给顾老儿寻那麻烦了」 莫言抓着一个红烧蹄髈啃得满嘴流油,含煳不清道:「其实若非怕抢不过前院那些饭桶,我连此处都不愿进来,你看他们一个个假模假式的斟酒布菜,哪有吃酒的快活!」 丁寿扫了一眼几乎一半盘子见底的席面,暗道您老可真谦虚,就这才放出来似的吃相,等闲人哪有抢得过你的。 「听松鹤楼的人说,时常送饭去见不到您老,不知那菜还要不要再接着送?」 丁寿忽然想起另一桩事。 「不要了,山珍海味成天重复着吃也有腻味的时候,况且我老人家时常不在家,那席面都白糟践了」 莫言又从燕窝碗里捞了两个大虾丸子扔进嘴里。 「您老最近很忙?」 丁寿奇道,白吃都不要,这老儿几时转了性。 「四处走走,增长些见闻,家有千金不如一技在身,我老人家若整日窝在自家那狗窝里,要不了多久便成了聋子瞎子,再想在江湖上混吃混喝可不容易喽」 莫言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巴,顺手蹭在自己那件早看不清颜色的袍子上。 看不出这老儿还有点危机意识,丁寿摇头轻笑,不过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他虽不会因为莫言吃相不佳心生鄙夷,但这老儿很有些后世「吃播」 的潜质,看他这么胡吃海塞的,自己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 打量着满席狼藉,丁寿实在没有可以下手的余地,拿起的筷子重又放下,只好游目四顾,分 散注意。 只见不远处一张桌上坐了几个客人,居中的一个头发微见花白,看着五旬左右,精神健旺,坐在那里凛然有威,感受到他的目光猛一抬眼,双目炯炯,顾盼如电。 丁寿不为对方威势所吓,只是点头微笑,那人似乎也觉出丁寿并无恶意,颔首致意。 最^新^地^址^发^布^页^1K2K3K4k..c*o*m(苹果~手机使用Safari自带浏览器,安卓~手机使用chrome谷歌浏览器)「他叫杨头,江湖人称」飞天夜叉「,」莫言剔着牙,顺着丁寿望过去的目光逐一解释:「他身边那个黑脸的叫管四,绰号」丧门星「,另外那个小白脸是」八步赶蝉「张通,坐在他对面的看不清脸,不过有他们三个在,那必是」铁脚仙「马武无疑」「莫老真是见闻广博,无所不知」丁寿赞了一声,那些酒饭看来是没填狗肚子,这老儿博闻强记的名头不是白饶的。 莫言得了夸赞,洋洋自得,更是知无不言,「这四人是结拜兄弟,素来在青州、济南一带活动,号称什么」鲁中四义「,在齐鲁一带很有些名头」济南府?那可是司马潇天幽帮的地盘,那个男人婆如今也不知怎样了,想起司马潇的健美身躯,丁寿胯下莫名有些发硬。 「丁小哥,你脸色发红,莫不是病了?」莫言一双老眼犀利得很,瞬间便发觉丁寿面色有异。 「无事无事」丁寿扯衣袍翘起二郎腿,掩饰身体尴尬。 正逢庞文宣又引了两个贺客进来,那两人披着虎皮大氅,俱是四十来岁年纪,燕颔虎须,体魄雄壮,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外双修的厉害人物。 「莫老,那二人是……」丁寿末免有些好奇,这二人长相威猛,可一脸横肉,看起来着实不像善类。 「河北三虎,」莫言撇嘴轻笑,指着两人中一个留着极为个性八字胡的人道:「这个唤郉老虎,擅使一手揆天大阖棍……」莫言又指着另一个唇边满是短髭的人道:「这个叫孙虎,用的是八卦刀,这两人功夫确是不俗,只是名声么……」莫言晓得丁寿身份,饱含深意地瞧了他一眼,干笑几声,「不似鲁中那四个,有些不黑不白……」 「原来如此」丁寿不以为意,他又不是为砸场子来的,莫说什么不黑不白的,便是黑道人物,只要不瞎了心在京城犯案,冲着顾采薇的面子,他两眼一闭,权作没见。 仰天打了个哈哈,丁寿扯开话题道:「既是三虎,为何只见两个?」「最厉害的那头虎已然洗白了根底,不过一入公门,身不由己,来去何时,非是自己能够掌握……」莫言抬了抬眼皮,疑惑地看着漫不经心的丁寿:「锦衣卫掌管京师治安,这些人齐聚京城,丁小哥便一点也不忧心?」丁寿笑得没心没肺,「这些草莽豪杰都是为顾老伯贺寿而来,又非作奸犯科,我有什么可忧心的!再则以顾老伯的手腕,想来也不愁约束不住吧?」莫言轻哦了一声,「你对顾老儿倒有信心……」丁寿目光投向四处作揖陪笑的庞文宣,唇角轻抹,「不说顾老伯,单瞧庞总管那双手,这院中至少一半的人当不住他一掌之威……」「好眼力,」莫言点头嘉许,「」单掌开碑「庞文宣在」朱砂掌「上沉浸了二十余年,等闲人等的确非他掌下之敌,小哥眼光不差!」「哪里哪里,与莫老相处久了,总要长点见识才是」千穿万穿马匹不穿,莫言被丁二吹捧得全身熨帖,不由开怀大笑。 二人谈笑热络,那边的庞文宣却遇见了一个大难题,一个迎宾的门子快步凑到他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庞文宣顿时面色大变。 ************顾府门前一个虎颔豹眼,相貌凶悍的大汉负手伫立,神情倨傲,脚边还倒着两个生死不知的顾府家院,其余几个鼻青脸肿,惊惶看着这无礼恶客。 「哪路的朋友来顾府生事?」庞文宣闪身跃出大门,拧眉怒喝。 「老子一番好心来给顾老儿贺寿,这帮不开眼的狗奴才偏偏问东问西,阻着不让老子进去,难道不该打嘛?」来人说是祝寿,言语中却殊无敬意,乜眼瞧着庞文宣,冷笑道:「怎么,顾老头还不肯亲自过来迎接,又打发了个碎催出来现眼?」庞文宣纵然脾气再好,也被来人气得脸色发青,冷声道:「敝主人喜好交结各路朋友,尊驾若当真是来贺寿的,顾府自当好生接待,若是别有用心么……」庞文宣冷笑一声,「庞某虽然不才,也非让人随意欺侮之辈!」来人唇角下垂,一撇大嘴,不屑道:「老子今日就欺侮你了如何?」「找死!」庞文宣一声暴喝,抢步上前,呼地一掌拍去。 掌还末至,劲风已然扑面而来,那人识得厉 害,侧身避过,左臂一弯,一个肘捶撞向庞文宣胸口大穴,去势凶猛,疾如迅雷。 电闪之间庞文宣变掌为格,举臂硬挡,「蓬」的一声巨响,二人各自退了一步,同时面露惊骇之色,显是对方武功之高出乎自己意料。 庞文宣沉默不语,暗运内力,掌心转眼间殷红如血,望之可怖,来人也收了轻视之心,手握腰间刀柄,凝如山岳,蓄势待发。 眼见二人便要各出绝技,一较高下,忽听门内一声大喝「住手!」,声若洪钟,两人齐齐一震,各自收手。 「远来是客,文宣怎能对客人无礼?」顾北归缓步而出,庞眉下一双眼睛矍铄有神,不怒自威。 「老爷,此人伤人在先,复又口出不逊,实在欺人太甚!」庞文宣愤愤不平。 顾北归凝眸望着对面丰伟身躯,目光从他腰际佩刀上一扫而过,不动声色道:「王壮士若真个想伤人命,你等早已在厉斩刀下身首异处……」************顾家后院书房。 「老夫久闻王壮士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顾北归拱手为礼,话说得客气,面上却殊无喜色。 来人哈哈一笑,敷衍还了个礼便道:「我王大川早闻顾老英雄大名,今日特来拜会贺喜,适才若有冒犯,还请顾老英雄不要怪罪」顾北归道:「岂敢,请坐」王大川并不入座,而是不停打量着书房布置,毫不见外地拿起博古架上的一件玉器在手中把玩,「道上传言顾先生家财万贯,富甲一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顾北归端坐椅上,微微垂眸道:「生意场上进进出出,老夫又喜好交朋结友,左手进,右手出,不过维持一个虚架子罢了」「老爷子言不由衷啊,」王大川将玉器放回原处,拍了拍整个多宝格,啧啧叹道:「单只这一排宝贝,我们弟兄不知要干多少买卖才置办得下!」顾北归庞眉微扬,「王壮士远道而来,该不是为了做买卖踩盘子吧?」王大川咧嘴大笑,「顾大爷说得哪里话,江湖人谁不晓得」赛孟尝「的大名,您老人家交游遍天下,若是打您府上的主意,今后我王大川在道上可不是寸步难行了?」「不过么……」王大川话锋一转,又道:「您老」有求必应「的名头如雷贯耳,我王大川虽是声名不显,想来您老当不会门缝里瞧人吧?」顾北归嘿然冷笑,「立地开山王大川声名赫赫,各地官府拿之不得,如何会是无名之辈,老夫岂敢小觑!」王大川叹了口气,拍着自己短肥粗项道:「王某人就是盛名所累啊,被鹰爪孙咬住了尾巴,莫说做不得买卖,就是这项上人头,也是朝不保夕!」将身子向顾北归处倾了倾,王大川一脸苦相道:「老王这人头不值什么,可弟兄们总得吃饭呐,没法子,只好舍了老脸求告到您老门前,讨些散碎银子过活……」「江湖朋友有难,老夫自当略尽绵薄」顾北归皓首微转,向外喝道:「文宣,可预备好了?」「老爷!」 庞文宣捧着一个木箱,应声而入,走到王大川近前时俯身放下,木箱落地只闻「咚」的一声,足见其中分量。 王大川看看两人,用脚踢开了箱盖,只见木箱内满是白花花的银锭及碎银铜钱。 「五百两银锭,三百两碎银子,另有二百吊京钱,」庞文宣冷声冷气道:「老爷晓得某些人见不得光,用银票不方便」「文宣休要多话,还不退下」 顾北归略带不满地斥道,庞文宣忿忿瞪了王大川一眼,垂手退出。 「顾大爷不愧是场面人,周到讲究」王大川眉花眼笑。 「老夫力所能及,还请王壮士不要嫌弃」这些银钱绝不是小数,顾北归打得也是破财消灾的主意。 「什么话,我老王是那占便宜没够的泼皮无赖么!这些已经真真不少啦!」王大川豪爽大笑。 「那就好,王壮士难得来此,请饮杯水酒再走不迟」王大川眉头一挑,「谁说我要走了?」「王壮士莫非还要逗留几日?」顾北归微微变色。 「银子没拿够,我上哪儿去?」王大川理直气壮。 顾北归狐疑道:「不是说……」「这些银子我一个人是尽够了,可老王我几十个弟兄,千儿八百两的就想把我们打发了,真当爷们是叫花子不成?」王大川嘿嘿冷笑。 面上怒气一闪即逝,顾北归强压怒火,沉声道:「还要多少?」王大川扬着下巴,倨傲道:「还有三十多个兄弟,老王我也不讹你,按三十个算,每人都是这个数,怎样?」顾北归怒极反笑,「三万两?王壮士真看得起老朽啊!」王大川将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眯起,得意道:「江湖人谁不晓得您老爷子手段豪阔,区区三万两,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顾北归沉声道:「老夫没有那么多现银」「不急,王某就暂借贵府栖身,等什么时候银子齐了,立即拔腿走人」王大川摩挲着下巴短须,似笑非笑:「放心,只我一个人,其他弟兄不会叨扰贵府给您添麻烦的……」顾北归「嗤」的一声冷笑,「王壮士很小心啊!」王大川喟然一叹,「没法子啊,您老爷子黑白通吃,交结官府的手段高明,王某人虽不在乎自己这贱命一条,却担心见了官胡言乱语,给府上招来祸事」顾北归不屑哂笑,「老夫有甚祸事可招?」「您老将兄弟我直接引入后宅,还不是忌惮兄弟那点匪名,如今前院里的客人,王某不必费事,便能点出几十号有案底的同道中人,顾先生就算家大业大,怕也经不起官府的三抄两检吧……」王大川桀桀笑道。 顾北归面色一肃,森然道:「顾某人行事,交的是朋友,结的是善缘,王壮士今日行事,有悖江湖道义,就不怕日后把路走窄了么?」「道义?是方是圆?多少钱一斤?」王大川轻蔑一笑,缓步转到四扇螺钿屏风前,悠悠道:「王某刀头上舔血,凭的是本事,靠的是心机手段,若说有什么诀窍,那便是四个字:六亲不认!」话方落地,王大川旋身拔刀,刀光彷如匹练,席卷而出,将螺钿屏风一分为二,刀势不止,又将书房轩窗绞个粉粹。 娇叱声中,一道倩影穿窗而入,剑光闪烁,青芒如飞花般散入滔天刀幕,刹那间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如雨点般清脆杂乱。 「停手!」顾北归身形一晃,抢入剑雨刀幕之中,瞬间剑雨无形,刀幕潜踪,芙蓉剑与厉斩刀全夹在他两手指缝之间。 「爹?!」顾采薇失声惊呼。 「薇儿不得对客人无礼!」顾采薇杏眼圆睁,「适才我都听见了,他算什么客人!?」「住口!进了顾某家的大门,便是我顾北归的朋友,不可失了礼数,还不给我退下!」顾北归沉声怒叱。 顾采薇气得恨恨跺了跺脚,转头奔出。 「小女无状,请王壮士恕罪」顾北归欠身一礼,言辞客气。 王大川心头惊疑不定,适才他虽末出全力,但厉斩刀锋一出,大开大阖,霸气异常,却被顾北归举手之间收于掌中,这老儿绝非泛泛可欺之辈,当即收了狂傲之心,郑重回礼,「顾大爷言重,是在下失礼在先,还请海涵」************宴席上失了寿星正主,小侯爷郭勋正自没趣,忽然间廊下裙角一闪,一个窈窕身影映入眼帘,他眼睛一亮,立时离席追了上去。 「贤妹,席间不见,你在忙些什么?」郭勋巴巴追问。 「郭世兄,小妹有急事在身,待闲暇时再与你叙旧」顾采薇语气不善,目光焦灼。 郭勋还末品出话中味道,「无妨,反正愚兄如今也是无事,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顾采薇横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直奔院中角落一席,「丁大哥,我有事找你」「什么事?」正与莫言扯闲篇的丁寿抬头问道。 丁寿?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郭小侯爷一张俊面瞬间黑了下来,「这便是你的急事?」顾采薇也不理睬,只同丁寿道:「我们去寻个僻静地方说」丁寿自无不可,和莫言打声招呼便要随顾采薇去。 「慢着,你二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要避开人谈?」郭勋妒火攻心,急不择言。 「你……」顾采薇气得粉面煞白,赌气道:「总之不干你事」丁寿摸摸鼻子,「那个……小侯爷,此处毕竟采薇自家,咱们便客随主便,听她安排就好」你倒是好了,怕巴不得被单独安排到闺房里去吧?如今郭勋瞧丁寿是一百二十个不顺眼,挑衅道:「郭某就是不听安排了,顾家主人是顾老伯,寻他来与我说」你这不成心找不自在么,丁寿将脸一板,道:「郭镇抚,本官命你在此地候着」「你……」郭勋登时想起,这位名义上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脸色发青道:「大不了郭某不领你这份俸禄!」「嗯——」丁二爷摆出官威,还真似模似样,「官职俸禄皆是朝廷恩典,非私相授受,郭镇抚此言,可是对陛下不恭啊……」「我……」郭勋气得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他可以不在乎锦衣卫镇抚的官职,可世袭的爵位却舍弃不得,丁寿扣的这顶帽子他万万背负不起。 「小侯爷既无异议,采薇我们走吧」丁寿转过身来便换了一副嘴脸,和声细气,温柔体贴。 「呸!」见顾采薇领着丁寿离去头也不回,郭勋狠狠啐了一口。 「这些男男女女的事说不清楚,小侯爷不必放在心上,来陪我老人家喝上一杯……」自觉面子甚大的莫言想再拉个酒友入席,迎面却是两道能 杀死人的目光,老家伙马上识趣地闭紧了自己嘴巴。 郭勋再无逗留心思,到前院唤了随从,准备离开这伤心受辱之地。 这时候各方贺客该到的已然都到了,顾府门前空闲许多,武定侯府的仆役正与那几个门子闲聊,一脸艳羡听得入迷,主子连唤了几声方才听见。 「狗奴才,耳朵都聋了!」郭勋正有一腔怒火无处宣泄,连顾府带自家的仆役一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小侯爷恕罪,这不是今日得了厚赏,有些得意忘形」下人们一边准备马匹套车,顺嘴将丁寿打赏的事说了一遍。 又是丁寿,真个阴魂不散!听众人七嘴八舌夸赞丁寿的大手笔,郭勋更加不屑一顾,「官当得再高又如何,不过穷人乍富,从头到脚还是一身的小家子气,哪有豪门贵介自己揣着银钱上街打赏的!」下人伺候着郭勋登车,连声附和,「小侯爷说的是,小人们还是没见识,教您见笑了」众人的态度总算让郭勋找回了些自信,心情稍好,坐进车厢时大度地吩咐了声:「看赏」「小侯爷慢走」众门子躬身送走了武定侯府的马车,捏了捏手中的二钱银子,呸!齐齐唾了一声,你他娘不小家子气,别只给这点赏钱啊!!「我说哥几个,这又谢又啐的,闹得是哪一出啊?」一个相貌粗豪的壮实汉子倚着顾府大门,笑吟吟对众人道。 「是齐爷啊,别提了,今日累个半死不说,还挨了一顿打,若非遇见个大豪客,我们哥几个今日算是倒霉到家了!」「哦?什么豪客,与某家说说」大汉立时来了兴致。 几人似乎与来人很是熟络,也没加提防,便又将丁寿的赏钱和寿礼吹嘘了一遍,听得那齐姓大汉眼睛瞪得熘圆,满脸红光。 ************「唉!」丁寿徜徉在长长街巷,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望不到影的顾府宅门,重重叹了口气,这不倒霉催的么,莫名又多出一桩麻烦事。 铲除王大川等一干匪类,这是锦衣卫职责所在,他义不容辞,可既不能惊动顾家的其他客人,又不能让顾北归那老儿背负无义之名,更别说还有几十个王大川党羽隐身暗处,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打草惊蛇,偌大个京城里搞定点清除,真当二爷裤衩套外边啦!可念着顾采薇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当时实在不忍心拒绝,顾北归啊顾北归,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搞这一出有求必应,到底他娘图得什么!正自怨天尤人,丁寿忽然脚步一顿,心生警意,静默片刻,他唇角微微一扬,步伐瞬间加快。 ************白色薄底快靴在青石板路上轻盈踏过,如行云流水,似闲庭信步,几步之间便穿过狭长甬巷,才至小巷拐角,蓦地一掌从身侧探出,曲指如钩,直锁咽喉。 折扇轻挥,击敌腕骨,脚底一滑,一腿悄无声息地侧身踢出,瞬息之间攻守倒转。 「咦?」丁寿撤掌,旋身错步,避开那如鬼魅般的一腿,奇道:「是你?」折扇舒展,白少川星目朗朗,隐含笑意,「你当是谁?」「你一路跟踪我作甚?」白少川剑眉轻敛,轻声薄嗔道:「我几时跟着你了,你府中寻你不见,到顾家又说你已然走了,这才一路寻来,不想被你来了这么个下马威」丁寿搔搔头,喃喃自语:「难道我觉差了……」************另一个僻静小巷内,庞文宣正与齐姓大汉争吵纠缠。 「文宣,你拦着我作甚?」「姐夫你盯了姓丁的一路,却是为何?」「还用说么,那小子摆明是头肥羊,当然是捞他一笔啦!」「你可知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朝廷命官!」「什么锦衣卫烂衣卫,我齐彦名眼里只有钱,你就说他有钱没钱吧?」庞文宣一时语塞,无奈点头。 「这不就得了么,祖师爷一辈辈传下来就是要咱们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他一个当官的出手不是金子就是珠子,能是好来路么?我抢了他让你姐姐和小虎头儿有好日子过,又怎么啦?」齐彦名瞪着一双牛眼喝问。 「他可是天子亲军统领,并非等闲人物」齐彦名好不容易从庞文宣的口中弄清了天子亲军的意思,不但没有退却之意,热情反更加高涨,拍着大腿喜道:「难怪,原来是皇帝老儿的保镖头子,想必家里定有不少宫里的宝贝,这笔买卖忒值了!」齐彦名转身便要继续跟上,庞文宣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放手!」齐彦名眼中蹭蹭冒火,显是动了真怒。 「小不忍则乱大谋,姐夫还是安生几日吧……」************落日西斜,丁寿与白少川并肩行在长街上,脚下拖着两条长长身影。 「你找我干嘛?」「我不想找你,是刘公要寻你」「刘公公?又出什么事了?」「监察御史柳尚义进京了」「柳尚义?他不在天津卫缉贼捕盗,跑回京城干嘛?」「就是蹑着一个巨盗的踪迹,他 才回了京师」「嗤,哪路角色?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白少川停下脚步,一字一顿道:「王大川」************「立地开山王大川?」张茂摇摇头,「他可不是我招揽来的」「他是被伪明御史柳尚义迫得走投无路,才一头扎进京师的」白袍蒙面人沉声言道。 张茂冷笑了一声,「王大川其人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把他留在京里对我们的大事恐是个麻烦」「凡事皆有两面,他目无王法,正可为我们所用,他和麾下那些党羽横行畿鲁多年,官军无人可当,若能收为羽翼,可是为圣教又添一大战力」「你要用他?」张茂皱了皱眉头,「王大川树大招风,此行不知会招来多少闻风而动的鹰爪孙,别来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我需要你生出些事端,将京城中的眼光分散出去……」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大明天下(497) 【第四百九十七章·捕盗官并力驱寇·响马贼穷凶露刃】作者:hui3292022年7月16日字数:11588刘瑾宅邸。 「下官柳尚义见过丁大人」捕盗御史柳尚义约莫四十岁左右年纪,狭长的脸庞略呈灰白之色,一双眸子狡黠明亮,里外上下透着一股子精明干练。 「侍御不必客气」丁寿只是稍微看了柳尚义一眼,目光便被他身后立着的两个随从所吸引,一个年过四旬,头戴方巾儒生打扮,瞧着像是个幕僚清客,另一人体格魁梧,怀抱单刀,眼帘半垂,整个人像是睡着了般,让人琢磨不透。 「两位公公都在啊?」与柳尚义客套两句,丁寿又笑着对堂上坐着的东西二厂督主打招呼。 「只等你哥儿一人了,快快来坐下议事」谷大用依旧是笑口常开,见牙不见眼。 丘聚捧着茶盏,眼皮微抬,冷漠目光从丁寿身上淡淡一扫,便「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继续低头品茗。 素知丘聚性子,二人又向来不太对付,丁寿也懒得和他计较,大剌剌向刘瑾拱了拱手,便寻了个空位自己坐下。 「寿哥儿才来,柳大人不妨将事再对他说上一遍」刘瑾倚在罗汉榻上,懒洋洋拍了拍围板扶手。 「遵公公吩咐」才刚入座的柳尚义急忙起身应诺,从袖中抽出一张画影图形,在丁寿身旁案几上铺陈开来,指着画中人道:「缇帅请看,这便是强贼王大川」丁寿乜眼看着画中形象,钢须阔口,满脸杀气,脱口道:「好一副凶相!」「缇帅慧眼如炬,此贼及其党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因其凶悍难制,畿鲁官军闻其名而丧胆,无有敢以身当之者」柳尚义先是痛陈王大川贼众凶悍,随即慨然道:「下官蒙公公提拔,朝廷恩典,授予捕盗重任,上任伊始便将此贼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督促部属袁彪等四指挥及地方州府多番围剿,虽屡有斩获,奈何此贼悍勇,总是脱出生天」柳尚义重重一拍几案,语声随之激昂了几分,「更有甚者,王贼数次流窜至真定广平等府,那甯仲升对贼过境坐视不理,错失杀贼大好良机,实实教人扼腕!」刘瑾微微侧首,徐徐道:「甯杲的事回头再分说,先将眼前事情了结」听出刘瑾话中不满之意,柳尚义惊出一身冷汗,垂首道:「公公说的是,下官失态」随即柳尚义指点着王大川画像,道:「此贼虽是几次侥幸死里逃生,但其党羽折损众多,下官安排军兵扼守各处要冲,王贼及其余党无路可逃,唯有弃马由小路逃窜,谁料竟胆大包天闯进了都门」「京师重兵云集,莫说京营几十万人马,便是厂卫及巡捕兵马司等官校便数以万计,王大川此举无疑自寻死路,柳侍御这消息可确?」丁寿明知故问。 「若是王大川等人未进京城,我杨校废了自己这对招子!」抱刀大汉忽然嗔目插言,让丁寿惊讶的不是他张嘴便来的江湖切口,而是倏然睁开的一双眼眸,竟是诡异的冰蓝色,好像是两块寒冰直直嵌入了眼眶之中。 「休得多言」柳尚义怒叱手下,杨校身旁的书生也暗中牵住他的衣袖,摇头示意。 柳尚义转身谦逊施礼,陪笑道:「杨校是辖境义民,不识礼数,请缇帅莫怪,不过他在寻踪觅迹一途颇有专长,下官愿为担保」「侍御不必客气」人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丁寿便是想遮都遮不过了,只得随口敷衍道:「只是京师之地人烟凑集,要从中找出一个人来,无异大海捞针啊」丘聚将手中茶盏放到一旁,悠悠道:「孩儿们回报,近日许多江湖人物陆续汇聚到一个叫顾北归的人宅子里,便从他那里查起」谷大用跟着点头,「老丘说得不错,那顾老头在江湖中是出名的」有求必应「,王大川那猴崽子若是走投无路,想必会将主意打到他那去」别啊,你们要是一去,那还不是捉贼拿赃,堵个正着么,顾家父女保不齐怀疑是我点的他们,二爷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啦!丁寿心中焦急,忙道:「那顾北归交游广阔,在四九城也算有些分量,若是无凭无据就贸然登门,万一届时寻不到人,怕是不好交待……」「东厂奉旨侦缉天下,搜一个江湖人物的宅子要给什么交待!?若是人不在也就罢了,倘若顾北归真敢窝藏匪类……」丘聚一声冷笑,「有求必应?哼,咱家让他叫天不应!」眯眼瞧瞧丁寿脸色,谷大用小眼睛转了转,打个哈哈道:「其实哥儿说得也不无道理,咱家听说那顾北归也是有些人脉,单就武定侯府就与他交情不浅,还是慎重一二为好……」「贼情如火,耽搁不得,若是容那些猴崽子在天子脚下犯了案,万岁爷要你我这东西二厂还有何用?」「这个……」谷大用哑口无言。 丘聚眼角余光一瞥,不屑讥笑道:「区区一个江湖人物,机缘巧合结识了几个贵人,便想要一步登天上的台面,哼,咱家便让他清楚,烂泥就是烂泥,便是镀了层金粉,也抹不到墙上去!」这话究竟是说顾北归还是二爷我,丁寿越咂摸越不是滋味,他素来是面子里子都不肯吃亏的角色,动嘴皮子更没怕过谁,当即拧眉便要反唇相讥。 「好了……」刘瑾忽然从中插话,让话到嘴边的丁寿不甘心地闭上了嘴,只得愤愤瞪了丘聚一眼。 「老丘说得不错,要是让那些贼人在京里搞出动静来,万岁的颜面不好看,科道的那些清流笔杆子也不会消停,早些打发了才是」刘瑾悠悠说道。 丘聚蹭地起身,摩拳擦掌道:「您老明鉴,我这便带人去抄了顾北归的老巢……」刘瑾眼皮微抬,扫了一眼一脸振奋的丘聚,缓缓道:「可王大川若是不在顾家呢?」「不在?」丘聚微微皱眉,「再搜就是,九城大索,将京城内外翻个遍,不信查不出他的踪迹来!」刘瑾微微一笑,「打草惊蛇,咱们可就失了先手,京师内人口百万,藏几十个人可是再容易不过了」丘聚攒着眉头,「那刘公公您的意思是……」「京师地面治安向来是锦衣卫和兵马司的差事,总不能让他们白吃朝廷俸禄,寿哥儿你就受些累,与柳侍御将那些贼人拿办了事」刘瑾随意吩咐道。 「他?」丘聚乜眼瞧着丁寿,皮笑肉不笑道:「怕是丁大人抹不开与顾家的情面……」刘瑾长笑一声,「小孩子么,难免瞻前顾后想得多些,所以还需要你们这些老人多加帮衬」丘聚唇角微微勾起,面带得色道:「公公放心,督察锦衣卫,本就是东厂职责所在,丘某义不容辞」刘瑾挥挥手,「你们老跟在他身边提点,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成器!再则区区一个王大川,也无须你们东西二厂提督亲力亲为」心中预感有些不妙,丘聚蹙眉不语,旁边的谷大用也按捺不住起身问道:「那照您老之意又该如何?」「两厂一卫前番在昌平合作得还算默契,你们手下的番子这回也暂且由寿哥儿指派调度吧……」「什么?!」丘、谷二人同时面色大变,前次在昌平州他二人均不在场,丁寿越俎代庖还说得过去,如今身在京城之内还要由锦衣卫来插手调拨麾下番卫,看在外人眼中,岂不是缉事厂被锦衣卫强压一头!这教宫中资历远在丁寿之上的两位大珰情何以堪!「怎么?」 刘瑾眉头微皱,略带不满。 「哈……哈哈……,没什么,一回生二回熟,前次那些个猴崽子多亏了寿哥儿指挥有方,老谷我面上也添了光彩,这次嘛……您老真是知人善任,哈哈……」谷大用转瞬又是笑口常开,只是笑容实在难看了些。 「这么做……似乎是不合规矩!」丘聚咬着牙关,一字一顿缓缓言道。 「老丘,你是想和咱家议论规矩?」刘瑾眼皮微抬,眸中精光闪烁,直射而出。 谷大用一把牵住丘聚手腕,暗暗摇头,丘聚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微微躬身,「不敢」「那事儿就这么定了!」刘瑾歪歪头,掩嘴打了个哈欠,神情疏懒,满是倦怠道:「乏了」「下官告退」眼见三位权阉方才险要翻脸,柳尚义本能感觉此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急忙躬身告退,到了丁寿身前又施一礼,「下官随时听候缇帅吩咐」「告辞」丘聚略一拱手,扭身便走,行至丁寿身前,重重一声冷哼,艴然拂袖而去。 「老丘就这脾气,公公您别介意,待我劝劝他便好了」谷大用含笑告退,待到丁寿身前,笑貌依然,亲热地拍着丁寿肩头道:「哥儿全看你的了,再立个大功劳,让咱家坐享其成」「借谷公公您吉言」丁寿笑着恭送走了这位笑面佛,转过头来便是一脸苦相,「我说公公,您老这不是平白给小子我树敌么!」「你若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来,将来还镇得住他们么?」刘瑾端坐榻上,形如虎踞,困意全无。 「有您老这定心丸在,小子何须胡思乱想琢磨那有的没的」丁寿嬉皮笑脸地坐到了榻前脚踏上,扬头笑道:「这回谢谢您老啦,想来此番无再人敢擅闯顾宅去找麻烦」刘瑾低眉垂目,斜眄着丁寿道:「那王大川果然在顾北归宅中?」丁寿略一犹豫,便点头交了实底,「非是想要瞒着您老,其实便是柳侍御不来,小子也准备擒了那王大川的……」听丁寿述说原委,刘瑾嘿然不语,丁寿心头打鼓,小心解释,「非是小子因私废公,实在是有诺在先,再则王大川党羽散布各处,若要一网成擒有些麻烦,这才……」刘瑾抬手打断,「无须与咱家说这些,事情既然交给了你,那王大川是擒是杀你便宜行事,咱家只要求一点:万不能惊了圣驾」你们这个不让牵连家人,那个不让惊动皇帝,王大川那帮子人又不是泥雕 木塑,站直了不动任由老子安排,这不是成心教我为难么!丁寿眉头不觉皱成了一个川字。 「听小川说顾家那丫头人品相貌俱都不错,你要是真个中意,便早些收进府里,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刘瑾抚着丁寿肩头,又叮咛了几句。 「这次的差事要是办砸了,别说收人,怕是面都见不到了」 丁寿没精打采地抱怨道。 见丁寿一副愁眉苦脸,刘瑾哑然失笑,「你小子无利不起早,怕是觉得这个差事没有好处才不肯用心思吧?」 丁寿急忙辩驳,才一张嘴便被刘瑾摆手打住,老太监略一思忖,便道:「去岁锦衣卫都指挥使叶广病殁,他巡捕营提督的差事便一直空着,你在西北来回折腾一趟,也有些苦劳,这巡捕营便由你兼管提督吧」 巡捕营?!丁寿顿时眼睛一亮,弘治时有感于京师近边盗贼猖獗,杀人抢掠,连赴京朝觐的官员都朝不保夕,在兵部陈言下于团营中挑选精壮官军设立巡捕营以弭盗安民,巡逻地界囊括京城内外,南至海子,北至居庸关,西过芦沟桥,东抵通州,虽是马步官军皆由团营选出,但其职官却独立在营军之外,指挥自成一系,更不消说只局限城内的兵马司了,有这么一支人马在手,二爷的许多事情可就方便多了。 丁寿心花怒放,面上却装模作样地委屈道:「公公您哪儿的话,小子可不是为了讨官才办差的人……」 「好啦,休要在咱家面前演戏,有这个心思,不妨想想怎么缉贼拿盗」 刘瑾没好气地白了丁寿一眼。 丁寿搔搔鼻子,挤眉弄眼道:「公公您还别说,这巡捕营一到手,小子灵光乍现,还真想出一个点子来,只是觉得……有点馊」 「哦?说说看」 刘瑾不禁被丁寿的做派勾起了几分兴趣。 「您老让我不要惊动圣驾,那除了万岁的其他人惊动一番该是不妨吧……」 ···· 顺天府。 大兴县令杜萱低头出了官轿,抬眼望着自己曾经的办事府衙,神色复杂,感触颇深。 「杜兄先到了!」 接踵而至的宛平县令雷子坚上前见礼。 「雷兄安好」 杜萱躬身还礼。 「杜兄在府衙内人头熟,可知此番太尊忽然召见,究竟所为何事?」 雷子坚低声问道。 杜萱面带苦笑,「杜某贬黜大兴县后,与府衙旧人往来不多,消息并不比你老兄灵通,如今也是一头雾水」 雷子坚有些失望地「哦」 了一声,望着头顶上顺天府的高大匾额,心头惴惴,莫不是丢了人犯尸身的事被上峰见罪?「也不知今日是喜是忧……」 「不管是忧是喜,你我都得硬着头皮迎上去,走吧」 杜萱勉励地拍拍雷子坚肩头,同时也给自己心中打气。 雷子坚无奈点头,与杜萱联袂而进,由衙内差办引着,直接进了二堂。 二堂内早已聚集了一群人,正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杜、雷二人一见,竟多半都是京师地面的熟人,巡捕营分巡城内的把总、各城的兵马司指挥与副指挥,更教二人心惊胆战的是看见还有几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也在其中。 见二人进来,众人中有熟识者立时上前见礼寒暄,私下询问,都是接了上司传谕到顺天府候命,相互竟也不知突然被传召所为何事,不由一个个心中更加没底。 正当众人胡思乱想,堂后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笑声,随即一人快步走了出来。 「诸位受累久等,辛苦辛苦」 来人毫不见外地作了一个罗圈揖,满脸带笑,甚是客气。 待看清来人相貌,堂上众人顿时淡定不得,一个个手忙脚乱仓皇下拜。 「属下见过卫帅」 「标下参见提督大人」 「下官不敢当大金吾如此重礼」 众人争相礼拜,丁寿执意不肯受,挨个将人拉起,你推我搡,眼见堂上乱成一团,随后缓步踱出的顺天府尹胡汝砺微微蹙眉,轻轻咳了几声,「缇帅,既然人已到齐,可以说正事了吧?」 「正事?好,谈正事」 正嘻皮笑脸地丁寿面色倏地一肃,转身回到堂前与胡汝砺并肩而立,正和他较劲下拜的杜萱冷不防被他松开手臂,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胡大人请」 丁寿与胡汝砺礼让着相互入座,转对一脸错愕的众人笑道:「诸位也都请坐吧」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实在摸不准这位爷翻脸跟翻书一样的脾气,胡汝砺摆摆手,「坐吧」 「谢二位大人赐坐」 众人这才安心坐下。 丁寿笑吟吟对着众人道:「此番请诸位前来,是有一件事烦需大家帮衬」 「有事卫帅尽管吩咐,属下肝脑涂地,义不容辞」 郝凯胸脯拍得当当响,他如今才接手西司房,正是急于表现的时候。 其他人等也七嘴八舌,纷纷应和。 丁寿含笑一一点头致意,等众人稍微安静,先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才接着道:「说来这事与在座诸位也脱不开干系 ,大家都晓得京师人口众多,百业汇聚,游食无业之人甚众,奸宄之徒藏匿其中,作奸犯科,鼠窃狗盗之行不胜枚举,实是京畿治安一大忧患」「大人所言甚是,那些无籍刁民游荡京师,不事生产,因饥变盗,因盗为奸,祸乱都门,捕之不绝,着实让下官等头疼」杜萱连声附和,其余人也都负有京师治安之责,俱有切肤之痛,随着连连点头。 「既然大家皆感同身受,丁某便与诸位合力,将这麻烦一次根除,如何?」丁寿两掌一击,欣然言道。 最^新^地^址:^YYDSTxT.CC众人相顾愕然,京中游民是祸患不假,但要根除却又谈何容易,几朝以来为了这群人惹出的麻烦,让多少前任被朝廷申饬,遭御史弹劾,你丁南山有何异能可以一劳永逸?见众人都竖起耳朵,一脸慎重期冀地望向自己,丁寿得意一笑,「即日起,将寓居京邑的市井游食无业之人一概屏出,如此一来,岂不省了许多麻烦……」在座之人齐齐色变,雷子坚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万万不可,城内流寓游民众多,倘行事操切,恐激民变,万请大人慎重行事」「哼,如有刁民借此生事,足见其早有不轨之心,你们只管拿办即是,难道诸位的本职都忘了不成?」丁寿冷冷言道。 雷子坚被训斥得一脸讪讪,不敢再有多言,众人也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东直门大街及门外小街住的多是郊外盆窑小贩及贫苦百姓,各色人等杂居,其中自少不了藏污纳垢,东城兵马指挥对此心知肚明,可要是真个清查起来,费时费力的暂且不说,没了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弟兄们日后定会少了许多进账,他实无心去做这自断财路的苦差事,看看周遭同僚面露难色,想也多是一般心思,这位思来想去先是按捺不住,大着胆子开脱道:「禀大人,京师户数百万,寓京之工商百业乃至僧道乐伎更有数倍之多,往来无常,迁徙不一,是否游食流民无从根查,且仅靠我等衙门人手实在是力有不逮,求大人体谅」「无从查起?你们兵马司发给各家的由帖是干什么用的?只要按着由帖登录逐一清查怎会无从溯源!」丁寿声音冰冷,带着森森寒意,「你们莫要告诉我不过十数年的工夫,弘治爷创立的由帖之制便已败坏不堪了?」京城内外军民杂处,胡同街巷密如蛛网,贼盗犯案后一脑袋扎进哪个民居杂院里,官府便无 从寻找,弘治帝朱祐樘眼见京师治安恶化,偌大的北京城都快成贼窝了,设立巡捕营的同时,也在兵部奏请下建立了由帖制度,由兵马司给每家每户一小由帖,揭之外门,各填卫所、府县军民、年甲、人丁、邻里等情况,如有异言异服者,自能觉察,法司问理盗贼也务令招出由帖、事理,以凭追究,有纵容罢闲官吏、游民、僧道诸色人等居住者坐以枉法之罪,近似保甲之法。 那兵马指挥冷汗涔涔,急忙否认,「不不不,兵马司按时清查,绝无荒废」「哦?这么说是旁的缘故咯,究竟是嫌麻烦不愿出力呢?还是觉得本官好欺哄应对?」一听这话旁边郝凯等几个锦衣卫腾地站起,杀气腾腾瞪向东城兵马司那个倒霉指挥。 「大人明鉴,卑职绝没这个意思啊!」东城兵马指挥吓得「噗通」一声跪倒,以头抢地,连连喊冤,兵马司指挥不过六品,官卑职小,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眼前这位,若是被寻个由头拿进了北镇抚司,丁寿想收拾他不比碾死只臭虫麻烦多少。 「卑职是想着,哦,对了,那个您老晓得兵马司平日受巡城御史指派办差,身不由己,并非有心推脱搪塞,求大人开恩明鉴」这位兵马指挥也有些急智,才磕了四五个响头,便想起个挡箭牌来。 「都察院那里无须你来烦心,我已与屠都堂打过招呼,这几日自有御史会同尔等办差」丁寿淡淡道。 「既如此卑职责无旁贷,甘为大人效死」那兵马指挥立即再磕了个响头,借机表明忠心。 「这话说的,本官也是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你们干的又不是我丁某的私事」「是是是,卑职失言,求大人恕罪」兵马指挥连往自己嘴上抽了两巴掌。 「起来吧」丁寿身子都懒得动弹,只是微微抬了抬手指。 这兵马指挥如蒙大赦,千恩万谢才敢起来,在众人前丢了如此大脸,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发烧,不敢去看周围同僚目光,只是默默归座,暗中打定主意今后把嘴巴缝上,再也不他娘的多嘴多舌了。 「诸位还有什么话说?」丁寿和颜悦色,好像方才事没发生过。 众人相顾环视,锦衣卫与巡捕营自不消说,这位爷是顶头上司,如何吩咐照做就是,兵马司这几个经了方才那个下马威,也不敢再啰嗦半句,只有杜萱和雷子坚可怜巴巴望向顺天府尹胡汝砺,老大您不发话,我们两个如何敢应啊!胡汝砺也在边上观了半天猴戏,这时才慢悠悠道:「缇帅此举也非一人独断,不日司礼监便会有王命传下……」我靠,这话你们怎么不早说啊 !早知是刘瑾的意思,别说是往城外面撵人了,就是屠城我们几个敢不照做么!一干人恨得牙根痒痒,齐齐离座躬身道:「谨遵大人吩咐」 「顺天府衙役配合兵马司的巡更铺对辖内各城坊里甲逐一清查,什么酒保、磨工啊这些佣工帮闲、引车卖浆之徒都要查个清楚明白,务必将北京城里这些低端人口……咳咳,这些市井游食之人清出都门,锦衣卫的坐城、捕盗校尉们也都散了出去,私下敢有非议挑拨者当即缉捕归案,巡捕营负责将筛查出的人等引至城外,如有在城中生事者,立刻弹压!」众人躬身领命。 「大金吾何必多此一举?」待堂上众人散去,胡汝砺轻抚短须,攒眉发问。 「不先立个威,只怕下面人不会尽心办事,」丁寿长长一叹,无奈摊手道:「胡大人,实不相瞒,此事丁某可出不得差错啊……」·····顾府。 庞文宣焦灼地在厅前转着圈子,一见顾北归从外面进来,立时迎了上去。 「老爷……」顾北归把手一摆,一脸肃穆道:「进去说」庞文宣警觉地看看周围,点点头,「老爷请」二人进了书房,末等顾北归安坐,庞文宣便急切问道:「武定侯爷那里怎么说?」「这次京师清查是司礼监传出的中旨,顺天府、兵马司、巡捕营和锦衣卫都有参与,并非走个过场这么简单」顾北归两手抚着书案,轻轻摇头。 「咱们府上他们也要清点?」「莫说咱们这等人家,就是王公贵戚、当朝显要的府邸,也是一个不落,全数清查」顾北归轻声叹道。 「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当真就为了清理几个游民?」庞文宣满是不信,「那些权豪势要之家就能容得被人登门搅扰?」「容不得又如何,当今大明天下,还有谁能拂逆了刘瑾的意思!」顾北归勾起的嘴角中带着几分苦涩,「况且人家还打着为他们好的招牌……」庞文宣一脸不解,「这鸡飞狗跳,生事扰民的,哪里好了?」「权贵之家人丁众多,门下仆从如云,万一被宵小巨盗潜匿宅邸,暴起伤人,岂不是有身家性命之忧?」庞文宣讥嘲一笑,「这也有人信?!」「那崔百里殷鉴不远,便是有人想要不信,还能说些什么?说的多了,怕还被人怀疑别有用心,」顾北归自失一笑,「许是接着缇骑就提早来登门了……」「如此说来,这事是板上钉钉了?」顾北归颔首。 「那咱们府中的客人怎么办?他们可没登记到由帖上,有的人……底子也不干净」顾北归面色凝重,怅然叹道:「别无他法,如今只好觍颜逐客咯……」·····宽敞大厅之上座无虚席,贺寿后还逗留在顾家的四海豪杰汇聚一堂。 「事情大抵便是如此,朝廷陡然颁此法令,顾某也是措手不及,但既在大明治下,便要遵循皇朝法度,众位兄弟若要客居京师,便要先到兵马司备案,更添由帖,不便之处,请诸位海涵」顾北归拱手作礼。 此言一出,堂上顿时响起一片哄声,郉老虎摸着一边微微上翘的八字胡,撇着嘴阴阳怪气道:「顾兄还不如直接教我们兄弟去自首算了,去官府报备,岂不是自投罗网么?」其他有案底的江湖好汉们纷纷应和聒噪,场面一时杂乱不堪,顾北归面色如常,待声音稍息,才又说道:「承蒙诸位看重,为顾某贱辰远道而来,敝人本该竭诚款待,一尽地主之谊,虽说事出突然,总是顾家招待不周,幸得如今京师九门并末有门禁之令,诸位如若想提前返程,顾某自当准备程仪,略表寸心」沧州铁拳门门主周敬之闻言皱眉,「顾兄这话从何说起,我等此来本为贺寿,累得老兄多款待几日已是足感盛情,这官府突然弄出这一出来也非你老兄的干系,如何连回程的盘缠也要你来置办,传扬出去我等在江湖上还有何颜面见人!」座中一些本为打秋风而来的客人心中暗骂,你周老儿在沧州有田有产,自看不上这些三瓜俩枣的,又何必替我们多嘴!尽管心中怨气冲天,但铁拳门弟子众多,周敬之一双铁拳力能杀狮毙虎,家传绝学九九八十一路千钧棒法更是威力了得,众人再是不满,也只在心中暗骂。 「谢周兄体谅,顾某也晓得此举对诸位朋友多有不敬,只是末尽款待之情,于心不安,诸位若是看得起顾某,万请莫要推辞」顾北归言语至诚,众人听了暗暗点头,顾北归不愧为一方大豪,这话里话外说得漂亮,瞧这意思大家若是不收他这赠银,反是看不起人家啦。 鲁中四义老大杨头霍地站起,抱拳道:「顾大爷不愧有」赛孟尝「之名,兄弟佩服,今后在江湖上谁要敢说您半句不是,我们兄弟先一个不答应!」堂上众人纷纷起身表态,就是那些心中有小算盘的,也只得随声附和。 顾北归一一还礼,众人都是出身江湖,不愿与官府多做纠葛,便是周敬之等身家清白的, 亦不愿留此受官差盘查,纷纷收拾行装,准备告辞,顾北归致歉之余,又亲手将盘缠逐个交付,神情恳切,毫不做伪,引得众多好汉又是一通交口称赞。 人去楼空,偌大顾府突然空旷冷清了许多,顾北归仰首望天,神情萧索,半晌才黯然一叹。 「老爷,」庞文宣悄悄凑前,低声道:「后面还有一人末得安排呢……」·····顾府后宅一间偏僻静室。 王大川围着一箱银子缓缓转了一圈,拿起一锭银子掂了掂,又丢了回去,猛抬头道:「这是多少?」「五千两」顾北归淡淡道。 「数目怕是有些不对啊?」王大川似笑非笑。 「已是顾某竭尽所能,其他江湖朋友远没有此数」王大川咧嘴大笑,「别拿那些废物与老子相比,王某杀的人怕是比他们见过的都多」顾北归轻轻蹙额,「既然王壮士晓得自己负案累累,如今京内盘查甚急,不趁早拿银脱身,更待何时?」「休用那些鹰爪孙来吓唬我,王某人既然能从官军重重堵截中杀出来,再闯出北京城想也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王大川一脚将乌漆箱盖踢拢,不屑道:「可没了银子,命还有个鸟用!」顾北归面色一沉,「王壮士铁心是教顾某为难?」「不敢,您老家大业大,是场面上的奢遮人物,」王大川棒槌似的手指在多宝格上的一个青花瓷碗上敲了敲,耳听着叮叮的磬玉之音,阴森一笑,「就好比这细瓷器,咱老王不过烂命一条,沟里的一块破瓦片而已,万不如您老金贵……」「可要是将王某人逼得急了,咱们破瓦撞细瓷,是谁的损失大呢?」王大川嘿嘿冷笑,他忌惮顾北归功夫了得,这几日已收敛许多,但眼前银钱数目与他期望相差甚大,利字当头,难免故态复萌,言行又放肆起来。 顾北归轻吐一口浊气,缓缓道:「王壮士不妨……」话末说完,突然只听「哐」的一声巨响,屋门洞开,一个红衣美妇玉面含煞,立在门前。 「夫人?!」顾北归不觉站起身来。 「修罗仙子?」王大川既然来敲顾北归的竹杠,对顾家人也做了一番打探,一听话头便晓得来者身份,忆及此女当年江湖上的赫赫凶名,不由打起了几分精神应对。 「夫人,你怎么来了?」顾北归心中纳闷,他晓得凤夕颜对他平日交接江湖豪杰的做派嗤之以鼻,这些事从来都是避着她,怎地忽然从天而降,待瞧到门边探出的半张娇靥,顿时心中雪亮。 「薇儿,好端端惊动你娘作甚?」顾北归沉声呵斥。 「别怪孩子,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这个当爹的把家业败光,还讨不到旁人一句好话!」凤夕颜一口回呛了过去。 顾北归面色尴尬,「此话从何而来,王壮士只是心直口快,并无真个恶意」王大川干笑几声,「不错不错,兄弟只是一时走窄了道,想请顾大爷周济一二,心中还是铭感盛情的」「周济?我适才听到的可像是勒索?」凤夕颜连声冷笑。 「是什么无所谓,只消老王拿够了银子,立时扭身便走,绝不再打扰贵府清静就是」王大川性情阴狠桀骜,实是不惯与人多客气。 「顾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吹来的,朋友有难,该帮手的自然会帮手,可要是以为顾家软弱好欺……」凤夕颜玉面上彷佛罩了一层寒霜,冷声道:「你不妨打听打听,我们当家的行走江湖时,怕过谁来!」王大川额头上一条青筋蜿蜒凸起,森然道:「好,凤女侠既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咱们便走着瞧,届时顾大爷可莫要后悔……」「贼子无礼!」对方这般明目张胆地要挟父亲,顾采薇忍无可忍,娇叱声中一步抢出,玉掌轻挥,飘雪穿云掌一招「云飘四海」,径向王大川拍去。 这一式飘逸生风,王大川只见漫天掌影,不敢怠慢,立时旋身错步,高大身形顿如陀螺般飞旋至墙边,他也知自己孤身一人,动起手来于己不利,如此一来可先免却背后之忧,同时手按腰间刀柄,只要厉斩刀一出鞘,定要这小娘皮好看。 背靠墙壁,厉斩刀才抽出一半,王大川忽觉手腕一紧,已被人死死摁住,抬眼只见顾北归不知何时已至近前。 「小女无状,王壮士也不必动刀啊……」「呛啷」一声,厉斩刀重又入鞘,「我……」王大川一个字还末吐口,眼前红影闪动,一身红衣的凤夕颜翩然而至……「啪」!窗棂碎裂,王大川的肥大身躯破窗飞出,结结实实摔在了庭院当中,整个院落都发出「蓬」的一声重响,好似闷雷。 贴地一滚,王大川重又跃起,只是双脚甫一落地,忽然脚下打个踉跄,重重咳了一声,缓缓将掩嘴的大手从唇边移开,垂目但见掌心处一块殷红,心晓自己已然受了内伤,不禁悲从中来 ,呼道:「奶奶个熊,你们一家三口合伙打我一个,还他娘讲不讲江湖规矩!!」王大川经年为盗,刀丛剑雨中也有几番死里逃生,却从没如今日败得这般窝囊,厉斩刀还没出鞘就被人当狗一样扔了出来,想想自己都觉得憋屈。 「你上门勒索时可曾想过江湖规矩?如今还是考虑下自己的脑袋吧……」闻声赶来的庞文宣见了王大川这等惨样,末免一通幸灾乐祸。 「文宣,不得对客人无礼」顾北归等三人鱼贯而出。 都这步田地了,即便顾北归口头客气,王大川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敢登门敲诈,一是虑及拿住顾北归的软肋,对方投鼠忌器,不敢将他如何,再则也是信得过自己的一身本事,自保无虞,如今来看,还真他娘是高看了自己!尽管王大川自认此番是栽定了,但其人生性凶悍,断不会甘心坐以待毙,翻腕间抽刀在手,立时又斗志重燃,眼中凶光凛凛,环顾四周,喝道:「来吧,老王的脑袋就在这里,你们哪个敢取!」「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今日便成全了你」凤夕颜莲步轻移,就要上前。 「夫人且慢」顾北归展臂拦在凤夕颜身前。 「适才顾某与家人多有冒犯,还请王壮士恕罪」顾北归复又拱手一礼。 王大川冷哼一声,厉斩刀依旧横在胸前,全神戒备,不敢丝毫懈怠。 「文宣,将屋内银子抬出,送王壮士出府」顾北归吩咐道。 「当家的,你……」凤夕颜闻之愕然。 「外间之事你不要插手」顾北归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哼,薇儿,我们走」凤夕颜不甘心地跺跺脚,领着女儿负气而去。 看着重新摆在脚边的银子,王大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若是方才之前他还以为顾北归此举是为了破财消灾,可双方既然翻了脸,对方非但不趁自己受伤之际赶快火口,还要送银子让自己离开,着实让他吃不透顾北归的心思了。 「情急逐客,非顾某所愿,这些银子虽不如王壮士所期,但已是顾家竭力筹措,山高水长,来日若有与王壮士再会之日,自当弥补今日之失」王大川望着一脸坦诚的顾北归,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银箱,干涩地道:「你不担心我出去后告发于你?或者他日再来寻仇?」顾北归哂然一笑,「王壮士想如何做是尊驾私事,顾某只求无愧于心」王大川静默片刻,蓦然收刀,上前深施一礼,「顾大爷,老王我今日算是彻底服了您啦!」····注:清理北京外地人口这事看着难度系数大,但大明朝真有人这么干过,还是丁二的同行,「锦衣卫掌卫事都督同知陆炳假窃威福,矫下逐客之令,凡寓京邑者,概责屏出」(《明世宗实录》)。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大明天下(498) 作者:hui3292022年8月1日字数:11,661字【第四百九十八章:三秦子代母辞情河北盗为财反目】顾府大门前临街的一间小茶肆内,几个茶客据座闲话,只是彷佛不经意间,眼神都不时瞥向顾家宅门方向。 「这拨人是沧州铁拳门的,周敬之那老东西开门授徒,底子还算干净,不必在意」「那四个是鲁中杨头他们几个,平日里自命侠义中人,也没听说有什么案底」东厂酉颗掌班三眼凋计全眯着他那一双斗鸡眼,虽是隔着老远,还是将从顾府门里走出的人识了个一清二楚。 「这个傻大个是」噼山刀「邢本道,却是个底儿潮的」听计全这话,同桌的曹大康暗打了个手势,立有街边乔装的西厂番子蹑踪跟了上去。 「那个尖嘴猴腮的小子是飞贼贾勉儿……」见曹大康又要随手指派,计全嘴角一挑,「贾勉儿在道上人称」草上飞「,有名的身轻足健,曹爷可得安排个腿脚灵便的,别届时跟丢了人,让我们兄弟几个跟着出丑……」「多谢计掌班费心」曹大康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向邻桌的焦福点点头,焦福立时会意起身,随后跟了下去。 「我说曹老大,咱们在这儿可盯了几天啦,你说王大川那兔崽子真的能在顾家宅子里藏着?」熊天霸对两边的勾心斗角视若不见,他从来每日无酒不欢,茶馆里从早到晚无酒无肉,嗑瓜子嗑得嘴里快淡出鸟来,早便忍耐不住。 曹大康静静打量着几个东厂掌班的神色,忽地淡淡一笑道:「我与你一样俱是奉命行事,哪里知道许多,想来以东厂几位爷与丁大人的情分,当能多得几分明示吧?」地鼠常九摸着他那两撇鼠须,慢悠悠道:「依我看啊,八九不离十」「哦?敢情常兄指点迷津」「丁大人行事看来随性,实则稳便得万无一失,此番敢在四九城里搞起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是有所凭恃」常九把玩着手中茶杯,缓缓说道。 熊天霸仰脖将一盏茶喝个干净,又连啐了几声将吃进嘴里的茶叶吐掉,急声道:「那我们还瞎等个什么,直接冲进去拿人不就是了!」「诶——,顾北归也算是一号人物,岂能无凭无据便进去拿人,丁大人也提前交待过,那些离开的江湖匪类尽可缉拿到案,但不得与顾府扯上任何关系,看来也是心有忌惮」曹大康叱责自己这边的莽撞同僚。 「丁大人自然是心有忌惮,可那顾北归还真上不了台面……」曾随着丁寿夜探香闺的常九神秘一笑,早猜出丁寿此番安排用意。 「哦?难道顾府中还有更厉害的人物不成?」曹大康好奇问道。 「这个么……却是没的,」常九方才没忍住一时卖弄,此刻却已醒过神来,背地里议论上司的风流韵事,可容易招惹是非,干笑几声遮掩道:「丁大人办案从来是明察秋毫,想来也是为了秉公执法,勿枉勿纵」曹大康自然不信这番鬼话,皱眉道:「既然如此,我等又未曾见过那王大川真实形貌,何不让柳侍御的人参与进来?」「怎么,丁大人亲近我等,送些功劳上门来曹爷还看不上不成?」常九怪眼一翻,冷言冷语道。 「常兄误会,」曹大康可是见识过丁寿手段,生怕这话传到他的耳中,急忙解释:「曹某也是尽心办差,生怕误了丁大人的拿贼大事!」「按图索骥,那王大川还能逃上天去?况且……」常九拍拍身边计全的肩膀,「比起锐眼识人,咱们东厂的招子,也不会比六扇门那些人差了!」「那是那是,杨校虽自号」神眼狻猊「,但也不过是两只眼,如何比得上计兄的」三只眼「来」曹大康晓得办好这趟差事还要多仰仗东厂中人,少不得恭维几声,缓和一番彼此关系。 计全果然受用,得意洋洋道:「好说,好说」此时忽又一人匆匆进了茶馆,在常九耳边低语了几句,常九面色一变,肃然起身道:「后门石雄那儿传来消息,点子露相了!」*********或许是冥冥中果有报应一说,偌大的北京城被丁寿折腾得鸡飞狗跳,他自己也未得清闲,康海老母缠绵病榻经年,终究是撒手人寰,按说丁南山与康对山并无多深交情,本想遣人备份祭礼尽个心意也就罢了,偏偏刘瑾对此事甚为上心,亲往上祭不说,还硬是也拉了他去,闻得刘太监亲往祭灵,朝中百官也坐不住了,不管往日有无交往,望风景从者不可胜数,一时间康府宅前车来轿往,官去官来,好不热闹,康海老母也算是极尽哀荣。 刘瑾与丁寿的车马抵达康邸时,早得了消息的李东阳与焦芳等阁部重臣乘了小轿先到一步,双方见面自少不了一番寒暄客套,随后至灵前上祭,这班人身份显贵,康海不敢怠慢,接了众人让至后堂献茶。 「人死不能复生,状元公节哀才是,这丧事内外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尽与咱家分说便了」刘瑾宽慰康海道。 康海内心悲恸,容颜憔悴不堪,勉力谢礼道:「谢内相挂念,赖得敬夫等友人帮忙支应,内外都算安帖了」言罢又揩了揩眼角泪水。 「令堂了却尘缘,登临仙界,你我尘寰之人便不必多挂念了,眼前要紧的是如何料理身后之事,务要请逝者天上安心为好」李东阳捋须轻声言道。 「李相说的是,下官谨记」康海躬身谢礼。 李东阳斜睃观了下刘瑾神色,随即转眸展颜道:「老夫不才,也想为逝者略尽绵薄,但不知令堂的碑铭可曾书就?」按大明此时惯例风尚,士大夫有父母之丧,皆持重币为挚到内阁请德高望重的大臣撰写碑铭传表,李东阳贵为首揆,海内文章又称第一,此时主动透露出为康海亡母撰写碑铭之意,足见对其青目有加,一旁焦芳犹还记得宝贝儿子末被李东阳点中状元的旧怨,闻言立晓其意,不免心中暗恨:这老儿又在刘瑾面前卖乖!刘瑾听了果然面露笑意,「李相海内文章领袖,轻易可不动笔,如今屈节行文,状元公还不赶快谢过!」 康海非但面上没有喜色,反而多了几分尴尬,施了一礼道:「李相纡尊,下官受宠若惊,只是已先央了李献吉为墓表,又请段德光作传,不好为这一事再烦阁老,万请担待」李东阳笑容顿凝,焦芳却险些笑炸了肚子,你李西涯以文衡自任,自以为天下文章皆出你李门,却忘了康德涵等几人取法汉唐,对尔之茶陵派诗文风气不以为然,如今自取其辱,真是快哉快哉。 「哈哈,原来如此,老夫确是多此一举了」李东阳不愧是宰相气度,转眼间言笑如常。 「是下官虑事不周,辜负阁老美意」康海连声致歉。 李东阳摆摆手,「李献吉等人也都是当今才子,既然快了老夫一步,我自当让贤,德涵不必介怀」丁寿抱着胳膊在边上看热闹,管是李东阳还是李梦阳,哪个替康海死去的老娘写墓志铭他都不操心,只要别让二爷出来现眼就好,他正看个乐呵,外间一个锦衣校尉悄悄熘了进来,贴着他耳边低语了几声,丁寿微微皱眉,与刘瑾康海等人告罪一声,便领着手下出了后堂。 *********康家前院早搭了灵棚,和尚道士们摇头晃脑地诵经打醮,灵棚不远处却有一个身着獬豸补子的官儿焦急地来回打转。 「我说柳大人,你还懂不懂点礼数?人家这里正办着丧事呢,你天大的事就不能缓上一缓,非得追到这儿来说!」被赶鸭子上架来祭奠的丁寿将一腔牢骚全发到了柳尚义头上。 「诶呦我的丁大人,等这件事料理完了,我自去逝者灵前叩头赔罪!」柳尚义急得跺脚,拉着丁寿便向僻静无人处钻。 「怎么档子事?发现王大川了?」明知王大川去处的丁寿笑着打趣,他让柳尚义领着手下人等督促五城兵马司全城大索,看是声势浩大,实则顾家所在坊市安排的全是厂卫中人盯梢,并不教他人染指,打的便是「打草惊蛇」的主意,说来为了顾采薇那丫头,二爷也是真下了血本,数以万计的官兵百姓陪着演戏。 「如今便是王大川在下官眼前,怕也没那心思去捉他啦!」柳尚义一脸苦涩,从袖中取出一物道:「大人请看」「这是什么玩意?」丁寿接过一瞧,只是普普通通一条白布,当手帕大了些,做汗巾尺寸还嫌不足,也就是在臂上绕个几匝的模样。 丁寿鼓起了眼睛,一副你敢那老子开涮的神情,柳尚义急忙解释:「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今日领着手下盘查北居贤坊,开始也算顺遂,后来敝属贾钺发现了租住在一个院落的十余商贩路引有假……」经过这几日相处,丁寿已然明了那贾钺便是柳尚义身边书办模样的人,且此人在江湖中还有些名号,唤作什么「圣手书生」,专擅作假文书印信等物,二爷初闻时还暗道柳尚义招揽了这么个造假贩子在身边,不是引狼入室么!「许是嫌官办文书麻烦,为图方便钻了空子,」丁寿倒是没有怀疑贾钺眼力,此人既擅造假,想来识假的手段定然不差,只是几份假路引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案,那些往来行商归期不定,非让人家定下返乡时日也实有些强人所难,只是随口道:「解到衙门去问明来路,罚上几两银子,再打几板子惩戒一通开释就是」「下官初时也是这么想的,谁料那些人一听要将他们解往衙门,立时当街露刃行凶,还伤了好些军士」「嗯?」丁寿不得不慎重起来了,白日行凶,杀伤官军,这可不是等闲穿窬之盗敢干的事,沉声道:「可查出什么根底?」柳尚义懊恼摇头,「歹人凶顽,不甘就缚,始终负隅顽抗,故而……末曾留下活口」「悍不畏死?」丁寿心中更是忐忑,喃喃道:「此等死士绝不是等闲盗匪,会不会是王大川那班人?」「经杨校辨认,并无王贼党羽」柳尚义又道:「搜遍尸身,除了每人身上这条白布外,并无其他异处」 丁寿又将那白布翻来复去看了几遍,终究没发现什么异样,「这就是一条平常布样,质料也薄了些,藏不下什么暗码印记,莫非……」 丁寿突然心头一激灵,倏地转头凝视柳尚义,只见柳大人也是双眸深邃地望向自己,缓缓点了点头。 「白布既是平常,偏偏又人手一条,这其中意味可就有些微妙了,莫非是其同伙间约定的标记?」 「下官也是忧虑于此,才速来奏禀缇帅,那伙人并不多,又同住一处,朝夕相对之下,似乎用不上此物辨别彼此,除非……」 柳尚义欲言又止。 「除非这京中他们还有同伙,且人数不少,彼此间并不算是熟识」 丁寿依理推测。 「目前而言下官并无证据佐证,仅是揣摩臆测……」 「便是万中之一的可能,我等也不可掉以轻心,京师之内盗众作乱,不管他们所图为何,只要事发,纵然陛下不肯降罪,丁某也没脸做这个锦衣卫的堂官儿了!」 丁寿冷笑一声,森然道:「柳大人,顺天保定等府可都在你这捕盗御史的辖境之内,届时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柳尚义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躬身道:「卑职这便督人彻查全城,逐一搜检可疑之人,有发现藏有类似布样的一概缉拿」 丁寿微微摇头,「不,若是盘查太急,须防贼人狗急跳墙,况且京中人烟稠密,生出事来不知殃及多少无辜,操切不得」 柳尚义如今六神无主,他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从知县任上摸爬滚打了近十年方得重用,可不想就此前程尽毁,深施一礼道:「请大人明示」 「贼人居所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最^新^地^址:^ YYDSTxT.CC 柳尚义摇头,「房屋主人世居京师,邻里作保此人向来憨实,并无恶迹传言,只言说这些人不久前以行商走贩之名租赁其宅,他贪图房钱丰厚,也末曾多问其根底」 城中并无落脚之处?丁寿摩挲着下巴思忖片刻,忽道:「将那处院落清理干净,安排人守在院中,如有人前去奔走联络,立即拿下拷问」 柳尚义应了声,又心忧道:「贼人谋算如何还末知晓,如此守株待兔,万一缓不济急……」 「封锁京师内外各坊市街道,许进不许出,令五城兵马全速清查,凡是年来客居京师九城者,不论根底一律撵至城外东郊!」 丁寿神秘一笑,「至于路引真假,就不必多做计较了」 「大人,如此一来岂不是让那些贼人趁便聚集?」 柳尚义实在捉摸不透丁寿用意,封锁街道可以断绝彼此消息,何不就此各个击破来个干脆利落。 「你怎知那些贼人的路引都是假的?逐个搜身摸排,这京师得封个几天?京内文武勋贵多如牛毛,你我难道连朝都不让他们上了?」 一连三问,柳尚义哑口无言,只得速去布置,丁寿又叫过一个校尉低声吩咐了几句,手下领命告退。 转过身来,望着半空中高扬灵幡,丁寿唇角微勾,切齿冷笑:管你是谁,敢在二爷地盘撒野,就等着给自己收尸吧!「卫帅!」 钱宁悄无声息地移步身后,「常九传讯,王大川露相了……」*********朝阳门至通州段为漕粮入京必经之路,每逢京都填仓的时候,往来粮车络绎不绝,热闹非常,长久下来,便有许多百姓依着东南段城墙沿河建房,形成了大片民居院落。 说是院落,实则多是泥砖土墙垒砌而成的杂院,低矮屋舍鳞次栉比,邻里鸡鸣狗吠、争吵喝骂声声入耳,更兼污水秽物遍地横流,环境嘈杂恶劣,甚是不堪。 「王大川一干人也算是成名巨盗,怎么挑在这么个地界落脚?」 钱宁捂着鼻子,打量周边,他所处院落虽经过简单收拾,还是隐约有阵阵腐臭从墙外飘来。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鬼地方没人待见,他们才选了此处吧……」 常九早年惯常下墓发冢,算是见多识广,如今这点气味对他只是小意思,面色如常地笑道:「钱爷,坐下说」 钱宁皱着眉头将眼前的条凳上下看了七八遍,确定上面没有鸡屎狗尿一类的秽迹后,才不情不愿地坐了下去。 「没有打草惊蛇吧?」 「钱爷放心,东厂的弟兄们干这事轻车熟路,周围几个院子清出来的住户都关在一处好生看管,不会走漏了消息」 常九拍着胸脯打包票。 曹大康一直打量着钱宁等人的一身便装,此时干笑一声,「不知丁大人有何谕令传下,还请钱兄明示」 称呼得这般亲热,老子跟你很熟么!钱宁乜眼瞧着曹大康,撇撇嘴道:「卫帅吩咐,只要王大川他们不生事,就放出去收拾」 「放出去?!」 曹大康一听登时急了,「王大川此人并非浪得虚名,确有几分真本事,手底下也都是积年悍匪,狡抗成性,一旦放出去天高地阔,若被他们走脱了如何是好!」 曹大康心念着拿下王大川立功受赏,对此安排自然心存不满,没忍住叫了出来,却只换来钱宁的一双白眼。 「怎么,曹先生对卫帅的安排布置有所不满?」 钱 宁吊着眼睛问道。 「不敢,」曹大康想起临行前谷大用的嘱咐,立即低头服软,忍气吞声道:「兄弟听凭安排就是」「嗤——」钱宁轻蔑一笑,起身拍拍手道:「教咱们的眼线再撒远些,王大川那猴崽子既然这么多年都没翻了船,想必警醒得很,别闹出什么动静露了马脚出来」常九点点头,才要命人传信,忽然外间一个乔装的番子匆匆赶了进来,贴身耳语了几句。 常九听后面色凝重,扭头道:「我说钱爷,今儿的动静怕是小不了啦!」*********一间大杂院,看着像是个货栈,院子中间堆满了大包小包的货物,七八间东倒西歪的土房,四处漏风,一个戴着破毡帽的伙计蹲坐在院口的门槛上打哈欠,只是偶尔从压低的帽檐下透出的警惕目光,足见这位并不困顿。 北房堂屋中,二三十人将不大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一个个两眼放光地盯着箱子中的雪花白银,七嘴八舌说道个不停。 「还是老大厉害呀,单枪匹马出去这么几天就弄回来几千两银子,咱们在外间打生打死几个月也末必攒得下这么些银两!」「那还用说,咱们大当家的是什么人,有勇有谋啊,钻到皇帝老儿的眼皮底下,照样能混得风生水起,大把大把的银子进账……」王大川拿起一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随手丢了回去,撇嘴道:「就这么点银子,你们就拔不出眼了,真他娘给爷丢人!」众盗匪面面相看,都识相得闭住了嘴,其中一个看来在贼伙中有些身份,捧了杯水献给王大川,讪笑道:「大当家的别生气,兄弟们这阵子不是好久没开张做生意,眼皮子变得有点浅嘛……」王大川咕嘟咕嘟将水喝个干净,空杯一丢,抹了把须上水渍,没好气道:「他奶奶的,河间保定那些鹰爪孙狗皮膏药一样盯着咱们,老子原打算敲顾老头个几万两,大家隐姓埋名藏个一年半载的,等风头过去了再说,谁承想他只给了五第千章:这点银子看着不少,可一人百十来两够干甚使的,老子当年干这一行,可不是为了穷嗖嗖地过苦日子!」「嘿,他娘的,顾北归这老儿这般看不起咱们兄弟,大哥,咱们干脆把他给点了!」其实倘若真个一人分到百两银子,莫说一年半载,便是三年五载也可过得有滋有味,只是王大川手下这班悍匪俱是和他一样过惯了阔绰日子,让他们和寻常百姓一般精打细算,简直比掉了脑袋还要难受,故而也并无人念着顾 北归的情分,一有人提议,众人立即纷纷应和。 「点了他对咱们有甚好处?那老儿官面上认识多少人?没凭没据的保不齐他就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咱们落个白得罪人,以那老儿在江湖上的人脉,咱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混咯……「王大川随即盯着银子叹了口气,」况且人家这事做得也漂亮,老子我服他这口气!「见老大好像突然转了性子,一干手下反不知说些什么好,有的便顺着他话头道:「既然这样,大哥,咱们不妨就撤了吧,您不晓得最近京里突然盘查得厉害,风向不太对……「「走?走她姥姥!来往过路的行商能有几个银钱,你们看这京城里,满眼都是高台阶的大宅门,随便干上一票就够咱们好吃好喝几年呢!」王大川冷笑几声,喝道:「张玄,你的盘子踩得怎么样了?」适才捧水的那人闻声立即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这京里到处都是达官贵人的宅邸,按大哥您的吩咐,咱们稍微打听了一下,这是名单,请大哥过目」王大川扫了一眼,眉头一挑,「就他娘这么几个?」那人赔笑道:「这不是赶上官府严查外籍人口么,不过兄弟保证,单子上的都是京里一等权贵人家,个个都是肥羊!」王大川眯着眼睛扫视名单,单上人名旁都用小字标注着官职爵位,以及宅邸位置,可说是细致非常。 王大川只是大略一看,便将纸笺往桌上一拍,棒槌似的手指戳着一个人名,道:「就这个姓丁的了」好死不死,怎地偏偏选中了他!负责踩点的张玄心中暗暗叫苦,满脸堆笑劝道:「大哥,此人可是锦衣卫的头儿,手下管着缇骑……」「老子干的就是他锦衣卫!」王大川仰头嗔目,神色不屑,反诘道:「宁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缇骑又如何,能把大爷屌毛咬下来?」张玄苦着脸道:「平日咱们自是不用怕,可如今不是风声紧么,大哥您也晓得,官兵这几日突然开始清查游民,我担心是冲着咱们来的!」「瞎他娘担心什么,九成九就是冲咱们来的,哼,算算日子,杨校那小子闻着味儿也差不多该到了!」王大川摩挲着脸上大胡子,阴声冷笑。 一听这话,众盗立时神色慌乱,「既然如此,大哥,我们就赶紧撤了吧,被杨校那家伙咬住了尾巴,再想甩开他可就难啦!」众人都晓得杨校追踪蹑迹方面的本事,直隶境内不少道上同行都折在了他手上,他们这支人马也是吃尽了苦头,霎时间个个萌生退意。 「怕个鸟!京城内外这么大,官府的鹰爪孙就是铁了心找咱们这几十号人,得花去多少工夫,等他们发现,咱们早做完了买卖远走高飞了」 王大川不屑地晃着脑袋。 连月来众盗被杨校领着官军围追堵截,如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张玄忧心道:「即便大哥想干上一票积攒盘缠,也不必非要选中丁寿这狗官啊,这厮据说可是皇帝老儿身边的红人,坊间传闻此人气量也不甚大,对他下手怕是会闹出大动静来……」「老子就是怕动静不大,」王大川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柳尚义那老狗膏药一样地贴着咱们,哥儿几个攒的那点家当散了个干净,此仇不报,老子咽不下这口气!」「老子非但要洗了这姓丁的狗官,还要大张旗鼓的报出名号来,让京城人都知道,是我立地开山王大川抢了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你这不是吃饱撑的,非把人往死里得罪么!张玄愁眉苦脸,「大哥,咱这么干图个啥啊?」王大川哈哈大笑,「这姓丁的狗官折了面子,再探听出咱们是柳尚义他们久捕不得的人,以这狗官的小肚鸡肠,岂能不迁怒那姓柳的?」「可得罪了锦衣卫,咱们也是捅了马蜂窝啊!」张玄摊手道。 「得罪便得罪了,好似你不得罪他们,锦衣卫的鹰爪孙就不来寻我们麻烦似的!」王大川撇了撇嘴,「那时候咱们早卷了金银,找地方逍遥快活去了!」」话虽如此,可锦衣卫人多势众,并非浪得虚名,咱们何不另寻个肥羊下手,同样能教那柳尚义难堪,还不至于有许多麻烦手尾……「张玄依旧试图劝说老大改变主意。 「你当我是随便选的那姓丁的?」王大川抚着下巴茂密胡须,得意道:「这段日子我可也没闲着,在顾家探听出不少消息,这姓丁的狗官手面豪阔,给顾府的奴才随手打赏的都是金子,晓得他给顾北归送的寿礼是什么?」「什么?!」眼见众手下大眼瞪小眼巴巴望着自己,王大川神秘一笑,举起醋钵儿大小的拳头,「这么大个儿的夜明珠!」「姥姥,这么大,听都没听过!」「这么一颗怕是能把前门楼子买下来吧?」一众盗匪大呼小叫,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王大川咧着大嘴叉子,笑道:「怎么样?那姓丁的家里有的是金山银海,这票值不值得干?」「值了!」「干他娘的!」众匪都是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此时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唯有张玄面带难色,欲言又止。 「大哥,这个……」「我说张玄,你自打有了相好以后怎么就变得娘们唧唧的,有话说,有屁放,别给老子藏着掖着!」王大川不满冷哼。 张玄有心道那丁寿既是锦衣卫首脑,府中侍卫断不会少了,如今咱们哥几个都已是丧家之犬,何必为了几个身外之物再捋虎须,可瞧着自家老大一脸不耐,再看看众兄弟瞪着通红眼珠子兴高采烈地模样,他明智地将到了嘴边的劝说重又咽回了肚子,当面叫兄弟,背后捅一刀的事在绿林道上可不少见,还是不要干犯众怒的好。 「一切听大哥安排」 张玄识趣地表明心迹。 「好,这才是我老王的兄弟,够种!」王大川拍着张玄肩头咧嘴大笑,眼见上下一心,正心底盘算如何做下这笔大买卖时,忽然面色一肃,朝外喝道:「什么人?!」本就不够结实的两块门板轰然破裂,一道人影飞射而入,王大川厉声怒喝,一跃而起,人在半空厉斩刀已是出鞘,一挥之下,血雨喷洒,闯入的人影被他这一刀之威一分为二。 「蓬」、「蓬」,两截残躯坠地,五脏六腑流了一地,房间本就不大,近门的许多人也被溅了一身污血,纷纷起身闪避,忽然有人叫道:「大哥,这是咱们的人!!」不消人提醒,王大川已然发觉适才飞进屋内的正是安排在外望风的手下,他此时看也不看那地上的倒霉蛋一眼,只是冷冷地盯着门口背对阳光的高大身形,「相好的,报个万儿」那几乎将正门完全堵住的高大身形嘿然一笑,大步踏前进了屋子,没了外间阳光干扰,可以清晰辨出此人相貌,只见来人粗眉巨眼,燕颔虬须,一脸粗豪之气。 王大川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人,牙关间缓缓迸出三个字:「齐—彦—名!」*********「奔雷刀齐彦名?」钱宁在经历司时心思大都用在朝中官员履历上,对江湖人物所知不详,托着下巴思量半天,迟疑道:「什么来路?」「也是河北道上一员巨寇,凭着手中一百二十斤的奔雷刀,横行一方,」常九捻着两撇鼠须慢悠悠道:「不过他平常惯是独来独往,是以声势不比王大川招摇」「左一个盗首,右一个巨寇,直隶地面上怎么竟出这些东西!」钱宁眉梢一扬,语带不满道:「刘公公遣出捕盗御史前,地方上就任由这些贼盗糜烂?」「几十年的沉疴,岂是一时便能根除的,何况地方利害关系牵扯,扯皮推诿也是常事,」常九毕竟在东厂日久,也窥了其中些许门道,瞥了旁边曹大康一眼,嘿嘿笑道:「否则当年成化爷又何必另置西厂……」 曹大康心中一动,「这齐彦名自己送上门来,钱大 人看是否也要和王大川一般处置?」钱宁阴着脸,冷声道:「且等等看」*********破屋之内,众盗各持兵刃怒目相向。 「难得王大当家的还识得兄弟我,不枉当年相交一场」齐彦名大剌剌一拱手,好像对剑拔弩张的众人视而不见。 「屁的交情!这便是你给老子我的见面礼?」王大川刀尖一指残尸,寒声喝问,适才他一刀挥出,便觉出砍到的实则已经是个死人。 「齐某特意来寻王兄唠唠家常,这狗娘养的夹在中间碍事,只好让他闭上嘴咯」齐彦名一副理所当然样。 王大川强忍怒火,「哈」的一声,讥嘲道:「那如今已然见了面,你有甚家常事要说?」「说什么不重要,」齐彦名的目光越过众盗,直盯着中间摆放的那一箱银子,眼神灼灼道:「看见什么才是要紧,按江湖规矩,见面分一半,王当家的当不会与兄弟我破例吧?」王大川回身看了眼银子,转头冷笑道:「好大的口气,王某兄弟们拼死拼活挣下的银子,你齐彦名张嘴便要分去一半,凭些什么?」齐彦名忽然放声大笑,笑得王大川莫名其妙,怒喝道:「你鬼笑个甚?」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齐彦名大口喘着粗气道:「拼死拼活挣下的?你王老大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蹭吃蹭喝了两天白得来五千两银子,放眼整个绿林,怕是也寻不到你王老大这般轻巧的买卖!」天下间总有些事情是做得说不得的,王大川并不为勒索顾北归感到汗颜,但被齐彦名毫不客气当面掀个底儿掉,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恨声道:「那又如何?你要是眼红自己也去做就是!」齐彦名摇摇头,「俺老齐还干不出吃饭砸锅的混账事……」见王大川即将发作,齐彦名又道:「这样吧,念在往日情分上,你我各退一步,也不谈什么二一添作五了,你王老大就念在老齐我后面跟了你一路的辛苦上,分我两千两,如何?」「那我岂不是占了你的便宜……」王大川嘿嘿冷笑。 「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个甚!」齐彦名大手一挥,表现甚是大度。 「我他娘剁了你!」王大川笑容倏地一敛,长身而起,手中厉斩刀化成一道匹练,直噼而下。 齐彦名表面痴言呆语,实则一直留心王大川动向,不等刀光及身,人已疾跃退至屋外,抽出腰刀当门而立,「好言好语你不听,那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吧」「好!」王大川一击末中,随即一声暴喝,腾身飞起,厉斩刀直取齐彦名项上人头。 齐彦名此时却不再退,腰刀一横,反噼了回去。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屋内众盗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余音久久不绝,这一招以硬碰硬,生生将王大川的庞大身躯顶回屋内,齐彦名倒退四五步才站稳身形,只觉持刀一侧半身酸麻,不觉暗自心惊:这小子名头不虚,手下果有两把刷子!王大川却是更不好受,论功力他本胜过齐彦名一筹,可如今才受内伤,又暴怒之下强行交手,跌回堂屋只觉胸中一阵气血翻腾,险些再喷出一口血来,他晓得身上伤势更重,凭他一人恐是难奈对方。 「并肩子上,把这狗杂种乱刃分尸」王大川厉声怒喝。 一众贼党皆是悍勇之辈,闻令立刻各操兵刃,砸门破窗,蜂拥而出。 齐彦名眼见陷入重围,虽危不乱,双脚左踢右扫,院中堆放的沉重货包在他脚下如同稻草般轻盈,接二连三砸向涌上前来的各路悍匪,不时有强人中招倒地,痛呼哀鸣。 只是王大川一伙横行畿鲁之地多年,其中自也不乏好手,堆积的货包虽能缓上一缓,却末能止住他们上前脚步,院中货物一空,反给了众人欺身而进的更好机会。 一个身影贴地翻滚,转眼已到齐彦名身前,一片刀光直取他的双腿,齐彦名纵身而起,人在半空,两侧各有一柄钢刀袭来。 齐彦名不见慌乱,单刀左格右挡,「当当」两声脆响,瞬间已将两把钢刀荡开,身子落地时刚好一脚踩住袭他双腿的那柄单刀,不待来人反应,另一脚飞踢而出,只听一声惨叫,那人滚地葫芦般,骨碌碌翻了出去。 随即齐彦名刀光颤动,反手间又将一贼砍倒,不过众贼悍不畏死,一人倒下,立又更多人围攻补上,诸般兵刃同时攻来,齐彦名身在围中,不由暗暗叫苦,今日实在托大,若是自己的奔雷刀在手,何惧这些蟊贼草寇!《大明律》虽末有民间持有刀枪弓弩之禁,但齐彦名的奔雷刀属实扎眼,如今京城内外盘查正严,他老兄虽是见了银子拔不出眼,可也没愣头愣脑到扛着把大关刀四处招摇,怨只怨一时大意,没想到王大川手下这些喽啰也这等硬扎!齐彦名心思一多,刀法难免凌乱,立时被人觑了空子,斜刺里忽有一柄宽刃长剑如毒蛇吐信,疾刺而出。 这一剑角度刁钻,齐彦名猝不及防,待发觉为时已晚,强提一口真气,身子微微一扭,那剑紧贴着腰身擦过,还没等他松下口气,那剑锋犹如蛟龙摆尾,倏地向上斜挑,「嗤」的一声,将他胁下 划出一道数寸长的血槽,瞬间血流如注,将他半边衣衫染红。 齐彦名一声怒号,单刀空舞,将周遭众贼逼退一圈,反手点穴止血,看着肋下伤口,嘿嘿露出几分森然笑意,饿狼似的目光紧盯着群贼中的一个矮小汉子,「八仙剑张玄!」「难为齐大哥还记得小弟,适才得罪了」张玄笑嘻嘻甩去剑尖血迹。 「好!干得好!」王大川倚门而立,哈哈大笑,指着齐彦名厉声道:「大伙儿齐上,乱刀分尸!」众人轰然向前,齐彦名也是凶性大起,纵身扑上,吼道:「看你们谁能分了齐老子我!」临到阵前,齐彦名忽然刀转反手,以臂运用,「叮当」、「呛啷」一阵脆响,凭着这股蛮力,硬是用单刀架开了十余件兵刃,空出的左手一拳捣出,将一名贼盗打得口喷鲜血,倒栽而出,趁着这股乱势,他身形一矮,急速飞旋,只听「啊!」「哎唷!」「啊哟!」惨呼声不绝,五六名盗伙捂着伤腿倒地,众贼的包围圈转瞬间被他刷掉了一层。 齐彦名遏制贼势,却不趁机突围,身形一长,从人丛中窜出,直扑隐身众人之后的张玄,「兔崽子,纳命来!」张玄见他来势威猛,不敢怠慢,八仙剑一式「钟离献宝」,向前疾刺。 齐彦名也不阻挡剑势,直接将手中单刀噼面扔了出去,裹着劲风的刀锋扑面而来,张玄不得不变招格挡,剑尖顺势斜引,将单刀挑飞,可转眼只见齐彦名十指箕张,已扑至面前。 张玄的八仙剑颇有几分火候,即便与齐彦名正面放对也不致数招之内落败,但这家伙动起手来根本不依常理,竟不顾重围之中脱手便甩出兵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如今齐彦名的狰狞笑意近在咫尺,再想变招已然不及,张玄不由亡魂大冒,自忖必死。 齐彦名倒是没想太多,他是有仇报仇的莽直性子,如今一门心思扭断张玄的脖子,解去一剑之恨,至于手无寸铁之下如何应对王大川等人,那都是之后考虑的事,眼见张玄面上尽是惊恐之意,齐彦名正要得逞所愿,忽然身侧金风呼啸,声势锐利破耳,暗道不好,拼力撤臂旋身,飞快退出五尺,只见眼前刀光闪动,王大川的魁梧身形已立在当面。 功败垂成,齐彦名懊恼可想而知,恨声道:「姓王的,你们这帮龟孙子除了倚多为胜,便是暗算伤人么?」「老大……」张玄死里逃生,惊吓出一身冷汗。 王大川冷笑道:「既然和王某人结梁子,就别管我用什么手段,弟兄们,随我上!」众贼怪叫着再度涌上……···注:盗匪把主意打到锦衣卫指挥使头上虽说有点作,但这样的猛人不是没有,「嘉靖末年,有盗魁劫大金吾陆炳家,取其宝珠以去,陆气慑不敢言,一日与巡按御史语,偶及之,其夜即至,怒曰:「嘱公勿语,何故不能忘情?「既而嬉笑曰:「虽百御史,其如我何?我不杀公也。 「一跃而去,不知所之」(明谢肇淛《五杂俎》)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大明天下(499) 作者:hui3292022年8月17日字数:13,556字【第四百九十九章:施绝技盗魁搏命展神射钱宁灭口】厂卫中人只是清了附近几处院落,此处民居密集,货栈内打得天翻地复,争杀声早便传出老远,附近百姓吓得四散奔逃,家家关门闭户,口念弥陀,祈求家人平安。 此时钱宁万分焦躁,齐彦名的出现打乱了他原先部署,更想不到双方贼胆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亮刃行凶,教他管是不管!」钱大人,是抓是放您得拿个章程了,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便咱们不管,也会有人出面……「曹大康嘴角微微下垂,不阴不阳地说道。 钱宁蓦地抬头,眼神狠厉,「动手,一个也不留!」还没等曹大康与常九传令下去,只听外间又是一阵杂沓乱声,「什么人白日行凶,眼中可还有王法嘛!?」院门忽地推开,一个便装校尉冲了进来,「大人,兵马司的人过来啦!」····神眼狻猊杨校本领了柳尚义之命,带着兵马司弓兵清查户籍,忽见众多百姓大呼小叫着捧头鼠窜,拦了几人一问之下,竟是有群人在闹市持刀械斗,这还得了,立即领着人循声赶来。 隔着老远便听见院内呼喝争斗,金铁交鸣之声不绝,兵马司立即大声吓阻,杨校更是一马当先就要冲将进去。 「这位兄弟请留步」眼见就要冲到货栈前,忽地一人斜里窜出,横在路前。 「什么人?!」杨校眼见对方探手入怀,立即手按刀柄,凝神戒备。 来人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面牙牌,亮在杨校等人眼前。 「锦衣卫?」杨校冰蓝色的瞳孔倏地一缩,失声叫道。 「南司钱宁,」钱宁随手收起腰牌,侧首笑道:「锦衣卫在此办差,劳烦兄弟行个方便」杨校那日情急之下对丁寿稍有不敬,事后没少被柳尚义及拜兄贾钺埋怨,见眼前又是锦衣卫主事,心中顿时萌生退意,才要交待几句场面话当是结个善缘,便领着兵马司的人继续盘查由帖,怎料此时忽闻一声巨响,那货栈大门砰然碎裂,一个满身是血的高大壮汉由院中倒跃而出。 那大汉满身是血,望之狰狞可怖,手中分别拎着一人,那两个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肢体不全,显然早成了死鬼,只被那汉子扣住咽喉舞动得如同两只车轮,当成兵器与从院中追出的众人争斗。 杨校天生锐眼,只是凝神一观,便从脸上污血秽迹中辨别出了那人形貌,「奔雷刀齐彦名!」远处有人喝破行藏,齐彦名一个分神,一道刀光恰从院中射出,刀锋转眼即到,齐彦名匆忙举起左手尸身迎上,刀芒闪动,血雨横飞,那具已经千疮百孔的尸身再难抵受凌厉刀锋,轰然碎裂,残肢断臂四散纷飞。 血雨之中,一个虬髯大汉持刀挺立,状如魔神,杀气凛凛。 「王大川!!」杨校嗔目大喝,心中原本对锦衣卫的几分忌惮瞬间抛到了脑后,飞身便要向前,向左右喝道:「快与我拿下!」钱宁一把挽住杨校手臂,急声道:「这位兄弟,京师治安归我锦衣卫职权之内,今儿的事我们来了断」杨校低头看看被钱宁拽住的手臂,又转目望向王大川,回首厉声喝道:「柳大人同样有顺天、保定等府捕盗之责,我等拿贼并非越权逾矩!」「只怕未必吧?」钱宁自觉今日已够客气,却碰上个不开眼的愣头青,当下眉头一挑,带着几分轻蔑道:「尊驾不妨先去问过柳侍御,看他是否允你们蹚这趟浑水……」这时候去寻柳大人,回来恐怕黄花菜都凉了,盟兄贾钺的功名富贵皆寄在王大川这贼厮鸟的头上,如何能够放过,杨校猛地胳膊一抖,「让开!」钱宁冷不防被震退两步,紧抓杨校的手臂不觉松开,杨校厉喝声中,人已如大鸟般向王大川扑去。 「杨校?!」王大川这段时日来被杨校等人迫得不轻,如何认不出他来,晓得今日凶险,无暇再与齐彦名纠缠,喝道:「风紧,弟兄们扯呼!」众贼唿哨一声,纷纷退回货栈,王大川亦要缩身进院,齐彦名却猛地将手中剩下的那具喽啰尸身砸了过来,正封住他的去路。 王大川脚步一缓,杨校旋风似的刀风已迫到面前,被逼无奈之下,「锵」的一声,与之硬对了一招。 杨校旋身错步,卸下刀势,王大川却噔噔噔倒退数步,脚下一滑,险些踉跄栽倒。 「咦?」杨校暗自惊疑,追贼多日,与王大川也有过几次交锋,彼此清楚对方斤两,厉斩刀法向来大开大阖,气势非凡,怎地今日一碰面,狠厉霸气的厉斩刀非但后力不济,还隐有衰竭之象?「乖孙儿,齐爷爷送你个大礼,不用客气啦!」齐彦名见杨校截住了王大川,心怀大畅,转身就向没有官军的一侧巷子飞奔,今日没捞到银子,反挂了彩,已是折了本钱,若再被这些鹰爪孙堵在巷子里拿住,那可真就亏到姥姥家,连翻本儿的机会也没啦!「嗖」「嗖」,两柄板斧挂着金风,一上一下盘旋飞至,上取齐彦名咽喉,下砍双腿,如流星赶月,凌厉非凡。 巷子又狭又窄,板斧来势迅急,齐彦名纵跃闪避已然不及,这厮也不愧河北大盗,应变甚快,索性双足一蹬地面,牯牛般的雄壮身躯合身向旁边土墙撞去。 「轰隆隆」,黄泥抹就的土墙在这股大力冲撞下直接塌了半截,尘土飞扬之中,齐彦名落得个和土地公般,从头到脚一身是土,狼狈不堪,却也幸运躲过了那两柄飞旋板斧。 灰头土脸地从土块中爬起,齐彦名「呸呸」连吐了两口满是黄泥的唾沫,转头一看,嘿,真他娘邪性,原来自己这一撞,竟然又回到了众盗藏身的货栈,一众盗伙正争先恐后从堂屋涌出,蹿房越嵴,四散逃亡。 只是那些贼人方一在房顶墙头露面,立刻便有数支弩箭射来,许多人躲避不及,惨叫着跌了下来。 齐彦名立时明了官府早在四下布置了暗桩埋伏,难怪他才一抬腿就险些遭殃,窝心的是连对头是哪个都没及看清,当下四顾喝骂道:「哪个狗娘养的暗算你家齐爷?还不滚出来受死!」也不需齐彦名去寻了,又一个跃上墙头的盗伙正被一柄盘旋飞斧斩去了脑袋,那颗人头骨碌碌正滚到他的脚下,一个身高膀阔的壮汉抄手接住旋转而回的板斧,晃晃悠悠缓缓走近,「你家大爷是飞龙斧熊天霸,听过熊爷爷的大名吧?」齐彦名又狠啐了一口,「老子只知道你是个没种的下三滥,就会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说得好,那你姓齐的又算个什么东西呢?」声音熟悉得很,齐彦名一愣,转头去看,却见是王大川与杨校边打边退,进了院中。 王大川此时心中叫苦,杨校的断云蔽日刀看似招式朴实无华,实则简洁明快,劲力浑厚,且一经施展便连绵不断,确有遮日蔽云之势,自己平日遇见纵不能胜,脱身也是无虞,可他今日里先是受伤在先,又被齐彦名耗去许多精神,想要摆脱杨校纠缠谈何容易!眼见一众手下弟兄在官军的伏击下伤亡惨重,王大川五内如焚,看见齐彦名更是火往上涌,忍不住冷嘲热讽,「你姓齐的黑吃黑也就罢了,适才还想用老子的人头替你开道,如今倒好,也落到人家埋伏里,正好黄泉路上给老子垫背!」 齐彦名气得差点跳起来,「放你娘的狗臭屁,你齐老子我老婆儿子热炕头,小日子滋润得很,才不会与你王大川去作伴,你他娘的就做十辈子的孤魂野鬼去吧!」「你们一个都别想逃!」杨校恨声喝道,手上加劲,一刀紧过一刀,刀光如雪,滚滚而来。 「嘿,你个鹰爪孙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待齐爷爷先发送了你,再与王大川那狗杂种算账!」齐彦名脾气火爆,本就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性情,如今激发了性,也不再去夺路逃亡,而是从地上拾起一柄钢刀,干脆便向杨校头上砍去。 杨校举刀格挡,王大川那边又趁势一刀横推,抹向他的胸前,杨校逼不得已,侧身躲闪,齐彦名借势向前一个垫步,正待连环出刀,乘胜追击,忽听旁边呼啸风声,他匆忙原地来了个「鹞子翻身」,空中翻转,堪堪躲过了那来自侧翼的突袭一刀。 一看来袭之人,齐彦名破口大骂:「姓王的你个狗东西眼睛瞎了?没见老子正在帮你?!」「没有你我们兄弟还落不到如今境地!」王大川不忿官府,却更怨恼齐彦名这个搅事棒槌,反手又是一刀噼了过去。 齐彦名也不甘示弱,挥刀荡开刀锋,顺势斜噼对方肩膀,那边杨校心忧跑了二盗,重又杀入战团,这三人的争斗霎时热闹起来,一时王大川与杨校合攻齐彦名,再转眼杨校独斗二贼,三五招之后又是另外两人并力围攻王大川,三人无论哪个都要分心留意另外两人,再也不敢拼尽全力对敌,战况虽不及方才激烈,其中凶险却是更胜三分。 这么个煳里煳涂的打法,连观战之人也觉新奇,熊天霸晃悠着他的大脑袋,「曹老大,咱们上不上?上去了帮谁啊?」曹大康背负双手,眼神瞥向一旁面沉似水的钱宁,微微下垂的唇角难得上挑:「咱们是来帮忙的,当然要听钱大人的吩咐咯」「大人,那两人毕竟是同路,要是合起伙来,杨捕头恐支撑不了多久……」齐佐已经从旁边兵马司官兵口中得知了杨校身份,小心提醒上司,毕竟身为锦衣卫,眼睁睁看着六扇门的人遭贼围攻坐视不理,有些说不过去。 「死了干净!」钱宁恨恨吐出这几个字,下令道:「不理他们,让咱们的人全力剿杀其余贼人,其他人只要围住院子,不让贼寇漏网即可」众人立刻传命行事,其实也不消多费事,这些贼寇在绿林中或称悍勇,但面对精锐的厂卫高手,如何能讨到便宜,哀号痛呼声中,不住有贼盗从墙头屋顶坠落殒命。 「是银子!」一个眼尖的兵马司官军霍然发现倒毙的贼人怀中滚出数锭大银,嘶喊着嚷了起来。 一众兵马司军卒本对盘查缉盗这类差事兴致缺缺,只是碍着上头重压不得不为,杨校虽身先士卒地冲了上去,其余人却只在后面摇旗呐喊,虚张声势,反正锦衣卫的这位爷说了不让旁人插手,那些厂卫的大爷们平时脑满肠肥地 也没少欺负他们,关键时刻也该这帮孙子出出力了,大家乐得在后边装门面,可一见了真金白银,原打算汤事儿的众官军可就再没法淡定了。 「那人怀里也有!」 「这帮贼人身上都带着银子呐!」 众官军转眼间都具备了杨校与计全的特长眼力,呼喊着「拿贼」,乱哄哄簇拥着朝院内涌去。 「全都不许动!」 钱宁舞动刀鞘,将冲在前面的几个官军捅倒,手下毫不留情,看着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哀嚎的同袍,其余人悻悻停了脚步,面上尽是不甘愤懑之色,敢怒而不敢言。 「好生守住院落,不教人逃了,自有你们一份功劳赏钱,若是不听号令,让里面人趁乱逃走,钱某人先扒了你们的皮!」 钱宁怒目厉叱。 这一番疾言厉色,顿教一众官军噤若寒蝉,不敢再向前迈步,兵马司职繁责多不假,偏偏在官如牛毛的北京城里位卑权小,锦衣卫即便一个小小百户,也可随意拿了兵马指挥下狱问罪,众人可不是杨校那愣头青,背后更没有都察院的大神罩着,如何敢当面忤逆钱宁,尽管心中万般不愿,也只得怏怏散开,张弓作势守住院墙边角。 「嘿嘿,我说刚刚怎么都往堂屋里钻,原来是舍不下那五千两银子,你老王这班子弟兄还真是舍命不舍财啊!」 齐彦名咧嘴讥笑。 「你还有脸说老子,去你娘的!」 王大川刷刷刷连砍三刀,逼得齐彦名纵跃后撤,他才要痛下杀手,忽觉后力不济,刀势随之一缓。 杨校窥到空当,舞动钢刀向前逼去,王大川此时内伤复发,只觉气息紊乱,手脚乏力,看着如雪刀光,竟生不出抵抗之力,心叫一声:「吾命休矣!」 斜刺里一人突然窜出,宽刃长剑猛地穿进刀影之中,以软牵硬,轻轻一带,顿将那滚滚刀光引了过去。 借这一缓的工夫,王大川已调匀气息,定睛一看,来援的却是张玄。 「老大快走,我来替你抵挡一阵!」 张玄大喊,八仙剑走势轻灵,在蔽日遮云的刀光之下尽力支撑。 「好兄弟!」 王大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什么叫日久见人心?什么叫患难见真情?这他娘的才是哥们义气啊!「你多保重!」 王大川感动得心潮澎湃,扔下一句话,脚下不停,足尖点地,飞一般向西侧院墙疾冲过去。 人还末到墙前,王大川便是一刀横挥,随即紧跟一掌拍出,那面土墙在凌厉刀锋之下已然断成两截,只是他出刀太快,土墙还末及断裂,又挨了他全力一掌,霎时间碎土横飞,烟尘弥漫,只听墙后一阵闷哼痛呼声,也不知多少人被蕴含内劲的土块击中。 尘飞土扬,王大川舞刀护体,合身冲了出去,埋伏在外的锦衣校尉及东西二厂的番子目不能视物,怕误伤自家人,不敢胡乱放箭,反是王大川毫无顾忌,左噼右砍,接连剁翻了几人。 「他奶奶的!王大川这小子脑袋灵光啊,俺老齐适才撞墙时怎没想到这个法子……」 齐彦名挠挠脑袋,扭头瞧瞧旁边恶斗的张玄与杨校,嘿嘿一笑,扭头向另侧奔去。 「抓住他!不能让他逃了!!」 钱宁大声疾呼,他此时一门心思都在王大川的身上,闹到这个份上,若再教王大川跑了,他实是无法向丁寿交待。 曹大康唇边冷笑,事事听锦衣卫安排?安排你娘个鬼!最后关头还不得靠老子收场,双肩一晃,曹大康竹竿般的瘦长身形冲天而起,两三个起落已投进西墙坍塌处的黄土迷雾之中。 如今院墙外只有石雄与计全两个东厂掌班仍在勉力支撑,二人虽各有所长,偏偏武功在东厂众人中算不得出众,又如何抵得住搏命出逃的王大川,一擎单刀,一舞双笔,在王大川猛虎出闸的连绵攻势下节节败退,眼见便要被他杀出这条狭长胡同。 烟尘末散,曹大康已至近前,玄天指裹着阴寒内力,飞快点向王大川后脑「天柱」 穴。 脑后阴风突起,王大川不觉打了个寒颤,这厮也不愧群盗魁首,心觉不妙,身子立时本能反应,肥大身躯猛地向前一扑,左脚顺势一个「倒踢紫金冠」 急速后蹬而出。 曹大康眉头微皱,不想这家伙接连恶斗后还有这等应变之力,偷袭不成,立时吸气提纵,一个「云里翻身」,倒跃丈余。 双足甫一落地,曹大康两腿微屈,整个人又如飞箭般弹射而回,此地民居密集曲折,犹如蚁穴,一旦任由王大川杀出藏匿,便似鱼入大海,再想寻觅,可便千难万难。 曹大康投身西厂,自存有一份功利之心,与东厂和钱宁等人暗地里别苗头是一回事,拿贼邀功却是利益攸关,自不会留有余力,只担心东厂那些废物阻拦不住这河北大盗。 曹大康担心末曾多余,王大川晓得耽误时间越久,他便越难走脱,厉斩刀法杀招迭出,一团刀光罩住全身上下,合身向外冲出,石雄计全二人抵挡不住,只得纷纷让避,转眼间王大川便要钻出窄巷。 恰此时一个矫健身影自崩塌院墙那侧跃出,雁翎刀光恍如秋水,森森而至。 「滚开!」 王大川情急拼命,刀光如电,以攻对攻,斩向来人。 来人自不愿与王大川性命相搏,身形一转,避开厉斩刀的锋芒,可不等王大川举步向前,冰寒刀光又自侧后攻到。 王大川连声怒吼,挥刀狂舞,周身三尺皆在他刀光罩下,刀光滚滚,如浪如潮,怎知来人身法巧妙非常,在刀光缝隙之中穿梭来去,忽前忽后,如蜂游蝶舞,始终不离他周身左右,缠着他不能再向前一步。 经这一番耽搁,曹大康自后攻到,见拦在王大川身前的竟是钱宁身边名唤齐佐的锦衣卫,看他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岁,竟有如此身手,真是不可貌相。 当下二人合力夹攻,曹大康的玄天指阴寒歹毒,出手奇快,齐佐步法精妙,招式灵动,被他二人夹在中间,王大川再想夺路,已是千难万难,石雄二人此时缓过气来,再度加入战团,王大川纵然身上无伤,久拖下去,也唯有束手就擒一途。 王大川正自焦躁,忽听得张玄一声惨叫,随即传来一声大喝,「王大川哪里逃!」正是杨校飞奔而来。 王大川暗道一声「完了」!想来张玄是凶多吉少,眼前已是身陷绝境,若再加上杨校,五人围攻之下怕是连搏命的机会都要没了,穷途末路,这巨盗凶性大发,把心一横,索性拉上几个垫背……王大川突然一声暴喝,厉斩刀缠身横扫,滚滚刀光如银蛇狂舞,光芒大盛,瞬息间噼出五刀,刀刀气势非凡,砍杀之间似山崩地裂,立地开山,果然名头不虚。 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随之数声闷哼,石雄、计全二人口吐鲜血,倒跌数步,手中兵器都已飞上半空,曹大康瘦长身形贴地向后急掠,再停步已是丈余开外,面上惊疑不定,胸腹间衣衫破裂,隐隐一条五寸余的细长血线,但有毫厘之差他便有开膛破腹之虞。 几人中最为凶险的便是齐佐,王大川恼他断了自己最后生机,连续两刀皆是冲他而来,小巷逼仄,四人围攻虽是声势大振,闪转腾挪反不如适才单打独斗来得灵便,且王大川出刀时机掐得巧妙,正是齐佐绕步至断壁一侧方才出手,让他巧妙身法无法尽展,齐佐毕竟年纪尚轻,临敌阅历不足,为他出刀声威所吓,心中先自一凛,欲待闪避已是不及,没奈何只得举刀硬接。 齐佐身法精妙,内力修为相比却是远逊,王大川一刀之威便震得他手臂酸麻,掌中雁翎刀险些拿捏不住,末等他缓过神来,随后绝命一刀又至,他全身悚然,无力再接,闪身趋避更是无处,晃眼间冰冷刀光已到近前,只得闭目待死。 「当——」一阵悠悠长长的金铁交鸣声自耳边响起,自感首级尚在,齐佐睁目细看,只见捕头杨校正横刀挡在自己身前。 杨校左手轻抚着犹自微颤的持刀右腕,沉声道:「好贼子!好手段!!」王大川此时面如金纸,张口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庞大身形摇摇欲坠,靠着窄巷墙壁,用厉斩刀拄地强撑住身子,惨笑道:「老子最后连个垫背也末捞到,此番算是栽到家了,咳咳……」这一招「怒杀五关」是厉斩刀法中的绝命杀招,真气内力消耗极大,此招一出,施者再也无力应敌,若无法杀敌,就只能引颈待戮,可谓生死立见,王大川今日有伤在身,对阵齐彦名等时末敢轻易使出,一来顾忌无法施展此招全部威力,再则更忧心身处险地,用此招后恐无力自保,如今自忖必死,方才不惜同归于尽,重伤之下做此博浪一椎,谁料还是末能如愿。 杨校冷冷凝视着咳血不断的王大川,「既知无路可逃,还不赶快弃刃投降?」含着满嘴血沫,王大川笑道:「老子不知背了多少人命官司,弃刃自首,难道就能保命不成?」杨校寒着脸道:「你罪孽滔天,还想侥幸偷生?」王大川摇摇头,「老子也不瞒你,如今我经脉受损,已然是个废人,苟活于世也是无用,不过念在你们哥俩连日来追老子这般辛苦的情分上,不妨送个功劳给你,你可知晓这段时日来我藏身何处?又是何人给了我跑路的银子?」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王大川一直末曾静下心来细想,如今看开生死,灵台顿时清明许多,那齐彦名如何得知自己行踪?就算自己在顾家不小心露了行藏,他也不可能连银子数目都一清二楚,八九成就是顾老鬼施得借刀杀人之计,这周遭埋伏的官兵想来也是他招引过来,两层埋伏,稳拿把攥,他奶奶的,果然黑白通吃,手段高明。 王大川越想越气,好你们这对狗男女,娘们伤我,爷们阴我,还骗得老子当时一通感激,若不把你们一家子拖下水,老子做鬼也不安心!王大川所言也正是杨校迫切想知晓的,王贼一伙在畿鲁一带声势浩大,贼党若不尽除,将来恐有死灰复燃之虞,立时连声问道:「你还有同党?姓甚名谁?藏身何处?」杨校语声急切,声音传出老远,后边钱宁听得一清二楚,铁青着脸对身旁弓兵道:「放箭!射死他!」「这……」那兵马司的弓兵一脸犹豫,迟疑道:「大人,杨捕头正挡在贼人身前,小的根本射不到啊!」钱宁噼手抢过弓箭,一脚将那个兵马司弓兵踢开,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何况王大川这等巨盗,若是让他说出顾北归的名号,卫帅交待的差事就算彻底办砸啦!如今丁寿已然 坐稳了锦衣卫大堂,手下不愁无人可用,眼见郝凯、于永等人纷纷窜起,钱宁如今可是满满的职场危机意识,决然不允任何人断了自己前程。 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钱某人了,搭弓认箭,弯弓如满月,森寒锋锐的镔铁箭镞遥遥对准杨校背心,钱宁嘴角噙着冷笑,手指蓦地一松,「嗖」的一声,箭矢如流星般飞射而出……····「这人说来在京中可是大大有名,只怕杨捕头你不敢动他……」王大川挑了挑眉,悠悠说道。 「你也不必激将,只消罪证确凿,不管他是何人,杨某自会依律行事」杨校冷冷言道。 「好,痛快!」王大川微微喘息了几声,努力平缓语气道:「那人便是……」杨校正侧耳倾听王大川说出同党,忽听得背后金风飒然而至,立时面色一变,身后俱是厂卫官军,怎还会有人突然偷袭!心中惊疑不定,手上却不敢怠慢,听声辨位,杨校回身便是一刀砍去,怎料却是一刀斩空。 杨校先自一怔,随即眼角瞥见一缕寒光绕身而过,慌忙扭身。 王大川正待对杨校说出顾北归姓名,却从他身后蓦地转弯飞来一箭,莫说他此时武功已失,便是平日对这奇峰突起的刁钻暗箭也是难以提防,羽箭当当正正直插胸口,王大川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杨校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他衣领连声喝问;「你同党究竟是谁?快说!!」「顾……顾……」王大川本就是经脉受损,强撑着一口气在,如今要害中箭,油尽灯枯,身子一阵剧烈抽搐,随即两腿一伸,一方巨盗,终于恶贯满盈,含恨而殁。 「该死!」杨校愤愤不平将尸体丢下,转头怒喝:「是谁人放箭?」「是钱某人做的,」钱宁将弓随手一丢,离着老远便是拱手抱拳,上前呵呵笑道:「缉盗拿贼本是锦衣卫职责所在,杨捕头不必与某客气」哪个要与你客套!杨校心中暗恨,讥道:「大人神射,果然世所罕及」此等弧形飞箭,虽也需射艺精湛才能达到,但远不到杨校所吹嘘地步,钱宁对他话中讥讽之意心知肚明,不过总算完结了上峰差事,正是心情大好,无心与他多做计较,故作不知地客套道:「区区薄技,杨捕头见笑」眼看对方装煳涂,杨校面上肌肉轻轻一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道:「只是王贼才要说出同党,大人的箭放得属实急了些……」「此等贼人为求活命胡乱攀咬之言,听之无益,杨捕头不必杞人忧天,也可为大家省些麻烦」钱宁微笑劝道。 「原来如此,杨某还以为……」杨校故意顿了一顿,才道:「尊驾是为了杀人火口呢……」 「大胆!」被说破心思,钱宁浓眉竖起,真个动了火气,「你算什么东西!我锦衣卫行事何须你一个保定府的捕快指手画脚!」「杨某位卑职小,可行事坦荡,磊磊落落,断不会无故恼羞成怒!」杨校乜眼冷笑。 钱宁怒极反笑,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一个小小捕快,仗着都察院的势竟然蹬鼻子上脸,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森然道:「好啊,看来六扇门是成心想和锦衣卫较个高下啦,本官索性成全了你,来啊,给我拿入镇抚司!」一众锦衣校尉立时呈扇形围上,兵马司的弓兵并非杨校直属,更不会为了他开罪锦衣卫,纷纷避让。 齐佐感念杨校方才援手之德,急忙上前相劝,「大人,杨捕头适才的话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恶意……」「闭嘴!」钱宁狠狠瞪了手下一眼,他心中另有一番盘算,漕银案折了六扇门正副总捕,方、段二人分布在六扇门中的亲友故旧末必不会心存芥蒂,杨校这一番咄咄逼人,锦衣卫断不能示弱于前,得给各地那些心存杂念的捕快们一个警醒才是。 吃了上司训斥,齐佐不敢再多嘴,可看着身陷险境之中的杨校又不免焦急,「杨捕头,千万莫要动手,不过是场子误会,待到镇抚司大堂分说明白便好」「说的是啊,再则镇抚司也并非什么龙潭虎穴,杨捕头难道还会怕了不成?」眼睁睁一场功劳被钱宁夺去,曹大康懊恼可想而知,如今在旁一边包扎伤口,适时插了一句。 「杨某末犯国法,纵然锦衣卫,也休想让某俯首就缚」杨校手按刀柄,冷冷环视周遭缓步逼近的一众锦衣卫,凛然不惧。 钱宁森然冷笑,「大家听着,敢有拒捕者,格杀勿论!」既然大人这么交待了,大家又何必冒险近身厮杀,反正最后死活俱是一样,身处外层的锦衣卫心领神会,立时举起连弩,纷纷对准杨校。 齐佐急得跺脚,钱宁瞥了一旁冷笑不语的曹大康一眼,想看锦衣卫的笑话?这就给你见识下钱某手段!单臂举起,张嘴便要下令。 「且慢动手!」随着一声高呼,一个人影疾奔而来。 钱宁抬起的手臂一顿,曹大康热闹没看成,微感失望,皱眉看向来人,见他步履也 算矫健,只是落地沉闷,看来武功寻常,不知又是哪路人物。 来人奔到近前,众人见是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书生,见面也顾不上答话,扶着腰先呼呼喘个不停。 「你是何人?何故阻挠锦衣卫办案?」钱宁纳闷,这个家伙怎么看也不像个高手,更非是京师中的奢遮人物,凭甚也敢横插一杠。 「大哥!?」杨校却是不觉动容,原来来人正是他拜兄贾钺,「你何故来此?」贾钺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话,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向着钱宁长揖到地,「学生贾钺见过大人!」钱宁瞧瞧贾钺,又瞅瞅那边按捺不住一脸焦躁的杨校,这俩货是盟兄弟?看着也不像一路人啊!「学生现在捕盗御史柳大人门下奔走,这几日查询城内由帖,缉拿强贼,多赖锦衣卫的一众官长弟兄襄助,学生忝为侍御门下,此厢先行谢过」贾钺埋首不起,继续说道。 「不必客套,这本也是我等职责所在」对方姿态很低,钱宁也不好再疾言厉色。 「但不知学生盟弟何处得罪大人,在下先行代为赔罪」贾钺继续道。 「这个嘛……」钱宁有些搔头,正思量如何将事情圆过去,齐佐立时抢声道:「其实说来不过一场误会,杨捕头一时情急……」「原来如此,」听齐佐说明原委,贾钺恍然大悟,扭头厉喝道:「人家助你杀贼,你竟然还疑神疑鬼,胆子末免也太大了!若是误了缇帅和侍御的大计,看我如何饶你!」杨校莫名其妙,「大哥,我……」「休得多言!」贾钺转身再度躬身一揖,「舍弟无状,冲撞大人,待公事了结,学生定当率他登门请罪」贾钺对杨校那番训斥,听得钱宁心中一凛,被杨校那家伙激起了火气,险些忘了来前丁寿交待,齐佐又恰时凑上前低语道:「大人,您说卫帅嘱咐缉贼万不可声张,咱们如今已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如……」钱宁面色一阵青白不定,干笑几声,道:「贾兄不必客气,其实今日之事钱某也多有不是之处,还望二位海涵」贾钺连道不敢,环顾院中,只见群贼死伤枕籍,笑道:「幸得诸位在此,王贼一党方得一网打尽,锦衣卫神通广大,果然名不虚传」一番恭维,钱宁不禁有些飘飘然,可惜身旁总有乌鸦坏事,曹大康看着被人搀扶才勉强站稳的东厂二位掌班,不阴不阳道:「可惜啊,伤了计兄与石兄,还是走了那个齐彦名……」「有劳曹兄惦念,不过我东厂的人可不会白白受了伤!!」听得声音,曹大康蓦地回头,只见常九捻着两撇鼠须,笑吟吟站在背后,刚才众人乱糟糟一团,曹大康只顾阴阳怪气给钱宁添堵,竟末察觉这家伙何时跑到了自己身后。 常九身后立着一高一矮两个人,身材矮小尖嘴猴腮的是申颗掌班鲍子威,高壮如山的正是寅颗掌班白山君,教曹大康惊诧莫名的是白山君手中还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着的壮汉,那汉子半身血染,神情萎靡,正是方才破墙逃走的奔雷刀齐彦名。 常九得意笑道:「这呆头呆脑的家伙自以为机灵,一脑袋撞在了咱们爷们手里,合该他倒霉!」「呸!不要脸的鹰爪孙,倚多为胜,要不是老子身上有伤,哪个会被你们擒住!」齐彦名失血过多,面色已有些苍白,但犹改不了那张臭嘴。 白山君将人往地上一扔,常九嫌他闲言碎语的聒噪不停,直接命人给他嘴里塞上了麻核。 「王大川已死,我等须向卫帅复命,此间事就劳烦贾兄了」钱宁不晓得丁寿安排究竟是何用意,只是想着这里的动静怕是早惊动了街面,也不知坏了什么事没有,心中七上八下,再没心思逗留。 东西二厂的番子本就是借调听用,丁寿没有旁的吩咐,他们也不会多管闲事,也随着一并离去,只留下兵马司的官军清理现场,搬运尸体。 「小弟多事,连累大哥了」杨校满心愧疚,他二人是同乡总角之交,贾钺长他几岁,少时多得照拂,虽是后来出门访师习武,但这份兄弟之情一直铭记于心。 「既然有心投身仕途,便少不得跪接跪送的应酬往来,这脸面早便不值钱了,」贾钺苦笑摇头,「倒是你,本是刚直火爆的性子,因我之故,处处忍气吞声,着实委屈了」「大哥哪里话来,当年若非贾家接济,我母子二人早便成了饿死鬼,只恨那些考官有眼无珠,使得大哥这等人才埋没乡里」杨校为盟兄际遇忿忿不平。 贾钺怅然一叹,「为兄沉迷金石,读书时心有旁骛,名落孙山怨不得旁人,可家父临终念念不忘要我光耀门楣,我实在是……唉!」见贾钺神色郁郁,杨校宽慰道:「科举之道不通,咱们另寻出路就是,大哥你有秀才的功名,柳大人应承只要立了大功,定当保举你个出身,如今王贼已死,大哥你出头的时日就快到了!」贾钺仰天喟叹,「你我兄弟旬月来连番追捕,最终还是借着厂卫之力才得竟全功,连贼首也是死于他人手上,最后追算 起来还不知能得几分功劳分润,唉,真是时也命也!」」都是姓钱的那厮坏事,看他行事如此迫切,末必是为了抢功,八九成是存了包庇之心,那王大川的同党恐和他也有些关联……「「不得胡言!」贾钺警觉地看看左右,见众人都在忙碌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轻斥道:「那锦衣帅如今正得圣宠,缇骑气焰炽盛,莫说咱们,便是侍御大人也得罪他们不起,小心慎言才是」杨校不甘心地应了声,想到连日辛苦奔波,却终被人抢了头功,若因此害得拜兄不得进身,他如何心安,心中末免悒悒。 见他怏怏不乐,贾钺知其心思,展颜抚慰道:「你也不须替我忧心,此处立不得功,自有别处可求,和愚兄今日急着寻你的事由比起来,王大川而今倒还是个小事了……」「小事?」杨校诧异,王大川犯案累累,是有名的巨盗,天下能和他比肩的盗匪可没有几个,想起适才贾钺训斥他时所说大计,顿时来了精神,「又有大案?」杨校毕竟身在六扇门中,见猎心喜,贾钺则神秘一笑,「为兄便是要与你叙说详情……」「杨捕头……」兵马司的一个弓兵头目凑了过来「出了些状况?」「甚事?」杨校对这班人方才作壁上观的行为极为不满,自然也没个好脸色。 小头目也是一脸为难,只是干系重大,他不得不来禀报,纠结说道:「尸体里少了个人……」王大川一众手下也都是一摞案底的惯盗强贼,个个通缉榜上有名,虽然王大川已死,其他人也还要验明正身,以便事后销案,众官兵拿着画影图形在尸体堆里翻检辨认,结果对来对去,独独少了八仙剑张玄。 「断无可能!」杨校沉着脸斩钉截铁道:「他胸前中了我一刀,绝无生理!」贾钺同样面色凝重,张玄乃王大川左膀右臂,贼人中的重要人物,若是逃了出去,这场追剿难说是功德圆满,可他也深知杨校虽性子直率,但行事稳妥,绝不会信口开河,迟疑道:「你可曾勘验尸身?」「他跌进屋内,眼见王大川逃脱在即,我怎有那个闲工夫!」一句话出口,杨校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匆匆进了货栈堂屋,贾钺领人紧随其后。 思索回忆张玄跌落位置,杨校略一查勘,便趋向左边一间钻山耳房,他也不愧神眼之名,只是在屋内巡视一圈,扫了几眼,便奔向墙角的一处衣箱所在。 「有何不妥?」贾钺跟在身后问道。 「这箱子被人移动过」杨校铁青着脸道。 房内显是久不住人,随处可见一层厚厚的灰尘,偏偏左侧箱底下露出一线洁净,连贾钺也能猜出是有人挪开箱子后又末曾放回原处。 「哐当!」杨校抬脚将箱子踢飞了出去,烟尘弥漫之中,一个尺余左右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里通向何处?」贾钺沉声问道。 一个兵卒伏地向外探了探,回道:「是后院墙」「可有人把守?」贾钺急声问。 「原本锦衣卫的人守着,后来他们撤掉后,弟兄们见贼人都死干净了,忙着搬运清理,所以……」那军士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看向二人。 「是忙着捡他们身上的银子吧?」杨校一声冷哼,众军士那点心思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些银子都是证据赃物,全部追缴充公,若有私藏者,与贼人同罪!」贾钺不敢招惹钱宁,对兵马司的军卒却没那般客气。 「张玄!」杨校咬牙切齿,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竟让贼人从他眼皮子底下逃了,若是传扬出去,神眼狻猊以后干脆改名叫瞎眼狗吧!!····「呼——呼——」张玄背靠着巷弄拐角里的一面矮墙一屁股坐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时警醒着向来处偷觑,见始终无追兵出现,悬起的心才逐渐落下。 「看来那些龟孙子还没发现,幸亏老子有先见之明,踩点时提早挖了那个狗洞……」回想起方才险况,张玄心里还觉后怕,低头看着胸前层层破裂的衣衫,贴肉穿着的软甲下毫发无伤,不禁又暗暗得意。 「当年宰了那队胡商,暗中冒险藏下这件宝贝,果然是值了,」轻抚身上这件金丝软甲,张玄忆起当年大胆所为,唇边不禁露出几分笑意,自语道:「大哥诶,莫怪兄弟我薄情,你那名头树大招风,鹰爪孙们人人都想拿了你去领功,便是有这件宝甲也是无用,还不如留给兄弟救上一命,兄弟也算承你的情了……」「呵呵,借着王大川将围捕官军的注意吸引出去,又依仗宝甲诈死,先赌在人家眼里你和王大川的命孰轻孰重,又赌官兵撤防前不会被发现,趁着空当脱出生天,死中求活,果然是好算计呀!」「谁?!」突兀出现的声音教张玄心中一凛,挺身而起,全神戒备。 前面斜侧方的拐角处露出一角绣袍,「官差!!」张玄 瞳孔猛地一缩,紧紧握住手中的八仙剑,同时眼角余光四散巡睃,只待确定对方没有其余帮手,立即痛下杀手。 「甭看了,就我一人」来人的声音透着几分疏懒,「莫说你小子有没有拾掇下我的本事,便是在你得手前我高声一呼,你这小贼还逃得掉么?」对方的确说中张玄要害,他此时根本耽搁不起,若教杨校他们再追上来,那厮定会确认让自己死的透透才会罢手,小眼睛立时骨碌碌滚个不停,开始为自己寻找可以逃窜的后路。 那一直隐身墙后不肯露面的人似乎猜透张玄心思,嘻笑道:「死了逃命的心吧,如今京师各街坊都被兵士封锁,进得出不得,你小子没机会的……」「便是让你觑准人家,鸠占鹊巢,如今官府正逐门逐户查核由帖路引,你能躲到几时……「声音忽然顿了一顿,」嗤「的一声轻笑,」听动静,追兵已经快到了。 「张玄凝神细听,果然有嘈杂人声隐约传来,听动静八九成就是兵马司的人马,顿时心弦一颤,如丧考妣,依照杨校的一双神眼,只要发现他逃了,不消须臾便能追上,上天下地也是无用。 张玄不是王大川那样的暴戾性情,危机关头生不出什么搏命心思,想着此生再不能和妻女相见,万念俱灰,兵器一扔,惨然道:「罢了,张某认栽,要杀要剐听凭大人吩咐就是」「早先是真想把你绑了向上面邀功,而今嘛,爷却改了主意……」墙角后的人身影一转,终于露出了全部面目。 注:五城兵马司在明代北京的官僚系统里可以说是鄙视链最底端的存在,而且官小事多,刑部验尸、锦衣卫分拨房屋、市面处决犯人、南海子巡视、各处守门、巡厂、扫除等等,都脱不开干系,连匠作人等恃势都可以不甩他们脸子,更别说有天子亲军之称的锦衣卫,天顺六年,「南城兵马副指挥张佑巡沟渠至宣武关,见一人开渠不深,不知其为锦衣卫百户,叱弓兵欲笞之,百户怒执(张)佑诉之(锦衣卫指挥)门达,(门)达以闻。 上曰:此兵马欺殴军职,无理甚,其枷示五城各一月,更处之」(《明英宗实录》),更别说嘉靖朝那位锦衣都督陆柄还有杖杀兵马指挥的记载,而且杀也就杀了,被御史弹劾的结果也是「下诏不问」,不过锦衣卫对兵马司的关系有些复杂,也不是光欺负起来没够,偶尔也会帮着他们鸣不平,「迩来内外官及诸势要不循旧制,凡事无分公私大小,皆属干理,又从而凌辱之。 且占役夫甲,弊非一端,乞严禁前弊,稍重其权」,一边自己干着欺压兵马司的勾当,一边又为他们被权豪势要杂差牵累受辱而叫屈,不得不说二者关系微妙,很有点相爱相杀的味道。 「升临清卫指挥使万广为署都指挥佥事,初(万)广巡捕至高唐南镇店,遇强贼王大川等三十余骑,广率其子(万)仪接斗,射伤贼七人,父子亦被重伤。 兵部言大川等横行畿甸以及山东,不闻有奋身当之者,(万)广父子乃能如是,宜议升赏」(《明武宗实录》)。 堂堂一卫指挥使,被杀得父子双双重伤,官兵还不知道伤亡多少,只能说王大川属实是个猛人。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大明天下(500) 作者:hui3292022年9月2日字数:13,842字【第五百章:钓鱼计马到功成一着失损兵折将】一间不起眼的小院落,一正两厢的格局,一如京师大多寻常百姓人家,一个人步履匆匆地走到门外,轻轻敲了几声院门,门内人暗数着门声节奏,终于放下戒备,卸了门栓,「吱呀呀」打开了院门。 「回来了?」守门人与来人看来相熟,并不等他回话,只是目光向正房瞥了一眼。 来人点点头,急忙忙向正房奔去。 「咚」两扇木门被猛地推开,屋内人惊立而起,待看清来人相貌,才松了口气,急声问道:「朱聪,外边究竟怎么回事?」来人回身掩好房门,这才回道:「打听明白了,刚才的动静是官军在捕贼」「真的?」屋内主人似乎有些不信,忧心道:「确实不是冲我们来的?该不是伪明的疑兵之计?」「千真万确,官军抬着尸首撤去的,我塞了一吊钱给兵马司的军卒,他说围剿的是河北强贼王大川」来人笃定回道。 「这帮鸡鸣狗盗之徒,平日里滥杀无辜,伤天害理,还险些因为他们坏了咱圣教的大事,真是死有余辜!」屋内的主人是白莲教大行分堂下的一个香主,名唤段朋,在晓得是因为王大川之故害得他白白担心了半晌后,立即对其破口大骂。 「香主,而今虽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但咱们还须防着他们继续挨门挨户的查核由帖,毕竟咱们的路引都是伪造,若被人看出来马脚……」「我岂能不晓得这个,可堂主只交待了我等入京后蛰伏不动,一切听从他安排行事,如今上面没有旁的指令下来,我能有甚办法!」段朋没好气道,他也是奉命调派入京,对京师之地并不熟悉,出了这个街口,同样是两眼一抹黑。 张茂为人小心谨慎,知晓自己的大行分堂设在伪明朝廷近身之畔,必须慎之又慎,故而各香头之间互不统属,各香主除了本分坛的事务外,只听命于他一人,对别的分坛并不了解,这样做的好处便如王玺般,虽落入锦衣卫手中,且耐不过刑供出同伙来,却只能供出自家下属,对整个大行堂大局无碍,坏处便好似现在的段朋,愣生生变成了无头苍蝇。 「朱聪,分堂那边还没有回信?」段朋焦急地问着手下。 作为一堂之主,张茂虑事也不可谓不周,在各处都留了通传信息的地点,以备下属有急事禀传。 眼见朱聪无奈摇头,段朋愈加烦躁,「再去探探」朱聪把嘴一咧,摊手道:「香主,便是堂里有了消息,而今也去不得了,刚刚官军封锁了街面,各坊之间许入不许出,就是得了消息,也送不回来呀!」「该死!!」段朋狠狠一捶掌心,不免心中隐忧更甚:「先是查勘由帖,如今又开始净街封路,无缘无故怎会闹出恁大阵仗?」「香主也不必太过担心,许是都为了王大川那伙贼人,您也晓得那厮的凶名,官兵未免不会小题大做,如今围捕已毕,兴许过个一时半刻,这封便解了……」朱聪见段朋愁眉不展,连忙宽慰一番。 话音还未落,外间院门猛响起一通敲砸声,「开门,开门,官家办差!」段朋与朱聪相视一眼,终究还是来了……*********两边厢房门大开,一二十个精壮汉子涌了出来,有的手中还提着兵刃,守门人用肩头紧顶着院门,神色慌张地看向自家首领。 大事临头,焦灼不安的段朋反倒平静下来,在院中清清嗓子,朗声笑道:「敢问哪位?」「不他娘说了官差办案么,恁多啰唣,再不开门大爷可就自己砸开啦!」门外的人没甚好声气,与他同来的人似乎也脾气不佳,纷纷应和叫骂。 段朋低声对手下众人喝道:「把兵器收起来」随即冲守门人点了点头。 门栓才一撤下,院门几乎同时被顶着撞开,七八个兵马司的官军挤了进来,一个个伸着脖子左顾右盼,「他娘的瞎耽搁什么?可是干甚见不得人的勾当?」「军爷言重,小人们不过是几个走街的行商,怎敢做不法之事」朱聪点头哈腰地陪笑道。 「这院子是赁的,」两个顺天府的差役取出名册对照了下院门外的由帖,「沧州过来贩枣的?」段朋连声称是,「才租下这院子不久,沾皇爷爷的光,借咱京师这块宝地讨口营生」「娘的,就是你们这群外地人,跟苍蝇见了粪一样喜欢往京城里扎,害得爷们一年到头不得消停!」一个官军狠啐了一口,忿忿言道:「都给大爷滚出来,查路引啦!」在兵马司的官军不停催促下,不久院内站满了精壮汉子。 「一个个长得都挺结实,看来这贩枣的活计不赖啊……」官兵与衙役分别对照着各人路引描述验看,领头的官军闲在一边不阴不阳地嘬着牙花。 「都是些甚也不懂只知道吃的憨汉,要不是还需要这些夯货卖气力,早便一个个撵回家去了」段朋躬身赔笑,同时向身后使了个眼色。 朱聪从屋内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满脸堆笑道:「官爷们辛苦,尝尝俺家乡的大枣,甚是甜人」「滚一边去!别妨碍老子公务」兵马司这位爷一肚子闷气,拿一袋子破枣煳弄老子,瞧不起谁啊!「您且先尝尝滋味」朱聪抓起一把大枣道。 「教你滚,你他娘……啊啊,你娘在家里安好吧?」见朱聪拿起的大枣下面黄澄澄的铜钱及夹杂的小块碎银,这位弓兵小头目险些咬了自己舌头,匆忙改口。 「累您记挂,她老人家身子还算康健」朱聪笑嘻嘻地将那袋大枣交到了对方手中。 入手只觉一沉,怎么也得有个四五贯铜钱吧,若再加上那些碎银……弓兵小头目立刻眉花眼笑,「你们这小本生意也不容易,见外了不是……」「为小人们耽误了诸位不少工夫,您几位拿着润润嗓子,权当赔罪,小人今后在街面上还少不得要麻烦诸位照拂……」段朋作揖不断。 「难为你这份心,枣儿我们收了,不过这照拂今后么……」这人笑了几声,意味深长。 段朋被这家伙笑道心中没底,还待再问,一个兵马司兵丁喊道:「头儿,点明白了,一共二十一人,都是外地的」那「头儿」点点头,对段朋道:「掌柜的,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吧」众人面色齐齐一变,缩在门后的门子已经偷偷摸向了腰后,段朋立时用眼色制止手下的鲁莽之举,这几个杂碎好料理,可一旦露了行迹,势必还会招来众多官军,此间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去哪儿啊?」段朋试探相询。 「上边有令:为保京师安靖,凡京中市井游食无业之人俱都逐至城外东郊,遣散归家」兵马司的这位爷许是觉得收了钱没给人办事有些愧疚,对目瞪口呆的段朋宽解道:「其实周边州县也不乏城镇大邑,你把屋里的大枣归置归置,卖到那边去也可赚上不少」枣儿的买卖兴许能赚上不少,可进紫禁城杀狗皇帝的生意就彻底泡汤了,段朋心里叫苦,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凑前强笑道:「官爷您看可否……」段朋想着倾其所有,无论如何让兵马司通融一下将自己等人留在京城,还没等他请托出口,院门外又跑来一个军卒,朝内喊道:「头儿,有人死活不肯走……」「军爷、差爷,诸位爷,求你们开开恩吧,我这才赁下房子安顿下来,平日就靠着个卖水挑子养着媳妇娃儿,真的没干过啥坏事情,您把我们这样撵出京去,让我们一家老小如何过活呀!!」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震天撼地,显是离这所院子距离不远。 「你们手里的家伙是烧火棍啊,竖着的赶不走,就是横着的也得给我抬出京去,咱们一举一动可都有人盯着呢,你们是想害老子落到锦衣卫手里怎地?」弓兵头目吹胡子瞪眼教训着手下。 无端遭了上司一通训斥,那军卒也是一腔怨气,再回身毫不客气,不多时便听见有人大声惨叫,随即孩子哭闹声及妇人的恳求告饶声不断传来。 「他娘的,你路引上写的是离家几日?竟容你在天子脚下混赖了几个月的光景,奶奶的,单凭这一条就能打你几十背花,如今只是逐你们出京师,已是天大的造化……」「带你娘的家当,适才要死要活的时候怎地不说,马上滚蛋!!」听着吵闹声逐渐远去,弓兵头目面上露出几分笑容,扭头问道:「你适才说什么?」 「哦?」听说事关锦衣卫,段朋松开了手中的银子,堆笑道:「无事,只是有些好奇,敢问军爷这是哪位贵人新订立下的规矩?」那弓兵头目神色瞬间变得无比晦暗,带着七分惧意,三分无奈道:「想出这等好主意的还能有谁,当今万岁爷跟前的大红人,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呗……」*********京师东郊因着漕粮输京之便,甚为开阔,只是如今陆陆续续有顺天府及兵马司官兵押解着各色人等猬集此地,素来空旷的东郊野外也末免显得局促起来。 段朋举目四顾,只见被清出京城的百姓乌央乌央的足有上千人,形形色色,多是粗衣短褐的贩夫走卒,亦有少数行商,其中末免夹杂着一些目光闪烁的獐头鼠目之辈,心知必有不少圣教同门亦在其中,奈何互不相识,想要商量都不知从何人身上开口。 一队兵马司的弓兵负责弹压维持秩序,待得日影西仄,确定各处再无人解送过来,一个当官模样的人骑在马上对众人高声喝道:「尔等听着,奉都指挥使掌锦衣卫事丁大人之命,尔等市井游食无业之人汇聚京师,扰乱治安,败坏纲纪,实为京城祸乱之源,即日起全部逐出京师,自谋生路,敢有擅回者,严惩不贷」此令一出,数千百姓嚎啕不绝,家乡如有生路,谁肯离乡背井在京师谋活,更有许多小偷小摸的奸狡欺诈之徒,全仗京师三教九流这一滩浑水发财,如今被断了财路,更像死了爹妈般呼天抢地。 兵马司不理众人哭嚎,他 们差事已了,赶着关城门前回衙门复命,扔了这几千百姓,打道回府。 求告之人都已走了,众百姓也都渐渐没了力气,哭喊声逐渐低沉,化为零星呜咽低泣,朱聪凑到段朋跟前,「香……大掌柜的」,被段朋一瞪,朱聪及时醒悟地换了称谓,「咱们怎生办是好?」 「我怎知道!」 段朋烦恼道:「无令返回,便是抗命,况且圣……上面恁大图谋,不会轻易改弦更张,可是如今进不得京师,便是有令也接收不到,我等全都成了没头苍蝇,总不能合眼摸象的胡乱行事吧?」 朱聪一撇嘴,心道您别问我呀,我若是能拿定主意,还会让你做这个老大么!这伙人正自愁云惨淡,不知如何是好,忽听人群里有人发出一声大喊,「甚个鸟指挥,脑袋一拍下了这个毬令,那些店铺连云的富商大贾不见他清理出京,只拿我等升斗小民耍弄,分明看我等好欺负,不顾我等的死活!!」 众人正是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一听那人的话顿觉说得有理,纷纷应和。 「说得不错,我做工的那间酒楼东家便是南直隶人,怎不见被他们一家被押解来此?官差尽是欺负我等苦哈哈!」 「可怜我这一家老小,眼看衣食无着,官家这是逼得我等去死啊!」 「这京师治安败坏,岂是我等祸乱的,好端端的,随便安个罪名,说赶便赶出来了,天理何在!!」 「……」 「……」 一时间千余人齐齐诉苦,各抒己见,俱都觉得自己受了天大委屈,官府不公!天道不公!至于想出这个鬼主意的锦衣卫那个甚鸟指挥使,更是生儿子没屁眼的混账玩意!「我等在这里倾吐委屈,朝中那些大人们怎会知晓?还是能伤得到姓丁的那狗官分毫?是汉子的,随我回京说理去!」 初个发声那人振臂高呼,休看这人年纪轻轻,却是中气十足,一声便压住了全场乱哄哄的杂音。 「可是适才的军爷说我等再折返回京,就要严惩,少不得要戴枷坐牢,可如何是好?」 人群中总有老实怕事者瞻前顾后。 「呸!被赶出来失了生计,反正早晚也是个死,不如索性将事端闹大,看那群狗官如何收场!」 那人振振有词。 「对,反正他娘是个死,宁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既然烂命一条,我等还怕个鸟!」 立时有人附和。 「咱们就是拼个一死,也要将那姓丁的狗官拉下当垫背,大不了同归于尽!」 「对对对,反正法不责众,我等大小几千人等,只要大家一条心,合力拧成一股绳,官家能奈我何!!」 被强行赶出京城的众人本就有一腔怨气,这时又见有人挑头出了主意,且应和的不少,纷纷便觉寻到了主心骨,那些捞偏门更觉可以趁乱再捞上一笔,起哄嚷嚷着要回京说理,众口一词,这气势一旦起来,便是那往日心思怯懦的也被鼓荡起了几分前所末有的勇气,随着人潮向京城方向涌去,单留下一些老弱妇孺及不敢与官斗的认命百姓在郊野中茫然无助。 段朋本是进退两难,众人这么一来却正切中他的下怀,不晓得哪里从天而降这么个宝贝,若非时机不对,真想抱着那牵头挑事儿的哥们狠狠亲上几口。 「掌柜的,有些不太对啊?」 朱聪悄声耳语。 众人起哄聒噪,又乱又杂,朱聪声音又低,段朋有些听不清楚,嚷道:「你说什么,大声些!」 朱聪也懒得废话,直接向前方一指,顺着所指方向,段朋见队伍前面那个率先发声的人挥舞的臂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条白巾。 段朋心头狂跳,在人群中游目四顾,只见目光所及,足有数十个臂膀上都缠有白巾者,其中许多正是方才出声附和并鼓噪将事端闹大之人。 一种终于找到组织的充实感迅速填满段朋心胸,他欣喜若狂地分开众人挤到队伍前面,挨着那个不断叫嚣鼓动的年轻人,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低声说出了白莲教的接头切口,「白莲花开千万朵,心灯一盏照我还」 那年轻人恍如末闻,犹自奋臂大呼,段朋疑他末听清楚,直接抓住他手臂,又道了一遍。 「这位兄台,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年轻人淡淡言道。 段朋一愣,难道自己想差了,仅是巧合不成?又见那年轻人彷佛漫不经心地在自己手臂上扫了一眼,便转目他处,他立时恍然大悟,暗道该死,怎地把这个重要物什给忘了!段朋急忙从怀中取出一条白绢,将之缠绕在左上臂,那年轻人果然露出微笑,拱手笑道:「白莲花开千万朵,心灯一盏照我还」 这次对方抢先开口,反将段朋问得微微一怔,不过他此时正是心神不宁,好不容易遇见同侪,一时末想其他,本能回道:「真空家乡极乐引,明暗归位各浮沉」 「适才敌我不明,兄弟多有得罪」 年轻人诚意致歉。 段朋如今哪有心思计较那点小误会,只是急于消解心中众多疑问:「不妨事,但不知兄弟隶属哪个香头?今日所为可是接了堂主之令?堂主老人家现在何处?」 「嘘——」 年轻人示意噤声,段朋也立刻警觉地看看左右,只听那年轻人道:「事态紧急,各处兄弟都断了联系,索性便借官府这次昏招,造起声势,趁机举事……」段朋惶急道:「皇城守备森严,仅凭我们这些人如何能杀得进?」那人脸色一变,「我只是传话,进京后自有人再联系,兄弟你莫非忘了规矩不成?」想起教规严厉,段朋惊出身冷汗,点头道:「是,在下明白」「当务之急让咱们的弟兄都亮出身份,别到时候敌我不分,被这些人给胡乱冲散了」年轻的白莲教徒看看身后攒动人头,低声嘱咐。 段朋慎重颔首,心中还是觉得有些没底,「堂主那里……」「你等鬼鬼祟祟,是干甚的?」年轻人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段朋问话。 如今天色还算早,有那急于赶路的商队想着趁落日前进城安顿,眼见上千人乱哄哄朝前过来,虽不知其来路,也担心他们无端生事,俱都躲在道旁闪避窥伺,被那年轻人一眼揪了出来。 听了那群商旅作揖打躬的一番解释,年轻人自顾冷笑,「进城经商?这京城里已经容不下你等外乡人了,你们那些货物再运了回去也是徒费银钱,不如留给我们,也算省些负担!」大手一挥,年轻人身边那些臂缠白巾者立时涌上抢夺商队,人群中那些奸宄宵小岂会放过这个便宜,纷纷冲上搜检,商队中人怎想在天子脚下,还有这般明目张胆的大群强盗,见他们人多势众,不敢抗拒,只是不住求告哀恳,但请为他们留下一些衣食盘缠,却引得那些恶徒暴虐心起,抢掠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年轻人回目四顾,见己方人群中有人面露不齿之色,有的生出几分惧意,更多的则是意动踟蹰,轻声笑道;「看到了么,只消我等声势浩大,便是白取了他们财物,他们也不敢多放个屁出来,兵马司那几个官军有何可惧!你们若是不动手,可就只得眼睁睁见我等得便宜咯!」那些正搜刮得不亦乐乎的家伙们顿时一通哄笑,终于引得些本是良善的百姓也按捺不住,加入了他们的抢掠行径,这一动了手,胆子便纷纷大了起来,最终这支商队莫说货物盘缠,便是身上衣衫也被扒个干净。 见那群近乎赤裸的商旅们抱臂缩在一处瑟瑟发抖,年轻人不屑戏谑道:「只能说尔等倒霉,也莫要怨恚我等,真要责怪便去寻那叫丁寿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晦气,看他能否赔偿你等……」一个身 上从头到脚裹着一匹新抢的彩缎的恶少年笑道:「只要他那时候还没被我们抢扒了裤子,当会有东西来赔给你们……」众人哈哈大笑,如今胆子也都壮了,连叫嚷的气势也雄浑了几分,便是不找那姓丁的狗官麻烦,这一路抢了下去,大家也足可狠狠赚上一大笔,这样来钱可比整日挑担卖货来得容易,心中野火一经窜起,再也浇火不息,有的为了寻找趁手家伙,直接从沿途道边折了树干枝杈,连枝带叶挥舞着沸沸扬扬向京师东面的朝阳门涌去。 「高啊,随便抢上几个行商,这些个见钱眼开的愚民便心甘情愿成了圣教大业的马前卒,有他们在京中生乱,咱们浑水摸鱼,大事末必不能成!」段朋对这个年轻人真是刮目相看,圣教果然人才济济。 「朱聪,立时让咱们的人都佩戴好标记,可别进京后失散了」段朋吩咐道。 朱聪等人也咂摸出了些味道,又见自家香主和那年轻人攀谈后神采飞扬,想来事情有了眉目,当下也毫不犹豫地取出白巾缠到臂上,这缠白巾的人一多,不免引起了旁人注意,有那过来问询的,若仅只好奇疑惑,他们也都守口如瓶,一旦确定来者是同类,他们便加油添醋一番解释,众人立时明了,这一传十,十传百,还没走出五里路,有白巾为记者足已有三百余人。 朝阳门外至通州这段官道因着每年漕粮输京,虽说道路宽阔,却也被年复一年的沉重粮车碾压出道道车辙,这几千人男女老少俱有,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走来,队伍拖出里许来长,瞧着不像是来向朝廷要公道,反更像逃难的灾民多些。 段朋回头看看自己这支队伍,暗暗皱眉,莫要一路抢掠积攒出的那点士气被这些老弱病残给消磨干净,他凑到那年轻人身前,低声道:「王兄弟,绕过前面那个小丘便可见到朝阳门了,若由着这些人般拖沓招摇,引人注目不说,万一门军忧惧落了城门,咱们就是再多个几千人一样进不得京城啊!」如今段朋已知这位年轻人名唤王准,将心中担忧与之商量。 「小弟早已想到,大哥选上几个心腹跟我先去城门前守候,待得大队近了,那些门军若有异动,我等便抢先动手夺了城门,京中承平日久,那些守城军士不堪一击,定然望风而逃」听了王准这主意,段朋连声称好,立时选了自己麾下朱聪等七八个精锐心腹,连同王准点了的四五个人随他同往,王准与其他同伙交待了几声,便带领着十几人加快脚步,顺着官道直趋京城。 「大家快走,腿脚都麻利些,想想城隍庙市摆的那些珠宝象牙,东华门街面上那些番人贩售的海外奇珍,官家苛待我等,便是顺手拿上几件权作补偿,谅来也是法不责众……」留在队伍中的段朋等人隐在人群中 ,不住鼓动士气。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不得不说白莲教众在鼓动百姓人心上确是一把好手,数千人听得胸腾热浪,鼓足力气奋起赶路。 混乱的人群转过前面山丘,朝阳门已然在望时,不觉全都顿住了脚步,只有后面不明情势者依旧推搡向前,可待他们看清了眼前情景,也不由和前者一般长大了嘴巴。 一队官军排着整齐方阵,当当正正堵在官道正中,盔甲鲜明,刀枪耀眼,那兵刃上的闪闪寒光看得众人一阵心悸。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又听得一支鸣镝划破长空,随即蹄声如雷,成群结队的骑兵从山丘之后绕出,从左、右、后三方围了上来。 这群骑士服色不一,有的毡帽皮衣,有的铁盔棉甲,内里俱是紧身箭袖,一个个扶弓持刀,当先骑士已然张开角弓,锋寒箭镞在落日夕阳的映照下寒光闪耀,瞧得众人胆颤心寒。 不知哪个先发出了一声大喊,随即人群中鬼哭狼嚎,众人丢掉手中的树枝木干,抱头鼠窜。 「嗖—嗖—」羽箭破空,骑士们毫不手软,狼狈逃散的人等立时便有十余个中箭扑倒。 「跪下抱头,敢有乱动者格杀勿论!」骑士们抽出腰刀,挥舞大喝。 「跪下!!」官道上的列阵步军齐声大喝,有那胆小的直接便吓尿了裤子。 众人纷纷依言跪倒,不敢乱动,其实这支骑兵队伍满打满算不过三四百人,可骑兵阵势一拉开,当真有漫山盈野之势,众人大多都是小民百姓,如何敢跟持枪握刀的官军对抗。 段朋见机得早,早就猫在人群中不再胡乱动弹,京师周边俱是平原,他们这两条腿的如何能跑过四条腿的,至于直面冲撞对面列阵已毕的明军步兵……段香主自问就是喝多了二两猫尿,也不会去干那主动寻死的勾当。 好在这里足有几千号人,大家彼此互不相识,官军总不能将我等俱都杀了吧?段朋竟然破天荒地寄希望这些天子脚下的官军发发善心,不要和他多做计较,罚些银钱,挨顿板子他也认了,想到此处,不觉将藏有兵刃的包袱踢得离自己远些。 伴着跫然靴声,一队步卒持刃上前,四周骑军依旧安坐马上,警惕地监视众人。 「官爷,我等俱是良民啊,只是蒙冤被赶出京城,想回来讨个理儿,并非作乱……」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哀求解释,立时引得一片附和。 「全都闭嘴,是乱民还是良民不是你等说得算的!」带队哨官大声呵斥,随即点着一个人道:「把他带走!」那人大呼冤枉,人群中顿时一片骚动,「锵——」官兵钢刀出鞘,看着那雪亮刀光,众人识相得又都抱头跪下,只是战战兢兢地默念弥陀,求莫要倒霉被官军选中。 「这个,拿下!」又一人被点了名字,那人不待官兵来拿,蓦地跃起,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反手便刺。 末等他伤到人,只听「咻—咻—」数声,七八支箭矢已插满胸前,那人挥着匕首无力空舞数下,噗通栽倒,引起一片惊呼。 那支步军也不见丝毫惊讶,两个兵卒上前又在那人身上各补了一刀,确认人已死透,直接将尸身拖了下去,众人虽吓得心胆俱裂,但有前车之鉴,都不敢再动,只默求阎王莫要上门就是。 陆续又有人被选中拉出,段朋偷眼观瞧见被逮捕的皆是臂缠白巾的,暗道不好,教中秘密已被人窥破,见无人留意,他立时将自己臂上白巾取下,偷偷藏了起来。 段朋取下标记后便继续抱头不语,官军在人群中穿插来去,也的确末曾寻他晦气,正当他暗自庆幸时,眼角忽然瞥见一角襕袍,一双皂靴缓缓走至近前。 「段大哥,还跪着呢?」声音有些耳熟,段朋疑惑抬头,只见背倚夕照,一个明廷军官头戴帽儿盔,身着膝襕绣袍,笑吟吟地俯视自己。 「你是……」阳光照眼,那人面目又隐在帽檐阴影之下,段朋一时没得认出。 那人微微偏头,段朋终于看清了来人相貌,「是你!?」来人正是王准,段朋顿时明了自家因何落到这番境地,「是你做了圣教叛徒,出卖我等?」「这话可就错了,小弟隶属锦衣卫西司捕盗校尉,咱们是官贼不两立,何谈出卖背叛?」段朋悔恨交加,看看左右,当机立断大喝道:「官军已知晓我等圣教身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出一条血路,大家各安天命!」「拼啦!」最^新^地^址:^一语惊醒梦中人,残余的白莲教徒不再心存侥幸,纷纷暴起反抗,惊呼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段朋喊得光棍,却末在初时便窜起,见周围弓手箭矢纷飞,无暇顾及此处时,他方一跃而起,曲指如钩,直锁王准咽喉。 心中恨意浓浓,段朋一出手便是雷厉风行,快若闪电,王准不见惊慌,一掌横在颈间挡住攻势,另一手抓向段朋肋下。 一招间变守为攻,段朋心知这年轻锦衣卫功夫在他之上,既然拿他不下,不妨趁早脱身,双足一点地,斜刺里飞身窜 出,一下便跃出七尺,随后在扰乱奔走的人群中绕来绕去,眼见便要冲到队伍边缘。 段朋正自欣喜,想着趁乱可夺下一匹马来逃生,忽地背心猛地一震,一股大力传来,他只觉眼前一黑,张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咚」地一声一头栽倒。 一条细链拴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锤头,随着王准手腕抖动,好像一条怪蛇般翻转而回,缩进他的衣袖之中,王准把头一摆,淡淡言道:「拿下」*********小丘之上,丁寿在众人簇拥下眺望官道乱象。 「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丁寿不屑嗤笑,身为白莲教匪末必死罪,可在官军围捕之中还负隅顽抗,这可真是自寻死路。 「末想城中还有白莲逆党图谋不轨,若非大金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后果着实不敢预测,下官钦佩之至」柳尚义这话半是恭维,也是肺腑之言,倘若真让白莲教在京中生出事端,他这个巡历顺天保定各府的捕盗御史,真该是当到头了。 「多蒙侍御麾下与五城兵马通力帮衬,丁某不敢居功」丁寿随口应付,目光却在山下那些巡捕营官军身上来回巡睃不停。 「巡捕营的人怎么穿得五花八门的?哎,那边那个还有打着赤脚的!怎么看着比那些百姓还要寒酸?」丁寿终于忍不住对着下面军兵指指点点。 并非丁寿多事,实在是那些巡捕营的马步军士衣装千奇百怪,莫说相比锦衣卫的锦衣绣袍,便是他从神机营调出来的那哨官军,衣甲也比他们光鲜整齐了许多。 「巡捕营俱是从京营里选拔而出的精锐健儿吧,怎么都这些打扮?」丁寿实在不解,带着愠色质问身后:「莫不是有人其中贪墨?」那几个巡捕营的把总指挥急忙申辩,「末将怎敢,实在是军中定例,巡捕官军俱自置盔甲物什,遇警调用,上峰并无有这置办衣鞋的银钱调拨,我等贪从何来!」「我等虽出自京营,可毕竟已另成一系,谁肯为巡捕营这不足千人的营头向工部请讨!」众将俱是一副怨天尤人,顾影自怜的苦相,看来不像作假,丁寿将探询的目光瞧向了神周,这小子自幼随着神英在京营与边军地方历练,当是熟知军务内情。 「其实非只巡捕营,军卒应役,衣鞋盘费均由军户自承,上直侍卫旗校官军俱同此例,」神周欠身,带着几分讨好谄笑道:「神机营若非缇帅您来坐镇,这衣甲兵仗的调拨怕是还有好一番官司要打」「神机营是泾阳提督统领,此乃兵部明文,丁某不过是一管营号头,少将军莫要弄错」丁寿提醒道。 「大人说的是,末将口误,大人见谅」神周急忙施礼赔情,心中暗道:说得好听,你一纸手书过来,老爷子立即调派兵马,比接了兵部行文还要痛快利索,京营中哪家号头官敢这么指使本营提督的,你这话谁能信啊!众人这通闲话工夫,山丘下乱事渐平,王准提着绣袍,兴冲冲奔上山丘,叉手行礼道:「启禀卫帅,诸位大人,白莲逆匪已然尽数被指认而出,共擒杀逆党三百七十三人,标下特来复命」「好,逆贼一网成擒,多赖大人奇谋妙策」周遭文武弹冠相庆,一场祸乱消弭无形,众人都可记上一功。 丁寿面无波澜,淡淡道:「百姓伤亡多少?」「这……」王准欣喜之色顿时退散无踪,纠结道:「贼人最后暴起作乱,妄杀了许多裹挟百姓,约有个二百余人吧」王准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心虚,那些死去百姓有被白莲教人狂性大发胡乱砍杀的不假,却也有近乎半数是被官军弹压时射杀导致,他心知丁寿等人一直在山丘上观战,不难辩出他话中真假,故而心中惴惴。 丁寿没有去揪王准话中错漏,只是仰天一叹,「百姓何辜,因丁某一念之故,无端受累枉死,唉,丁某愧对这二百余冤魂啊!」「大金吾不必萦怀,白莲教逆谋所图非小,一旦事发,祸及的何止这二百生灵,牺牲这小股百姓,全了皇城安危,功在亿万生灵,壮士断腕,亦属无奈,缇帅还是宽心为上」柳尚义温言劝解。 「请大人宽心为上」周边众人齐齐躬身。 「将死者收敛,厚恤家人,其余百姓愿回城中者听其自便,若要返乡的发放盘缠,不得为难」丁寿再度喟叹一声,斜上抱拳道:「某自当上表,向陛下请罪」王准躬身领命,却没有立即退下,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郝凯见丁寿神情落寞,心中正自不安,又见手下傻愣愣站在那里,怕他再引起上司不快,喝道:「领了卫帅之命还不快些去办,胡乱磨蹭个甚?」丁寿摆手制止郝凯,「你还有话说?」「是」王准偷望丁寿,见他并无不满之色,又瞧瞧冷眉冷眼的上司郝凯,立时低眉垂眼道:「属下以为,大人大可不必为下面那些百姓难过自责……」「哦?」丁寿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些兴趣,「却是为何?」「这些百姓如今看来凄惨, 大人却不知他们只是稍经挑拨,便劫掠行商,更是贪心不足,欲仗法不责众,聚往城中劫掠,此等样人,失却律法监督,便纵欲为恶,早晚也是从贼为盗的结果,大人将他们逐出九城,何过之有?如今他们死于城外,也是利欲熏心,罪有应得!」丁寿抱臂沉吟片刻,忽地一笑,转首道:「侍御是两榜出身,熟读经史,觉得这孩子所言可有道理?」柳尚义抚着唇上短须,思忖道:「这个嘛,的确不无道理,人之性恶,生而有好利焉,那些百姓若非心存贪念,也不会一路到此,中了官兵埋伏,虽说可怜,但也算咎由自取……」丁寿仰天大笑,慨叹道:「孔子曰人性本善,荀子谓人性本恶,善焉?恶耶?丁某私以为全不为重,人之为善行恶,非出自本性,而在于世之教化引导,惩戒规范,丁某身负皇恩,仰食君禄,为官不尽教导百姓之责,已是失职,反以利诱之,导其向恶,可谓罪上加罪,如何能辞其咎?」柳尚义揣度片刻,霍然警醒,躬身一礼,「缇帅教诲,尚义铭记」「宗正兄言重」丁寿扶起柳尚义,又转头对王准道:「小家伙,你以为呢?」「属下愚昧,见识短浅,请卫帅降罪」王准躬身请过。 丁寿笑道:「降罪一说便免了吧,你立了大功,该受赏才是,你如今还只是个捕盗校尉?也罢,今日起便是总旗官了」「还不快谢过卫帅!」见王准埋头不应声,郝凯急忙催促。 「谢卫帅恩典,属下不敢领受」王准沉声道:「下面百姓是受属下等人挑拨,乱法犯禁,劫掠商旅,请卫帅治属下诱民教唆之罪!」丁寿微笑:「你等是受命行事,罪在本官,与尔等无干」「属下还要向卫帅请罪,」王准还是不敢抬头,「为了取信白莲教匪,属下对卫帅多有不敬之言,还……还要遭劫商旅将账记到卫帅头上」丁寿一愣,旁边郝凯连声怒骂:「你这搅事精混账东西,胡言乱语,不是坏卫帅名声嘛!」「罢了罢了,」丁寿笑着挥手,「你让他们来寻我也是不错,这笔账本官认下了,立刻安排人沿途搜寻遭难商旅,有何损失照价赔偿」「功是功,过是过,你也不必记挂在心,安心领受升赏就是」「谢卫帅」王准再行一礼,告退下了小丘。 「老郝,你手下这小家伙有些意思」丁寿有感而发,王准不怜悯那些有过抢掠行径的百姓,却还知晓念着那些沿途遭难的旅客行商,可见其心中并非全无是非。 「这个夯货,教卫帅您见笑了」郝凯挠头傻笑。 柳尚义笑道:「王大川贼党授首,还意外破获了白莲教逆谋,据说厂卫还擒获了许多绿林大盗,托卫帅之福,下官辖境日后当安靖许多」「此番有赖诸位臂助,也算功德圆满,丁某已在府中设下便宴,为诸位庆功」众人纷纷称谢,「多谢大人费心」于永立在人群中随声附和,心中却有些吃味儿,钱宁、郝凯各有功绩,自己手下却没捞到一条大鱼,万一被卫帅从此轻视,可如何是好,正自纠结,余光斜睃到一条人影飞奔而来。 「卫帅,常掌班来了」丁寿回身看到常九,热络地打了声招呼,「老常,来得正好,领上东厂的哥儿几个到我府上饮酒去……」「大人,酒宴暂时饮不得了……」常九满头是汗,一脸焦急,「出事了……」*********三具尸体,整齐地平躺在三张长条木桌上,丁寿神情凝重,看着在桌前忙碌不停的杨校,缄默不语。 「大人,三位掌班身上除了刀伤和棍伤,并无有中毒迹象和暗器伤痕」杨校勘查完毕,向丁寿回报,三眼凋计全因被王大川临死一击重伤,不得已丁寿只得向柳尚义借将。 「河北三虎功夫如此了得?竟然以二敌三,毙了东厂三名掌班?」丁寿蹙眉自语。 「断无可能!」常九斩钉截铁道:「东厂派出擒拿各路匪盗的人都是经过老计盘算安排,可以说十拿九稳,绝不会失算」「郉老虎的揆天大阖棍走的是刚猛一路,陆坤的三十六路大力神棍也是以强横着称,不是属下夸口,便是两个郉老虎,以硬碰硬,也断不是陆坤的敌手」陆坤的天生神力丁寿亲眼所见,两膀可说有千钧之力,丁寿扪心自问,便是他与陆坤对阵,也只有以巧力取胜,当下轻轻点头。 「公羊的杆子鞭法自不必说,那九枚淬毒飞梭也是神鬼难防,乌金虽身肥体胖,但他的分筋错骨手是自幼便下过苦功的,变化巧妙,最善近战,他二人一远一近,配合天衣无缝,孙虎的八卦刀如何能胜!」话到此处,常九含恨顿足,激愤道:「因而我实在想不透,他们三人如何会折在那二人手中,除非……有旁人帮手」「帮手?」丁寿眉峰舒展,「河北三虎该有三人,会不会是那另一个……」「不会」 杨校果断摇头,「三虎的另一人八年前便已投身公门,与他两个盟兄断了往来」「既然一个头磕在地上,关系岂能说断就断,保不齐那人还和这两个贼人藕断丝连,投身公门不过掩饰身份……」十二掌班共事多年,常九如今一门心思替几个老伙计报仇,宁可杀错,绝不放过,阴恻恻道:「杨捕头如何就能笃定与那人毫无关系?」「因为杨虎如今正在真定府捕盗御史甯大人麾下效力,不会擅入顺天府境内,常掌班若是不信,可自到真定核实」杨校冷冷言道。 「常某自然会去,管他是谁,动了我东厂的人,我要他血债血偿!」常九咬牙切齿道。 见二人争执将起,丁寿满心腻味,皱眉斥道:「尚且不知凶手是谁,还不是窝里斗的时候!」常九讷讷退到一边,呼出一口浊气,丁寿平缓语气问道:「杨捕头,可还有别的眉目?」「乌掌班与公羊掌班俱是死于刀下,陆掌班致命伤虽是头顶挨了那一记重棍,但左腿及右胁各有一处刀伤,故而小人判定,这使刀之人方是真正关键」「孙虎的八卦刀绝没有这个本事!」常九插言。 「大人请看」不理常九,杨校捧出一块红布摊开,里面盛放着九枚断成两截的飞梭,「这想必便是公羊掌班所用暗器了?」见杨校对自己态度冷淡,常九心中有气,闷声不答,丁寿转目看去,常九只得老实颔首承认,丁寿扭过头示意杨校继续。 「从这九枚飞梭断裂位置看,当是被人一刀所断,想是公羊掌班也觉情态危急,一次将防身暗器全部使出,不想歹人刀法高明,一刀之间将这九枚飞梭全部斩断」「江湖传言,杨虎的流云刀法技艺精湛,如行云流水,同时斩断这九枚飞梭当是不难吧?」常九念念不忘三虎中人。 「莫说流云刀,世间可以同时毁去击落九枚飞梭的功夫还有不少,可是能一刀之间断纹裂痕俱在同一处的,实不多见……」杨校道。 丁寿有些不耐烦,「别遮遮掩掩的,直说是谁?」杨校看着二人,一字一顿道:「九转回雁刀,刀回落九雁」「大盗刘三?!」常九失声叫道。 「什么来路?」丁寿蹙眉发问。 常九想起这位爷对江湖绿林的事情不甚了了,急忙解释道:「启禀大人,这刘三本名刘惠,也是河北一员响马大盗,其人行事狠辣,手段凶残,只是犯案不频,末如王大川等为祸剧烈,其成名刀法便是」九转回雁刀「」丁寿不解,「此等贼人为何还不缉拿归案?」杨校禀道:「刘贼行踪诡秘,犯案从不留下活口,是以公门中连他真实样貌也不知晓,只是从其」九转回雁刀「推测,该是出身于雁行门,可是雁行门十数年来人才凋零,寻踪访迹甚是不易,故而……人犯一直末曾到案」丁寿无奈叹了口气,他当初打草惊蛇,除了算计将王大川逼出顾府,也想着搂草打兔子,干脆把那些有案底的绿林草莽们一勺烩了,他此番调动各方人马,也需要多分润些功劳出去,反正人又不是在顾家抓的,顾北归难担干系,他对顾采薇也有交待,而且据说那位脾气火爆的末来丈母娘,对这些绿林人士也是好感缺缺,正好可以趁机卖好,没成想正以为得计之时,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百密一疏啊!!」二爷的牙床不觉开始疼了……注:天理教杀进紫禁城的「从来末有事」毕竟只有大清朝才出现,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夺了这些白莲教徒子徒孙的风头,就这么处理了吧。 「市井游食无业之人,如酒保、磨工、鬻水者,皆逐之四出。 千余人集于城外东郊,持白挺劫人,声言自分必死,欲甘心剌(刘)瑾,(刘)瑾惧,乃复之」不管是不是刘瑾怕了才取消驱逐这事,锅就先让丁二背了。 历史上锦衣卫干这种打入敌人内部卧底,骗取信任后再把你卖得裤衩都不剩的套路是驾轻就熟,宣德六年时两个杀人强盗因为被官府追得狠了,脑袋一热想玩票大的,约了人想埋伏着把朱瞻基给做掉,结果队伍中混进了锦衣卫,集体凉凉,「锦衣卫获二盗焉。 盖盗尝杀人,官捕之急,遂私结,约候车驾之玉泉寺,挟弓矢伏道傍林莽中作乱。 时有捕盗校尉,亦变服如盗,入盗群之中。 真盗不疑,竟以其谋告之,遂为所获」(明陈建:《皇明通纪法传全录》)。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大明天下(501) 作者:hui3292022年11月2日字数:11,069字【第五百〇一章:锦衣帅请罪添兵颜氏女鸣冤击鼓】「啪!」一个青瓷酒盏在盛怒之下被摔得粉碎。 酒杯举到唇边,谷大用将饮未饮,看着地上碎瓷微微皱眉:「老丘,请你来是喝酒庆功的,好端端摔杯子作甚?」「庆他娘的什么功?!」丘聚横眉反诘,「不过捉了几个江湖匪类,我东厂的人损兵折将,这责又该由谁来担承!?」无怪丘聚大发脾气,此番折了陆坤、公羊柏、乌金三人,计全、石雄两个又身受重伤,三五个月内怕是不堪大用,再加上骨头早已凉透了的卯颗掌班崔朝栋,东厂十二掌班折了近半,可谓损失惨重。 「这些追名逐利的江湖人物又不难找,过些时日再招揽上一批也就是了,犯不上为这点事大动肝火……「谷大用又满上一杯酒,递与丘聚,」来,喝酒!「「话是这么说,可他们几个都是你我这么些年一手带出来的,再换上一批人,怕用起来就没这般顺手了!「丘聚怏怏干了一杯,兀自郁闷。 「是啊,毕竟还有多年的香火情分在,冷不丁得知他们的死讯,咱家心里还挺不落忍的……「谷大用不知是真是假地揩拭了下眼角。 对谷太监突然这番多愁善感,丘聚嗤之以鼻,适才还在劝解自己不用挂怀,转眼又演这出伤春悲秋的戏来给谁看。 谷大用不去费力猜丘聚心思,只是叹了声气,无奈道:「可有什么法子,人都已经死了,咱们只有全力追查凶手,给他们几个报仇雪恨,也算尽了一场主从情分,老丘,西厂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就是,咱家我绝无二话」谷大用一腔义气热血,丘聚权当没听见,他心中计较的是另一件事,愤愤不平道:」不过几个草莽宵小,真心想应付那法子还不随手拈来,照咱家的法子封堵住顾府四周,若不受缚便给他来个箭弩齐发,就是大罗神仙他也翻不出天去!「「不知丁寿那小儿安得什么鬼心思,非要将人都放出城去收拾,今日结果,都是那小子策划不周,调派不力所致,老陆他们几个折得真是他娘的冤枉!」丘聚自问若由他来主持布置,断不会有这些莫名损失。 「消消气老丘,你又不是不晓得刘公公对寿哥儿的看重,此番让东西二厂全力配合,也是有栽培之意,那孩子虽说随性散漫,但也确有一股子灵性,有刘公公帮衬着,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少不得你我将来还要仰仗着他,咱们有以前东厂的情分,谅他也不会亏待……「「哼!」丘聚猛地一捶桌案,桌上杯盘哗啦啦一通脆响,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谷大用,丘聚寒着脸道:「看那黄口孺子的脸色过活,咱家不如死了算啦!」谷大用微微一怔,转瞬苦笑道:「不然还能如何,刘公公可是铁了心护着他,老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别看咱们仨相处了几十年,你我二人的面子加起来,在刘公那里怕是还比不得那哥儿呢……」「那小子任性妄为,贪欲过甚,见了漂亮女人便不知个轻重,这几年闯出多少祸事来!哼,不好生训导调教,只是一意回护给他擦屁股,这般纵容下去,早晚有被他拖累牵连的那一日,届时后悔怕是都来不及,我看他也真是老煳涂了……「「噤声!」谷大用急声提醒,转目看看四下,复又哈哈大笑:「老丘,我看你是真的喝多了,酒后乱性,胡说八道!」「咱家只怕自己是酒后真言,一语成谶!」丘聚抿唇冷笑,忽然扬眉问道:「不知这位丁大人,眼前又在干些什么?」谷大用自斟自饮,慢悠悠道:「锦衣卫一举破获白莲教谋逆大案,自是在御前领功受赏咯!」「嚓」,丘聚手中的酒杯又被他捏成了一摊瓷粉……*********「臣不敢领功」干清宫内,丁寿跪阶请辞。 「臣沐君恩,忝掌卫事,缉盗捕贼本是分内之责,不敢妄求升赏,况因臣一时之疏,致数百无辜百姓死伤贼手,无颜领功,乞恳陛下降罪」二爷并非说说而已,果然在御前请罪。 封赏都不要了,这厮几时转了性子?莫说御案后高坐的小皇帝纳闷,便是两旁与会的阁部重臣也暗自称奇。 虽说此番潜入京城的白莲教徒皆是大行堂精英骨干,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是铁嘴钢牙,况且即便你真个浑身是铁,诏狱中也尽有手段教铁人开口,费了番工夫便撬开了几个人的嘴,当得知这帮胆大包天的逆贼入京是为了潜入皇城行刺皇帝,着实将众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尽管所有人都不相信凭着几百个脑子发热的逆贼奸徒可以攻入守备森严的皇城禁地,可那些份血迹斑斑的供状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众口一词皆是如此,由不得他们不信,锦衣卫便是再狂妄胡为,也不会虚构出此等荒谬词状。 今上并无骨肉兄弟存世,后宫又无所出,倘若有何不测,难保各宗支亲王中不会有人觊觎皇位蠢蠢欲动,况且还有散布各地如野草般剿之不绝的白莲教徒推波助澜,一个不慎便是天下动荡不安的乱局,群臣思来不觉后怕,心中俱是庆幸不已。 当然要说唯一对此有些纠结的,怕就是那位被计划行刺的正德皇帝本人了,他早厌倦透了皇城之内枯燥乏味的无趣日子,骤闻白莲教逆谋,震惊之余竟还有几分期待,好歹也习练了多年武艺,整日带着那些养豹勇士骑马射猎,正愁无处施展,刚好拿这些反贼练手,当得知虽然主谋首脑末曾落网,也不晓贼人打算如何行事闯入禁中,但丁寿信誓旦旦确认近乎所有贼人已被一网成擒,断不会再有起事之力,群臣额手称庆之时,唯有朱厚照小皇帝看向丁寿的目光中添了几分失落幽怨。 心中埋怨是一回事,但人家尽心办差总是该赏,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赏蟒袍一袭,玉带一条,白金五十两,实惠虽是不多,但面子绝对是有的,照丁二爷往日张扬显摆的个性,怕早就屁颠颠领旨谢恩了,怎知他谢是谢了,竟出乎众人意料,是「谢绝」 来着。 「大金吾引蛇出洞之计端是巧妙,期间虽有些许纰漏,也是迫于无奈,并非本意,正所谓瑕不掩瑜,似丁大人此等奇功如不受赏,皇明法之安在?」李东阳捻须微笑,顺便向身旁王鏊使了个眼色,这小子怕是记恨着西北归来群臣弹劾的旧事,你也不妨劝上几句,宽解其心。 王鏊自然领会老友心思,虽然素瞧丁寿不顺眼,但震泽先生也不能否认他此番的确立了一件大功,着实该奖,干咳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沉声道:「功是功,过是过,丁大人拿贼之举功大于过,合该升赏,我等俱无异议」「臣等附议」两位内阁大佬都这般说了,其他重臣也纷纷附和,可谓给足了丁寿面子。 「自古功不掩过,臣之微功有赖都察院、顺天府同僚及五城兵马上下官兵通力襄助而得,非臣一人敢领,然百姓遭难,却全因臣下一念之差,陛下如不治臣之罪,臣心难自安,也不敢觍颜再掌卫事」丁寿较真起来,群臣送上门的脸面他是浑没打算接着。 这小子是给脸不要脸啊,众人面面相看,属实没了法子,焦芳等熟知丁寿脾性的人暗自揣度,莫不是嫌封赏轻了,行的以退为进之计?若果真如此,我等可要推上一把,卖个顺水人情?几人心头盘算,纷纷觑向了御案旁侧身侍立的刘瑾,只要刘太监示意,他们立即奏议加大封赏,便是给丁南山请封个爵位也末尝不可。 众人翘首企足,刘瑾却彷佛老僧入定,一双老眼半睁半闭,好像半个字都没听进耳朵,这可教焦芳几个摸不着头脑,暗道自己莫非想得差了。 「老刘,你看如何是好?」丁寿说得果决,朱厚照还真怕逼急了这位撂了挑子,可要说治罪么?即便心中有些埋怨他让自己失却了一次大展身手的机会,可远没到让龙颜震怒的份上,就小皇帝心底来说,还真舍不得处置这个家伙,只好本能地向身边最信任的人来求主意。 皇帝问话,一直古井无波的刘瑾终于有了反应,身子微微一躬,抿唇笑道:「依功行赏,论罪责罚,陛下您看,这带了几天兵的人就是不一样,已然明了赏罚分明的道理了……」「哦,对了,他如今还在神机营里有差事呢,」小皇帝险些将这档子事都忘了,开怀笑道:「不错不错,严号令、明赏罚,确是治军之道,看不出,你还真有几分将才!」「老臣听闻此番缉拿白莲逆党,神机营也多有斩获,谁能想素来纲纪颓弛、疏懒成风之三大营,一经新人振刷,便转弱为强,堪得大用,陛下慧眼识人,臣等万万不及」焦芳瞅准机会,立时相机进言。 「陛下宸衷明断,臣等不及」群臣齐声颂扬。 朱厚照更是开心,不过转念间又犯起愁来,低声道:「老刘,你看他定要请罪,该作何处置?」刘瑾垂目低眉,俯身轻声禀道:「陛下明见万里,适才不是说过」严号令、明赏罚「么,丁寿有功不假,但其擅调神机营出城,虑事不周,以致百姓无辜蒙难,其罪也是非轻,纵然功过相抵也是便宜了他,照奴婢浅见,再罚他半年俸禄,略施薄惩,已是天恩浩荡」「罚俸半年?!」朱厚照惊呼出声,立功不赏也就罢了,还要扣人薪俸,岂不是寒了人心。 「臣领旨谢恩」丁寿接话那叫一个干脆利索。 「啊?朕并非此意……」「陛下若还要加罪,臣也甘心领受」「你……算了,就这么处置吧」朱厚照也来了脾气,心道反正你小子有钱,半年不领俸禄饿不死你那一大家子。 「丁寿,你可还有他事?」见这位爷上赶着领了罚还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朱厚照没好气问道。 「陈启万岁,此番缉捕江湖剧贼,剿平白莲乱党,神机、巡捕二营及厂卫官校出力非小,乞陛下量给充赏」「这不消你说,兵部议处后奏上便是」朱厚照心不在焉,论功行赏的道理他岂会不懂,只有你这家伙一门心思领罪受。 听得与兵部相关,刘宇急忙离座朝上行了一礼,「臣遵旨」「巡捕营巡逻捕盗,责职都门内外,然京师人口众多,奸宄之徒隐匿其中,作奸犯科者捕之不绝,地方失盗屡有生发,内外巡捕现仅有马步官军八百余人,捉襟见肘,臣 恳请陛下抽调京营勇士充实营伍」 白莲教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群臣听了纷纷点头,俱觉丁寿言之有理,巡捕营增加人手维护京城治安,大家在京城里住着也更加安心踏实,李东阳率先道:「陛下,丁大人所言确是谋国之见,请万岁明察」 朱厚照颔首同意,问道:「那增调多少为好?」 丁寿欣喜雀跃,兴奋道:「也无须多了,抽调一万健卒即可」 才回到自己位置上的兵部尚书刘宇险些一个趔趄栽倒,本来捻须看热闹的保国公朱晖更是下巴一疼,生生扯断了几根胡子。 一万精锐?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京营真正锐卒如今也不过六万出头,都是各营武勋的心肝宝贝,你巡捕营张嘴调出一万去,那些人还不来寻老夫拼命!!「陛……陛下,此事不妨从长计议,操……操切不得啊!」 丁寿的狮子大开口属实把刘宇惊到了,连舌头都开始打结。 「从长计议?都门安危干系重大,祸福旦夕之间,岂可容得司马迟疑延宕?「丁寿眉毛竖起,二爷功都不要了,还白贴半年俸禄,你们连这点面子都不给,真当爷们好欺负呐!「这个……」 刘宇求救地看向朱晖,这可不是老夫一人之事,国公爷你也得说上几句啊。 「缇帅之意甚善,只是巡捕营内外把总连同委官人等不过十数人,骤添一万军士恐兵多将少,一时难以调派适应,依老臣之见,不妨由京营调拨……」 朱晖目光在刘瑾与丁寿之间顾盼不休,心头盘算良久,伸出三根皱巴巴的手指,咬着后槽牙道:「三千人!」 「三千勇士连同巡捕营原先军士合计三千八百二十人,另拣选二百名精锐骁卒加给行粮,立为尖哨,俱归缇帅调遣,所需马匹由太仆寺调拨,如此可好?」 老朱晖说得客气,心头都在渗血,京营每个营头分摊近三百人,应当不会引得太多非议,只是不晓得这个还价能否满足这位锦衣帅和他身后刘太监的胃口,国公爷此时心中还真有些忐忑。 「保国公之议如何?」 朱厚照向丁寿问询。 「四千人?」 与心理预期的落差太大,丁寿有些不情愿,碍着与朱晖的交情在,又不好翻脸驳斥,只得点头道:「臣无异议」 朱晖长出一口气,难得这泼皮给面子没有撒泼耍混,这关算是过了。 成国公的心在肚子里还没落下,又听丁寿道:「启陛下,巡捕营官军杂支月粮仅为四斗五升,遇小月尚要扣去一升五合,巡捕官军日夜巡逻,有警而出,辛劳之余常有杀身之患,而一月所得远不及内监军匠,其苦实不堪言,请陛下宏恩广布,比照京中各营勇士之例发给粮廪,以振军士报效之心」 「巡捕官军的月粮如此之少?」 朱厚照微微错愕,看向身旁刘瑾。 刘瑾迎着皇帝目光微微颔首,朱厚照眉头一皱,喝道:「岂有是理,军卒食不充饥,如何能阵战迎敌!」 「陛下,军中月粮均有常例,至于丁大人所请么,究竟可与不可,不妨问问兵部、户部的二位尚书大人……」 刘瑾眼光一转,看向下面。 刘宇与顾佐急忙出列,躬身回道:「丁大人所言的确切中时弊,巡捕营日夜操劳,遇警调用,非寻常卫所军士可比,理当各支月米一石,臣等料事不周,请陛下降责」 开玩笑,刘瑾行事何须问过他们意思,刘、顾二人心知肚明,这是顺个梯子教二人爬,他们随声应和也就是了。 既然两位尚书知错就改,朱厚照也无意深究,点头允了二人奏议,才要让众人散了,怎知丁寿这家伙今日好像没完没了。 「臣检视内外巡捕官军,多有衣不蔽体,鞋帽不全者,有碍观瞻,有辱军容,请陛下施恩给赏衣鞋,以壮军威」 讨完钱粮又要衣帽鞋袜,朱厚照已经烦得有些头疼,摆手道:「此等琐事拟个条陈转司礼监批复即是」 丁寿心满意足,眉开眼笑着叩首谢恩,「谢陛下……」 「不可」 冷不丁忽然插进来一嗓子,丁寿连同小皇帝俱觉意外,循声看去,却是工部尚书李鐩快步走了出来。 李鐩先向座上朱厚照行了一礼,又向丁寿颔首示意,略带几分纠结道:「工部负责制备衣鞋,诚知丁大人适才所言句句属实,振聋发聩,所见鞭辟近里,切中要害,所想更是高瞻远瞩,末雨绸缪……」 「司空有话明说即可」 丁寿轻挪了下微感酸麻的膝盖,奶奶的,没见二爷请罪后就一直跪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不是。 御前遭了丁寿抢白,李鐩脸色更是难堪,斟酌道:「不过么……工部承造的胖袄裤鞋本是专为各边哨探夜不收等极边官军寒苦之用,其次则分拨征调之官军侍卫,按例……其他诸役不得滥请」 「司空是说在下为巡捕营关领衣甲之事乃是滥请咯?」 丁寿阴阳怪气,心道你们工部的那笔烂账爷还没找机会和你算呢,竟然还有胆子跳出来坏二爷的事,往日还真是小瞧了你李时器。 「绝无此意」 最^^新^^地^^址:^^ YyD&# 115;TxT.ORG李鐩都快哭出来了,硬着头皮道:「老朽只是忧心,此例一开,京内其他军匠工役等纷纷依例奏请,万一边事有警,戊字库积存不足,恐酿大祸,绝无指摘大金吾之意」「好啦,不消为此事多费唇舌了,」朱厚照是真的听腻了,定断道:「巡捕营所请衣鞋,按数拨给,不着为例,其余各衙门不得援引,就这么着吧,散了!「李鐩担忧尽除,连忙谢恩,丁寿却急声道:「陛下,臣还有一事奏请」「还有何事?」小皇帝才抬起的屁股不得不又重坐了回去,蹙眉不豫,这家伙今日怎地婆婆妈妈的。 丁寿好像没看见皇帝脸色,自顾道:「本卫五所旗校及七所镇抚司军士数少,不堪使用,乞以户内余丁收充军役,给之月廪冬衣,以充诸役」「锦衣卫人手不足?」事关天子亲军,马虎不得,朱厚照强捺着性子,手指敲敲御案,疑惑道:「新招军士打算作何役使?」「身为军士,自然随军征调之用,不过新卒不习战阵,当先以操练演阵为主,「丁寿笑得没心没肺,「只是臣身兼数职,着实分身乏术,请将新选军士及巡捕营内外官军与神机营将士共同操练,如此一举数得,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伏请陛下恩准」莫说周遭那群人老成精的阁部重臣,连小皇帝都明了丁寿这是变着法的扩充巡捕营兵员,不过锦衣卫本就有维护京城治安的责任,与巡捕营也算殊途同归,朱厚照也懒得计较,随口问道:「那你打算新征多少锦衣卫旗校军士?」丁寿还真掰着手指低头算计了一番,随即仰起头来冲皇帝龇出一口白牙,一脸谄笑道:「其实也用不上许多,有五千人足矣……」*********「哥儿,手底下又多了八千余人,该开心了吧?」干清宫外露台上,刘瑾扶着汉白玉石凋栏,戏谑问道。 「小子搭上了半年俸禄,一万人还生给打了个八折,算是差强人意吧……」丁寿搔了下鼻子,一脸无奈。 「天下事岂能尽是十全十美的,有个八成也就该知足啦!」刘瑾拍着丁寿肩头,言笑晏晏。 「人手上少了两千也就算了,我本想着给巡捕营官兵每年都讨上一领衣甲呢,结果来了个下不为例,都是李时器那老东西坏 事!」丁寿望着沿高台甬道向宫门行去的李鐩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每年都讨上一套?你还真是贪心不足啊!」刘瑾微微一怔,随即摇头失笑:「上直官旗将军等也才三年关领一次盔甲,熬得六年方有一身绛红毡袄,你这奏议莫说李鐩,外廷任是哪个人也不会答应!」「兵仗局和内库里军器堆积如山,我手下那几个人一年才能用上几件啊!」丁寿暗自不服,单圣驾亲郊时围坛、守卫九门及各路摆队军兵就要从内库调取九万余副盔甲,且护驾事毕可都是要交回的,只这些数目便足够扩编后的巡捕营官兵支领一二十年绰绰有余。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同是在京中当差,为何只有巡捕营可特例关领,其他营伍官兵及供役者岂能心服?」刘瑾回身点了点丁寿胸口,「人心这玩意儿,一旦不安分了,可不知会生出些什么乱子来……「「那就也给他们发就是了,教我说啊,咱大明的兵役属实清苦了些,便是一年给上一套衣帽鞋袜,也不算过分」丁寿抚着被刘瑾戳中的前胸低声抱怨。 「你说得轻省,京城内外各营头几十万军兵,五寺六部还有多少工匠杂役,一人每年都领上一身衣服,工部的节慎库掏干净了也支应不起,你这是要逼得李时器他去上吊啊!」刘瑾指着丁寿笑骂了一声。 「说到底,还不是没钱闹的,公公,咱说句心里话,大明的赋税还是偏低了些,若是能再广开财源,莫说发上几身衣服,养军安民还能干多少大事,您老又何苦整日为着筹措那几两银子发愁呢!」「话虽如此,可地方上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除了缴纳赋税,还有各种应役差遣,这些年年景不好,灾祸频仍,百姓不可再添负担了……「刘瑾怅然一叹,颇透出几分疲惫无力。 丁寿看准时机,凑前道:「公公,以前跟您老和万岁念叨过开海的事……」「那件事以后再说……」刘瑾蹙眉摆手,打断丁寿,扭头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莞尔宽解道:「如今还不是时候,急切不得」「是,小子明白」丁寿悻悻道。 「你啊,还是欠了些稳重……」刘瑾发出一声苦笑,「罢了,不谈这些了,康状元守制丁忧,准备护送老母灵榇返乡,你陪我去送上一程吧」「公公,我……」丁寿一脸为难,他和康海虽没多少交情,但这种婚丧嫁娶的场面事应付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康对山在刘瑾眼中属于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只要二人当面,没事不是教丁寿向人家请教学问,就是让他多学学人家品行才情,丁寿不胜其烦,连带着对这位对山 先生也是能避则避,敬而远之。 「怎么?」刘瑾眉毛一挑,不满道:「状元公痛失慈萱,你们同殿为臣,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通么?」「公公误会了,小子没有此意」丁寿连连摆手解释,他总不好说是因为厌倦了刘瑾老将南山和对山放在一起比较才不愿去吧。 正当丁寿无可奈何,准备硬着头皮应下时,终于来了救兵,「刘公公,丁大人……」干清宫内侍张锐踏着碎步来到近前,向二人躬身行礼。 「陛下有事吩咐?」刘瑾神情立时一凝。 「无甚大事,只是传丁大人一同用膳」张锐脸上陪笑,躬身回道。 瞌睡来了送枕头,丁寿真想抱着张锐转上一圈,为免得意忘形,还故意装出几分纠结道:「公公,您看我这……」「罢了,咱家自去便是,你去陪陛下吧」刘瑾无奈挥手,又不忘叮嘱了一句,「不要再自作聪明……」*********「你就是自作聪明!」小皇帝吐沫星子喷了丁寿一脸,犹自喋喋不休:「不就是增兵请赏这点小事么,至于弄这么一出」以退为进「来,好好说我便不能允了?和我斗这个心眼你有意思嘛?」丁寿这计策施展得着实有些拙劣,小皇帝略一琢磨便回过味来,将丁寿骂得狗血淋头。 丁寿用袖子护着面前的几道菜,望着另外已被朱厚照口水殃及荼毒的大半桌菜肴,暗自叹息:好好的一个煳辣醋腰子,看来二爷是没法吃了。 「朕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朱厚照口若喷壶,都快怼到丁寿脸上了。 好不容易等小皇帝闭上了嘴,丁寿抹了把脸,嬉皮笑脸道:「臣属实冤枉,臣有点小心思不假,却非是针对陛下,而是冲着两班朝臣使的,万岁也晓得锦衣卫为天子爪牙,无时不受外廷猜忌,连臣一趟西北之行都被他们无事生非大加鞭挞,他们怎会眼睁睁容得臣添置人手,扩充羽翼……」朱厚照眉头一拧,就要开口,丁寿抢声道:「臣晓得陛下体谅,自会成全臣下,只是臣觉得为这点小事让陛下劳神与那些左班官儿争辩论理,大可不必,莫不如臣主动认罪服软,让他们也觉得顺理成章来得顺遂便利」小皇帝冷哼一声,撇着嘴道:「要不是看在你这点忠心份上,就冲你三番两次的对朕使花花肠子,就该治你的大不敬之罪!」「反正臣此次处置也确有失当之处,罚俸也是罪有应得,陛下若还不解恨,要如何加罪臣也领受了」丁寿一拍胸脯,光棍得很。 「见好就收,别蹬鼻子上脸啊!」朱厚照没好气道,他如何看不出丁寿此时根本没有请罪的意思。 既然这熊孩子觉得自己被疏远了,那二爷就给你来回剖肝沥胆,直来直去,丁寿打定主意,笑道:「其实保国公也不愧老于军伍,所言的确不假,臣思想来这巡捕营还是将官太少,虽有内外把总指挥分管,但这些人互不统属,恐临事推诿,贻误军机,臣想着京城内外各添置一名参将都指挥,统管内外巡捕官兵,一旦生事,统一调派,便是归罪,也好责有攸归」「归什么责?往哪里归?你提督的巡捕营,出了什么大事小情你也脱不开罪责!」朱厚照指着鼻子又给丁寿洗了把脸。 发泄完一肚子怒气,小皇帝气息稍顺,才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便按你的意思办吧,拟出人选报给兵部也就是了」说完又不忘狠狠瞪了他一眼,」这般有事直说,只要有理有据,朕又不是无道昏君,岂有不依的,少给我使什么苦肉计来!」丁寿涎脸一笑,「便知陛下舍不得看臣受苦……」「去去去,别肉麻了,害朕一会儿连饭都吃不下」朱厚照袍袖连摆,一脸嫌弃地回到了自己座位。 你用不下饭能怪我么?宫廷膳食难吃您找光禄寺的厨子去啊,丁寿看着面前没被朱厚照「祸害」的几道菜,同样是一脸苦相,好像自己忙了半天也没护住什么吃食,一盘仓粟小米糕、一碟芥末苦菜根,还有一盘炒苦瓜,朱元璋当皇帝后为示子孙知外间辛苦,规定御膳中必要有民间百姓吃的野菜和粗粮,您老要教育孩子我没意见,可让二爷我这陪吃的该如何下嘴啊!丁寿筷子举了半天,不知从何处下手,皇帝早午膳不得进酒,二爷想用酒水顺顺菜叶子的机会都没有,只好眼巴巴望着小皇帝面前桌案,可怜兮兮问道:」陛下,您那个五味蒸鸡和椒末羊肉还吃么?」朱厚照充满鄙视地瞥了丁寿一眼,指着桌案吩咐张锐道:「这个、这个,还有那几个,都给他送过去」「谢陛下」丁寿眉开眼笑,看着一盘盘菜式摆在面前,兴奋地搓搓手掌,准备大快朵颐。 还没等丁寿拿起筷子,一名内侍步履匆匆由外间走了进来,「启奏陛下,值鼓给事中段豸来报,长安门外有人击鼓鸣冤」正在用饭的君臣二人同时抬起头来,相视一眼,面色狐疑,朱厚照道:「传!「 *********不多时,工科给事中段豸步履匆匆进了宫门,拜上行礼,先请扰驾之罪。 丁寿夹了一块蒸鲜鱼,正在边上挑鱼刺,见了段豸便咧嘴笑道:「段给谏,什么人击鼓啊?」没有那些老臣在旁,二爷在皇帝面前很是随便,段豸却不敢御前轻慢,侧身行了一礼才道:「顺天府霸州文安县民妇颜氏,为其子陆郊鸣冤」「陆郊?怎么听着耳熟啊?」丁寿没心没肺地将挑完刺的那口鱼肉送进嘴里。 正在御案后翻看由张锐转呈过来状纸的朱厚照抬起头来,没好气道:「你当然耳熟,人不就是交给你锦衣卫审的么!」「那个给自己老娘请贞节牌坊的新科贡士?」丁寿一拍额头,得,把这厮的事忘个干净。 *********颜氏垂首低眉,眼光只是盯着前面引领内侍的足跟,一言不发,蹑步前行。 这条路真的好长啊!沿着青砖铺就的漫长甬道,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巍峨宫门,好似永远也没有尽头,颜氏只觉两腿酸软,一颗心儿更是紧紧揪起,不敢稍歇。 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颜氏觉得连日来彷佛活在梦中,本已传来郊儿高中贡士的喜讯,族中长者皆说只要过了这一关,新科进士可谓囊中之物,想得多年辛苦,终见爱子长大成才,不免喜极而泣,怎料乐极生悲,不久又传来郊儿获罪下狱的噩耗,好似一声晴天霹雳,她当即便晕了过去。 好不容易在丫鬟下人等的救护下缓缓醒来,一番追问,才晓原来是爱子为母请旌,遭人揭发,以致恼了皇爷爷龙颜,将人打入锦衣卫大牢,如今生死不知。 没想到是自己的陈年丑事害了儿子,颜氏羞愧之余,更是担忧孩儿安危,只是她一个弱女子,平日足不出户,如何抛头露面,为子鸣冤,当即遍求族人代为出头,谁知前几日还登门庆贺热络非常的族人四邻,如今一个个推三阻四,态度冷漠,都道这是钦命要案,谁敢去翻!任她苦苦哀求,磕头泣血,终无一人肯施援手,更有不少冷言冷语的道她自己当年做的丑事,如今害了儿子不说,竟还要拉旁人下水,真个不知羞耻,败坏门风!恶语指摘如皮鞭将颜氏抽打得体无完肤,若非念着儿子安危,她寻死都不知有多少回了,既然求不得人,她索性横下心来,独自上京鸣冤,其中一路风霜辛苦自不必说,她又如何不晓此一番入京喊冤,无论成与不成,又要再将当年的那桩旧事重提,将她埋在心底的丑陋疮疤赤裸裸展现人前,任人指点耻笑,但只要能救回儿子,为母者便是一死也在所不惜,区区颜面又算得什么!她击起登闻鼓的那一刻,奋尽全力,没有丝毫犹豫。 有吉时等人的前车之鉴,莫说值鼓的段豸,就是守鼓的那几个锦衣校尉也不敢再有须臾耽搁,接了讼状后立即进宫呈报,颜秀末等多久,便被传召进宫。 尽管为子伸冤心中决绝,但颜氏毕竟只是一末经世面之普通民妇,在代表着天家威严的一座座恢弘肃穆的建筑中穿梭,让她不禁一阵阵头晕目眩,魂飞胆颤。 终于在跨过又一道高高的门槛时,前面引路的内侍停住了脚步,公鸭般尖细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启奏陛下,颜氏带到」颜氏「噗通」跪倒,尽管声音打颤,还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喊道:「求万岁爷爷明察,我儿陆郊冤枉!!」····注:1、巡捕营的人数按《明会典》记录是额定一万一十八名,不过不是从开始就有的,经历一个漫长过程:「弘治元年,为因盗贼生发,奏准于三千营选拨官军一百员名,于彰义门外义丼儿及良乡县并清河、高碑店四处,每处二十五名,堤备盗贼。 正德初年,京城内添设把总官二员,委官八员,各分地方。 每委官一员,管领马军二十四名,步军二十五名,共四百员名。 京城外添设把总官二员,每员领有马官军五十员名。 委官七员,每员管领马军六十名,共四百二十名。 正德十年会议,京城内每委官一员,各添马军二十五名、步军二十五名,共军七百九十二名,马四百匹。 京城外每委官一员,各添一百名,共军一千一百二十名,马一千一百二十匹。 把总并委官,俱一年一换」(王琼《晋溪本兵敷奏》)」嘉靖元年题准,添设城外巡捕把总指挥一员,及添拨官军一千员名。 城内分东边、西边。 城外分西南、东南、东北,共把总指挥五员,官军五千余名。 南至海子,北至居庸关,西至芦沟桥,东至通州,分投巡捕。 又于内拣选精锐五百员名,立为尖哨,加给行粮……俱自置盔甲什物,遇警调用」。 嘉靖二十一年,「令巡捕官军,每二员名,给雨帽毡衫一副,计五千三百二十一副」(《大明会典》)。 按照两人一副的标准,最迟嘉靖年间巡捕营就超过一万人了。 第02章:至于最早记录给巡捕营官军请发衣鞋的是桂勇:「给内外巡捕官军衣鞋。 饬参将桂勇昼夜点视,故事巡捕官军无给衣鞋者,桂勇以请,工科及工部皆不可。 上持与之,不为例」(《明世宗实录》)。 凡京军关给。 旧例衣鞋专备给边、其在京各役、例无支给。 嘉靖七年、始令五年一次给赏京城 内外巡捕官军、后上直红盔将军、披明甲军、锦衣卫大汉官旗、并府军前卫带刀官、锦衣卫巡捕旗校、并五所八所镇抚司士军、象奴围子手军、皇城四门守卫官军、俱比例奏讨。 (《大明会典》)第03章:锦衣卫都指挥同知高得林奏:本卫五所旗校及七所镇抚司士军数少,乞以户内余丁收充军役五千人,给之月廪冬衣以充诸役。 上从之,仍命以后不许援例。 (《明武宗实录》)第04章:尽管各种史料里都有说刘瑾加重盘剥的,但逐一看基本都是在追讨逋欠,刘瑾掌权那几年还真没有对百姓加过税,倒是有对遭灾省份免税的记载,相比同时即便名臣如马文升,为了解决弘治国用颇乏的问题,提出过「南方折银米内,每石加银二钱」的方法,当然这个奏议最后到内阁被身为浙江人的谢迁给挡住了。 第05章:「(孔)金乃乞食走阙下,击登闻鼓诉冤,不得达(《明史·孔金传》)」由此来看,登闻鼓即便敲响了,皇帝在深宫里也不见得能听到,还得靠值鼓的言官往里奏报。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大明天下(502) 作者:hui3292022年11月17日字数:11373【第五百〇二章·大金吾自作聪明·刘太监当头棒喝】当日沈蓉撰《阖扉颂》上奏,朝堂中皆颂扬其风范直追古之先贤,丁寿对其行径鄙夷之余,心中更是不以为然,夜半三更,一富婆上赶着登门倒贴,双方又正值干柴烈火的年纪,沈芙华此情此境尚能把持得住,那女子不说貌若无盐,恐模样也强不到哪儿去。 待此时颜氏进了殿门,丁寿展目望去,只见她身姿窈窕,体态婀娜,虽未观其容貌,单凭此身段,已足见几分动人风韵。 「颜氏,抬起头来」对这案子本不上心的丁寿此时不禁升起了许多兴致。 「罪妇貌丑,不敢惊扰圣驾」颜氏埋首胸前,只由髻后衣领得窥一抹雪白粉颈。 「朕恕你无罪」朱厚照同样有着几许好奇。 颜氏无奈,只得缓缓扬起螓首,丁寿只见殿下女子未施脂粉,好个丽容天生;羞染铅华,自有媚姿芳泽;蛾眉敛黛,恰如西子捧心;秋波凝露,浑似文姬断肠,眼角虽有淡淡细纹,非但未加其衰老之态,反更增了几分成熟风韵,不由微微一怔。 颜氏也同样借此机向上觑望,但见正面明黄宝座上端坐着一个黄袍少年,眉目清秀,正一脸新奇地看向自己,他左首边立着一个红袍官员,看年纪似与郊儿相彷,一双女人似的桃花眼,目光灼灼,瞧得她粉面发烧,匆忙避开目光,眼波流动间,又与宝座下站着的另一名红袍官员对视,是他!!颜氏心头剧震,蝎蛰般惊惶地重又将头垂下。 沈蓉初时奉急诏入宫还不知何情,待晓得是因为颜氏母子之故,顿时心神不宁,毕竟昔日坐馆陆家,陆郊母子对他体贴关照,并无丝毫不周之处,虽因贪图前程,为妻所迫,最终告发了昔日弟子,可其心中未尝无有负疚之念,他本意托辞回避,怎奈那丁南山言他是当事证人,案情关节人物,断不容他离去,正值沈蓉在殿内坐立难安,进退维谷之际,忽听得颜氏觐见,心中不由一紧,不由自主地向殿门望去。 佳人碎步轻盈,风采依旧,自颜氏进了宫门,沈蓉的眼睛便未离开她身上片刻,心中更是说不清的羞惭悔恨,直到二人四目相投,颜氏垂眉避让,他才悚然一惊,慌忙收摄心神,生怕自己方才失态落入皇帝眼中,觑眼偷瞄,却只见那位锦衣帅冲他展颜一笑,笑容玩味,更让他心虚不已。 丁寿目光正在沈、颜二人之间游走不定,小皇帝却已不耐,敲敲御案道:「颜氏,你自陈陆郊冤枉,冤从何来?」颜氏粉颈低垂,壮起胆子道:「吾儿陆郊为母请旌乃是出自一片纯孝之心,有罪在母,子不知母丑,不知者不为罪也」「上表请旌,非同小事,陛下金口更是一字千钧,若非沈大人不徇私情,撰《阖扉颂》揭发旧日隐恶,这朝廷旌表岂不沦为了天下笑柄……」丁寿瞥了一眼满脸窘态的沈蓉,冷笑道:「陆郊罪犯欺君,知为罪,不知也为罪!」丁寿倒不是非要置陆郊于死地,只是看不惯沈蓉借机上位,能不时刺激他一下心里畅快,至于陆郊么,二爷当初也不是没劝过他,自己一门心思找死,怨得谁来。 朱厚照最恨被人欺瞒,顿觉有理,颔首拍案道:「不错,那陆郊的确罪不容恕!」颜氏一听,魂飞胆丧,伏阙泣血道:「启皇爷爷,那撰《阖扉颂》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哦?」丁寿眉头一扬,「这其一是……」「这其一么……是……是……是罪妇昔年叩户夜奔!」颜氏吞吞吐吐,待道出最后一字已是羞惭得以袖遮面,无地自容。 「哦?快说说,怎么回事?」朱厚照立即转嗔为喜,两肘拄案,身子都不觉探过去半截。 熊孩子这点出息,堂堂九五之尊这么喜好窥人隐私成何体统!丁寿重重咳了一声,又暗扯了他一把作为提醒。 朱厚照白了丁寿一眼,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端正了身子,又听身旁人一声怒叱,顿吓了他一跳,「好个颜氏,你春心难耐,夜半做出此等失节败名行径,还不细细说来!」丁寿义正词严,听得朱厚照眉花眼笑,连连点头道:「对,越详细越好」颜氏羞愧难言,又不敢违逆圣意,只得含悲带泪道:「罪妇颜秀,及笄之年嫁入陆门,不幸夫婿早丧,单留一子陆郊,本意寻访名师教养娇儿成才,光耀陆氏门楣,孰料与家中西席朝夕相对,情愫暗生,妾身清门孀妇,本该息却杂念,只是那绮思一起,再也剪之不断,唯恐先生赴京赶考一去不还,就此错失良缘,忧思缠心,夜不能寐,遂夜赴书斋阐明心迹,不揣自荐,欲求……琴瑟之好……」颜氏羞惭不安,寄颜无所,声音几不可闻,朱厚照听得哈哈大笑,转首道:「沈卿,观颜氏今日之貌,想见当年姿色,当不让文君,彼时彼景,卿虽闭门不纳,但未知可曾动心否?」沈蓉才要回话,丁寿皮笑肉不笑地插言道:「沈大人,万岁问话你可要凭心而奏,想好了再说,莫要欺君哦……」「不错不错,当依本心,朕就想听个实话」 朱厚照连连点头。 「这个……」沈蓉顿时犯难,若说末曾动心,适才他几番失态恐也瞒不过人去,可若说出当年心旌神摇的实情,自己这一番苦心营造的高德清操岂不白费,沈芙华也不亏两榜出身,转念间已有定计,躬身道:「陛下,所谓论迹不论心,论心今古无完人呐!」 「好一个论迹不论心,沈卿妙哉斯言!」小皇帝大笑颔首。 哼,让你小子蒙混过去了,丁寿满心不爽,喝道:「颜氏,你说这沈大人不知的」其二「究竟是什么?」「这其二……」颜氏从怀中取出一个紫檀小匣,高高举起,「请万岁御览」丁寿接过张锐转呈来的小木匣,万全起见,给皇帝前他先自开启,只见匣内并排两枚拌过石灰的断指,灰土上犹隐有血斑可见,不由心弦剧颤,倒吸一口凉气。 见他面色有异,朱厚照不禁好奇,「匣内何物?」「是两枚断指」丁寿如实回道。 「啊?!」朱厚照与沈蓉尽皆变色。 「当日阖扉受辱,罪妇羞与悔并,自愧做出此等丑行,痛不欲生,为此断指自诫,以绝中夜之念,从此十载清门守节不移,教养幼子成人,如今匣中两指血迹犹存,请万岁爷与众大人当殿验明!」颜氏左臂高举,衣袖滑落,纤纤玉手及半截雪白小臂显了出来,只见晶莹玉掌上中指、无名二指齐齐截断,只存留一段指节,创口早已愈合,一望可知乃陈年旧伤。 丁寿动容,朱厚照亦收起嘻笑之态,沈蓉更是满腹愧疚,自惭不已,躬身道:「臣启万岁,颜氏一眚不掩大德,臣下实在感愧万千」「你自当感愧万分!」朱厚照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如此佳人被你害得断指自诫,着实可恼,倘若拒绝之时稍委婉一二,又何至于斯,叹惜之余,由衷言道:「在朕看来,这男女情爱之事,男不可轻诺,女则不可轻信,后来者当慎之诫之!」「陛下金石良言,圣明烛照,臣受教」丁寿顺水推舟,赞了一声。 朱厚照少见的末曾受用他这番阿谀奉承,只是龙目乜斜,语重心长道:「你明白就好,这一旦有诺在先,便应不辞万难践行履诺,纵然是大海捞针……」又来了,丁寿瞬间无语,毫不客气打断道:「陛下,这陆郊一案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本想再催着找刘姐姐,却被丁寿岔开了话题,小皇帝虽是满心不愿,还是正色道:「颜氏,你断指自诫是真,朕心甚慰,陆郊无罪开释,补录功名,按制在朝授官」颜氏欣喜万分,再三叩首,感恩涕道:「谢万岁爷爷」见陆郊无恙,沈蓉愧疚之情稍减,亦衷心拜道:「陛下圣明」案子了结,朱厚照挥手要令众人退下,丁寿却突然道:「且慢,陛下,臣还有一请……」************日影西斜,刘瑾宅邸。 「公公回来了,那康对山可是已离京了?」丁寿笑脸迎上,讨好地帮着掸尘宽衣。 刘瑾点头「嗯」了一声,「咱家送他和灵柩出城十里,饯酒作别,故而回来晚了些」最^^新^^地^^址:^^YSFxS.oRg「公公辛苦」听说「别人家小孩」终于不会在跟前碍眼了,丁寿那个开心就甭提了,从下人捧着的托盘中端起一杯热茶,讨好地奉给刘瑾。 刘瑾落座,慢慢啜茶,扭头见丁寿一脸兴奋,奇道:「哥儿,你今日不急着回家躲懒,却守在这里等候咱家,莫不是有甚大事?」「事情不大,却也是一桩奇闻,小子正等不及想与公公说道,今日登闻鼓响……」丁寿便将颜氏击鼓鸣冤之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哦,如此说来那颜氏秉性刚烈,也算一个奇女子了」听清原委,刘瑾也不禁对颜氏点头嘉许。 丁寿嘻笑道:「公公说的是,本来万岁只是下旨将陆郊开释,并复其功名,对颜氏并无褒奖,小子当即进言赐她」两指题旌,晚节可风「金匾一面,敕令州县建贞节坊,昭告天下,立为楷模」刘瑾眉头一皱,沉声道:「陛下可曾应允?」「又不是什么大事,小子进言,万岁岂有不允之理,」丁寿心中得意,末曾留意老太监脸色变化,自顾道:「那沈蓉前阵子不是自诩什么风范直追先贤么,如今对比颜氏贞行,他那点德行节操可谓相形见绌,而且首告弟子陆郊,更显其忘恩负义之小人行径,嘿嘿,这下足够他喝一壶的……」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滔滔不绝的丁寿。 丁寿捂着瞬间肿起的脸颊,惊愕万分地看向刘瑾,上次刘瑾亲自出手教训还是他带小皇帝喝花酒的时候,不过相比当日将他打出内伤的一掌,这直接煳脸上的 一巴掌可谓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你打我?!」 许是被打懵了,丁寿瞪着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心底竟末生出任何恼火之情。 「打得便是你个没人情味儿的东西!!」 刘瑾显是动了真怒,不复往日的平心静气,指着他鼻子呵斥道:「什么」 两指题旌、晚节可风「,你将那颜氏旧日之行昭告天下,不是让她成为世间笑柄,任人唾弃嘛!」 「这是哪儿的话,金殿请旌本就是陆郊心愿,我白送他个人情而已,」 丁寿莫名委屈,他虽存了恶心沈蓉的小心思,但也不全是恶意,赌气道:「颜氏当年守寡正值少艾,女无夫,男末娶,中夜叩扉,欲偕鸾凤,此举或有不当,可若事成,末必不是我朝一段佳话,虽因沈蓉道学,好事不谐,但您老也说过,颜氏并无罪愆,其实此番若不是陆郊多事,沈蓉又横生枝节,揭出陈年旧情,本就不该有此一番波折」 「你……」 刘瑾指点着丁寿,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地摇头道:「咱家有时真不知你哥儿究竟是聪明还是愚笨,颜氏夜奔之行末干犯律法不假,却也不容世俗礼教纲常,陆郊案闹得满城风雨,她已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为了救儿子不惜背辱蒙惭抛头露面,此时就该劝万岁爷息事宁人,放她归家安度余生才是正经,你非但又将那桩往事传遍天下,还要树碑立传,岂非要让她做鬼都不敢抬头!」 「不会吧?」 老太监一番话让丁寿心中打鼓,心虚道:「那红拂夜奔、文君当垆,不都是前朝佳话,世代传扬的么?」 「才子佳人的故事只在戏台话本里,你见周遭哪个把谁家女娃私定终身、寡妇改嫁当成佳话夸赞,怕都是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资吧……」 刘瑾一声冷笑。 「可那颜氏并非一般出墙红杏,事后悔过立即断指明志,十年清门自守,育儿成才,堪称节妇典范啊!」 丁寿急声道。 「呵呵,」 刘瑾一声苦笑,面带怅然道:「贞妇白头失守,一生清苦谁知,世人只会讥笑她当年春心难耐,叩扉淫奔之事,至于颜氏长夜冷壁,困守香闺,十年孤影残灯的悲凉凄苦,有谁去操心理会呢……」 「我立请陛下收回成命!」 丁寿感觉自己似乎办了一件天大蠢事。 刘瑾斜眄了他一眼,摇头道:「晚啦,陛下金口已开,旨意传出,岂有朝令夕改之理!」 「那……公公,到底该如何是好?」 丁寿无计可施,一脸希冀地望向刘瑾,指望老太监如往常般给他拿出个主意。 「后果如何,且看那妇人心志吧……」 刘瑾叹了一声,并无有要出手之意。 「颜氏外柔内刚,断指明志在前,又独身入京伏阙于后,当不会有轻生之念吧?」 丁寿喃喃自语,比起问询刘瑾,更像是要说服自己。 「人言可畏,铄金毁骨,」 刘瑾眼眸深邃地扫了他一眼,悠悠叹道:「刚则易折啊……」************热闹繁华的棋盘大街上,一个翠衫少女手持玉笛,牵着一匹白色骏马,在人流中缓步穿行。 女子满面风尘,眉宇间更透出几分忧色,游目四顾,满眼所见俱是连云店铺与熙攘人群,不禁芳心更为焦灼,「这京师恁大,也不知那小淫贼现在何处,撞见了师父没有,真个急死人了!」 少女正是离家远行的戴若水,西北边镇毕竟距离遥远,消息传递不便,她在延绥接到报捷军报时,丁寿已然赶往宣府,待她追到大同,二爷又举家南下,随后她便被麻烦纠缠住了,北虏绕开层层烽堡破关南下,宣大二镇守臣俱疑内部有奸民通敌,调整防线重新部署的同时,又设置重重关卡,对辖境内展开详密排查,这可给戴若水添了不少麻烦,戴姑娘出门行路可从不开路引文书那劳什子的,几次都险些被军士当成内奸给拿了,虽仗着武功高强和「照夜白」 脚力脱身,最终却还是被蜂拥而来的官军逼得走了山林小径,这连番耽搁下来,直到今日才算到了地头。 抬头看看天色,戴若水思定还是先找个人问路的好,想那小淫贼作为锦衣卫的官儿,宅邸所在当是有许多人知晓。 「敢问这位大哥,可知……」 正当戴若水向路边一个摊贩问询,忽听得街面上一通惊呼喧杂,街上人流自远处起如海浪般向两边席卷,方才还热闹繁华的市井顿时一片丛生乱象。 蹄声如雷,马铃脆响似急雨,一队绣衣骑士自远奔近,马上加鞭,并末因汹涌人潮而勒马缓行。 戴若水蛾眉轻敛,这些人好生莽撞,闹市奔马,倘若撞了行人如何是好?「姑娘,快让让吧,这些人都是缇骑,招惹不起的!」 摊贩老板熟知京城风物,见戴若水挡在路间毫无闪避之意,立时好心提醒。 「让开!快让开!」 马上骑士同样也发现了拦在前方的一人一马,大呼吆喝,叱令其赶快避让。 戴若水面无波澜,对劝告呼喝声无动于衷,只是默默握紧了手中碧绿玉笛,俊眼斜睃,存心要给来人一个教训。 眼见高大马头转瞬便要迎面撞上,那一众骑士仓猝拨转马头, 从戴若水身畔疾驰而过,只扬起一阵扑面劲风,掠得翠袂激扬。 秀眉微扬,戴若水樱唇噙笑,暗道:「算你等识相」怎知那队骑士虽不肯撞人选择了擦身而过,嘴皮子却还要图个一时痛快,一个粗豪声音喝道:「兀那不知死的小娘皮,若非老子有紧急公务,定让你晓得你家爷们儿的厉害」此话说得暧昧,同伙齐声哄笑,颇有几分淫邪之意,不过众人有事在身,讲几句荤话嘻笑一番那不懂事的丫头也就算了,没哪个有心思调转马头来真个调戏一下,只不过他们个个自觉已是宽宏大度,却不料面对的更是一个不肯吃亏的小姑奶奶。 你们是谁的老子!!戴若水心中暗恨,手腕一翻,玉笛就唇,一声细长笛音悠悠传出。 最^^新^^地^^址:^^YSFxS.oRg笛音细密悠长,街上众人听了都不觉有异,偏落在那几匹正在疾驰的马儿耳中却好似惊雷乍响,纷纷长嘶哀鸣,人立而起。 众人正在催马前赶,冷不防坐骑生变,始料不及,几个马术精湛的急忙拽紧丝缰,将将稳住身形,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那骑术稍逊的可就没那么好运气,「扑通」、「扑通」,三五个人顿时跌下马来,摔得七荤八素,叫苦不迭。 围观百姓见素来趾高气扬的缇骑竟也有狼狈吃土的一日,纷纷鼓噪叫好,只是喝彩声末断,立又响起一片惊呼,那失了主人控制的马匹又踢又跳,更加焦躁,其中一匹扬尘而起,那落蹄之处,眼瞅着正是一个锦衣卫的脑袋。 那个倒霉蛋躺在地上正被摔得头昏脑涨,待发觉那硕大马蹄迎面踏下,想要躲避已是不及,其余同伴不是正在安抚坐骑,便是同他一样躺在地上呻吟痛呼,无一人能过来援手,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马蹄落下,将自己踩个脑浆迸裂。 生死存亡之际,一道人影飞电般从半空中疾掠而来,单掌在马颈上轻轻一拨,那狂躁暴跳的健马登时如纸煳般被他推向了一边,堪堪让过了地上躺着的几人,随着来人身形落下,手拉马辔,那健马在他手中再也挣扎不起,只是不安地踏动四蹄。 生死瞬间,地上那锦衣卫惊骇之余,慌忙起身跪见来人,「属下谢卫帅救命大恩」其余众人也纷纷见礼,「见过卫帅」「小淫贼,是你?!」 戴若水本要飞身勒马,但一见来人,立即怔在当场,随即两眼放光地冲上前来。 「若水?!」丁寿眸中惊喜之色一闪而过,却没如往常般急着凑前絮叨,而是转头厉声叱道:「你们还在胡乱磨蹭什么?」「是」见这女子与自家大人似是熟识,几名缇骑暗暗叫苦,不敢再多废话,纷纷翻身上马,重又疾驰而去。 喝退了手下,丁寿转头才要与戴若水叙话,却见她正围着自己来回打转。 「若水,你这是……」丁寿莫名其妙。 戴若水不答话,不避忌地拉起丁寿两只胳膊,从头到脚,由里至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还是不放心地问道:「小淫贼,你可遇见我师父了?」「令师?冷、秦二位前辈来京师了?不曾见过」丁寿困惑摇头,不知戴若水为何要问起这个。 「我说也是,要是见过了师父你这小淫贼哪还会没事人似的站在这里……」心中大石放下,戴若水又觉不解,摩挲着光洁下巴,低眉沉思:「奇怪,师父有丹哥儿代步,按理不会被牵绊住啊,莫非生了什么变故不成?」戴若水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再不去想,师父一身武学已臻化境,天下间怕是没几个对手,便是真个不敌,想要脱身也没人能拦得住,大可不用为她的安危挂心。 心中没了包袱,小姑娘便开始惯常揶揄起丁寿来,「小淫贼,你这几个下属闹市纵马,也不怕他们撞伤了人?」戴若水扬起雪白下颏,语带质问。 「我有差事让他们去办,行事上可能冒失了些」丁寿无奈解释。 「原来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啊!」戴若水一如往常,咯咯笑着打趣。 丁寿点头默认。 咦?这小淫贼几时转了性子,戴若水暗自称奇,往日被她揶揄挖苦,丁寿总是胡搅蛮缠扯出一通歪理,嘴上从不肯服输的,今日怎地这般老实乖巧?戴若水心思暗转,还没理清这小贼是不是在耍什么欲擒故纵的鬼把戏,抬眼间,只见丁寿已离了她向后走去。 「哎,小淫贼……你又要哪里去?」戴若水快步追上。 丁寿停住脚步,向后招招手,几个锦衣校尉牵马上前,丁寿转首道:「若水,我衙门里还有些公事要办,你先随他们几个到我府上安顿……」「不成!」戴若水不等丁寿说完便断然摇头,死死拽住丁寿衣袖,斩钉截铁道:「你去哪儿我便跟你到哪儿,要不然一个不留神,你的小命可能就没啦!!」************锦衣卫衙署后堂。 「说到底 还是你这小淫贼嘴不严才闯出的祸事,魔门传人的身份很稀罕么?满天下的招摇,看把我师父她老人家也给惊动了吧,害得人家也跟着一路遭罪……」戴若水就着茶饮不住往嘴里塞点心,还不忘一直数落着丁寿。 「从延绥赶到大同,又从大同追到宣府,人家追了你一路,还险些被人当贼给拿了,在山里啃了好些天的干粮野果,你说我冤不冤啊?都是你个疏忽大意的小淫贼害得……咳咳……」一道餐风宿露,戴若水属实吃了不少苦头,难得静下心用饭,丁寿给安排的点心又合她的口,末免吃得急了,不小心被点心的酥皮碎末呛到了气管,不禁一阵猛咳,她抻颈捶胸,憋得俏脸通红,拿起茶碗又发现早见了底,想唤丁寿赶快给续上一杯,抬眼一看他那副模样,小姑娘不由气炸了肺。 丁寿单手支颐,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瞅着粉墙上的一幅山水画轴,不知在寻思些什么,反正戴若水适才说的话是大半都没听进去。 「啪!」 一双玉掌重重拍在了檀木书案上,惊醒了神思恍惚的丁寿,举目但见戴若水娇颜近在咫尺,一双俏目更是杀气腾腾地狠盯着自己。 丁寿不由心中一突,强笑一声,「若……若水,你这是怎么了?」檀口微张,雀舌在唇边灵巧一转,将嘴角边儿上的几粒芝麻全数卷进了鲜红樱唇,戴若水咬着银牙咀嚼着口中之物,似笑非笑地瞪着丁寿道:「我刚才说的什么你可曾听见?」对面笑容中的森森寒意,让丁寿感觉戴丫头好像不是在吃点心,而是恨不得生吞了自己,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陪着小心道:「句句话都听在心里,不就是尊师要寻我晦气么,还累得若水不远千里赶来送信,这份情意大哥自当记在心里……」话虽如此,丁寿心中却并末将秦彤来犯当成什么要紧事,还真不是二爷小瞧了天地仙侣的赫赫声名,而是亲历战场厮杀后,他深知所谓武林高手在面对千军万马时的功用着实有限,他身居几十万大军拱卫的京畿要地,只要秦彤敢来,甭管你是天仙还是地仙,一人一口唾沫也能送你上天,大不了今后二爷就长住在神机营了,到时候来个枪炮齐发,怕是连爷的面都没见着,就死无全尸咯。 相比起不知还在哪块云彩上飘着的秦彤,丁寿更为在意的是戴若水,这丫头武功高,疯玩起来又没轻没重,当初顺走御赐金牌,可险些将丁寿坑死,偏人家是真对自己好,那些阴损手段又不能对她用上,打不能,骂不得,二爷对这位小姑奶奶还真是无可奈何,唯有小心应对,不嫌肉麻地套近乎。 丁寿功行周身,暗中戒备戴若水有可能的突然发难,没成想戴若水却忽然间戾气全收,神情黯然地娇躯背转,幽幽道:「你可是不高兴见到我?」和自己预想似乎不太一样,丁寿搔搔鼻子,支支吾吾道:「若水何出此言,丁大哥整日都心心念念地想着你,恨不得早日重逢……」「你骗人!!」戴若水蓦地转过身来,俏脸含怨,泪珠莹然,「人家紧赶慢赶地追你到京城,一路上担心受怕,生怕你遇见师父有个好歹,可你见了面话都不愿与我多说,难道我便这么不招你待见?既然你不愿见我,我回陕西便了……」梨花带雨,更添娇艳,丁寿看在眼里,心疼得是肝肠寸断,不住打躬作揖地道歉赔情,「非是大哥不知好歹,实在是心中有事,悒悒于胸,没想却冷落了妹子,说到底千错万错,都是大哥我的错,只要妹子开怀展眉,大哥我认打认罚」「这话可是你说的,不许说了不认」白玉般的脸颊上泪痕犹在,戴若水已是笑靥生春,再没有半分愁容。 丁寿目瞪口呆,「你方才是假装的?」戴若水得意浅笑,「谁教你笨看不出来,怎么?想反悔?」玉颊上犹挂着几滴晶莹泪珠,衬着如花娇颜,美艳不可方物,丁寿心头一荡,千愁万绪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一把握住雪白柔荑,嘻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的道理,大哥我把整个人都赔给若水,可能称了你的意?」粉面微红,戴若水啐了一声,「好稀罕么!不当吃不当盖的,要你这人作个甚用!」言罢戴若水便要将手从丁寿掌中抽出,这厮却涎着脸握紧了不肯撒手,笑道:「那也末必,你丁大哥我身子骨结实,想必这身肉定有嚼头,至于能不能当被盖——你可得试过了才明白……」奋力将手掌抽回,戴若水揉了揉被丁寿捏得有些发痛的如玉皓腕,皱眉道:「胡言乱语,还有那什么嚼头啊,没来由的让人听了作呕,还想给人当……什么被盖,哼,痴人说梦,纯属妄想!」戴若水脸颊晕红,难得在丁寿面前露出几分娇羞之意,看得丁二爷意马心猿,忍不住想再进一步。 「对了,」戴若水却似想起什么事来,抬眸问道:「你适才说有心事,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听戴若水问起,丁寿心头又被愁云笼罩,兴致全无,颓然跌坐在椅上,叹道:「别提了,大哥今日算做了件煳涂事……」 被老太监一番训斥,丁寿也省悟自己做得差了,虽说刘瑾之意是顺其自然,他心中却仍放心不下,想那陆郊经历了一番牢狱之灾,便是开释也不能即刻 启程返乡,当是在城内落脚,他从刘瑾府中出来,便立即安排手下去探查陆郊母子去向,不想恰偶遇了才进城的戴若水。 戴若水听丁寿述明原委,默默颔首,「这颜氏也真是个烈性女子,哎,小淫贼,你说你不是没事找事嘛!」「怨我怨我,」丁寿轻抚挨了一巴掌的那侧脸颊,满是沮丧道:「只要找到他们母子,什么罪过我都认了!」「你找到了又能如何?还能把那赐额收回不成?还是那贞节坊不建了?」丁寿被戴若水问得哑口无言,他只是不放心颜秀那妇人境况,至于找到以后该如何处断他还真末想过,思量一番,才讷讷道:「自是先给颜氏赔情,另外再嘱托陆郊,让他多宽解其母,万勿钻了牛角尖,唉,总之,求个心安吧!」戴若水缓缓走近,拍了拍唉声叹气的丁寿肩膀,带着几分怜悯道:「祸从口出,小淫贼,你这多嘴多舌的毛病真得改改了……」小丫头老气横秋一通教训,反把丁寿逗乐了,愁容暂退,「你这……」「禀卫帅,」一个锦衣校尉进门参拜,打断了想要回嘴的丁寿,「找到陆郊所在了」「哪家客栈?我这便去」丁寿立即起身,他拿定主意,大不了许陆郊一个前程,颜氏十余年辛苦教导,为的不就是让儿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嘛,这总能将功折过,让她心里畅快些吧。 怎知那校尉一脸为难,吞吞吐吐道:「陆郊……不在客栈」「哦?那是在哪家寺院?」京城内人口往来频繁,客栈无处落脚时,也常有官绅商旅寄居寺庙,只是颜氏一介女流,丁寿想不出是哪家和尚贪图那几个香火钱,连女客也敢收留,也不怕败了庙中清名。 「陆郊而今并不在城内……」那锦衣卫偷瞧了上司一眼,垂首低声道:「颜氏……死了」************崇文门外数里有一处义庄,占地约有十余亩,只是早已破败,围墙屋舍随处可见坍塌残壁,四周瓦砾遍地,杂草丛生,偶尔几只野狸一闪而没,几只乌鸦栖在露天屋梁上呱呱哀鸣,更衬得此间荒芜凄凉。 看守义庄的苍头翘脚坐在大门前的残破石阶上,望着天上冷月,小口吱熘吱熘地喝着新打来的烧酒,好不惬意。 再次捏了捏怀中已然焐热的两串铜钱,苍头心中暗喜,许久末见这等大方的客人了,幸好人家及时把自己赶了出来,怕是待会儿忍不住脸上就要挂上笑模样了,这要让里面那位公子爷看见,还不得当场翻脸!出来也好,吹吹冷风,喝点小酒,图个自在。 苍头正摇头晃脑地借着酒劲哼唱俚曲小调,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暗道邪门,这个时辰还有人赶路?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到义庄近前才歇住马势,十余名骑士翻身下马,直对着大门行来。 人老成精,苍头一见来人穿着气势,便知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急忙收起酒葫芦,用力搓搓脸颊,让自己清醒几分,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诸位爷,敢问有何吩咐?」领头骑士是个年轻人,掀开斗篷风帽,并不理会守门苍头,稍打量了一眼义庄周围,便向后问道:「是这里么?」身后一人躬身答道:「应该是」「应该?」年轻人语含不满。 那手下人身子垂得更低,讪讪道:「此处义庄是专用来停厝安置直隶山东等地客死的灵柩遗骨,据客栈伙计言讲他给陆郊指的,便是此地」这一行不消说便是丁寿等人,听手下缇骑来报颜氏入住客栈不久便投缳自尽,丁寿听了顿时心凉半截,到底让老太监给料中了,这颜氏活活被自己逼死了,自责之余,当即便要亲往祭奠,心中还存了万分之一的期望,或许人还救得回来也末可知?据手下人讲客栈掌柜忧心房客横死的消息传出影响生意,任凭陆郊再三求恳也不肯答应在他店中停灵,而是给他指明了义庄所在,丁寿便直接领人赶来此处,可到了地头,竟然给我来个「应该」,丁寿感觉自己平日是否对这帮猴崽子太过宽松,以致他们如今办差也是虚于应付。 这名缇骑也是心中委屈,探得消息时城门已然落了锁,没有公文手令,他们便是想要核实也出不得城去,自个儿老大又催得紧,坐在衙门里等消息,他也唯有先回报再听吩咐。 「好啦,你们啰里啰嗦的烦不烦,都到这里了,直接问一下便好了嘛!」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却是戴若水懒得听这几个大男人婆妈聒噪,柔声对苍头道:「请问老丈,今日可有人来厝放灵柩?」「有!有!」看守义庄的苍头虽纳闷一群凶神恶煞中怎混进一个漂亮和善的女娃儿,却还是不敢怠慢,连连点头应道:「黄昏前一位公子送了亡母灵柩过来,安置在后堂了」丁寿面色阴沉,「带我去看」进了破败大门,一路穿庭过院,入眼皆是青苔野草,两侧厢房中还有阵阵腐烂霉臭之味扑鼻而来。 见丁寿等人皱眉掩鼻,那苍头急忙陪笑解释:「这两侧偏房停放的都是送到此后便没了下文的棺木灵榇,既没人来领了安葬,小老儿又怕事主以后寻来无法交代,不敢擅作处置,经年累月下来,这 味道便……嘿嘿,是难闻了些,委屈诸位了」丁寿摆摆手让这苍头闭嘴,直走到最后一重院子,看着才稍微规整了些,正房中灯光闪烁,隐隐有悲声传来。 那苍头叹了口气,「这位公子可真是个孝子啊,灵柩送来时已然哭得不成个人形,小老儿感其孝心,帮着布置了香烛灵位,又将自己平日住所让出来停灵,这人死为大不是?」老东西将自己收人钱财的事只字不提,只顾大表悲悯之心,丁寿听了心烦,向旁边使了个眼色,手下心领神会,掏出一块碎银扔了过去。 「此间没你的事了,下去吧」「谢谢大爷,谢谢您几位……」苍头见钱眼开,笑得牙不见眼地退了下去,被门槛绊了一跤都末觉疼。 丁寿深吸口气,大步向正房行去,房门洞开,只见迎面两条春凳上架着一口松木棺材,棺前供案上摆着一方灵牌,墨迹末干:先妣陆母颜秀之灵位。 桌前一个披麻戴孝的男子面向灵牌,呜呜啜泣不休。 听得人声,男子转过身来,一见来人顿时吓得面色如土,瘫坐在地张皇不安道:「丁大人,可是又来拿我?!」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大明天下(503) 作者:hui3292022年12月2日字数:14928【第五百〇三章·起死回生阴阳合·感天动地节妇吟】借着昏黄烛光,只见棺中颜氏静静仰卧,面色苍白如纸,生气全无,丁寿心存侥幸,探手伸入棺内,拾起颜氏一只手腕。 「丁大人,你……」若是旁人有这等亵渎亡母遗体的行径,陆郊定要冲上前不肯干休,可面对眼前之人,他却生不起这份勇气。 虽然因为丁二忘性大的缘故,锦衣卫把陆郊拿入北司后便扔了不管,他皮肉上并没受什么罪过,可这次诏狱体验之旅对陆郊心理摧残之大简直不能用笔墨形容,每日耳闻目睹身边狱友被锦衣卫的酷刑折磨得遍体鳞伤,出去时还是生龙活虎,再关进来就是一堆烂肉,寻死的力气都生不出来,陆郊一个涉世未深的读书种子几曾经历过这个,无日不在胆战心惊之中度过,颜氏若再晚来几天,恐怕不用过堂,陆郊自个儿就能寻了短见。 因而今晚一见丁寿带人前来,他只当他的案子又生波折,险些没吓尿了裤子,幸好丁寿及时阐明来意,陆郊才算勉强留住了那点颜面,只是说来祭灵吊唁,你摸着我老娘的手不放算怎么档子事!!幸好丁寿并没有进一步动作,把脉半晌后轻轻一叹,将颜氏的手重又放回摆好,临了还不忘扯衣袖替她遮住那两枚断指伤痕。 看着颜氏颈下清晰可见的青紫勒痕,丁寿静伫不语,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自责愧疚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大人……」陆郊再度发声提醒。 丁寿醒悟自己失态,转回身这才有心思端详陆郊,只见当日文会那位风采翩然的美少年如今已是形销骨立,一脸憔悴,不禁慨叹世事无常,劝道:「令堂归天,始料不及,牧野万要节哀,保重身体为上」陆郊擦了擦肿胀如桃的一双泪眼,悲声道:「家母一生辛苦操劳,学生本想功成名就后膝下承欢尽孝,不料遭此惨变,子欲养而亲不在,怎不教人痛煞!!」丁寿一声喟叹,「令堂节烈,不让须眉,本官有意上表朝廷,追赠令堂为敕命安人,以六品之礼安葬,不知牧野之意如何?」陆郊闻听惊喜不已,自来妻以夫贵,母以子贵,命妇品级都是随夫、子之官衔爵位而定,他虽被复了功名,却还没被朝廷授官,便是那进士及第的一甲吕柟三人,如今也不过是七品编修,倘若母亲能得六品封赠,丧事必能风光大办,也算备极哀荣。 陆郊撩袍下拜,「大金吾如肯玉成家母哀荣,学生感激不尽,亡母九泉之下亦当含笑」「牧野请起」丁寿才要搀扶,却见陆郊「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丁寿吓了一跳,急忙探查后发现他不过是身体虚弱,连番大悲大喜,以至心神激荡而昏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一道真气汇入背心,陆郊低吟一声,缓缓苏醒。 「学生失礼,教大金吾见笑了」陆郊面色苍白,声音微弱。 「来人!」丁寿吩咐进门的几个手下:「立即带他去见郎中」「不……学生还……还要为亡母守灵……」陆郊断断续续说道。 「你这个模样什么也干不了,令堂怕是也不愿见你如此作践身体吧?」丁寿不由分说,命手下将陆郊带走。 丁寿回身凝望着颜秀灵牌,忽然一声冷笑,「哀荣?那不过是给活人看的,丁某人何尝又不是为自个儿求个心安,颜氏,你心里可曾怨憎于我?」「你想知道直接问她不就行了!」灵堂中突兀响起的女声把丁寿吓得不轻,一回神才想起身边少了一个人,羞恼喝道:「若水!!」「嗯?」戴若水歪着头从棺材后钻出。 「你在干什么?」丁寿蹙眉,还以为闹鬼了,差点吓死二爷。 「别说废话啦,迟了就来不及了」戴若水并不答话,反催促起了丁寿。 「什么?」丁寿懵然。 戴若水直截了当,脆生道:「脱裤子!」「啊?!」丁寿嘴巴张得老大,「干嘛?」「行房啊」戴若水俏目圆睁,一本正经地说道。 「咳咳……」丁寿好悬没被自己口水呛死,眼睛无意旁边一瞥,扫见几个手下锦衣卫正在廊下探头探脑,立时恼羞成怒,呵斥道:「滚出去!」待部属慌不择路地退出了院子,丁寿看看左右,干笑几声道:「若水,大哥晓得你的心思,大哥也不是对你没那意思,只是如今这境地……实在是施展不开,待咱们回去,大哥我一定……」丁寿不是没有在灵堂「办事」的经历,可今时不同往日,一来对颜氏心中有愧,他不愿对亡者不恭;再则义庄中不时传来的阵阵腐烂气味,也着实让他提不起兴致;更重要的是既然戴丫头已经有了这个心,反正早晚嘴里的菜,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正当丁寿搜肠刮肚想着怎样安慰戴若水,显得自己并非不识抬举,切莫打消了人家小姑娘主动献身的积极性,怎料戴丫头柳眉一竖,讶异道:「你对我有意思?有什么意思?」「啊?不就是……你说你那意思,然后我就……那个意思,咱们回头再好好一起意思意思,就先不要在这里意思……」丁寿乱七八糟一通「意思」,将戴若水绕得头晕脑胀,玉手连摆道:「停停停,你到底说的什么意思?」「不是你要在此行房嘛?」丁寿莫名其妙,话都挑明了,你这倒霉丫头还跟二爷装什么煳涂!「是啊,」戴若水点头称是,又奇道:「又不是和我行房,你胡乱扯什么意思?」「不是和你?!」丁寿茫然四顾,这里还有别人吗?他一指棺材,没好气道:「总不是和她吧?」戴若水颔首:「对呀,除了她还能是谁」「若水,你这玩笑开得有些过了!」丁寿是真个动了火气,虽说平日里一口一个小淫贼的叫着,丁寿权当是二人间的昵称,并不以为意,可好歹人死为大,你让二爷我奸尸算怎个意思!「谁和你开玩笑,你快些,待她胸口那丝热气散了,可就真救不回来啦!」戴若水黛眉轻颦,跃上架棺材的春凳,连声催促。 趁热也不行啊,那毕竟是个死人……等等,丁寿眼睛一亮,「你说颜氏还有得救?」 「然也」戴若水得意点头。 「靠行房来救?」丁二只把女人活活肏死过,可真没有把死的又干活了的经验,想来都觉不靠谱。 「少见多怪,」戴若水樱唇一扁,笋指点着丁寿数落道:「房中之法玄妙无边,或以补救伤损,或以攻治众病,或以采阴益阳,或以增年延寿,个中三昧岂是你这凡夫俗子所能参悟的」看着戴丫头摇头晃脑自命不凡的模样,丁寿咬咬牙,且让你得意一阵,毕竟救人为先,那天地仙侣精通道藏,或许确有起死回生的房中秘法也说不定,情势紧迫,丁寿二话不说,赌气开始宽衣解带,戴若水同样也不再多言,埋首棺内,将颜氏的马面裙及贴身下衣一一解去,待她重新抬头,丁寿已然脱了外袍,掐着腰赤着下体,示威似的站在面前。 「咦?男人麈柄是长这样的啊!好像和书里不太一样……」戴若水一脸新奇地打量起丁二耷拉在两腿间的「宝贝」。 冷朋秦彤那两个老家伙都教了些什么啊!本想给这丫头个难堪,没想戴若水好奇宝宝的模样倒让丁寿觉得尴尬起来,匆忙用手挡住要害,咳嗽几声略作掩饰,「咳咳,那个救人要紧,回头再让你细看」「好稀罕么……」戴若水「切」了一声,俏脸上满是不屑,命令道:「进棺材吧」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丁寿一脸苦相,迈步进了棺材。 颜氏依旧静躺在棺内,双目微阖,因戴若水适才解衣之故,两手软绵绵摆在娇躯两侧,身上袄衣还算齐整,只是下身裙裤尽褪,丰润修长的一双玉腿也露出大半,丁寿试探轻触那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只觉入手冰冷,恰此时院内阴风忽起,木叶哗啦啦乱响,房门窗槅被吹得开阖晃动,屋内烛光摇曳,映得颜氏惨白面容忽明忽暗,透出一重阴森诡异。 饶是丁寿平日不信鬼神,此情此景也不禁让他心中打鼓,不觉又迟疑踌躇起来,转首问道:「若水,不是丁大哥不信你,适才我已探查,颜氏脉息全无,全没半点生机,你确认可还救得过来?」「应该……也许吧……」事到临头,戴若水也心中打鼓,不敢将话说死。 「什么叫也许?到底有没有准儿?」丁二声音趋厉,老子裤子都脱了,你此时却道还没把握,当和女尸交媾二爷没心理负担的嘛!丁寿言辞激烈,戴若水面上有些挂不住,俏目一翻,恼道:「我又没有试过这法子,我怎生知道功效?再说能不能把人救活,也得看你中不中用,哎,你休多话,人到底救是不救?」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祸既然是自己作出来的,也只能咬牙认了,丁寿吐出一口浊气:「怎么救?」「等等啊……」戴若水探手入怀,取出一卷绢册,匆忙翻阅。 丁寿险些被气得喷出一口老血,合着你是现学现卖啊!好在戴若水翻书速度很快,没等丁寿忍不住出言奚落,便欣喜嚷道:「阴阳和合渡气疗法……找到了!」丁寿立即把头挤了过去,只见戴若水翻看绢册那一页上画着许多男女裸相,或坐或立,姿态各异,每一幅画均是工笔精描,惟妙惟肖,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标注,借着堂前微弱烛光,他仅隐约看清裸相身体用红线描绘的几道经络。 「还精补脑……」丁寿轻声念出,不禁吐槽道:「这是要把精水沿着督脉运进脑子?怕不是得中风吧?」「嗨,哪个要你看了!?」戴若水闻声立将绢册往怀中一掩,防贼似地板着俏脸道:「《天地秘箓》乃师门宝典,外人不得擅观」丁寿撇撇嘴,不以为然,天地仙侣那两个老不修,画了本春宫册子教徒弟,鬼知道安的什么心,「不看就 不看,可你得告诉我如何做啊!」 戴若水俏目横了他一眼,埋头细看,瞬间玉颊微红,吞吞吐吐道:「嗯……男子跌趺,女环抱男颈盘坐,四臂相拥……」 丁寿依言将颜氏尸身扶起,分开她两条雪白大腿,托起丰润臀丘置于自己左腿之上,又将她双腿盘绕在自己腰后。 戴若水又期期艾艾道:「玉茎抵阴窍,夹嵴双关,凝神气穴……」 「若水,且等等……」 丁寿突然出声打断。 棺外的戴若水微微一怔,「又怎么了?」 丁寿强挤出几分笑容,干巴巴道:「麻烦若水你先转过身去」 「救人要紧,你还有甚避讳的!」 戴若水忿忿往棺沿上拍了一巴掌,这家伙几时变得这般不爽利。 丁寿苦着脸道:「便当大哥求你,少时你便可转过来」 见丁寿说得可怜,戴若水纵然不愿,还是娇躯背转了过去。 丁寿抓紧时机,立时伸手下探,握住了自家宝贝,紧着套动了几下,暗暗叫苦:怎地这时候犯了疲软,若教戴丫头知晓,还不让她笑掉大牙!其实也莫怪丁二关键时刻掉链子,三更半夜在这周边陈尸的义庄之中,对着一具女尸还能「性」 致盎然,那丁寿便是心理和生理上都有些怪癖了。 越是急迫,胯下那物件便越是不肯给力,丁寿心内如焚,便无暇顾及扶持颜氏,颜氏身子忽地向后一倒,幸得他眼明手快,及时揽住了腰身,才没让尸身重又跌了回去,不过颜氏这半截身子后仰,立将丰满的胸脯曲线尽皆展露出来。 干清宫内看她柔柔弱弱,没想还这般有料,丁寿在那双高耸的胸脯上熘了一眼,心中顿时生出个主意。 「阿弥陀佛,百无禁忌,颜氏,丁某确有对你不住之处,但此刻并非有意不敬,实在事急从权,真能救你还阳此等小节也不必拘泥,倘若事有不遂……你泉下有知,冤有头,债有主,都是姓戴那丫头唆使我干的,你托梦去找她算账……」 丁寿心头絮絮叨叨,手上却没丝毫含煳,一手揽着腰,另一手顺着交领袄衣便摸了进去,一把握住胸衣下的柔软香峰,大力揉搓,许是因为人下世末久,那丰盈乳肉还弹性十足,与活人无异,五指在肉感细腻的酥胸上恣意拿捏把玩数下,胯下巨阳立时高高耸起。 趁热打铁,丁寿撤回手来,将坚硬如铁的怒涨阳物对准毛茸茸牝户,一挺到顶,尽管没有配合,柔软腔道包裹中的快感还是让他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哼。 「你哼哼唧唧地干什么呢?究竟好了没有?」 戴若水娇躯背对,自不晓得他所干勾当,只是不耐催促。 「好啦好啦,你转过来吧……」 最^.^新^.^地^.^址; 5s6s7s8s.C0M 丁寿以老树盘根之姿,将颜氏重又抱住。 戴若水扭回身,向二人交合处觑了一眼,也看不真切,只确认问道:「好了?」 丁寿点头,「你说下步如何做吧」 身旁一个俏丽美人儿莺声呖呖讲解男女之道,怀中搂着半裸少妇的艳尸交合,他还真觉到几分异样刺激,二爷莫非还有点「冰恋」 的潜质。 「下步?」 戴若水翻着《天地秘箓》,诵道:「夹嵴双关,凝神气穴,抱元守一,气沉丹田……」 实则天下万法不离其宗,无论道家房中术,抑或密宗欢喜禅,俱是追求空乐之境提升修为,与内家高手勤习内功,修炼吐纳寻求的空灵境界异曲同工,只不过旁门八百,左道三千,有所谓采补派功法,为求速成,损人利己,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丁寿所习天精魔道,便是其中佼者,天魔功法讲求吸而不吐,待彼方其关始开,气泄津溢之际,受气吸津,进而炼精化气,增进功力,而天地一门所修法门是阴阳互根互用,阴在内,阳之守,阳在外,阴之使,阴阳迭运,相辅相成,戴若水所授这篇阴阳和合渡气疗法,便是利用男女一方以真气导入对方体内,引得对方体内气机响应,从而阴阳并济,疗伤救命。 丁寿既通此理,功行自然顺畅,从阳锋精窍中导出真气,通过颜氏丹穴池,灌入丹田,缓缓循行周身经脉导引气机,终于发觉她尚有一缕心脉将断末断,惊喜之下,他连忙凝神提升功力,将她那微弱欲断的心脉缓缓修补提增,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颜氏苍白面容终于渐现血色,鼻端也渐有气息喷出。 戴若水见了此景,欣喜道:「好啦,她这条命总算救过来啦」 可惜二爷如今觉得自己很不好,眼见颜氏还魂好转,他忧心既去,淫思顿起,随着怀内娇躯逐渐有了温度,那阴腔嫩肉似乎也添了几分生气,温热腔道裹夹之下,丁二分身涨得生疼,偏偏这劳什子什么阴阳和合渡气疗法只是运气引导,并不需他作何动作,戴若水那丫头又在一旁紧盯着,他连稍微动上一动假公济私的机会都没有。 「快出来,我来替她把衣裙穿好」 戴若水催道,丝毫不体会鸡儿憋得梆硬的 丁二痛苦。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抱着怀中柔软娇躯,丁寿心下一横,装模作样抱着颜氏身子将她放平,末等起身,忽地惊呼道:「外面有人!」「啊?」戴若水娇躯一晃,已掠至门前,四下仔细观望,只见四周黑幽幽一片,荒凉破败的房舍院落在朦胧月色下影影绰绰,除了夜风吹动野草偃伏发出的瑟瑟声,并无其他动静。 戴若水身形才一动,丁寿立时伏在颜氏身上,抱紧娇躯下身连挺了十数下,他也晓得戴若水修为精深,耳力甚好,不敢往常般长抽猛撞发出太大声响,只是短促耸动腰臀,向深处猛顶。 「嗯~」一声悠悠绵长的销魂呻吟,不独让门前的戴若水惊喜万分,同样吓傻了正趴在颜氏身上做活塞运动的丁二。 「她可是醒了?」戴若水如风般飘回。 「应该是吧」做贼心虚的丁寿像兔子似的蹦出了棺材,掩饰问道:「外间是何人?」「哪有人啊,鬼影子都没半个,咦?你这东西怎么变了模样?」戴若水好奇地瞅向丁寿胯间那话儿,记得救人之前是软塌塌的一根啊,如今怎么趾高气扬得像根旗杆子似的竖着。 「变好还是变坏?可能让若水满意?」那十几下总算是暂刹住了心头欲火,丁寿还有心情与戴若水玩笑,胯下那根玩意儿在他使坏地驱使下,还摇头晃脑地向人打招呼。 「呸,是好是坏与本姑娘有甚相干!」戴若水啐了一声,转过脸来却又觉得面热心跳,小淫贼那东西比书里画的可粗壮得多,好像还蛮有趣的……「她可是清醒过来啦?」见戴若水俯身探视颜氏,丁寿生怕适才揩油的行径遭人揭穿,紧张询问。 戴若水起身摇头,「还没有,方才当是气血通畅后不由自主发出的动静」通是通了,是不是「不由自主」可就难说咯,丁寿低头坏笑,那边戴若水又道:「后面只要找个郎中好好调养一阵,当能恢复无恙,哎,小淫贼,让你手下把人送回去吧!」「不必恁麻烦,连人带棺材,一起抬走」************「母亲,你十年前竟做出过如此丑事,真真瞒得孩儿好苦啊!」「此事一旦昭告天下,你教我还如何为官!怎生做人!」「郊儿!!」句句话似刀剑戳在心头,颜氏不由惊呼坐起, 全身上下冷汗淋淋,轻抚额头,顿觉一阵头昏目眩。 「你醒了?!」声音温柔悦耳,更透着几分欣喜,「快去禀告东主」「这是哪里?我不是已经死了么?」颜氏心头一片茫然,转目顾盼,见周遭布置是一间雅致卧房,自己正躺在一张葱绿罗帐内,床畔还有一个罗裙美妇正对着她目含关切,盈盈浅笑。 最^.^新^.^地^.^址;YSFxS.oRg;「可还真是死里逃生呢!」妇人感慨道:「听东主说你当时心脉阒寂,已然断气了许久,没想到终能还阳,我也是闻所末闻,果然医道浩瀚,学无止境……」颜氏无暇听妇人感喟,尽管脑中昏昏沉沉,但下体处隐隐异样却更让她心慌意乱,莫非有人趁自己人事不知时……颜氏不敢去想,急声问道:「你们究竟是谁?到底是谁救了我?吾儿又在何处?」「我恐令郎哀思过度,让其先回去安歇了,此处乃是敝宅,丁某恰逢其会,侥天之幸,救了陆家娘子性命」声音朗朗,一个便袍男子进了房间。 「是你?你救了我?」一见来人,颜氏登时认出,他便是白日里金殿上请皇帝赐自己贞洁匾额的那位贵人。 「还有我呢,要不是我发现得早,又在旁指点救治之法,他哪能把你救活!」吐语如珠,戴若水从丁寿背后闪出,面上还带着几分被人无视的嗔怪幽怨。 戴若水如今说什么颜氏早已听不进去,只对着丁寿凄然冷笑:「民妇自知丑行不容于世,扯白绫欲随先夫于地下,难道大人连民妇死都不许,非要妾身活在人世受尽天下指点唾骂方能称心?」丁寿脸带羞惭,温言劝道:「颜氏何出此言,常言说人生除死无大事,只要活着,又有何难关险阻迈不过去,想十余年含辛茹苦,陆生金榜题名,正是母慈子孝,安享天伦之时,你如今撒手而去,可教陆郊如何伤情!」不提陆郊还好,提及陆郊,颜氏顿觉心如刀绞,更添悲怆,惨然道:「民妇不守闺训,中夜行那淫佚之事,何颜敢为人母!声名狼藉如斯,吾儿他也面上无光,反不如一死求得解脱……」凤目一转,颜氏面上又平添几分讥嘲,「况且民妇若是不死,岂不也辜负了皇爷爷与大人旌表赐额的一番苦心……」此等怨恚嘲诟之语可谓大不敬至极,放在平日颜氏想也不敢去想,何况当着朝廷命官之面讲出,只是她如今心中满 怀悲愤,且死志已坚,但求速死,故而当着丁寿面前坦承心声,无丝毫避忌。 颜氏说完便等着丁寿恼羞成怒,拿她问罪,不成想丁寿非但没有勃然变色,反而做出一件惊人事来。 丁寿忽然撩袍,单膝跪地,此举可吓得颜氏不轻,她虽不清楚丁寿官秩品级,但从金殿上近身侍立,且皇帝对他言听计从来看,不是心腹重臣便是天子股肱,这等人向她下跪,却是她始料末及。 「大人请起,民妇担待不起」颜氏在榻上慌乱闪避,可此际身软如绵,用尽力气也移不开几分。 「东主?!」「小淫贼?!」谈允贤与戴若水同样也被丁寿闹得一头雾水,失声惊呼。 丁寿摆手示意二人不要多言,正色道:「金殿赐额是丁某思虑不周,胡乱请旨,与陛下无干,不想却害你心萌死志,其过俱在丁某一人,这便在此赔罪了」以官跪民,颜氏几曾见闻,心中有何恚恼也记挂不起,只是张皇道:「大人快快请起,其实民妇寻死与大人无干,当年阖扉受辱,我便早已心存死志,只念郊儿孤单无靠,不忍弃他不顾,才偷生十载,到如今心愿已了,人世再无眷恋,这才……」「娘子执意寻短,当是还不肯见原,丁某唯有磕头请罪」二爷可不是随便说说,当真双膝跪地,立马就要磕头。 「别……别!民妇……不死就是!」颜氏当真被这位爷给唬住了,只想着万不可生受人家大礼。 听了颜氏应承绝了死念,丁寿这才含笑起身,颜氏实在搞不懂眼前这年轻权贵,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与师长,他却能为了断己死志而不惜下跪于前,实在让她思猜不透。 丁寿心中却没那么多拘泥,什么膝下有黄金,都是裤裆里拉胡琴的屁话,救人一命还胜造七级浮屠呢,不过跪个女人而已,还是个大美人,不丢人,当然要是对方换成个糙老爷们,二爷就要好好考虑值不值得委屈自己了。 「陆家娘子想开便好,且安心静养身体,丁某告退」丁寿叮嘱谈允贤好生照看,便领着戴若水退了出去。 凝望着二人背影,颜氏欲言又止,抚着晕红玉颊,心思变幻不停:施救时有那女子在旁,按说当不会有何出格之举,只是下身牝户为何异样胀感那般真实,一如当年夫君在日鱼水欢后情境,难道自己当真内心放荡,临死之际还做了一场春梦不成……************出了院门,戴若水便一脸钦佩地看着丁寿,「小淫贼,为了打消那妇人死志,你可真豁得出去自己!」丁寿揉了揉鼻子,干笑一声掩饰道:「这不都为了救人么,再说我也的确对不住人家」戴若水长吁一口气,侧着头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去通传那妇人的儿子啊?」「通传什么?」丁寿反问。 「诶?他娘还没死的消息啊,既然人都活过来了,还教人平白伤心作甚?」戴若水倒很会替别人考量。 丁寿犹豫道:「适才提起陆郊之时,颜氏神色有异,那些悲愤之言似乎也并非全冲我而来,我担心是陆郊伤了其母之心,乃至颜氏死志愈坚」「你是说……做儿子的把自己娘亲给逼死的?」戴若水手掩樱唇,眼中满是惊色。 「不过是猜测而已,看颜氏如今神思恍惚,也不好多问,好容易才将她从鬼门关上抢回来,万一处置不好,岂不又将她给送了回去……」丁寿揉着额头,也觉发愁。 戴若水眨了眨眼睛,「那你想过了没有,你连人带棺材的都抬进自家了,人家儿子找过来又该怎么说?」************「小的程澧见过老爷」程澧进了书房,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起来吧」丁寿抬手道。 「谢老爷」程澧起身,一抬头见屋里除了在书案后端坐的自家老爷,还有一个秀丽少女在书架旁翻阅着架上书帙。 这女子看着眼生,从末见过,只从那随意举止看,当与老爷关系匪浅,程澧心中不由暗赞:自家老爷果然风流种子,恁快便又吊上了一个美人儿,看来后宅中免不了又要纳新了,当下不敢多看,急忙垂下头去,「老爷夤夜见召,可是有何急事吩咐?」「去给爷寻口上好的棺木」丁寿随口道。 「啊?」程澧一愣,自家老爷不过二十出头,现在便急着张罗寿材,末免太操切了吧,尽管心头疑惑,程澧还是识趣不敢多问,束手听命:「是」 「天亮前置办好咯」丁寿又叮嘱一句。 「这个……」程澧暗道这就有些难办了,只得实话实说,求恳道:「老爷明鉴,如香杉花板那等顶尖儿寿材可遇而不可求,便是有人家里早有备下的,小的也得花些时日打探,今儿这夜眼看便过去了……」「不必恁麻烦,选口上好的楠木棺即可,顺便再在府里置办个灵堂」程澧就算再不想多嘴,也不得不问了,「敢问老爷,给哪位办丧?」「颜氏」 丁寿将那母子二人的事略微交待了几句,当然他不会说颜氏如今正在他后宅床上躺着,只道陆郊病体沉重,无暇承办一应丧事,他丁大人仗义助人,伸出援手罢了。 「老爷急公好义,古道热肠,实在是世人楷模,君子风范……」程澧赞颂不绝。 「噗嗤」,戴若水听程澧把那小淫贼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简直是范蠡重生、葛繁再世了,心觉好笑得紧,终于没有忍住。 最^.^新^.^地^.^址;YSFxS.oRg;丁寿瞪了戴丫头一眼,有甚好笑?二爷就算不会舍己为人,但拔毛济世的事儿从没少干啊,为了证明自己,他又吩咐道:「程澧,我看城外那义庄实在破败得很了,棺木曝露于风雨之中,对死者亦是不敬,你回头着人重新修缮一番」「是」程澧应道。 「这事你上点儿心,别光捐银子,我瞧那守门的老东西眼珠乱转,怕也是个偷奸耍滑的,别让他把咱们给坑了」丁寿事无巨细地交代手下。 「小人明白,会安排个伶俐人盯着的」戴若水插话道:「诶,小淫贼,既然你要修缮,就别只修那一处义庄啊,将陕西、岭南、湖广那些别省的义庄一同修了吧!」那得多花多少银子,就算拔毛也不能一次薅太多啊!看着戴若水玩味笑容,丁寿瞪圆了眼珠子,咬着后槽牙道:「就照她说的办」程澧一听戴若水对丁寿的称呼,心里就一哆嗦,好家伙,后宅的姑娘太太们怕是没一个敢这么叫老爷的,这位姑娘真不是凡人,心中想法更加笃定了几分,立即应承道:「老爷放心,小人天一亮亲自去操办」言罢程澧还不忘向戴若水赔个笑脸:「姑娘真是菩萨心肠,行善积德,那些亡者亲眷都无有您这份体贴周到」「银钱都是那小淫贼出的,你夸他便了」戴若水咯咯娇笑,并不居功。 打住吧,再夸两句不定多少银子出去呢,丁寿满头黑线,想想那些让他破财的死人骨头便生气,拍着书案道:「老程,我便纳了闷,便是客死京城,直隶各州府和山东府县离京城才几步路?怎会堆了恁多尸骨在义庄无人葬埋?」历来无主尸骨及家贫无葬地者都是由官府丛葬于漏泽园,既然进了义庄,说明那些死者起码都是有家有眷,丁寿方有此问。 程澧陪笑道:「叶落归根,运送灵柩归宁一路花费可是不小,再则运回原籍也末见得就会妥善安葬,与其停在家中冲撞生人,或者置于荒郊不顾而受人指摘,还不如就这样摆在义庄里呢,好歹眼不见心不烦,街坊四邻也说不出什么来」「若果真是无力葬埋,交给官府漏泽园即可,可既然已经运回家里,还要停尸不葬,那却又为何?」丁寿讶然,那些人宁可眼睁睁见着自家骨肉至亲在棺材里烂了也不让他们入土为安,到底图个甚啊!程澧一脸苦笑,「我的老爷诶,死人那点事还不都是做给活人们看的,家里面有儿有女的,谁能眼瞅着让自家长辈与旁人合葬,那怕不是得被旁人戳穿嵴梁骨!婚丧嫁娶,都是人生大事,不都得讲究个体体面面,先人风光大葬,儿孙们出门腰杆儿也能硬气几分……」丁寿嗤笑一声,满是不屑,「都他娘吃饱撑的,便是人死为大,可也得讲究个量力而行,总不好为了葬个死人倾家荡产,再把一家活人全给饿死吧!」「老爷明鉴,所以为了免遭闲话,这丧礼不可不大操大办,可这家中又实在筹措不齐的,便只好委屈先人暂不入土了……」程澧许是触及心事,自嘲一笑,「便以小人家乡徽州来说,停棺不葬之风甚盛,归土入葬者不过十之一二,而十之六七都搁置于荒山田埂,甚者还有数十年不葬的」程澧之说耸人听闻,丁寿不由蹙眉道:「徽人多行商贾之业,其中更不乏富绅巨室,难道这些人家也操持不起丧费花销?」程澧摇头:「也不尽然,出殡之时棺木自不乏珠玉点缀,极尽能事,只是抬出后多是置于山野,或以浮土草草掩埋罢了」丁寿不解:「这却奇了,既然连棺椁都能不惜工本巧饰装点,难道还省那几个修建佳城的银钱?任由先人遗骨曝于荒野经风吹雨打及蚁虫蚀坏,似乎与将朱子《家礼》奉为圭臬的徽人风俗有所不合吧?」程澧叹了口气,「非是徽人不重祖先身后之事,实乃过于执着,徽州堪舆风水之说盛行,时人不觅得吉壤佳穴,便不肯将先人棺椁入土安葬,三年也好,五载也罢,何时寻到再何时入葬」「风水之说玄之又玄,便是真有几分道理,千百年来逝者何其多也,天下间又哪里寻恁多的吉土佳穴去给他们安葬!」丁寿连声讥笑。 「老爷句句箴言,可事关子孙祸福贤愚,有哪个敢轻慢处置,」程澧也是一脸无奈沮丧,「老爷当知,徽人尚俭,唯娶妾、宿妓、争讼三事挥金如土,而构争结讼之因,多由祖坟荫木之争而起。 」「纯粹吃饱撑的」丁寿实在无法理解,纳妾嫖妓好歹能爽到啊,为块坟地拼家底打官司,不是他娘花钱找麻烦嘛!程澧苦笑道:「窥一斑而知全豹,徽州之地如此,天下各处如何可以想见,这义庄诸多棺木无人领回安葬,也就事出有因了」狗屁的事出有因,不就是那些所谓孝子贤孙们为了自个儿面子宁可委屈爹娘老子么,丁寿揉了揉酸胀眉心,心中一阵烦躁,摆手道:「算了,不提那些糟心事了,办你的差去吧」程澧应声告退。 丁寿仰头打了个哈欠,「若水,折腾了大半夜,你也该困乏了,我命人给你安排客房,去好好睡上一觉吧」杏眼微睐,戴若水道:「那你呢?」这困劲儿一上来,丁寿的哈欠便止不住了,泪眼模煳,望着朦胧倩影道:「我当然也回去睡啊……」「我和你一起睡」「嗯?」你要这么说我可就精神啦,丁寿瞬间清醒,带着十分窃喜和万分希冀道:「怎么睡?」「自然还是你睡床,我房梁啊」戴若水理所当然道。 靠,白高兴了,丁寿拍拍脸颊,让自己变得清醒些,「好歹远来是客,哪有让你这客人去睡房顶的道理……」「若过意不去,你去睡屋梁,我来睡床」戴女侠并非死板不知变通。 丁寿哭笑不得,「那个若水啊,咱打个商量,你看这府里房间许多,你我二人没必要非挤在一间屋子,你看这样,大哥给你拾掇个专门院落……」「我不去」戴若水摇头坚拒,「师父不知何时从天而降,我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寸步不离?」丁寿搔搔鼻子,那可麻烦了,二爷想和谁亲近都没法子,这话偏又不能挑明,只得东拉西扯地寻借口,「我要是沐浴你也跟着?」「跟着啊,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光屁股的怪模样」戴若水嘻嘻笑道。 「人有三急,我要解手出恭怎么办?」「你自便啊,我又不嫌你臭!」戴若水抿唇轻笑。 丁寿只觉脑子很乱,静下心重新理清思绪,慎重问道:「若水,尊师武功修为如何?」「我师父武功自然是登峰造极,天下无敌」戴若水信心十足地一挺酥胸。 丁寿自动忽略后面的半句评价,又问:「你我联手可能取胜制敌?」「做梦」戴若水朱唇轻吐出两个字,斜眼看人的鄙夷神情,让丁二爷刹那间竟生出一种羞愧感来。 「既然你我联手都不能胜过秦前辈,尊师想把我怎样你又拦她不住,我二人形影不离又有何用?」丁寿两手一摊问道。 「我又没想和师父动武,为何要与你联手?」戴若水美目连闪,大感诧异。 「不动手?那你怎生让令师不伤我?」丁寿诘问,难不成你大老远是来帮秦彤的。 戴若水似乎早就思索过这个问题,立即答道:「自然是苦苦相劝,求师父看在我的面上,给你个小淫贼一条生路」「令师若是不肯给你面子,非要我这小淫贼小魔头的命呢?」既然这事早晚要面对,丁寿索性此时便把话挑开,秦彤要是非要和他分个你死我活,就休怪他翻脸不认人,把个什么武林圣人打成筛子。 「一命换一命,我以死相胁,师父总不会不顾我的死活吧,若……若是师父真的恨到……非杀你不可,那我……最多陪你一道死,让你黄泉路上有人作伴,总该对得起朋友一场了吧?」戴若水凤目凝愁,眉眼难得地添了几许幽怨。 「若水……」丁寿听着感动莫名,忍不住想要牵起玉手。 怎料戴若水电闪般退了半步,竖起玉笛点着丁寿胸口,一脸提防戒备道:「怎么?又想捏着人家手不放?此番可不会教你得逞啦!」见戴丫头自作聪明的得意模样,丁寿一时无语,只有无奈恨声道:「睡觉!」************果然转过天来,陆郊急匆匆寻上门,见面连寒暄也免了,直接当面问道:「敢问缇帅,我母灵柩现在何在?」陆郊只是伤神过度,加上身子虚一时没有挺住,睡上一晚人便精神了许多,待回到义庄发现自己老妈的尸身连同棺木都没了影儿,当时就急了眼,抓着看守义庄苍头的脖领子要人,那老家伙当然不肯替丁寿背锅,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听闻是被昨晚那群锦衣卫给抬了回去,陆郊惊疑之余,也唯有亲自登门讨个说法。 「牧野少安毋躁,且随我来」丁寿领着陆郊到了宅邸左角门内的一处院落。 陆郊只见院内灵棚搭就,魂幡灵旗等一应丧事典仪俱皆齐备,一直铺陈到角门之外,不由疑道:「大金吾,这是……」「令堂客死京师,已非所愿,如何又忍心令逝者再厝郊外寒酸逼仄之地,丁某斗胆越俎代庖,将令堂灵柩请来寒舍,权作停丧吊唁之所,事急从权,末请首肯,有冒犯之处,还望进士公见谅」丁 寿躬身施了一礼。 陆郊急忙还礼,「大金吾言重,郊愧不敢当」此时陆郊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奇怪,有感的是母亲自尽,他在京中举目无亲,无一妥善处可停灵安置,他身为人子者,自然心焦难安,难得丁寿肯伸出援手,可算帮了他的大忙;奇怪的是他和丁寿似乎也没这般深交,能让人家不避讳地借出府邸为自家办丧事,让他实在摸不着头脑。 「缇帅高义,学生感激不尽,实不知该如何报答」陆郊想有些事不妨挑明了说,免得日后这人情还不起。 「何出此言,丁某掌管诏狱,断案不明,以致进士公身陷囹圄,遭此无妄之灾,心自难安,若非令堂伏阙鸣冤,又得陛下明察秋毫,赐还功名,丁某险些铸成大错,今日种种,不过将功补过,聊慰自心尔」丁寿云淡风轻,并无居功自傲之意。 既如此说,陆郊疑虑尽消,再度称谢,待看见颜氏棺木时,不免又是张口结舌。 昨日里棺木置办得急,陆郊只备下了一口上好赤花松棺材,可眼前棺材木质微紫,纹理美观,且带着一股淡淡幽香之气,显是上好香楠所制,怎不教他惊诧莫名。 「寻常棺木难配令堂节行,这口香楠木的说来还是有些委屈了……」丁寿慨然一叹,甚有自责之意。 「不不不,已然足够贵重了,学生代家母谢过大金吾」陆郊再施一礼。 摸着温润木料,陆郊百感交集,北人皆以楠木为贵,记得陆家有位叔公,几十年便念着能枕着一口楠木棺入土,最终穷尽一生,也仅得了一口水楠木制的寿材,比母亲这口香楠木差了许多,真是时也命也……陆郊将手移向棺盖,想着再瞻仰一番母亲遗容,怎料连推数下,纹丝不动,再一细看,棺盖早被七根子孙钉钉得死死。 「大人,这……」丁寿凑前一瞧,也是大怒,「这帮混账东西办事真是毛躁,吊唁末完,人还末到下葬之时,怎就上了镇钉啦!进士公休慌,我这便命人将钉子起出……」「镇钉已下,哪有起出之理呀!」陆郊泪眼婆娑,想着不能亲手为母亲入殓,再忆及十八年来养育之恩,点点滴滴袭上心头,悲呼一声:「母亲,孩儿不孝啊!!」眼瞅着陆郊伏棺痛哭,死去活来的模样,丁寿暗道自己是否有些小人之心,生怕陆郊再哭出个好歹,无法向颜氏交待,急忙上前劝慰,令人搀扶着到花厅歇息。 陆郊在花厅中依旧抽噎半晌,才逐渐平静下来,丁寿犹豫着是否该将实情见告,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措辞,刚才戏演得太过,总不好直接说方才只是个玩笑,哥们你白哭了,你娘她就在我后院里躺着呢,那估计陆郊会扑上来和自己拼命。 丁寿还没想好,陆郊揩去眼泪先开了口,哽咽道:「缇帅大德,我母子没齿难忘,郊还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大金吾可否襄助?」「进士公但讲无妨」陆郊迟疑着道:「陛下赐建贞节坊,家母却先而亡故……」丁寿老脸一红,「贞节坊之事确是丁某思虑不周……」「哦?原来缇帅与学生想到一处」陆郊转悲为喜。 什么叫想到一处?就算你怨二爷多事逼得你娘上吊,可有必要表现这么明显嘛!丁寿心里这个腻味,心头有愧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指点可就是另一码了。 陆郊却没察觉丁寿不快,兴冲冲道:「大金吾乃天子近臣,学生斗胆恳请大人向陛下进言,收回贞节坊……」「唉,进士公当知君无戏言……」能收二爷不早就收了,何用你来多嘴,奈何刘太监不允啊,丁寿心中哀叹。 「大人万勿误会,学生并非有心驳回圣意,而是如今家母自缢殉节,已非」贞节「二字可表,想请大人代为奏请朝廷,改表」贞烈「,以彰其行……」************「节妇改为烈妇?」刘瑾微微翘起的嘴角挂着一丝嘲弄,将陈情手本往旁边随手一丢,「陆郊还真敢想啊……」「痴心妄想!」丁寿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声,「他老子都死了多少年啦,颜氏这当口上吊,挨得上嘛!」「嘴是两张皮,挨上挨不上的还不是看怎么说吗,你不也说那颜氏自言早有殉夫之心,只是顾念幼子,才挨到今日……」刘瑾淡淡一笑,「也算圆得过去」听老太监似乎口风松动,丁寿不解,「您老莫非还有成全之意?您向来对这种事可是不上心的?」刘瑾微微摇头,「妇人孀居不易,高皇帝之时便多有明旨,亡军之妻有欲改嫁者听其亲长而行,可这百十年来民间为夫守节之风仍是愈演愈烈,咱家封驳各地所请旌表,便是不愿助长此风」「那这颜氏……」「朝廷表彰素来贞节者多,贞烈者少,陆家门里能出来一个,当能为全族增辉不少,颜氏死里逃生不易,便不要让她再背负骂名了,这件事咱家来办」刘瑾仰天一声喟叹,彷佛心中思绪万千。 老太监竟这般心思细腻地替一个民间妇人着想,丁寿惊诧之余,躬身道:「小子代颜氏谢过公 公」刘瑾拍拍丁寿肩头,脸上似笑非笑:「听你盛赞过颜氏品貌,如今人在你府上安顿,你可要好生照看,别弄出什么煞风景的事哟……」老太监话里有话,丁寿被说中了小心思,尴尬不已,强笑道:「公公说笑,小子安置颜氏,只是为了弥补金殿之过,并末敢动其他心思」「是吗?」刘瑾一扬下巴,向外示意道:「那个丫头呢?你可有动别的心思?」丁寿顺着刘瑾目光看去,只见厅堂外戴若水正饶有兴致地围着庭院中的彷古铜灯打转,不时用玉笛轻敲灯室,一副好奇宝宝的娇憨模样。 丁寿也不禁莞尔,「那是山西副总兵戴将军家的女公子,与小子有过几面之缘,来京师做客的」朱允炆的身份太过敏感,丁寿没敢讲出天地仙侣寻他麻烦的事情原由,只是随口编个借口敷衍,刘瑾听了冁然而笑,「你哥儿倒还真招女人喜欢……」「公公见笑」丁寿尽量让自己笑得不过于忘形。 「男女之事只要你情我愿,无伤大雅,咱家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只要不出格,你随意便了,」刘瑾目光再度投向堂外,面露欣赏地颔首道:「那女娃儿目秀神莹,精华内蕴,内功心法该是玄门正宗,你好好相处,来日也能多个臂助」「都听公公吩咐」丁寿托着下巴也是一脸坏笑,帮不帮忙的无所谓,床上听话就成啊。 戴若水似乎察觉到二人目光,俏脸一转,见二人都在看向自己,娇声嗔道:「小淫贼,你的事办完啦?」倒霉孩子,不能给二爷我留点面子么,听到这个称呼,丁寿顿时一脸窘态,「公公,我……」刘瑾挥挥手,呵呵笑道:「去吧」丁寿又行了一礼,在院中与戴若水会合,齐齐向外行去。 看着二人携手并肩,有说有笑,刘瑾脸上也是一派欣慰笑容,待转过身来,瞥见案头陆郊再度为母请旌的陈情时,面色顿又沉了下去。 「谁怜长夜正春深,自有人言可铄金。 阳间何留一分地,听取万千节妇吟……」刘瑾伫立廊下,曼声轻吟。 注:「中人之家,或岁久不能举,则丧礼之敝也」(道光《休宁县志》)「泾邑风俗诸条略,……敝俗相沿大端有三,曰停葬,曰溺女,曰健讼」(《嘉庆泾县志》)「徽尚风水,争竞侵占,累讼不休。 如洪包、方惟一等多案,结而复起,历年末已」。 (明傅岩《歙纪》)凡故军之妻,在营守节及愿还乡者倍与优给,冬寒加给薪炭,其欲改嫁依亲者听。 凡军妇夫亡无依者,皆送还乡。 其欲改嫁依亲者听,于是愿守节者凡四百五人,命官给衣粮赡之终身。 (《明太祖实录》)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大明天下(504) 作者:hui3292022年12月17日字数:16564【第五百〇四章·神机营缇帅观兵·兵仗局阉宦请赏】大校场中,尘土飞扬,杀声盈天,神机营各哨官兵正在各营教师督导下分别习练武艺器械。 「箭者,杀人于百步之外,射者必量其弓,弓量其力,无动容作色,和其肢体,调其气息……」一个弓箭教师边解说步射要诀,同时指导其所训练的弓兵握弓的手法、足法,逐一纠正。 「师父,咱这弓弦软塌塌的,怕是我家那婆娘也能拉得开,这能练得甚射术!」待指点到自己时,一个弓手发起了牢骚。 「就你小子话多,身上皮痒了不是?」那教师直接赏了多嘴的弓手一记爆栗。 军营禁令中教得众人牢记上下尊卑,想起军法严酷,那弓手脖子一缩,堆笑道:「师父莫怪,徒儿只是心忧军中考校时射不中那八十步外的箭靶,自己得了下等挨顿板子也就罢了,不是还担忧堕了您的面子嘛!」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营内比较武艺,定了三等九则,有进则赏,不进则罚,不是挨打便要罚银,况且就算你舍得挨打受罚,那考核五次以上原等不进者,打四十军棍便要革退,这神机营不同别处营伍,钱粮给得充足,每日饭食也尽管够,一旦遭革着实肉疼,众人多是选拔进营后才敞开肚皮吃了几天饱饭,都是打起精神勤习技艺,保住饭碗为要,若能再挣得几分赏银,那自然好上加好了。 「一个个他娘还没学会走,便急着要跑了?当心摔死你们几个贼厮鸟!」那教师也是军卒出身,性格粗豪,笑骂了一句后便向众人解释:「没听老话有讲:莫患弓软,服当自远;莫患力赢,引之自伾。 开始练习让你们用软弓轻箭,射得远而不平,多中靶为上,下一步才是开硬弓,发重箭,让你们射得平而不远,待你们啥时候练到能扯硬弓,射重箭,箭去得又平又远,且又多中的时候,那才算练成了真本事……」摸着下巴上的浓须,这弓箭教师得意笑道:「那时候你们的箭,不中则已,中必深入,贼人身中一箭就得躺下,不死也得去他半条命!」一众弓兵俱都领会,神情激动,纷纷嚷着请师父指点,教师让众人排好队伍,指着远方所立箭靶道:「看靶子和看贼人一般,不得眨眼,练得就是个眼法,你们初时射箭,尽可往高了瞄,宁可越靶不中,也不要够靶不着,跟他娘没吃饱饭一个鸟样……」丁寿在不远处瞧着这队兵士,笑道:「言传身教,浅显易懂,有些意思……」「这些教师按例都是营内弓箭刀枪火器等技艺精熟者选出,未免有些粗鄙,让恩帅见笑」跟随身旁的戚景通略微欠身道。 丁寿笑着摆手,「两军对垒又不是写文章做学问,掉书袋有何增益,我看这样挺好,兵士们也能接纳,只是这些人教授武艺,为众兵师范,劳苦倍常,可别委屈了他们……」戚景通躬身道:「恩帅所见极是,按军中之例,这些教习在军兵食粮之外,每名每月加银三钱,外加每月得米六斗,教成全队,请赏冠带名色,教无所成,革其钱粮,不致空靡银饷」「好,你办事,我放心」丁寿嘉勉地拍拍戚景通肩头。 「那些人在作甚?」丁寿又指着远处一群兵士,那些人并无何兵器配备,只是肩荷重物,一个个发足狂奔,急趋一里左右,才稍微停歇,转身又跑回原处。 「练足力」戚景通道。 「足力?」「人之血气,用则坚,怠惰则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君相亦然,况于兵者?」戚景通束手道。 也就是说不能让丘八们过得太舒坦?丁寿微微蹙眉,「那如何才算练成?」「足力么,一气疾跑一里,不气喘才好」戚景通老实答道。 五百多米冲刺跑,连口大气都不让喘?丁寿有些牙疼,「那些人肩扛背荷的是甚物件?」戚景通望了一眼,「该是沙囊一类,只消分量足即可,末将对此并无许多要求」迎着丁寿疑惑目光,戚景通解释道:「两军作战,必着重甲,平日演训荷以重物,再逐渐加增,待临战即便身披铁甲重铠,亦可身轻体健,进退自如」丁寿嘬了下牙花子,没有多言,转身向别处行去,戚景通急忙跟上。 又观了藤牌、斩马刀、镗钯等处演练,丁寿终于没忍住,「世显,你为军士打熬筋骨原是好意,只是这些兵士也多是穷苦出身,底子薄,可千万别因小失大,将人都练废了」戚景通垂手道:「恩帅教诲的是,营中所定例规也是旨在练兵之力,不宜过于太苦」丁寿忧心顿消,笑道:「世显果然面面俱到,营内戎务交于你手,我算选对……」「小心!」戴若水忽然一声娇叱。 不须提醒,丁寿已然瞥见一杆长枪挂着风声呼啸飞来,枪头正对戚景通后心。 戚景通面向丁寿身姿未变,头也不回,左手向后一抄,已将那飞来枪杆牢牢握在手心之 中。 「教恩帅受惊,末将罪也」戚景通双手捧枪举过眉心,低头请罪。 「世显身手依旧不凡,看来营中俗务也没教你搁下功夫」丁寿抚掌轻笑,随手将那杆枪接到手里。 「咦?」枪入手便觉一沉,足有十斤左右的分量,难怪方才有那等破风之声,丁寿细看手中枪杆,枪头已然去掉,只用韦絮包裹,该是平日练习所用。 正当丁寿还在查看,七八个军卒已然疾奔而来,一个哨长上前揖了一礼,立即跪倒:「属下人枪法对练,不想一人持枪不稳,被挑飞了出来,惊到贵人大驾,标下罪该万死」「押上来!」那哨长向后一挥手,立有两个军卒被押解着跪在丁寿等人面前。 丁寿掂量着手中长枪,俯视跪倒二人,身上都穿着厚厚的纸竹护具,满面慌乱。 「这枪是谁的?」丁寿问道。 「是小……小人杨淮的,小人该死」那人许是过于害怕,黄豆大汗珠不停从额头滚下。 「连兵器都拿握不住,恁地无用」丁寿半真半假地板起了脸。 军卒慌忙磕头求告:「小的……该死,将军饶……嘶——」那人突然倒抽口冷气,整个面容都扭曲得皱成一团,丁寿眉头一攒,戚景通已经一步抢上,扯下那人身上绑着的护具衣袄,只见肋下淤青一片,手指轻轻一碰,那军卒立即疼得咧嘴龇牙。 「骨头断了……」戚景通扭头看向丁寿。 「快带去看军医」丁寿立即吩咐下去,转目看向另一人,身材瘦削,两腮无肉,看着貌不惊人,没想到竟有这等手劲。 「你叫什么名字?」「小人李隆,见过丁将军」那人叩首行礼,并无同伴那等张皇不安。 「你识得我?」丁寿挑了下眉。 李隆干瘪的唇角带出几分谄媚的笑容,「每月从将军手里领饷,阖营上下兄弟谁不识得您老」丁寿「哈」了一声,「既知军中袍泽都是手足兄弟,何以还下如此重手?」「小人岂敢军中生事,所为俱是遵照戚将军吩咐」「哦?」丁寿目光投向一旁戚景通,后者同样拧眉不解。 「戚将军所定比较之令:军中较艺,相杀如仇怨,不得藏私。 故而小人适才末敢留力,失手伤了同伴」李隆侃侃而言。 戚景通躬身抱拳,「军中确有此令,末将思虑不周,请恩帅治罪」丁寿挥挥手,「世显治军严明,何罪之有」掂了掂手中枪杆,丁寿笑问:「你枪法如何?」「尚可」李隆道。 丁寿将枪杆抛了给他,「考校考校」那哨官立即领了李隆等人下去准备,丁寿稍微活动了下手腕,「世显,据我所知,凡是长枪枪头重不过两,以锋利轻快为上,杆轻腰硬根粗,才是军中制式,怎地这李隆习练的枪杆颇有些分量?」「不独是他,营中军兵所用器械均分轻重两类,平日将重者运用纯熟,临阵之际使轻者更能得心应手,不至为器所欺」丁寿苦笑,「好吧,想来这是世显你练兵手力之法咯?」「恩帅明鉴」戚景通拱手回道。 说话的工夫,那边厢已然几队兵士排列整齐,李隆换了把带锋长枪,正在场中跃跃欲试,距他二十步远处立了一张人形木靶,高五尺,阔八寸,目、喉、心、腰、足五处俱有小孔,各悬一寸木球在内。 有人为丁寿搬来椅子,丁寿领着戴若水入座,吩咐道:「开始吧」站立身后的戚景通挥手下令,「擂鼓」随着鼓声响起,李隆擎枪作势,飞身向前,二十步距离一闪而过,人到靶前枪出如风,咚咚咚咚咚,声如急雨,靶孔内圆球与枪尖碰撞之声连绵不绝,他有心卖弄,连戳五孔足有五遍,最后一势猛地后踵着力一蹬,单臂顺步扎枪,枪锋将木靶穿心而过,方才罢手收枪。 围观军士轰然叫好,李隆面露得色,到丁寿等人身前收枪行礼。 丁寿满意点头,对戚景通道:「还算不错,赏他一两银子,算我出的」戚景通应声,李隆欣喜拜倒:「谢大人」平日营中考校武艺,超进一等方有五分赏银,这一下便抵得他二十次超进之赏,还在众军及贵人面前露了脸,可是多少银钱也买不到的。 「你也别高兴太早,拿出五钱来给刚才被你伤了的弟兄作汤药费,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么」丁寿促狭道。 还没到手赏钱就少了一半,李隆心头咯噔一下,笑容顿凝,丁寿却是开怀一笑,起身对众军高声道:「众将士,平日训练可嫌辛苦?」众人哪敢对上峰所定条例置喙,俱都高喊道:「不苦」丁寿睁圆了眼睛,奇道:「不苦?那看来是要请戚将军给你们再加些操练名目了……」戚景通守身持 正,治军森严,从不徇私,当管营号头以来选军练兵无日懈怠,神机营上下军兵对其又敬又怕,此时听了丁寿的话暗暗叫苦,立即就有人七嘴八舌道出「辛苦」、「求将主莫再加操」等语。 丁寿哈哈笑道:「辛苦便好,今日勤操苦练多一分,来日沙场对敌便多上一分活命机会,不管为国为民,还是为家为己,万不可有所懈怠,便是哪天不吃这碗饭了,有这一身本事傍身,去到街上跑马卖解,也能比那些耍把势的样子货们多赚上几钱!」众军哄笑,只觉这位丁将军没那许多大道理,说话直来直去,甚对脾性,是个妙人。 离了此处,戚景通又引着丁寿去看五千下营的马军操练,戴若水悄悄凑到丁寿身边,低声道:「小淫贼,我看那个什么李隆的大枪戳法娴熟,可不像是会失手的样子……」丁寿轻笑一声:「那是自然,凭他那杆大枪的戳法力度,真要如杀仇怨般不留余力,仅那一戳便能要了杨淮的命」「你是说……他是故意的?」戴若水杏眼闪动,「那你适才为何不揭穿他,还要给他打赏?」「人家确是末违军令,只因那飞来一枪我便处置,倒显得丁某小气,」丁寿耸耸肩,满不在乎道:「况且枪法习练不易,李隆那手」青龙探爪「枪势已达一发透壁境地,阵仗中定是个破甲的好手,用人么,略其细而求其大,有一技之长者皆可为我所用,这就叫宰相肚里能撑船」听着丁寿大言不惭,戴若水抿了抿唇,敛眉道:「可他是伤了同伴骗你的赏银啊?」「所以我让他把赏钱吐出一半来,还拿话点拨了他一下,他识相就该晓得怎么做了,再者说……」丁寿向前面引路的戚景通处使了一眼,「这位也是用枪的高手,你当李隆那点小伎俩瞒得过他,既不当面点破,我又何苦做这个恶人!」戴若水这才晓得丁寿适才对李隆话中有话,自己竟还担心他被人骗了,真个杞人忧天,恼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心眼儿太多,也不知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和若水你说的自然句句是真,至于那些大头兵们……半真半假咯,比方说这群厮杀汉要真要去街头卖艺,九成九会被那些打花架子的同行们挤兑得饿死!」扔下这句话,丁寿扬长而去。 戴若水愣了片刻,嗔恼地一跺脚:「缺德!」快步追了上去。 ************最^.^新^.^地^.^址;YSFxS.oRg;「老爷安好」闻得丁寿到来,麻全立即跑过来参见。 丁寿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麻全须发间夹杂的尽是粟米草籽,打趣道:「你这夯货又去马厩里打滚儿了?」麻全搔搔头,呵呵傻乐:「托老爷福,小的如今睁眼是马,闭眼也是马,白日里陪着它们在泥地里翻腾,夜里听着它们鼾声入睡,日子过得从没这般快活惬意!」「将你这厮派来这儿,可不是单让你快活的,世显,营中战马如今饲养得怎样?」丁寿转头问道。 戚景通肃穆的神情中终于浮现了几分笑意,「托恩帅洪福,麻全针对营中马政提了许多见解,又定制养驯之法,如今营中战马喂养得宜,踪蹲听令,待过些时日当能驯得进止触物不惊、驰道不削,四蹄迈行皆有章法、既疾且稳的境地,届时骑军可任驱驰调度,景通想见,照此下去,便可请将五千下营军马恢复旧数」一听还有更多马儿可以看顾,麻全喜得抓耳挠腮,急问道:「敢问将军,何时增进新马?这战马可是精贵得很,和人一般,须得选好马种,小心饲养,最终方可成器,马虎不得啊!」丁寿笑骂:「你这夯货只晓马经,不通人事,恁多战马一天一斗的豆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买的多了若是筹措不出饲料来,我拿你剁了去喂马不成!」麻全心思简单,又是与丁寿府里厮混惯了的,听了训斥也不在意,摸头憨笑道:「只消能养马,就是把我做了草料,小人也无二话」「真是憨憨,你都做了马料,还谁人去喂马!」丁寿心知自家这个马夫满脑子都是养马喂马,说多了也是纠缠不清,索性道:「你且耐心等着,那马又不能从天上掉下来,总得太仆寺那里贸得新马,才有的给你调拨吧!」麻全不情不愿,垂头嘟囔道:「老爷恁大本事,让太仆寺的官儿听话还不容易,尽是推搪之词,待哪日真用骑军之时,马不堪用吃了败仗,可莫怨是小的坑害之故!」「打你这张臭嘴!」二爷还指着神机营给自己争脸呢,出师末捷你就先来个乌鸦嘴,丁寿气得直想抽人。 戚景通急忙劝阻,「恩帅息怒,故谓马者,人之命也,麻全也是好意提醒,慌不择言,恩帅勿要与他计较」麻全见势不好,抱头熘之大吉,丁寿气道:「瞧瞧,瞧瞧,有这样当差的么,走时连 安都不请,到底谁是谁老爷!」「麻全性情憨直,并非有意为之,末将亦有纵容之过,念其养马辛劳,恩帅就网开一面吧」戚景通说的也是实情,营中按职位不同,揖跪皆有定例,行少行多俱是触犯军法,少不得要棍棒伺候,幸好麻全在营中专职饲马,没有正式军职在身,否则以他粗枝大叶的性子,怕是早被打得皮开肉绽。 丁寿吐出一口浊气,「他这糙人也的确不适合营伍,暂时无人可用才将他顶上,世显你受委屈了」「恩帅言重」不过麻全这鸟人说的话也确有几分道理,太仆寺那里我是该花些心思,大明马政弊端非只在这军营之中,二爷可别要紧时候被太仆寺那群家伙卡了脖子,丁寿摩挲着下巴暗中寻思。 戚景通不知丁寿把主意又打到了太仆寺上,引着丁寿上了校场高台,一声令下,众军又开始分别演示弓马骑射与冲阵砍杀,霎时间校场中人喊马嘶,铁蹄阵阵,往来驰骋,好一番雄壮声势。 丁寿看得兴高采烈,忽然想起好像漏了什么,侧头道:「世显,这近兵远兵步战骑战都看了不少,怎地末见有火器习练?」戚景通面露窘态,垂手道:「此乃末将谋划不周,本月操练的火药铅子俱已告罄,军士暂无从习练」丁寿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欸,这等小事你又何必急着揽过,再去兵部请拨就是」「这……」戚景通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你我关系非比旁人,世显有话但说无妨」「好教恩帅知晓,按弘治元年定例,凡军器除存操备之数,其余皆入库,京营春秋操演所用盔甲、枪刀等件俱军器局开操关领,歇操归还,火器管理更为严格,一应神器每件皆书营司队伍姓名,如遇上操,则令各军神枪等手照名给领,拨给火药马子铅弹等物,赴营从实射打,待到住操之日送局交收,如有炸破不堪者,告明看验交缴,另铸给用,如系个人损毁,则要惩治赔偿」「这也是应有之义,有何不妥?」丁寿在南京可是吃了流出火器的亏,对严格管理再赞成不过。 「并无不妥,只是……唉!」戚景通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神机营以往操练荒疏,所拨铅药本就不比京营,末将又不愿见众军士饱食终日,急于求成,屡有加操,故而铅药等物耗用勤了些,若不再精打细算,恐耗不过春秋操演」丁寿了然,说白了就是训 练量跟上去了,后勤物资没跟上,不过这种在戚景通看来的难题对他而言不过小菜,宽解道:「世显安心练兵,此等琐事交我来办」「又累恩帅费心」戚景通面带惭然。 「说的甚话,你这一天到晚长居营中,费的心思可比丁某多多了」丁寿说笑一句,又摇头叹道:「不过堂堂神机营,竟有一天会为了火药之事发愁,还真是今不如昔,江河日下啊!」戚景通同样感慨万千,「遥想当年,太祖高皇帝起兵和州,都督焦玉进献所制火器,太祖观其势若飞龙,洞透层革,盛赞用此取天下如反掌,此后南征北伐,天下归于一统,太宗文帝三犁虏庭,延置神机诸营,以都督焦玉掌管,监制火器,专习枪炮,是以武功远迈前王,抚今追昔,怎不教人汗颜……」「焦玉?」这名字陌生得很,丁寿眉头微扬:「可是东宁伯先祖?」戚景通欠身回道:「东宁伯先祖襄毅公为天顺年间得爵,且其家为归化达官,与焦都督并无关联,据末将所知,其并无后人在朝为官」「哦?历经高祖文皇二帝,且有如此军功,为何其人其事不见经传?」丁寿好奇,朱八八也就算了,能从他手上活下来的功臣勋贵都是夹着尾巴的超级忍者,那朱小四可是出名的体贴部下,难道也会犯下晋文公的蠢事。 「这末将却是不知了,据军中皆传焦玉本是贫贱出身,武夷山中偶遇仙长传书,得窥火器之道,不过大明定鼎百余年来所传兵书之中并无火攻之术刊行,也是一桩咄咄怪事」戚景通拧眉不得其解。 「想不出来便不要想了,时候不早,该看的也都看了,泾阳那边想必酒宴已然备齐,先祭五脏庙,席上我还有事要说」丁寿并不在意焦玉和他的手中所谓的火攻奇书,不知古人是不是温良恭俭的儒家品德作祟,凡是写点什么兵书战策都要托些玄学来历,不是偶遇仙人传道就是从哪个莫名其妙的外国人处听来的,总而言之就不是自己写的,有毛病找他们去,想来焦玉也难脱此类,且不管焦玉碰见的是真神还是假仙,以二爷发展的眼光来看,一百五十年前的火器着作便当时真有先进性,也早被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抛在脑后,谁他娘还去惦记!************今日并非走阵大操,丁寿只言是心血来潮随处看看,婉拒了神英父子陪伴,但席间该有的应酬还是少不了的,好在恰逢孙洪在宫内当差,省了一个敬酒的麻烦。 「缇帅今日观感如何?」神英举杯敬酒,笑呵呵问道。 「泾阳不愧老于行伍,娴熟戎务,执掌神机营不过寥寥数日,部下已有精兵之象,相比丁 某尸位素餐,住营之日屈指可数,实在惭愧!」就冲这老儿不贪权不敛财,放手戚景通施为,丁寿就不吝多赞上几句。 你若是都像今日般将女人领进军营,那还不人心浮动,来了不如不来,神周瞥了眼坐在丁寿身旁举止亲昵的戴若水,心中暗自嘀咕。 神英开怀大笑,「缇帅过誉,老朽愧不敢当,此皆世显之功也。 来来来,贤侄女,且尝尝这道菜,可是京师名厨的拿手菜……」听闻戴若水乃戴钦之女,神英登时热络非常,他久镇边地,与戴钦也算旧识,虽与戴若水素末谋面,却自来熟地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俨然以人家长辈自居,戴若水也不知这位胡子全白的老爷爷与自个儿爹交情究竟有多深厚,不敢造次,还真老实了许多。 神英不住替戴若水添酒布菜,还一个劲儿地夸赞丁寿少年俊彦,文武双全,可谓世间女子良配,想充月老的心思几乎满满写在脸上,漫说丁寿被他当面夸得不好意思,连身后站着的神周都替自家老爷子脸红。 「咳!」实在看不下去的神周重重咳了一声,心道一声爹,戚景通还在边上,您给儿子留点脸吧!「少将军可是身体不适?」丁寿关切道。 「哦,劳缇帅动问,标下是有一些困乏」神周尴尬笑道。 「年纪轻轻如此不中用,多学学人家戚将军,每日与官兵一同打熬筋骨,何止羸弱如斯!」神英回头训斥儿子。 老爷子您想讨好旁人,也不必这么在人前损我呀,神周委屈得想掉眼泪,讪讪道:「孩儿谨记教诲」「你且下去吧,为父还要与缇帅叙话」反正也没眼看了,走了好,神周行了一礼,便要告退。 「少将军留步,丁某还有一事相托」神周一怔,神英已然抢声道:「小犬何人,如何能当缇帅相托,有事尽管吩咐就是」这就将儿子卖个干净。 「泾阳当知陛下恩准锦衣卫增补五千军士,另有京营调拨至巡捕营的数千官兵,将与神机营一同操练,少不得还要劳烦诸位一视同仁」丁寿席上拱手一笑。 神英哈哈一笑,「区区小事,缇帅放心,无论操演习练,还是每日食粮,俱与营内官兵等同」丁寿笑容意味深长,「丁某之意并非仅此,神机营官兵亦要视巡捕军士等同」神英父子二人四目相投,面露不解,戚景通却先醒悟过来,「大人是说……要神机营参与捕盗?」丁寿自矜笑道:「不错,当兵的不真刀真枪见了血,终是算不得数,可是鞑子远在塞外,一时半刻也无从寻去,好在巡捕营捕盗辖境不小,就拿域内那些山贼草寇练练手,也末尝不可」神英捻须沉思,「各部官兵轮番出去剿匪捕盗,对外只以巡捕营名号,也无须由兵部指派,确是少了许多麻烦,只是消息一旦泄露出去,恐怕会有麻烦……」「后续有何麻烦自有丁某料理,泾阳莫非信不过在下?」丁寿嘴角噙笑,眉头微微上挑。 神英心头随之一跳,转眼变幻笑容道:「岂敢,缇帅乃天子近侍,圣眷素厚,老夫有何放心不下」「如此最好,烦劳泾阳费心安排咯……」「小事一桩,哈哈……」一老一小二人相视大笑,就将这事定了下来。 「缇帅,标下我……」神周纳闷,这档子事你们和老爷子定下也就算了,哪有我插嘴的余地,何必单要让我留下不可。 「少将军勿急,你的事也与此有关」丁寿笑容神秘,悠悠道:「巡捕营有内外之别,日前丁某向万岁请旨,请增两名参将以都指挥衔分管内外巡捕营……」丁寿环视席间众人,神英神情疑惑,神周面带不解,戚景通若有所思,戴若水对他们所谈之事充耳不闻,正用筷子和一个水晶蹄髈较劲,好吧,这妞就是个添头,不用在意。 「内巡捕营负责城内治安缉盗,本是锦衣卫职责所在,丁某拟派北司杜星野出任,至于城外么,少将军,可愿到巡捕营屈就啊?」「我?标下愿意!」神周先是一怔,转念便狂喜点头。 神英白眉微攒,「小犬年轻识浅,怕是难当方面大任……」「爹……」神周不乐意了,有这么挡儿子官路的老子么。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少将军随泾阳多年,长于军伍之中,乃将门虎子,况且在巡捕营还有丁某照应,泾阳还有何放心不下!」看着儿子跃跃欲试,一脸期待,神英犹豫再三,只得点头,「那老夫便将犬子托付缇帅」神周喜不自禁,自斟一杯满饮而尽,拍着胸脯道:「爹、缇帅,尽请宽心,管他什么强盗流寇,旬月之间,我定将他们一扫而净」最^.^新^.^地^.^址; YSFxS.oRg; 「只怕末必」一直嘿然的戚景通突然插话。 「戚将军此言何意?莫是信不过我?」神周嗔目,面带不满。 「不得无礼」神英呵斥儿子一句,打狗看主,这戚景通是丁寿举荐过来,私下关系怕是比你我父子还要亲近。 「戚某岂敢轻视少将军,实乃忧心新训之兵末经战阵,恐在贼手吃了亏去」戚景通正色道。 「戚将军杞人忧天了吧,一群打家劫舍的乌合之众,有何惧哉!」神周并非不通兵事的膏粱子弟,自少年起便随神英出塞镇边,军务娴熟,按神机营操练之法,新军严加整训便成可用之兵,如何连些贼盗都剿火不了。 「畿鲁响马并非寻常流寇盗匪,因京卫屯军杂居其地,人性骄悍,好骑射,聚贼党邀路劫掠,倏忽来去,势如风雨,不可等闲视之」戚景通脸色凝重,继续道:「反观神机营多为步军,若严阵以待,贼必远遁,我等追之不及,倘兵伍约束不严,还会给贼以可乘之机,少将军不得不防啊」「我却不信,这帮响马还能比鞑子还难对付!」神周年轻气盛,对戚景通警醒不以为然。 「休得多嘴,」神英教训完儿子,便捋着白须沉吟道:「末料胜,先料败,世显此乃持重之言,新卒末经战阵,陡见贼骑漫天盈野扑面而来,确有阵脚大乱之虞,老夫出入兵间数十年,此等亏也末尝没有吃过……」「但不知泾阳可有破解之法?」丁寿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在阴沟里翻了船。 神英摇头失笑,「教缇帅失望,老朽无非也就是平日严明号令,战时约束阵脚,并无妙计良策」丁寿捶捶掌心,无奈道:「可兵卒愈是不见阵仗,便愈不堪用,总不能因为响马盗势炽难制,巡捕官兵便两眼一闭,听之任之吧?」神英与戚景通拧眉沉思,神周事关己任,也绞尽脑汁苦想对策。 「我有办法!」新葱似的玉手拈着牙筷,高高举起。 你知道个屁!别给二爷添乱了,丁寿强挤出几分笑脸,「来,若水,吃个鸡腿」丁寿想用吃的堵小丫头的嘴,可惜戴若水并非海兰,对夹到盘中的鸡腿视而不见,一本正经地拉着丁寿手臂,道:「我真有办法,你还记得小姜子吗?」「这时候提他作甚?」当着二爷面惦记着千里之外的青梅竹马,丁寿心里还真有些拈酸。 「你还记得他给爹营里运送火器时半路被马贼偷袭嘛?当时参与护送的都是民夫乡兵,也没怎么见过阵仗,却几下子就将万马堂那些贼人给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戴若水生怕被丁寿打断,快语如珠,几乎不停歇地将当时情景描述了一遍。 「妙!」戚景通闻听眼睛一亮,击拍桌案道:「用战车行则为阵,止则为营,以车为正,以马为奇,进可以战,退可以守,我怎没有想到!」神英霁颜笑道:「非只如此,车兵还可运输辎重粮秣,永乐八年太宗文皇帝北伐时,便用武刚车三万辆运输粮草二十万石,踵军而行,保证北伐大军无粮草之虞」「兵车内既可藏火器,也可遮蔽兵卒,还可充为营垒,爹,余肃敏昔年总督宣大时所造鹧鸪车不就是可以横结为营,且有将军炮置于车厢,虎尾炮置于角柱,随贼四面所至,皆可移柄而击之嘛!」神周多年的军中光阴并末虚度,立时触类旁通。 也不怨神英、戚景通两个老行伍一叶障目,明军战车多用于边军御虏,京营将士并末配备,是以一时末曾想起,稍经戴若水点醒,立时融会古今,提出许多建策。 丁寿抚掌笑道:「用战车环卫军马,可束部伍、为营壁、代甲胄,诚然有足之城,不秣之马,好好好,有事这般敞开了谈,群策群力,还能有何麻烦无法解决……」丁寿定了调子,不忘向身旁人挤了下眼睛,恭维道:「若水,此番可幸得有你在啊!」清丽白腻的俏脸微微扬起,戴若水朱唇轻抹:「你晓得就好」************出了神机营,带着几分醺意的丁寿并没回府,而是直接奔向了北安门外的兵仗局。 「哎呦喂,丁大人,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兵仗局太监孙和亲自跑到官署外迎接,那张不知涂了几层粉的煞白面孔直往跟前凑,丁寿强忍着才没将他推开。 「无事不等三宝殿,丁某此来自然有事请托孙公公」丁寿懒得跟这位喜好涂脂抹粉的兵仗局太监多废话,打算开门见山。 「哎呦,这话可折煞奴婢了,您丁大人有事差个人过来吩咐一声就是,奴婢岂有不听命的道理」孙和简直可谓剖肝沥胆,义薄云天,瞧那样子恨不得将心掏出来送给丁寿。 「孙公公执掌兵仗局,责任深重,丁寿岂敢那等轻慢处之」「什么深重不深重的,不过是万岁爷和刘公公他老人家恩典,赏奴婢的一口饭吃,这点体面可不够在丁大人您面 前抖威风的!」孙和呵呵笑道:「来来来,咱们进去说」说着话孙和便亲热地要挽丁寿手腕,旁边戴若水抢先一步将那只手抓在了手里,随即敛衽一礼,莞尔道:「小女子见过公公」「这位姑娘是……」孙和一把抓了个空,好像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活人。 「山西副总兵戴将军的女公子」丁寿笑着为二人引见。 「果然是将门虎女,名不虚传,呵呵……」孙和盯着二人好似连在一起的手掌,尴尬地搓了搓自己那同样涂了厚粉的白腻双手,干笑几声,延臂道:「里边请」借着孙和前面引路的空当,戴若水传音道:「小淫贼,你和这个不阴不阳的太监很熟络么?」丁寿同样传音入密回道:「我是和他不熟,但他似乎特别喜欢与我亲近」「他身上的脂粉味教人浑身不适,今后不许你和他走得太近」戴若水悄悄警告。 丁寿一声苦笑,这丫头怎生还和太监吃起味儿了。 进了厅堂,分宾主落座,丁寿略过寒暄,直言道:「孙公公当听说,锦衣卫又要增补五千军士,这衣甲军器少不得还要劳烦公公,这里先行谢过」工部虞衡清吏司掌管的军器局负责为京营将士制造提供军器军装,恩给巡捕营的衣甲自由他们来管,不过锦衣卫名属侍卫上直军,其所用的军器仪仗等则要由内府监局统领的兵仗局负责。 「奴婢还当什么事呢,兵仗局不就干着这个差事么,何用您丁大人特地来寻咱家说一声,呵呵……」孙和掩唇娇笑,丁寿顿感一阵恶寒。 丁寿瞥了眼蛾眉紧蹙的戴若水,故意叹了口气,「没法子啊,陛下垂爱委以重任,朝堂上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丁某怎敢稍懈……」孙和彷佛感同身受,跟着唏嘘道:「丁大人为国操劳,着实辛苦!」「所以,」话锋一转,丁寿又道:「若是孙公公不嫌见累,可否允丁某亲自去武库拣选一番,若是陛下垂问之时,敝人也好心中有数」孙和笑道:「丁大人这等身份尚且亲力亲为,奴婢怎敢谢拒,丁大人,请……」别看孙和举止打扮女里女气,做事还真有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的爷们气概,当即便引着丁寿去兵仗局武库。 「兵仗局承造军器共有盔二十三种,甲二十一种,弓、箭各六种,刀十九种,枪二种,仪仗兵器九种……」「丁大人请看,每副铁甲领叶三十片,身叶三百零九片,分心叶十七片,肢窠叶二十片,均用石灰淹里软皮穿甲;青布铁甲,每一副用铁四十斤八两,选用厚密青白棉布,火漆小钉钉甲……」「表里异色鸳鸯战袄,长四尺六寸,装棉花绒二斤,裤装用细密阔白棉布,实以真正棉花绒半斤,染青红绿三色,俱是身宽袖长,(革翁)鞋长为九寸五分至一尺或一尺二分,密衲坚完……」武库之中孙和如数家珍,丁寿却左右顾盼,心不在焉。 不知何时,孙和已停了介绍,含笑道:「丁大人,对这些衣甲军器可还满意?」「啊?满意,十分满意!」丁寿随手拾起一把倭腰刀,手按刀柄,「呛啷」一声,出鞘半尺,只见刀光如水,锋寒逼人,确是杀人利器,并非倭国朝贡贸易进献而来的文玩样子货。 收刀入鞘,丁寿环顾四周堆积如山的军械器具,狐疑道:「听闻兵仗局还承造火车、火伞、各式将军炮、神铳等火器,怎地末曾见着?」孙和端详二人,嘴角露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丁大人此来非只为锦衣卫新军衣甲吧?」丁寿干笑几声,「孙公公也晓得丁某如今在神机营里兼差,对火器自然也多些兴趣」「一应神机火器干系重大,若是泄露出去奴婢的罪过不小,自不会同寻常军器堆放一处,大人要观,奴婢不敢不允,只是旁人……要暂且回避」孙和扫了一眼戴若水,其意自明。 戴若水才要说话,丁寿已然道:「若水,你在外边等我」「丁大人,这边请」孙和延臂一礼,当前带路。 「小淫贼,离着他远些」戴若水厌弃地盯着孙和背影,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放心」二爷便是卖身,也得挑个好买主啊,丁寿暗道。 火器仓库深藏地下,外间守备森严,内中阴凉干燥,孙和一边在前引路,一边道:「丁大人来得巧,朝廷火器通常集中在三、九两月承造,刚刚有一批完工的送来」「为何独选中在这两月?」丁寿背负双手跟在后边,倒不是为了崖岸自高的摆谱充样,实是担心被孙太监给趁机牵了手去。 「只因这两个月天气温暖适宜,利于铜水凝结,」孙和行至一间石室外,命守卫军卒打开石门,展臂笑道:「丁大人,您先请」丁寿也无暇客气,当先走了进去,只见室内空间甚广,整齐排放着斩马铳、手把铜铳、手把铁铳、碗口铳等各式火器,他拾起一把铜手铳,轻抚铳身, 发觉其上还刻有铭文。 「皇明所造火器每支都有其编记,除书制造某年某月某日外,以」天、奇、武、英、功、胜、神、电、威、烈「等字作首字,以为形制,后加数字为序,一眼便可知其产量」孙和解释道。 丁寿手中的铜铳是一杆火门枪,火门之外有药池可开闭之火门盏,用来直接点燃引火药。 拿着比量了一番,丁寿道:「这东西可结实牢靠,不会炸伤了人吧?」大明火器爱炸膛的传闻他在后世可没少听过。 丁寿这话可是有些质疑孙和的业务能力,这太监也不恼,微笑道:「按大明例制,火器制成后,由科道言官每三月检视一次,从兵仗局任取一件样品和成品比较,再行试放,验放无误方能收贮,至于各地卫所征解入京的军器则由兵部和工部各派员在试验厅会同试验,合格的收存备用,不合格的下令重造,怎会有残次之物入库……」稍微顿了一顿,孙和面上笑意更盛,「况且而今刘公公又有严令,所造军器不堪者地方提调三司及军卫有司正官并管局官家产罚没入官,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丁寿对老太监严刑峻法习以为常,并不见怪,只是手中这个东西……「这式样打洪武年就开始有了吧,怎地也不更新研制些新花样出来?」即便后世不是军迷,可没吃肉也见过猪跑,丁寿还真看不上这些老掉牙的玩意,随手就丢在了一边。 孙和微微躬身,「怎能没有研制新品,兵仗局干的就是这个,不过兵事非同小可,欲善其事,先利其器,有新样火器研制出来,首先由军器局出样,再由兵部试验,果真便利可用者,便宜请朝廷拨银多造,至于似非所宜的,则谏言不应多制,可少出样品,送边镇验证其用」若非看中了兵仗局推陈出新这个职司,二爷何苦与你多磨牙,丁寿微微撇嘴,记挂着另一桩事,左右看看,「既有枪铳,怎不见有铅子儿火药?」「火药?」孙和一怔,随即轻笑道:「丁大人说笑,兵仗局毗邻皇城,将火药存在此处,万一有何意外,我这小衙门毁了不打紧,可要是惊了圣驾,如何担当得起啊!」没存在这儿,那皇城里的火药局就更别指望了,丁寿心中失望,不免挂在了脸上。 孙和歪歪头,看着丁寿笑道:「丁大人此来,到底因为何事,如今此间并无他人,可坦言相告了」娘的,这些宫里混的,也没哪个傻子,还是直来直去的好,丁寿索性挑明,「丁某此番全为了神机营操演所需的枪药铅子」「教场所用的军器和火药不都堆积在东条儿胡同的枪局里么,神机营差人去取便是」跟二爷装煳涂?丁寿皮笑肉不笑道:「若是领出来的还够用,丁某又何必劳烦公公,神机营操练得勤,那点儿枪药不够塞牙缝的」「那便让兵部照会工部,命盔甲、王恭二厂再拨即是,想刘、李两位堂官没哪个敢驳了丁大人的面子」「丁某自信会有这面子,只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前番因着地方军器缴纳之事,处置了戊字库侯宽等上下一批人,加上锦衣卫刚抄没了姜荣,谁知道工部中有谁会不会心存芥蒂生出事端……」「再则为了给陛下早些训出一支强军,神机营加操可不会少了,外朝那些眼皮子浅的言官若只盯着枪药铅子那些小账聒噪,丁某可没那些闲工夫与他们天天磨牙打嘴仗,是以……」丁寿满面笑容看向孙和,「还是一劳永逸的好」还有一点丁寿没提,兵仗局掌有研发之责,神机营火器乃是必需之物,如今又要筹建车营,那些新鲜物件他要抢先一步配备在自己手里。 孙和听了丁寿的话脸上笑开了花,「丁大人是明白人啊,咱们自家人,奴婢这儿可不就是比工部管的军器局更贴心嘛!」说话就说话,你上什么手啊,有求于人的丁寿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只手被孙和握起,孙太监的那双手冰冷滑腻,感觉就像两条鲶鱼盘在自己手上,引得他汗毛倒竖,强忍着才没把手抽出来。 孙和轻拍着丁寿手背,自顾道:「丁大人可是给咱家出了个难题,给您交个实底儿,京营一年操演要打掉铅子儿二百多万个,莫道咱家下辖的火药局,就是算上军器局的两个厂,那些东西也是僧多粥少,入不敷出」「孙公公的意思是事情办不了?」丁寿语声转冷,孙太监只要敢点头,他抽手就赏他一大嘴巴,当二爷便宜好占嘛!「难办归难办,可丁大人的事儿再难奴婢也得办啊,」孙和没有把丁寿手放下的意思,兀自不休道:「丁大人来找奴婢是赏我这个脸,否则直接去寻万岁爷和刘公公,结果不都是一样……」算你小子明白,丁寿这几天请讨太多,有些抹不开面子对小皇帝张口,何况神机营那里还有与刘瑾赌气别苗头的心思在,非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去求刘瑾。 「不过枪药这些东西非同小可,朝廷三令五申密切关防,漏泄火器者治以重罪,非是咱家信不过大人您,那神机营人多手杂的,万一有个疏漏……」丁寿把手从孙和那双鲶鱼似的两掌间抽出,冷冷道:「孙公公也不妨有话直 说,想要多少?」「丁大人误会奴婢啦,咱都是为万岁爷当差,能干那昧良心的事儿嘛!」孙和一脸委屈幽怨,「奴婢只想着有甚由头,可以光明正大地照看着那些玩意儿,便是有人追查起账目来,也多个人证说头不是?」丁寿吸了口气,「神机营右掖尚差个管营内官,孙公公可愿屈就?」孙和躬身便是郑重一礼,「奴婢谢丁大人赏」「如今孙公公的账目可说得清了?」孙和讶然道:「有甚可说的,兵仗局借神机营教场试验枪炮,费些枪药铅子再正常不过……」「铅子儿不是入不敷出么?」「每年花许多银子养那些匠夫图个什么,日夜赶工就是了,再不然便多招纳些人来,」孙和一拍胸脯,「丁大人放心,一切尽包在奴婢身上」「那枪药呢?硫黄、硝石可都贮在广积库,那儿和戊字库一般,可也是工部的人……」孙和奸笑一声;「丁大人您就宽心吧,咱大明几时缺过硝石啊,山陕、湖广、河南、四川尽多石硫磺,硝石等物皆是官卖,私自煎硝的都治以重罪,没有地方抚院兵道开具的商引,商贩无法完税贩运,只消奴婢这里出个条子,不管是山西产的盐硝,还是山东产的土硝,便是四川也会有人源源不断的把货送来,奴婢只担心神机营的军卒打不完呐……」丁寿这才算放了心,「四川远在西南,道阻且长,还有人受这个辛苦?」「那可不,一年几十万斤的产出,地方上吃不下嘛」「哦?巴蜀之地还真是物产丰隆,名不虚传」丁寿随口道。 孙和道:「自古硝出陇道,剑州江油便恰在阴平道上,硝石蕴藏,出产丰富,也不足为奇」阴平古道?江油?丁寿努力将这些地名与脑中的职方司地图对应,霍然一惊,「那江油可是接邻龙州?!」************丁府门前迎来送往的吊客不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宅门里什么贵人往生,只有丁府中人自己晓得,纯是自家老爷狗拿耗子主动揽上门的丧事。 「不是说陆郊在京中没什么亲友吗,怎地每天从早到晚丧客都没断过?」丁府门外,戴若水望着来来去去的吊客,甚是奇怪。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陆郊下狱的当口自没什么亲朋好友,可如今复了功名,那些同年故旧还不过来慰藉一番,岂不失了礼数!」丁寿一脸铁青瞅着往来人群,冷笑道:「何况陆门还出了个清门烈妇,不闹得人尽皆知,如何对得起一番苦心!」「颜氏就在后院住着,前边这样大张旗鼓地给她办丧事,她也不忌讳一二……」戴若水嘟着樱唇,搞不清这些人的古怪心思。 「心都死了,还忌讳这个!」丁寿一声嗤笑,「听闻自己一死还能给陆家与儿子挣得清誉声名,她唯有苦笑罢了……」「可怜人,荒唐事……」戴若水螓首轻摇,惋惜道:「她如今心丧若死,岂不成了徒具形骸的行尸走肉?」「也末必全就心死,听人说她夜半常到陆郊窗下徘徊,少有的几次对谈先生开口,也是问她儿子若伤心过度,可会留下隐忧之类……」丁寿无奈叹了口气。 「灵堂摆在这里,她自然就静不下心,小淫贼,这出闹剧还要到什么时候?」「三日停丧已过,朝廷追赠赐额也都下来了,明儿就让他滚蛋!」丁寿成天看着自家府里的灵棚也觉碍眼。 「唉!」戴若水触景伤情,少有的多愁善感,「女人守寡真是不易,小淫贼,你要引以为鉴,以后莫要干这混账事了」丁寿黑着脸道:「放心,我想出了个釜底抽薪的主意,今后再想煳涂也没机会了……」************刘瑾端坐榻上,目光从在座几位阁臣面上掠过,「今儿请几位大人来,是有一建白,烦请几位阁老票旨」李东阳等人面面相觑,往日一应章奏刘瑾均可任意批答,几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哪还有可辩驳余地,今日怎地这大太监突然转了性子,客套了起来。 焦芳率先道:「内相革除旧弊,刚正英明,所陈之事均是忧国恤民之见,我等自无不可」「焦阁老客气了……」刘瑾哈哈一笑,众人才要跟着附和几声,却见那刘瑾笑容忽地一敛,几人不禁心头一跳,不晓得又是何等严苛之法将要推行。 「诏令:民间寡妇尽嫁;家有亲停丧末葬者,尽焚之」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大明天下(505) 作者:hui3292023年1月1日字数:11063【第五百〇五章·万法更迭难如意·冤家何处不相逢】刘府花厅,张彩坐立不安,焦灼地在厅内来回踱步。 「小同乡,一大早急着寻咱家,可是有何要事?」刘瑾缓带轻袍,从后堂绕出。 「见过公公」张彩急揖了一礼,不待刘瑾坐定便忙道:「学生闻得一旨新诏,风传乃公公授意,未知真假,特来请公公明示」「你是说令民间寡妇嫁人及停丧不葬者尽焚的那个?」得到张彩确认,刘瑾点头,「确是出自咱家授意」「学生愚钝,公公以往变革之法皆是为除旧弊、宽解民力的国之大计,不知何以忽生此念?」张彩攒眉不解。 「妇人孀居不易,太祖高皇帝也屡有法令鼓励丧夫军妇嫁人,惜哉时至今日,仍有道学腐儒囿于门第礼法,强迫妇人守节,不近人情;至于民间停丧不葬,陋习深远,不独人情,更逆天理,似此等弊俗陋习,咱家早有矫枉之意,恰巧有人建言,咱家自然欣然采纳,怎么,你莫非觉得此令有何不妥?」刘瑾和盘托出,并无隐瞒。 张彩略一犹豫,还是直言道:「学生以为确有不当之处」「哦?你倒说说看」刘瑾并未动怒,而是说笑道:「若是那些礼义廉耻的老生常谈则大可不必,咱家听得厌了」「公公非常之人,学生也不敢以寻常之理度之,」张彩深吸口气,正色道:「公公可知此令一出都门,便京师哄然?」「那又如何?咱家推行之令,几时不是天下震动骚然,看不顺眼的人多了,咱家何惧之有!」刘瑾冷笑,不以为然。 「公公力排众议,推行新政,所思所为只为大明江山社稷,学生钦佩之至,然而公公昔日之令,攸关者多是官绅权豪,而此令一行,缙绅黎庶莫不切身,不可不慎之又慎」张彩顿了一顿,见刘瑾一派置若罔闻的神情,又道:「且法令之行,也未必能如公公本意」「哦?」张彩后半句果真引起刘瑾关注,庞眉微扬,「说说看」张彩躬身抱拳,侃侃道:「民间迫孀妇守节者甚多不假,此皆朱子理学根深蒂固,流传甚广之故,非法令所能强行矫正,便是高皇帝昔年诏令,也仅听其亲者之愿,非为强制」刘瑾一声嗤笑,嘴角带着些许嘲弄,「升斗小民也就罢了,那些所谓耕读诗礼之家,恨不得家中所有女人都建起一座贞节牌坊,以来光耀门楣,家风传世,岂会真个顾及女子感受,任她们择夫改嫁!」「公公所言极是,既然那些世家大族如此看重妇人名节,岂会容许新法坏其门风家规,学生斗胆妄揣,此令大行天下之时,地方请奏贞烈的陈表题本便将如潮涌至……」刘瑾悚然动容,「你是说……他们会强令家中孀妇殉节?!」「节妇既不可守,为保家风清誉不堕,又何妨更进一步!」张彩理所当然道。 刘瑾嘿然,他晓得张彩所言不假,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种子们当真会做得出来,在那些人眼中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为了丁点儿虚名,女人性命又值得什么。 「况且除却遭迫守节妇人,亦有众多女子是发自本心,感怀夫妻情深而自愿守节,此令又教她们情何以堪!」张彩喟然长叹。 「继续」刘瑾淡淡道。 见刘瑾并未动怒,张彩稍稍安心,又道:「至于停丧不葬,非只国朝,历朝历代屡见不鲜,朝廷也早有禁令,依照大明律法,有丧之家,若惑于风水,及托故停柩在家,经年暴露不葬者,杖八十,比之前代犹有过之……」「民不遵官不究,一纸空文,徒具摆设而已」刘瑾对此嗤之以鼻。 「公公明鉴,然民为何不畏法令?官又为何不依律严究?无非法不责众,天下不葬者多矣,官府势不能一一追究治罪,使得律例几同虚文」「小同乡若是担忧咱家之法有人会虚以应对,可谓多此一举」刘瑾唇角带笑,神情阴冷。 「学生晓得公公手腕,不敢作此杞人之忧,只是有些贫寒之家,非是惑于风水,而是拘于财力,才暂不使骨肉至亲妥善安葬,倘官府迫之甚紧,或许会使得此等人家将亲人草草举葬,掩诸沟壑……」张彩为了增添说服,还援引一例,「蒙元之时福建福宁州严停丧不葬之禁,贫寒者畏令,将棺柩悉数焚之,弃置荒野,蒙元殷鉴不远,公公不可不察……」刘瑾低头踱步,沉思不语,张彩紧随其后,继续进言,「民间常谓入土为安,更有人认为与其火葬,毋宁停柩暴露,骨暴犹得全其躯,而火焚只存躯一掬,公公如力行此策,学生忧心,此举非但有伤孝子之心,恐还会引得民怨沸腾,不利公公新政推行……」这一句话确是切中要害,刘瑾霍然抬头,沉声道:「那依你之见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强以法令推行恐会惊扰百姓,适得其反,学生以为移风易俗,宜缓不宜急,与其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不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怎么个润法?」刘瑾扬眉问道。 「学生还有一例援引,江西人俗好阴阳家言,甚有数十年不葬者,邵国宝弘治中提学江西,令士子不葬亲者不得与试,于是民间相率举葬者数以千计……」张彩久官吏部,对两朝官员履历如数家珍。 听张彩所举邵宝事例,刘瑾闻弦歌而知雅意,「你是说停丧不葬者不得仕进?」张恕颔首道:「如公公所言,停丧不葬,不合礼法,且大伤天和,周公所以成周家忠厚之俗,亦惟丧祭之重而已,丧祭之事关乎天下治乱,一意孤行者非但罔顾孝子之痛,更为名教罪人,所谓愚民可恕,士林可羞,此等悖礼坏名之人如何能在朝为官!」「那庶民百姓呢,便听之任之?」「士为四民之首,一方之望,巨室倡其端,学子明其理,只要他们以身作则,自能引导百姓厚人伦、美风俗,潜移默化,停葬之风庶几可惩!」刘瑾微微点头,「言之有理」得了刘瑾认可,张彩心头忧虑暂消,自矜道:「至于变改民间守节之风,学生以为更是操切不得,其实公公往日将有司举奏贞妇的请讨一概封驳,便可谓立意深远,苦守数十年却得不到朝廷嘉勉,反要白养那妇人终身,一些人家自会盘算其中利弊得失,十数年下来,那强迫孀妇守节之风自可逐渐消退,可收」 润物无声「之效」「十数年啊,咱家能等到那一天么……」刘瑾一声轻叹,苦笑自语。 「公公?」张彩莫名其妙,朝中谁看不出以当今皇帝对刘瑾之宠信,只要正德当朝一日,刘瑾便威权不倒,如今小皇帝春秋鼎盛,刘太监身体硬朗,怎会生出此等迟暮之叹。 「无妨,你继续说」转瞬间刘瑾已恢复往日从容,张彩几乎以为方才只是一时错觉。 「公公如今之计,便是即刻废除此令,并治倡言者别有用心之罪,堵天下悠悠之口」「嗯?」刘瑾眉峰一扬,两道厉芒如电射出。 刘瑾权倾天下,目光如炬,张彩立时心头一跳,不敢直视,垂首道:「学生受公公知遇之恩,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朝令夕改乃当国者大忌,但兹事体大,又不可不行,不如罪其一人,对外只称公公受妖言蛊惑,闻过则改,向天下展示公公本意只是为国为民一腔赤诚公心……」「若咱家这次的本意是出于私心呢?」刘瑾突然不阴不阳地接了一句。 「啊?」张彩瞠目结舌,竟无言以对,「罢了,小同乡且请回,你的话咱家再斟酌一二」刘瑾轻轻挥手。 「学生告退」该说的话都已说尽,至于采纳与否也非是张彩能掌控,行了一礼便即退下,出厅时与白少川擦身而过。 「公公,顺德府有急报传来」白少川双手奉上一纸信笺。 刘瑾拆开一看,勃然变色,重重一拍榻上矮几,「该死!!」************霸州,文安县。 听闻朝廷专门派了人来为颜氏旌表节行,前几日还一直岑寂的陆宅立时热闹起来,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亲眷纷纷上门吊唁,连多年不曾出过宅门的几个族中长老都被人搀了出来。 「丁老爷朝廷重臣,国之干城,大驾贲临,草民等行动怠慢,迎接来迟,万望丁老爷宽恩恕罪,不念草野之人礼节荒疏之过」陆家族长年过古稀,风吹都能倒地的身子骨,颤颤巍巍领着族中几个长辈管事跪了一地。 「长者请起,本官此来是奉圣命,为陆门颜氏颁赐朝廷旌表,尔等无须多礼」甭管心中多不待见,丁寿还是作出一副与人为善的亲和笑脸。 「皇爷爷天恩浩荡!!」也不知那衰朽的胸腔里如何能发出恁大叫喊,惊得丁寿一哆嗦,只见老族长老泪纵横,悲戚道:「只可惜老朽那命苦的侄媳妇,十里八乡远近亲友,谁不晓得她贤惠节行,怎想她这一去京城便不回返,客死异乡,陆家门里从此少一贤妇,可怜可怜啊!」一众老朽族人皆是唏嘘不已,提及颜氏便交口称赞她往日好处,好似前几日将人拒之门外,冷嘲热讽的另有他人一般。 丁寿在旁冷眼旁观,他早从颜氏那里听过这群人的行径,如今竟还做这场苦情戏给自己看,当二爷是棒槌不成!既然给脸不愿接着,那就跪在地上继续演吧!「进士公,里面叙谈」丁寿对跟着一起抹眼泪的陆郊道了一声,便径直向宅院里间行去,将一众干嚎的老家伙们丢下不管。 「丁老爷……」陆家族长等人眼巴巴瞅着丁寿头也不回地走了没影儿,众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人家方才让自己起来时没跟着应声谢礼,如今人已走了,自己若是站起来,万一那位年轻贵人回来怪罪,陆家上下吃罪不起,可若就这么跪着,自身这把老骨头怕是也撑不住啊!「几位大老爷,您看……」 老族长满眼乞求期盼地望向同行而来的知州、知县等一干人,指望他们能解了眼前困境。 「大人,这几位也都是县中乡绅耆老,若是跪出什么闪失,对百姓也不好交待,您看……」丁寿来头太大,文安县令也不敢轻言,只是将问题抛出,由上官拿主意。 霸州知州郭坤看着一众人等可怜兮兮的神情,默忖片刻,便道:「大金吾远道而来,末及洗尘,你等速去安排准备,不可怠慢」「老朽等明白,谢大人」千恩万谢,陆家这几位老爷子互相搀扶着起身,忙着去准备接风宴席。 待闲人退避,郭坤示意文安知县上前,低语道:「朝中言说这位大金吾喜怒无常,行事惯常出人意料,你我需要小心应对」「下官明白」文安县令连连点头。 ************丁寿直走到陆家内堂,才大马金刀往椅上一坐,向身旁座位延臂一指,「进士公,请坐」尾随进了厅堂的陆郊欠身一礼,「学生不敢」「进士公在自个儿家里还这般客套,岂不显得咱喧宾夺主了?」丁寿笑笑,歪头示意,「且坐下,丁某还有事相商」陆郊这才告罪一声,挨着椅子坐下,静候丁寿下文。 「令堂棺柩送达,待殡期过后,便要入土安葬,进士公按制需在家守丧,待除服之后方能入朝为官,这段时日可要耐得住清闲寂寞哦……」陆郊连忙起身,郑重道:「大人放心,学生定当依礼守制,断不会有悖礼逾矩之行」「且坐,且坐,」丁寿安抚招呼陆郊再度坐下,微笑道:「丁某不过是提醒一声,并非信不过进士公,待守制期满,吏部选官授职,进士公有何难处,尽可来说与丁某听,该帮衬的,丁某自不会推脱」丁寿究竟有多大本事,陆郊算是亲身领教过,闻言立即喜出望外,起身行了一个大礼,激动道:「大金吾厚爱垂怜,学生感激不尽」「大人稍待」陆郊突然扔下一句话奔入后堂,丁寿奇怪这小子抽了什么疯做出这等失礼举动,不多时陆郊又风风火火转了回来。 陆郊将一方木匣推到丁寿近前,诚恳道:「京师之时多蒙大人仗义援手,学生无以回报,些许心意不成敬意,望求大人哂纳」低头看看匣中之物,杂七杂八东西倒是不少,上面是一沓银票,下面堆满了金银锞子及女人用的簪环首饰,丁寿嘴角轻撇,那银票数额大的不过三百两,小的几张仅有二十两,想来陆郊是把家中细软搜罗一空了。 见丁寿面露不屑,陆郊心中慌乱,急声道:「仓促间末得准备,缇帅放心,来日学生必有厚礼奉上」丁寿轻轻拍了拍木匣,「这些首饰怕是令堂遗物吧?」「这个……」陆郊只道丁寿嫌弃晦气,暗骂自己煳涂,窘迫不安道:「是学生思虑不周,改日……」「改日什么?难道还要把陆家祖产卖了给丁某送礼不成?」丁寿将木匣推了回去,颇有些语重心长道:「居丧赋闲,光景恐不容易,还是量入为出,莫花这冤枉钱了」「大金吾提携帮衬之恩,学生无以为报,如不聊表寸心,心实难安」陆郊诚恳言道。 最^.^新^.^地^.^址;YSFxS.oRg;「牧野若是放心不下,便将那黄白之物收起,这些首饰钗环本官权且留下,另外再向你讨些东西……」陆郊忙道:「大金吾但有所需,学生无不奉上」丁寿道:「请将令堂的随身衣物器皿,交付与我」「啊?!」陆郊挢舌不下,实弄不清这位锦衣帅说得是真是假。 好在丁寿没等陆郊再问,便自顾解释,「连同令堂的这些首饰,我一并带回京城,」丁寿叹了口气,「府中下人办事不周,末得为令堂从容装殓,身为朝廷嘉奖贞烈之妇,这身后岂可无冥福可享,故而本官欲在令堂归天之所再觅佳城,起一座衣冠冢,告慰令堂在天之灵……」陆郊感激涕零,撩袍下拜,「陆郊身为人子,尚不如缇帅思虑周全,大人隆恩高义,学生唯有蹈火赴汤,竭诚以报」「不必多礼」丁寿袍袖一拂,陆郊便觉身子被一股大力托起,他正自惊愕,便听丁寿悠悠言道:「进士公须晓得,今日你所得一切,皆是令堂以命相换,但请好自为之……」************文安县驿站。 「霸州地面上的官儿真没个眼色,送那仨瓜俩枣的见面礼竟也好意思酒敬个不停,要不是顾忌着陆郊,给他们留点体面,爷早掀桌子走人了!」丁寿倒在椅子上,没口抱怨不停。 一双纤纤玉手将浸透了热水的脸帕轻轻绞干,缓缓复在丁寿脸上,柔声道:「 东西都拿到了?」布帕上传来的丝丝热气,将面部毛孔舒张开来,丁寿不禁舒服地呻吟了一声,自夸道:「我大老远专程跑这一趟,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你对颜氏母子的事倒是上心得很……」戴若水搬了把杌子在丁寿身旁坐下,手托香腮,轻轻一叹。 尽管有几分醺意,丁寿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情绪不对,一把揭去面上脸帕,转过头来已是满面笑脸,「哪儿的话,我对若水的事儿更加关心」挺翘琼鼻微微一皱,戴若水扁嘴道:「休拿话儿来哄我,你将我独自一人撇在这驿站,自去与那些官儿们大吃大喝,可曾问过我一句吃了没有?」「你到现在还没用饭?」丁寿惊道,这晌午可都过了多时啦。 「吃啦!」见丁寿一脸古怪,戴若水恼道:「不是吃不吃饭的事,人家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吃得有甚意思嘛!」「哦」丁寿言简意赅,随口应了一声。 「什么叫」哦「!小淫贼,你究竟懂不懂人家心思?」戴若水真的觉得眼前男人这张脸很欠揍。 「懂」丁寿将脸帕顺手一丢,起身道:「走,咱们去看看文安地面上有什么好吃食……」嘟着樱唇,戴若水目光转向一边,「你不是吃过了嘛,不用勉强陪我」「和那些人吃饭有何滋味,不过是灌了一肚子酒水,如今里面空空如也,求若水勉为其难再陪丁大哥去外边用些便饭,不知可否赏我这点脸面?」丁寿拱手作揖,一脸哀求。 戴若水展颜轻笑,「看你这副可怜相,好!」************文安毕竟只是小县,繁华那堪与京师相比,最大的酒家不过两层上下,二三十间的房子,好在收拾得整洁清爽,丁寿选了个雅间,点了店内几个招牌菜式,至于戴若水,只要陪着的人对了,对菜色并不在意。 二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许久,外间又逐渐上客,丁寿正讲了个笑话,逗得戴若水前俯后仰,喜笑颜开,忽听得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在外边道:「各位叔伯大爷,小女子初到贵境,寻亲不到,盘缠用尽,斗胆借宝地献唱一曲,初学乍练,若是弹得不成调,还请诸位爷们多担待,倘听得还入耳,也求随手打赏几个,奴家这里感激不尽!」戴若水轻轻颦眉,「这女子话里 尽是江湖气,可不像是初操此业的」女子声音好生熟悉,丁寿眉头深锁,回忆不起是哪里曾经听过,恰此时丝弦声响,伴着一阵悠扬歌声飘荡店内。 「天上的星星多……月儿不多,雪白的雄鸡呀当不得那鹅……」「煮粥那个还需呀自家的米呀,疼人还得是呀——亲老婆那个亲老婆,嘿呀嘿个呀……」声音娇媚异常,简直酥到人的骨头里去,听得店内客人如痴如醉,纷纷叫好。 「文辞浅白,俗不可耐」戴若水心头不屑,外间那些人真没见过世面,这等俚曲有甚可夸赞的,「小淫贼……诶,你干嘛去?」丁寿离了座位,掀起雅间布帘,只见外间大堂空处一个艳丽女子手捧琵琶,边弹边唱,一双水灵灵的凤眼顾盼之间,媚态横生,娇柔万状,店内一众食客被她勾得色授魂与,意乱情迷。 果然是她!店内卖唱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与丁寿有过一番纠葛的蓬莱客栈老板娘——万人迷崔盈袖。 一曲唱罢,崔盈袖在轰然叫好声中款款施了一礼,捧起一个乌漆托盘向各桌讨赏,店内人单让她用媚眼轻轻一扫,便情不自禁纷纷解囊,不多时托盘内便堆满了铜钱碎银。 崔盈袖正忙着向一桌客人道谢,忽听得托盘内啪嗒一声,手中托盘随之一沉,一个足有一两重的金锞子不偏不倚落在了托盘正中。 此等大手笔的打赏莫说文安小县,便是省城大邑也是罕见,崔盈袖凤目一扬,饱含春意的目光向金锞子来处投去,待看清倚门轻笑的男子相貌,满眼的柔情蜜意顿时消散无形,代之以惊惶错愕浮现娇容。 「小女子谢大爷赏」崔盈袖见机得快,转瞬便恢复镇静,彷佛没认出丁寿,如对常人般敛衽施了一礼。 「娘子不必客气,可否移芳驾雅间一叙?」丁寿拱手还礼,同样好似二者并不相识。 「小女子还要卖唱养家,恕不能从命」崔盈袖再施一礼,便欲转向别处,怎知眼前倏地一花,那张招牌笑脸已然挡在了身前。 「娘子如有过不去的难处,在下可以倾囊相助」当初错过了一场露水情缘,丁寿耿耿于怀,如今可不想再失之交臂。 「求人不如求己,妾身只是卖唱,并非乞讨,公子爷好意唯有心领」崔盈袖垂目低眉,教丁寿碰了个软钉子。 丁寿哈哈一笑,还不知收敛,继续道:「娘子误会了,既然娘子执意如此,那在下请芳驾移步点上几曲,不算强人所难吧?」崔盈袖眼波流转,红艳艳的樱唇边若有若无地现出几分嘲弄笑意,「公子爷有命,妾身自无不可,只是忧心公子爷的 同伴……似乎不悦见此」顺着崔盈袖目光,丁寿回头,只见戴若水气鼓鼓立在雅间门旁,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是不善。 「妾身蒲柳之姿,可无法与那花容月貌的青春年少相比,孰轻孰重,爷可思量好了?」崔盈袖星目流波,更添了几分妩媚风情。 将二爷的军?丁寿心中不屑,看谁先玩不起,回身高声招呼道:「若水快来,容我给你引荐引荐」崔盈袖花容失色,急忙道:「爷既不嫌弃,小女子这便听命去里间献唱」「请」丁寿展臂延请,暗自得意,崔盈袖的为人他实在太清楚了,这娘们可是黑吃黑的行家,便是真个银钱不凑手,也断不会沦落到街边卖唱的地步,既然肯舍得受这般委屈自己,所图定然非小,岂敢被人当众叫破行藏。 丁寿志得意满,却忘了顾及店内其他人的感受,难得遇见一个美貌风骚的小娘们出来卖唱,还没过足了眼瘾耳福就要被人挖走,这班人如何能干!「兀那小子,人家小娘子本无意随你过去,你却一再相逼,是何道理!」「一个外乡人,仗着有几个银钱,竟然在文安地面上蛮横,可是目中无人!」众人七嘴八舌,围着丁寿指摘个不停,丁寿此次出来本为与戴若水增益情感,并末带锦衣卫随从,旁人只道他是一个有俩糟钱儿的寻常过路客,并末放在眼里,口头上自也不会客气。 「外乡人怎地啦?难道出来卖艺讨赏,那银钱还分个三六九等不成!你们适才也都看着,他可有一句话是迫人就范的,莫非人多势众,就可以颠倒黑白,不讲道理?!」戴若水虽恼丁寿见色忘友,但见他遭人围困,心中忧急,快步上前解围。 戴若水不出来还好,这一帮衬丁寿说话,众人心头更是泛酸,你小子身边明明有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偏还要和爷们再来争这口野食,这是连口汤都不给人留啊!艳羡嫉妒忿恨,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更是群情激奋,不可遏止。 「哪里来的小娘皮,便是急着给你家男人纳小,也犯不着跑大街上来拉人啊!」「哪家的主事娘子会抛头露面的,八成是私奔野合,想着多找几个帮手拴住男人的裤腰带吧……」 众人哈哈大笑,嘴里更加不干不净,戴若水有的纵听不明白,大概也能猜出八九分意思,气得粉面煞白,当即便要发作。 丁寿暂且没有理会周遭人等,一群苍蝇嗡嗡乱叫,不耐烦时随手可以拍死,何必耗费心思,他更为关切的是崔盈袖的神情变化,众人包围阻拦去路,万人迷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更加惶急,不时向店外张望,好似是在等什么人。 「一群混账不好好吃饭,聚在一起胡乱聒噪个甚,他娘的想造反啊!!」一个破锣嗓子如炸雷般响起,震得众人一阵耳鸣。 好大的嗓门,丁寿同众人一般向店门前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领着四个军汉大踏步进了门。 酒店掌柜领着小二急忙凑上前去,陪着笑脸道:「千户大人驾到,不知有何吩咐?」「订上一桌上好酒席,大爷明儿个要宴客」军官挺着肚子,趾高气扬吩咐道。 「此等小事,千户大人着人吩咐一声就是,小人一定尽力办好」掌柜点头哈腰,恭顺回道。 「仔细了点,出了纰漏老子拆了你的破店」军官威胁了一声,又向聚在一起的人群轻蔑瞥了一眼,不屑道:「究竟怎生个状况?」「别提了,小人好心容一个外乡女子在店里卖唱,谁知遇见一个过路豪客……」店家三言两句将来龙去脉交待个清楚,虽不敢明言店内食客孰对孰错,但有意无意还是偏向自家熟客,最后苦着脸道:「千户大人您说,小人不是好心惹的一身麻烦嘛!」「外乡人?有钱?」这位千户大人登时来了兴趣,按着腰刀一步三晃地踱了过来,「谁是那个冤大头?」众人似乎对这个千户十分畏惧,人还末到身侧便纷纷闪躲,一个个垂目低眉不敢正眼相看,将丁寿突兀地显了出来。 「你就是那个用金子……」千户军官正摸着下巴憧憬如何痛宰一头肥羊,待看清丁寿样貌,险些咬掉了自家舌头,「丁……丁大人!!」丁寿微微侧首,「你识得我?」千户高大身形瞬间矮了足有一半,陪笑道:「今日接风宴上,小人有幸附尾敬了大人一杯酒……」「哦——」丁寿终于有了些印象,「你是本地的千户,姓朱是吧?」「大人好记性,正是小人」朱千户喜上眉梢,好似能被丁寿记起是自己莫大荣耀。 「适才那店家讲的千户大人可曾听得明白?」丁寿可没工夫与他絮叨,下巴一抬,指向面如土色的酒店掌柜。 「小人明白」朱千户点着头,脸色并不比店家好看几分。 「丁某久居京城,不识文安风俗,一时不察引了众怒,还请朱千户秉公而断以安众心,可莫要因丁某身份有所枉纵哦……」丁寿嘴角轻勾,说得轻描淡写,朱 千户却听得冷汗都流了下来。 「大人放心,小人理会」朱千户行了一礼,转过身来又是威风八面,指着店内众人喝道:「尔等聚众喧哗,无事生非,简直目无法纪,来啊,都与我拿下」店内这二十几号人一见朱千户向丁寿行礼,便暗道不好,晓得自己开罪了惹不起的大人物,若非有那四个军卒把守着店门,早便夺路逃了出去,此时一听欲加之罪,个个腿肚子打颤,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大人开恩,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之处求您老恕罪……」「小的猪油蒙了心,适才胡言乱语,大人别往心里去,这便自己掌嘴给您出气……」有人带头,其余人等纷纷效彷,店内霎时间响起一片噼噼啪啪的耳光声,非是众人胆小怕事,而是这朱千户在本地有名的吃人不吐骨头,若是落在他的手里,倾家荡产恐还是轻的,只求这位不知来历的年轻贵人高抬贵手,让自家逃过这一劫数。 戴若水见众人惨兮兮的可怜模样,顿又忘却了适才不快,悄悄拉扯丁寿衣袖,低声道:「小淫贼,这些人其实也没多大罪过,你就饶过他们吧……」丁寿本就没心思与这些人纠缠,乐得在小戴面前体现一番肚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朱千户会意,叱道:「丁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还不快滚!」「谢大人,谢千户大人」众人千恩万谢,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逃出店去,只有掌柜的惦记酒钱,又不敢这当口拦人索要,在边上心疼得直抽抽。 「好好的酒兴被打扰没了,我说娘子,咱们换个地方唱曲儿吧?」丁寿笑嘻嘻看向崔盈袖。 崔盈袖此时也没了方才张皇情态,媚眼斜睃,腻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老爷但又吩咐,妾身岂敢有不遵的……」「小淫贼,你还真要带她走啊!?」眼瞅丁寿有点假戏真做的意味,戴若水登时急了。 丁寿牵起一只玉手,轻抚笑道:「旅程无趣,有个人唱曲解闷也好不是?」戴若水感觉手心被捏了一下,虽不晓得丁寿深意,还是强忍着心头不快,不再多言。 丁寿两手一拍,又道:「行啦朱大人,今日便算烦劳你了,改日有暇丁某摆酒酬情」朱千户眯着眼睛在崔盈袖与戴若水身上来回偷觑个不停,心中不觉有些理解方才那帮人了,这小子左拥右抱,美人儿都教他一人占了,着实让人心中不平,他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听了丁寿招呼,急忙躬身一礼,「怎敢教大人您破费,该是小人作东才是」谁花钱倒是不重要,丁寿不过客气一句,压根儿就没想多做停留,随手一扬,「掌柜的,酒钱」店掌柜的兜着两手一接,定睛看竟是一块金子,立即心花怒放,心说这波儿可是有赚无赔,忙不迭跪下谢赏。 朱千户一直躬身送丁寿等人到了店外,丁寿再三让他留步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满面春风长揖拜别,待直起身来,面上笑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抬手招过两个手下,朱千户低声吩咐道:「跟上去」************三人离了酒店,开始还是丁寿二人在前,崔盈袖只是默默随在身后,待在街上穿行片刻,她不觉间便走到了丁寿二人前面,且愈行愈快,好似有将二人甩开之意。 戴若水如今也瞧出了些端倪,「小淫贼,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卖人肉包子的」丁寿嘻笑一声道。 戴若水自是不信,薄嗔道:「人家问话,你这人就不能正经些!」「千真万确」丁寿贴着她鬓间耳语了几句。 戴若水黛眉微蹙,将信将疑,回身向后瞥了一眼,迟疑道:「那妇人手段既如此毒辣,你可得小心了!」「放心,凭她十个万人迷,也不是丁某的对手」彼此打过交道,丁寿还是有些自信的。 戴若水白了他一眼,「我是说小心你的魂儿被她勾去了」丁寿一愣,随即一脸坏笑,「怎么,吃醋了?」戴若水粉面登时涨成一块红布,「胡说!你……你也配!」跺跺脚,头也不回地向后飞奔。 丁寿一声长笑,加快脚步,紧随崔盈袖追了下去。 街巷间拐了又拐,崔盈袖直到一个人烟僻静的小巷尽头处才缓缓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眉眼间浮现无限春意,「丁大人,您撇了那娇滴滴的小美人,单追着我这人老珠黄的妇人家不放,究竟安得什么心啊?」丁寿嘿嘿一笑,怎么看都是一脸的淫荡轻浮,「当日蓬莱客栈一时煳涂,推却娘子一番盛情,思来常常夜不能寐,今日既然文安再遇,不知可否有暇再续前缘呢?」丁寿这话半真半假,他固然好奇崔盈袖现身文安的目的,但若是能有机会和这骚娘们滚回床单,那点子好奇心他也末见会多在乎了。 崔盈袖咯咯一阵娇笑,「原来大人还记挂那档子事呢,大人有兴,妾身自无不可,可惜……恐有旁人不会答应」「哦?不知何人会坏你我的好事,丁某来与他说道说道」丁寿负手轻笑 ,戴丫头已然被他支开了,就是幕天席地把你这娘们当场办了,老天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好」崔盈袖嫣然一笑,仰首高嚷道:「我说当家的,有人要来讨你老婆欠下的风流债,还不赶快出来瞧瞧!」丁寿目瞪口呆之中,巷子内一所民宅的角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个身姿挺拔的汉子,向丁寿两手抱拳,遥遥一礼,「敝人杨虎,不知浑家何处得罪足下,在下代为赔礼」「杨虎?」丁寿眸光一凝,「看来」河北三虎「果然在顺天府聚齐了……」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大明天下(506) 作者:hui3292023年2月2日字数:10,946字【第五百〇六章:甯侍御捕盗顺天响马贼流劫内丘】「下官甯杲,见过大金吾」民宅之中,一个青袍便服的中年人向丁寿整襟行礼。 「甯侍御不必客气」丁寿在座上还了半礼,若非验过彼此印信,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颧骨分明,冷眼粗眉,一道法令纹深深嵌入脸庞,天生一副恶相的人竟然就是奉刘瑾之命巡历真定、广平等府的监察御史,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侍御不在真定抚治,微服而至顺天府,所为何来?」非是二爷以貌取人,柳尚义这段时间可没少在他跟前念叨甯杲的小话,即便丁寿没有先入为主,可堂堂一个坐镇数府的捕盗御史,无端出现在这文安县的民宅之内,还是这副掩人耳目的打扮,不能不教丁寿多想,更别说他身边带的人底子本就不干净了。 丁寿将目光瞥向一旁伫立的杨虎,三十出头的年纪,白面微须,谁又能想到这位看起来斯文有礼的公门捕快竟是昔日横行河北的三虎之一。 察觉到丁寿目光,杨虎欠身施礼,「大人可是有事吩咐?」「啊?哦,没什么」丁寿搔搔鼻子,毕竟适才调戏人家老婆被当场抓了现行,饶是丁二脸皮厚,此时也觉一些尴尬。 「噗——」,崔盈袖见丁寿窘态不由掩唇轻笑,看丁寿瞧过来她也不避讳自家男人,柳眉斜挑,抛了一个媚眼过去,害得丁寿急忙心虚低头,又引得她一串娇笑。 「盈袖,休要对丁大人无礼」杨虎不忍见丁寿难堪,提醒妻子收敛一二。 「无礼?你可知当日在蓬莱客栈,他将我扒光了抛出房去,老娘那时有多狼狈!」崔盈袖嗔目反诘,旧事重提。 「咳咳咳……」丁寿好悬没将肺咳了出来,这娘们怕是个彪子吧,甚话都敢往外说,不怕她男人找二爷玩命么。 幸好杨虎表现得甚为冷静大度,甯杲也只是淡然一笑,似乎对崔盈袖做派习以为常,微笑道:「真定时便常听宗大言讲,昔日山东平倭,大金吾处变不惊,颇有大将之风,今日下官文安捕盗,少不得还要蒙缇帅指点教诲」甯杲毕竟两榜进士,出身世代簪缨之家,几句话非但讲明来意,还与丁寿攀上了交情,果然听对方提起马昊,丁寿神态中又多了几分谦和热络,「侍御客气,宗大兄褒赞丁某实不敢当,但不知此间是何路盗匪,竟让侍御如此大费周章,亲身前来?」甯杲与杨虎对视一眼,甯杲考量着道:「不敢欺瞒大金吾,河北有一巨盗,名唤张茂,平日窝赃聚匪,多行不法,下官辖内破获多股响马皆与其有所关联,下官多番察访,才侦知其巢穴便在文安,故有意擒贼擒王,除此盗魁」中间隔着河间、保定二府可都是柳尚义的辖境,您这越境捕盗,手伸得未免也太远了吧,丁寿再度扫了眼杨虎,彷佛漫不经心地问道:「但不知侍御何时进得顺天府境内?」甯杲思忖道:「约有七八天了吧,只是不知何故张茂那贼首一直未曾现身,似乎并不在贼巢中,故而只有在暗处观察,未敢贸然动手」这时间好巧啊,丁寿心中怀疑未免又加重了几分,「侍御深入险境,可曾多带些人手?」甯杲道:「贼人狡猾多疑,耳目众多,下官不敢打草惊蛇,故而只带了杨捕头伉俪等几名亲信,乔装改扮,打探贼情」「哦」丁寿点点头,又问:「那杨捕头这段时日可是都伴在侍御身旁?」「几乎寸步不离」甯杲微笑道:「不怕大人笑话,若非有杨捕头这般忠诚可靠之人守护,下官也不敢轻涉险境」丁寿犹不死心,「那打探消息,杨捕头便没有离开过侍御身边?」丁寿放着贼情不问,偏一味追询杨虎动向,几人都察觉出有些不对,甯杲与杨虎两人碍着丁寿身份还不敢多言,那万人迷可不管什么上下尊卑,柳眉竖起道:「姓丁的,你可是要寻我们当家的晦气?」我表现这么明显么?丁寿看看三人,只见个个都面露疑惑神情,只好苦笑一声,直接开门见山道:「请问杨捕头,与孙虎和邢老虎二人最近可曾谋面?」突然听人提起两位拜兄,杨虎也是一怔,随即摇头道:「属下自入公门,两位兄长便与我断了往来,已有数年未曾相见」崔盈袖一手掐着柳腰儿,凤目斜睃,阴阳怪气道:「莫不是那俩个家伙犯了什么大案,你们锦衣卫拿不到人交差,想来寻我当家的麻烦?」甯杲忙帮丁寿解释:「锦衣卫乃天子亲军,丁大人又是当朝重臣,怎会牵连无辜,杨娘子休要妄自揣度」侍御你这么说二爷都不好意思翻脸了,丁寿送甯杲一个白眼,干笑一声对横眉立目的崔盈袖道:「杨娘子一语中的,那二人确是犯了案子,东厂三位掌班死于非命,锦衣卫纵是不查,东厂丘督主那里也不会干休」三人齐齐色变,这可不是寻常人命官司,非同小可,甯杲急忙道:「杨捕头乃真定马推府荐举,自随在下官身侧起,向来尽忠职守,此番来顺天府办案,虽不敢说末曾离开过下官眼前一步,但独处时间断不够使其往返京师犯案,下官愿以头顶乌纱作保,伏乞缇帅明察」「大人……」见甯杲用官位前程为己担保,杨虎心中感动,躬身抱拳道:「属下确与此案毫无关系,丁大人若是不信,可将属下暂且收押,待来日案情大白再做处置」「不行!东厂那班番子报仇心切,若是落到他们手里,少不得要迁怒他人,岂会轻易放过你!」关系到自家男人安危,崔盈袖显然动了真火,玉手探向腰间柳叶镖,美目中杀气凛凛,想要栽赃老娘男人,且看你们这些当官的有没有那个命!「不得胡来」抬手按住妻子皓腕,杨虎正色道:「我等听候大人处断便是。 「几人都这般说了,丁寿无凭无据,总不好自己跳出来充恶人,干笑一声掩饰道:「本官不过就是随口一说,恐来日东厂盘问,先给杨捕头吹个风而已,几位不必多想」「谢大人体谅」杨虎施礼道谢。 「不过丁某还有一句良言相劝,杨捕头当初既然投身公门,足见自有是非之心,莫要再与过往的人和事纠缠不清,免得再入歧途,悔之晚矣」「属下自会警省,谢丁大人提点」杨虎再度躬身称谢。 崔盈袖却在一边扁扁嘴,神情很是不屑,「什么正道歧途的,说穿了两边干的还不都是杀人的买卖么,我却没看出有甚分别」甯杲眉头一蹙,「杨娘子此言大谬,那些贼盗皆是图财害命的奸恶凶徒,公门捕快所行乃是为民除害之举,岂可相提并论」「难道老娘几个抓贼杀人,你们便不给饷银赏金,全是白干的不成!」甯杲差点被崔盈袖一句话给噎死,一张黑脸都涨成了紫色。 实话就是这么让人难以反驳,丁寿无奈干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那个……崔……杨娘子,你又为何要到酒楼卖唱,总不会真个盘缠用尽吧?」这笑话并不好笑,崔盈袖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昨夜里张茂宅中突然大排筵席,想是正主归来了,这段时日打探来的消息,张茂那人无甚其余嗜好,只是平日爱听小曲弹唱,老娘为了引鱼上钩,没奈何只得拉下脸亲自下场,怎想到……「崔盈袖突然停口,乜着丁寿冷笑不语,丁寿领会,接道:「怎想被丁某中途撞坏?」 「晓得就好」崔盈袖凤目一翻,抱臂看天。 「确是丁某唐突,不过今日那正主也末曾到场,亡羊补牢,为时末晚吧?」要是知晓你还带着老公来,二爷才不会多那事呢,丁寿暗道。 「旁人我不晓得,那姓朱的千户昨晚就是张家的座上客,你当着他的面与老娘纠缠,还觉没有打草惊蛇么!」崔盈袖拧眉娇叱,大为嗔怪。 杨虎听得微微皱眉,「娘子留心言辞」甯杲叹了口气,「文安乃张茂巢穴所在,不知多少人与他明里暗里有所牵扯,下官等人微服查访,也是有鉴于此」杨虎忽然想起什么,急道:「那朱千户若果真是张茂同伙,可会暗中跟随,发现甯大人落脚之处?」 「不会」丁寿与崔盈袖难得异口同声。 崔盈袖道:「我出了店门便暗示马文衡与仲善良他们两个甩掉尾巴,算来也该回来了」丁寿含笑,一副运筹帷幄的神情道:「丁某虽不知杨娘子筹划,但料来沿街卖唱必有深意,自也不敢大意行事,已让同伴将尾随宵小……」话说半截,二人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几乎同时开口:「你几时安排的人?!「末等两人回答对方问题,只听外间「咚」、「咚」两声,好像两件重物落进了院子。 「有人进来!」杨虎神情一凛,抽刀在手,嘱咐妻子一句「保护大人!」当先跃了出去。 丁寿身形一晃,抢在杨虎身前到了院中,只见一个绿衣少女手持翠玉长笛正在院中左右张望,一见他露面,立即粲然一笑,如春风拂面,「小淫贼,你还真在这里呀……」「杨捕头!!」戴若水脚下躺着两个鼻青脸肿的汉子,一见杨虎也是如见救星,齐声惨呼。 *********「我们兄弟俩接了杨家嫂子示意,弄了些小手段,将那两个跟踪的军汉甩掉,本想着立即追上嫂子会合,怎料……」马文衡说话时牵动嘴角伤口,疼得直咧嘴。 仲善良畏怯地望了一眼坐在丁寿身边摆弄玉笛的戴若水,接口道:「怎料遇见了这位姑娘,非说我两个贼眉鼠眼,不怀好意,让我等立刻掉头,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最^^新^^地^^址;YSFxS.oRg「所以你们两个就将大人落脚的地方供了出来?」杨虎面寒似水,沉声喝问。 「杨大哥,非是我等无能,实在是这姑娘下手太 重,若再不亮出身份,我等怕是命都保不住了……」仲善良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一脸委屈。 「活该!谁教你们两个嘴里不干不净的……」戴若水俏鼻轻皱,粉面生霜,吓得仲、马二人登时向后缩了几步。 看二人战战兢兢的模样,杨虎暗暗摇头,鬼捕马文衡、两头蛇仲善良在六扇门中也算薄有威名,怎会被一个妙龄少女吓成这副德行。 杨虎自不晓得,戴若水师门的出神还虚指或许不及魔门搜魂指阴损,但其点穴截脉所施苦楚也非马文衡两人所能承受得起。 「他二人也是知晓若水只是急于寻找丁某下落,并无恶意后才吐露的实情,甯侍御与杨捕头也不必过于苛责了」丁寿笑道:「若水,还不快向两位公差赔礼……「「凭甚!」戴姑娘岂是轻易服软的性子,俏目一翻待要拒绝,转目间看丁寿正向她挤眉弄眼,嘴唇无声蠕动。 「当着众人千万给个面子……」接了丁寿传音哀求,又见他做出的一脸怪相,戴若水不禁低眉浅笑,俊眼流波,向仲、马二人遥遥拱手道:「小女子适才多有得罪,二位不要见怪」这礼赔得甚是敷衍,戴若水甚至连站都懒得站起,已是惊弓之鸟的仲善良二人却是连连作揖还礼,「都是我等不是,当不得姑娘一礼」「好啦,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还不快闪一边凉快去!」崔盈袖看不惯这二人点头哈腰的模样,厉声娇叱。 「杨娘子说的是,咱们还是商议如何擒拿张茂这贼子吧,也好教丁某将功折罪」丁寿温和笑道。 听丁寿三言两语讲述经过,戴若水不以为然道:「这有何难,既然知道那张茂身在家中,我去把人抓出来听你们处置便了」甯杲与杨虎相视苦笑,崔盈袖阴阳怪气道:「我说小姑娘,你当我们这些人都是傻子不成,那张茂宅院建得重楼复壁,深邃难测,真个冒冒失失冲了进去,怕是和大海捞针也差不了许多,能捉到人便有鬼了……」戴若水如何能受得了人讥讽,霍地起身道:「我却不信,若是我去了将人抓来你待如何?」「那姐姐我便向你磕头赔情」崔盈袖轻轻侧首,「若是你抓不到人呢?」戴若水娇喝道:「我与你磕头就是」「好,」崔盈袖举起雪白玉掌,「女子一言……」「驷马难追」戴若水当即便要与崔盈袖击掌为誓。 「若水莫要冲动」丁寿抬手按住白腻光滑的玉腕,他与崔盈袖打过交道,这娘们绝不是莽撞性格,这般许下盘口,当是有必胜把握,戴若水稍不留神可会中了算计。 「你担心她输啊?!」戴若水非但不领情,反狐疑丁寿居心。 「戴姑娘休要意气用事,据甯某探得消息,张茂那贼子极为谨慎,便是在自家中也从不在同一个房间留宿,纵是张家下人也不知其下落所在」甯杲这话是摆明了告诉戴若水,想拿个舌头逼问张茂所在的主意是痴心妄想。 戴若水一怔,拧眉怒叱崔盈袖:「你适才为何不说?」崔盈袖玉臂交叉抱在高耸的胸脯前,嘻笑道:「咦?你要自作聪明,急吼吼在情郎跟前立功卖弄,如何怨得老娘我!」「你胡说!谁……谁要卖弄?什么情……什么郎……」戴若水玉面涨红,语塞词穷,羞恼扑上:「我撕了你的嘴!」丁寿飞掠截在戴若水身前,「若水,切莫冲动!」「怎么,教训她你心疼啊?!你究竟是站她还是帮我?」戴若水此时确有几分气急败坏,蛮不讲理。 小姑奶奶,你可得识得好歹,大家如今在一条船上,动手是万不能的,动口十个你也末必是姓崔这娘们的对手,丁寿心中哀叹,苦口婆心劝道:「万事以大局为重,如今商讨缉贼,总不好自己人先起了内讧」「盈袖,你这般鼓动戴姑娘,届时赌斗输赢还是其次,万一打草惊蛇,教张茂逃了出去,岂不白费了连日心血」杨虎皱眉敦促妻子,「快向戴姑娘赔个不是」对自家男人的话崔盈袖不能置之不理,薄唇轻抿片刻,凤眸轻扬道:「唉,小姑娘,适才便算姐姐的不是,打赌的事莫要放在心上了」这般道歉比之戴若水方才还要应付,戴若水哪里肯依,丁寿却抢声答道:「无妨,贤伉俪无须介怀,若水也不是量小气狭之人,对吧?」「哼!」戴若水忿忿顿足,扭头不理。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把尴尬遮掩过去,「咱们还是议一议如何缉贼拿盗吧,侍御,丁某此番来霸州带了二十名锦衣校尉,不知可否略尽绵薄?」甯杲苦笑,「实不相瞒,缇帅,在与此相隔不远的五官淀内,便藏着下官带来的数十健卒,只是那张茂宅第结构复杂出乎意料,便是再添数十人,不悉其中内情,恐也会有让强人逃出生天之虞」最^^新^^地^^址;5t&#65302 ;t7t8t.℃〇M方才还说什么只带了几名亲信部属来顺天,合着邻境河间府水泡子里的那几十号人都他娘没算在内,老小子在和二爷斗心眼呢?丁寿心头不屑,故作为难道:「人少了顶不得用,若是行文兵部调遣军马,又恐动静太大走漏了消息,这却是左右为难了……」甯杲心有戚戚地点头喟叹,「非只担心消息泄露,观那张茂作为,行事多疑,天晓得有没有在宅中修了密道暗室,届时大军还末等合围,他便先逃了出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教你老小子适才不对二爷交底,褶子了吧,看甯杲愁眉苦脸,丁寿事不关己,还有几分报复的畅快,「事情着实难办,丁某也爱莫能助,不过此番偶遇侍御,也算一场缘法,如果侍御需要顺天府大军围剿,丁某才蒙圣恩提督了巡捕营,可以帮衬一二」看丁寿要甩手不管,崔盈袖心火顿时就按捺不住,「我说丁大人,我们大人好端端地一场设计被你给搅和了,你就这样拍拍屁股就走,怕是不合适吧?」丁寿轻拍脑门,懊悔道:「丁某险些疏忽了,杨娘子教训的是,众目睽睽之下我等三人一同离去,若是回驿馆时只剩下两人,怕是让有心人起疑,为求万全,只好请芳驾与我等同行了」「什么,你要我跟你走?」崔盈袖讶然瞠目。 「她来,我就走!」戴若水更是嚷了起来。 「大局为重,二位,大局为重啊!」丁寿两边解释。 「大金吾所虑也不无道理……」甯杲探询的目光看向杨虎,毕竟是人家老婆,他再觉得有理也不能慷他人之慨不是。 杨虎淡淡道:「做戏做全套,盈袖,你就勉为其难随丁大人走上一遭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媳妇抓不住流氓,杨捕头,你还真是个狠人呐!丁寿由衷佩服。 *********「卫帅,您老人家总算回来啦!」文安县驿馆外,一见丁寿,早等候在外的两个锦衣校尉立时迎了上来。 「干甚火急火燎地,可是陆家又出了什么变故?」丁寿只当陆郊又惹了什么麻烦,不以为意,只是向二女不停陪着笑脸。 戴若水一声娇哼,送了他一个白眼 ,自顾进了驿馆。 「戴家妹子等等我,姐姐可追不上你……」崔盈袖妖娆浪笑,袅娜身姿一步三扭,紧随其后。 「少叫得恁亲热,谁是你的妹妹!」戴若水头也不回,反加快了脚步。 「咱们不都是丁大人的内眷了嘛,自当姐妹相称,互敬互爱啊!」崔盈袖戏做得足,连那几个锦衣卫都当了真,目送着那撩人的狐媚背影,几个校尉转过头来都是一脸钦佩艳羡,「卫帅,您老人家真是风流情种、花中圣手,文安这偏僻小县半晌工夫就又收了一个美人儿!」你们眼睛都瞎了,没见到二爷被那两个娘们独撇下在这里喝西北风么,哪家的情种圣手能是这个待遇!丁寿心中窝火,没好气道:「有屁快放!究竟什么事?「自家老大看来气不顺,这几人也不敢再闲磨牙,老实回道:「禀卫帅,京师来人了!」*********一柄玉骨折扇持在肤白胜雪的手掌之中轻轻摇动,折扇主人剑眉星目,齿白唇红,见了来人启齿一笑,玉颊上梨涡浅现,更显风流俊俏。 「丁兄,几日不见,可还安好?」「白老三?京中有要紧事?」丁寿纳闷,他出来霸州可是得了老太监首肯,白少川一路追到此处,莫非有何大事需他即刻回去。 白少川先是轻轻摇头,随即又颔首道:「说来还真有一件,丁兄向刘公公进言移风易俗的两条法令已然废止了」丁寿向刘瑾进言的条目不多,有关民俗的更是只有寡妇改嫁及火葬两项,闻言不由叫道:「不是才刚颁行嘛,直隶地面上还有许多末接到信儿的呢,怎么说废就废了?」白少川轻轻拢起折扇,敲打着自己如玉般的莹白掌心道:「许是刘公公觉得丁兄思虑不周,或者张尚质所言更合心意吧……」听白少川说清原委,丁寿也哑口无言,自觉当日想得还是过于简单了些,不过法令废止是一回事,旁边这位一直抿唇微笑算是怎么档子事?「丁某怎么觉得白兄有些幸灾乐祸?」白少川微讶,「哦?何以见得?」丁寿恼道:「你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傻子才看不明白」白少川一声长笑,「刘公素赞丁兄睿智,自不会是傻子」「所以……你果真是在看我笑话咯?」丁寿悻悻道。 「此举非是君子所为,可是难得看到丁兄碰壁……白某真的忍不住啊!」白少川不再隐藏,语声中都溢着笑意。 「你……」丁寿咬咬牙,狠狠呼出一口浊气,「罢了,能教白兄你开怀一乐,丁某便是碰个头破血流,也算物有所值」 白少川敛起笑意,拱手道:「丁兄厚爱,白某受宠若惊」「你先待会儿再受惊,且说说究竟是为何事来的文安,总不会真个只为看丁某一场笑话吧?」「先说丁兄的笑话的确值得白某专程走这一趟,其次么……」白少川莞尔道:「白某确为公事而来」丁寿点点头,静待下文。 「康南海丁忧归乡,行至内丘被强人所劫」「人可平安?」丁寿拧眉问道,即便平日不愿与康海对面,可彼此毕竟也算是有点头之交,还是关切对方安危的。 「幸好贼人只是求财,康翰林及亡母旅榇都还安好」丁寿也算松了口气,笑道:「那便好,财去人安乐,就当破财消灾了」「哪有那么简单,康翰林遭劫的几千两盘缠俱是刘公公所赠,虽然顺德知府郭纴为免担责,急敛辖境州县民财如数照赔,但刘公公他老人家又岂会善罢甘休……「丁寿可以理解老太监的心情,兄长一家人才在昌平遇匪,这没隔多久同乡状元公又在顺德遭抢,还是在他严令督促各地捕盗之后,直隶眼皮子底下这群盗匪是真不给老太监留脸啊,可以想见刘瑾绝对是动了雷霆之怒。 白少川又道:「刘公公下令停了捕盗御史甯杲与顺德知府郭纴的俸禄,督责限期捕盗,郭纴倒还好说,甯杲却不在抚治,刘公公不放心此事,特命我做了一回兼差,把那些不开眼的贼骨头连根除了,以儆效尤」「哦?你到文安不是为了来寻甯杲的麻烦?」丁寿奇道,他原以为白少川此来是为了向甯杲兴问罪之师,可看样子白少川并不晓得甯杲在此地。 白少川剑眉轻蹙,「甯仲升在文安?顺天府并非他的辖境,他到这里作甚?「看白少川神情不似作伪,丁寿更是纳闷,「那你到文安究竟何故?」白少川也是无奈苦笑,「人海茫茫,盗匪无名,东厂里计全、石雄那几个擅长追踪的人手都在养伤,无奈只好从柳侍御那里借将,想借着杨校的一双神眼循着蛛丝马迹将那些强人一网成擒,这不一路追着就到了这儿……」最^^新^^地^^址;YSFxS.oRg「你是说贼人到了文安?」「该说贼人便在文安县内,只是县城中不比旷野郊外,往来人员混杂,杨校想要辨识清楚还需些时间,念及丁兄便在文安公干,特来问候一声」白少川薄唇微微扬起,「或者说为发一哂也无不可」丁寿嘿嘿一笑,「你这一哂算是来对了地方,丁某约莫知晓那伙贼子的去向。 「「哦?」白少川微愕,才要动问,又有守门校尉来报,杨校来了。 *********「你们要找的那伙人也进了张茂的宅子?」崔盈袖斜眼瞅着眼前的三个男人,目光最终停留在白少川身上。 「只是在张宅附近失了踪迹」杨校神情复杂,强调一句后便缄默不言,不知在思量什么。 「如果张茂果真干的是销赃藏贼的勾当,那些贼人十有八九便是投到了他的门下」白少川淡淡道。 「如今我等算是同仇敌忾,特来寻杨夫人商量个主意,毕竟贤伉俪盯那张茂有些时日了,比我等熟悉他的底细」丁寿如今有求于人,可算得低声下气。 「没办法,绞尽脑汁想出的一个主意还被某人给毁了,哪那么容易再想出个新法子……」崔盈袖似笑非笑,一双水汪汪的美目斜睨着丁寿。 「之前的确是丁某莽撞,待此事过后再另行赔罪,还请杨夫人不要意气行事,毕竟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们共同商量对策……」「三个臭皮匠还赛过诸葛亮呢,奴家瞅着您三位大人怎么也比那臭皮匠高明得多吧,何须小女子指手画脚呢」纤纤玉指缠绕着鬓间散发,崔盈袖懒洋洋说道。 「案子是在顺德府发的,莫以为甯杲便没责任?」白少川冷冷道:「真要发落下来,你们这些六扇门的人缉贼不力,也难逃究责!」 「哎呦,这位大人长得斯文俊俏,脾气却是不小,官家若是能将我夫妻二人开革出去,那可是求之不得,实话说当年要不是我们当家的执意吃这碗公家饭,你当奴家会在意这身官皮?」崔盈袖樱唇含笑,风情尽生。 「东厂三个掌班的人命帐还没清算,你以为可以一走了之?」白少川神情冰冷,含着凛凛杀气。 「唉,又来威胁这一套,你们当官的不腻味,奴家听得可都烦了……」玉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崔盈袖慵懒地伏卧床头,「妾身劳累了一天,身子困乏得很,如今可要歇息了,几位大人自便,或是……」崔盈袖娇娇柔柔地翻了个身,玉臂轻舒,将个婀娜曲线尽展在众人面前,俊目流眄,眉眼生春,咯咯笑道:「哪位有兴致,和奴家一起睡也无妨啊…… 」「呸,不要脸!」一声突然而起的娇叱,莫说杨校等人,便是崔盈袖也惊坐而起。 丁寿见怪不怪,侧身仰首道:「若水,下来吧!」翠袂飘扬,戴若水自房梁上轻盈落下,抱拳与白少川二人打了声招呼。 崔盈袖转瞬又是满脸妩媚,娇声笑道:「我说戴家妹子,驿馆里有空房大床的你不去住,好端端地藏身在这屋梁上,可是想帮着姐姐我拿耗子?」捉拿耗子的不是猫儿就是多管闲事的狗儿,戴若水心思灵巧,岂肯上当,黛眉轻敛,啐了一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派胡言」崔盈袖并没有反唇相讥,瞥了一眼旁边丁寿,「喔,我晓得了,妹子恐是担心有人今儿晚上摸错了房吧?」戴若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满脸羞红,显是被戳中了心思,丁寿心中苦笑,也得亏白老三来得巧,不然还真有可能被戴丫头捉奸在床!「小淫贼,不必求她,不就是抓那个叫张茂的么,我来!」戴若水挺直腰杆道。 丁寿摇摇头,「若水,你的好意心领了,不过今日你也听甯侍御他们说了,擅闯张宅并非上策」「谁要去闯他家啦,不是说那姓张的喜欢听小曲弹唱么,我的笛子你是知道的,从小师父就教我唱《诗经》、《楚辞》,我来装扮卖唱女,还怕不能引鱼上钩!」戴若水愈说愈觉兴奋,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呵呵……」崔盈袖靠在床上轻笑。 「你笑什么,莫非你觉得我比不上你?」戴若水忿忿不平。 「奴家可不敢跟姑娘比,奴家长这么大还不晓得那些经儿啊辞儿啊的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兴许那张茂与姑娘才是知音呢……」「你……」戴若水才要发作,被丁寿伸臂拦住。 丁寿劝道:「便是若水你会唱俚曲小调,也不适合,今日你也在那姓朱的千户前露了相,倘若他与张茂果真是一党,你再出面,岂不将我等盘算暴露无遗!「戴若水愤愤顿足,「那怎么办?!」「没办法,除非你们大变活人,弄出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出来勾引张茂入毂,否则啊就守在他宅子外边守株待兔,看他会不会自己走出来,先和诸位知会一声儿,老许守在那儿可有些日子了,那出来进去的可是连张茂半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崔盈袖说完这些话便柳腰款摆,起身打开房门,回身毫不客气地道:「天色也不早了,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几位是不是可以让奴家我就寝了?」逐客令都这般直白下了,丁寿也无他法可想,无奈道:「白兄也奔波一天,咱们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再做商量」白少川低眉沉思,杨校一言不发,二人鱼贯走了出去,待丁寿走过房门时,崔盈袖倚着门框,挑眉低笑道:「丁大人,晚上可有暇过来叙旧啊?」丁寿还末答话,戴若水已然抢声道:「这小淫贼虽说好色,可还没到那饥不择食的境地,你别痴心妄想啦!」话音末落,戴若水拽着丁寿便走,「我说若水,你慢些啊……」丁寿心中苦涩,真有心思偷野食,你也别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啊,这下戴丫头晚上睡觉恐怕都睁着一只眼睛,我哪有办法分身!崔盈袖低眉浅笑,看来今夜可以睡个踏实觉啦,她也是真觉困倦,关了房门又轻轻打个哈欠,解了衣服便上榻就寝。 一觉睡至半夜,忽听得门上轻轻几下剥啄之声,崔盈袖偏门出身,即便是身在官家驿馆也暗自警醒,蓦地翻身而起,玉手同时按住藏在枕下的柳叶飞镖。 「谁呀?」「是我,白少川」门外答道。 崔盈袖微微一怔,披衣重启房门,眼前之人白衣如雪,英挺秀逸,正是方才拂袖而去的白少川。 「哟,我说白公子,您这三更半夜去而复返,是落了东西在奴家房里?还是有些什么别的要紧事?」崔盈袖杏眼含春,啮唇轻语。 「晚间白某多有不敬,特来赔罪」白少川恭敬一礼。 「这么个俊相公,哪个女人会舍得怪罪……」崔盈袖美目闪动,「不过白公子夜半来访,该不会只是赔情吧?」「的确是还有事要请芳驾帮忙」白少川淡然一笑,如春风化雨,教人生不出拒绝之念。 「果然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枉生了个好皮囊!」崔盈袖心头不屑,倚在敞开的一扇房门上,延臂媚笑道:「那便里面请吧,先说好咯,奴家我的价钱可不便宜」白少川目不斜视,迈步而入,「只要芳驾玉成,尽管开价就是」「痛快!」崔盈袖掩上房门,回身走向床边,将披着的衣服随手一丢,露出里面的绯红亵衣与雪白光洁的藕臂香肩,半裸娇躯直接倒在床头,腻声唤道:「良宵苦短,咱们就别耽误工夫了……」「杨夫人这是何意?」白少川眉峰轻蹙,寸步末动。 「这时候叫人家杨夫人,不嫌煞风景么,你不凑前过来,教奴家如何帮你……「崔盈袖歪在床头,一只玉手缓缓向枕下探去。 白少川背转 过身,不去看床头那边的香艳美人,自顾道:「白某想请杨夫人帮忙的,不是床上的事」「哦?」玉手动作一缓,崔盈袖微微支起身子,轻笑道:「奴家却不知还能帮白公子什么忙?」*****「咚咚」,房门轻响。 「小淫贼,快去开门」卧在房梁上的戴若水连声催促。 丁寿揉揉朦胧睡眼,抬头望了望杏眼瞪得熘圆的戴若水,这丫头该不会真的一宿没睡吧?「看什么?没听见有人敲门?」一夜末合眼不等同没有起床气,戴若水打昨儿起就瞧二爷不顺眼了。 房门又响了几声,「来啦来啦,大清早的催什么催,急着抢孝帽子呐……」丁寿光脚踩着地便去开门,已经酝酿了一肚子火准备给来人骂个狗血淋头,怎知房门打开的瞬间,他整个人却呆住了。 门外立着一个雪肤花容的艳冶女子,见了丁寿敛衽轻施一礼,柔声道:「妾身见过丁大人」「喔哦,免礼免礼,不,那个……不敢,不敢当姑娘礼……」丁寿见这女子脸如堆花,体似琢玉,俏生生如晶屏伫立,真个千般妩媚,万种风情,让他不禁一阵心神恍惚,说的话颠三倒四。 「小淫贼,她又是谁?」戴若水飞掠到门前问道。 「对,敢问姑娘芳名?」女子玉面满是诧异:「大人不认得妾身了?」丁寿惭愧莫名,「确是看着姑娘面善,但着实想不起在何时见过,还请姑娘明灯指路」「女子」忽然朗声长笑,「既如此,白某便可放心了」「你是……白老三?!」这突然变回的男声再熟悉不过,丁寿顿时挢舌不下。 「白公子?!」戴若水也想不到一夜之间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蓦地化身成了一个绝色丽人,围着他周身上下好奇打量个不停。 白少川也暂不理会好奇宝宝般的戴若水,只是向丁寿笑道:「丁兄看白某这身装扮可乱真否?」丁寿一言不发,猛地转过身去,狠狠甩了甩脑袋,心中不停念叨着:「我不是基佬,二爷绝不搞基……」······注:强贼张茂于内丘县劫丁忧修撰康海财物,(康)海刘瑾乡人也,素与厚,贻书于(刘)瑾,嘱其捕贼。 (刘)瑾令所司停顺德知府郭纴及捕盗官俸,督责之。 又以(甯)杲勘报稽迟,遂降官。 (康)海言于(郭)纴曰:所失非吾财,皆(刘)瑾寄橐也。 (郭)纴乃敛诸州县民财至数千两偿海。 (《明武宗实录》)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大明天下(507) 作者:hui3292023年2月18日字数:10658【第五百〇七章·公子乔装入贼巢·盗魁贪色纳佳人】文安县最大那间酒楼的二楼雅间内,几个酒客正在开怀畅饮。 「来,六哥、七哥,兄弟我敬你们一杯」文安本地千户朱谅笑呵呵地举杯邀饮。 同桌的是两个神态粗豪的大汉,均是四十开外年纪,一个平头正脸,相貌端正,另一个年纪轻些的钢须阔口,满脸杀气,二人相貌虽大不相同,却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在河北响马中凶名赫赫,年长的名唤刘宠,家中行六,另一个名唤刘宸,排行第七,是以道上人常以刘六、刘七呼之,本名反而不显。 刘家兄弟二人陪着朱谅饮了一杯,空杯往桌上随手一掷,也不多话,俱都闷闷不乐。 「二位哥哥怎么了这是,听说这趟出去收获不小,小弟特地为二位摆酒庆贺,怎地又都一脸丧气,莫不是嫌弃小弟备的酒劣,不堪入口?」「哎,咱们是多年老交情了,朱老弟说这话便是见外了」刘六急忙摇头否认。 「那有甚烦心事,说与小弟听听,看看小弟能否为二位哥哥分忧解难」朱谅提壶斟酒。 刘六与兄弟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才道:「其实也没什么瞒兄弟你的,此次张大哥带了我们许多兄弟出去,言说京城内有一笔大买卖要做,河北道上有名有姓的同道差不多都闻风而动了……」朱谅点头接话道:「这我晓得,风闻二位哥哥带回来的箱箧行囊可是满满当当,想必这趟买卖油水不小吧?」看着朱谅一脸贪婪艳羡的模样,刘七冷笑一声,闷头干了一杯酒,刘六则苦笑道:「前夜里酒席上,你瞅张大哥那可是赚得盆满钵满的神情?」「这个……」朱谅挠挠头,尴尬笑道:「那夜酒宴情景属实有些古怪,看张兄面色不善,小弟也未敢动问,莫不是此行出了差错?」刘六又长叹了一口气,「开始还算顺遂,弟兄们都陆续进了京城,借着给顾北归那老儿贺寿的由头,住在了他府上,大家伙也按捺性子安分守己,只等着张大哥安排停当,亮出盘子好下手……」「到底是哪路的点子,张大哥摆下如许阵仗?」朱谅好奇问道。 「不知道」刘六把头一摇,看朱谅一脸困惑,继续道:「张大哥盘算京师里面大军云集,守备森严,贸然动手恐讨不得好,便领着我们兄弟围着京师左近干上几笔买卖,想着先把官军的目光吸引过去」朱谅点头称赞:「声东击西,妙啊,开饭前先打点野食垫垫肚子,趁机会捞上一票再说,看来二位兄长还是深得张大哥信重啊!」「想法是不错,谁承想……嘿嘿……」刘六冷笑了几声,不再言语。 刘七替兄长说道:「谁承想半路接到消息,京城里忽然出了变故,那些鹰爪孙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开始逐门逐户地盘查由帖,进京的弟兄们为了不沾染麻烦,纷纷出京避祸,结果半路中了官府的算计,折了个七七八八,他奶奶的,那些官府中人真他娘的黑心烂肺,缺德冒烟!!」刘七只顾骂得畅快,却忽略了身边这位的官身,刘六看朱谅一脸困窘,忙打圆场道:「老弟莫往心里去,咱们几个什么交情,骂你不等同打我们弟兄自己的脸嘛!」「六哥见外了不是,莫说知道七哥骂得不是我,便是真个指着鼻子骂上我几句,以咱们几个割头换命的情分,小弟还能说句旁的不成!」朱谅煞有介事道。 三人齐声大笑,朱谅笑了几声后,便犹豫道:「那按哥哥适才说的,咱们这次出去损兵折将,买卖是亏了?难怪张大哥没个笑脸,唉!」刘六拍着朱谅肩头笑道:「老弟不必忧心,京里的弟兄虽说栽了,张大哥和我们哥俩可结结实实宰了几头肥羊,少不了你那份的!」「哟,让哥哥见笑,小弟又贪财了不是……」朱谅闻言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起身提壶斟酒,为二人满上。 「既然这笔买卖有赚头,张大哥怎还闷闷不乐的?」朱谅实在想不明白,有银子进账不是该开心庆贺么,张茂怎地一脸死了爹的神情。 「张大哥这人你又不是不晓得,义薄云天啊,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气得一掌拍碎了一块石头,那眼珠子都快喷出火来了……」刘七撇着大嘴,煞有介事地比划着自己双眼。 「张兄对道上弟兄素来仗义,定是挂心那些失陷的弟兄安危才会如此,」刘六面色凝重,沉声道:「所以我们兄弟琢磨怎生想个法子让他开怀解闷才好……」「张大哥平日也没甚癖好,也就喜欢听个小曲什么的,还别说,昨儿个小弟还真撞上一个卖唱的小娘们……」「哦?」一听此言,刘家弟兄两个顿时来了兴致,「人在哪里?弹唱如何?」「就在这店里啊,唱得如何暂且不说,那小模样长得是真水灵,尤其那双眼睛,能勾人魂儿似的,别提多带劲啦!」朱谅吐沫横飞,笑容猥琐,那两个也被他感染,俱是一脸轻浮淫笑,「人呐?快领来与我们兄弟见见!」「没啦,小弟晚来一步,被人捷足先登抢走了」朱谅两手一摊,摇头惋惜。 方才说的热火朝天,结果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刘家哥俩自然不依,刘七脾气暴躁,率先喝道:「你小子成心拿我们哥俩戏耍不是,文安地界上还有谁能从你面前抢人?」「可那人偏就不是文安地面上的啊,京师里来的大人物,小弟我招惹不起」朱谅满脸委屈。 刘六性子持重,疑惑道:「究竟是什么人?」朱谅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道:「皇帝面前的红人,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锦衣卫?!」刘六刘七勃然变色。 「六哥七哥,这是怎么了?」二人突然变作那副吃人的神情,朱谅也唬了一跳。 「朱老弟你不晓得,这次弟兄们栽在京师,那牵头的便是锦衣卫的鹰犬,我们兄弟也是侥幸,才没被圈在里头……」刘六忽然倒抽一口凉气,惊道:「难不成那姓丁的是奔我们兄弟来的?」「这……二位哥哥多虑了吧,那姓丁的是代天子来给陆家过世的太安人封赠旌表的,带的人手也不多,可不像是有备而来」朱谅有句心里话还没说,就凭你们平日打家劫舍的几块料,也值当朝廷派个二品大员亲自来拿。 「陆家?可是城南那个陆秀才家?」刘七探询问道,他们几个都是本乡本土的,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从不在霸州本地犯案,但对当地缙绅富户还是了如指掌。 「可不就是他,如今人家已经是新科进士咯,知州知县的都得上赶着登门拜会,威风得很呐!」朱谅讥诮笑道:「只不过这场功名富贵,是搭上自个儿老娘的命才换来的……」听朱谅说清原委,刘六还是放心不下,「朝廷鹰犬诡计多端,不可不防,咱们别在外边多逗留,赶紧回去才是正理」「哟,二位哥哥尽可安心,小弟也不是白拿几位银子的,文安地面上有何风吹草动,都逃不掉兄弟眼线,姓丁的那群人今天一早就离开了县城,这时候怕是都过了会通河了,碍不着您二位的事」尽管朱谅极力安抚,刘家兄弟却早成了惊弓之鸟,别听他二人说得满不在乎,可深知但凡落在官府手里,凭兄弟俩积年案底,基本就没个活路了,为求万全,还是缩回张茂那所大宅才算稳妥。 朱谅再三挽留不住,只好送二人出了雅间,却见楼下酒店门前伙计正与一男一女二人纠缠争执。 那五十余岁的干瘦老者不停作揖苦苦哀求,另一个女子垂首躲在他身后,而那店小二举目望天,一副充耳不闻的神气模样,不时戟指呵斥几声,那老者唯唯诺诺点头,只是不肯离去。 「他奶奶的,你们这家破店整日里没个消停时候,是不是他娘不想开啦!」今日酒兴末尽,朱谅心里本就不痛快,见店门前又有人吵闹,更是无名火起,回手抄起一个酒盏冲着那几人就丢了过去。 那店小二干的就是耳听八方的营生,手疾眼快,匆忙向后一跳,让过了飞来酒盏,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酒盏撞在门廊柱上摔个粉碎,破碎瓷片四下横飞,其中一片不偏不倚从那瘦老头额头划过,那老者「哎呀」一声惨呼,手捂额头,鲜血不停从指缝间流出。 「爹,您无恙吧?!」那女子慌忙扶住老者,抬眸愤愤看向楼上那霸道行凶之人。 朱谅轻咦一声,自上俯视,只见那女子年约花信,一张鹅蛋脸儿生得又白又嫩,好像风都能刮破咯,再看那小巧鼻梁儿,樱桃小口,还有那双含悲带愤幽幽怨怨的水汪汪大眼睛……「千户大人对不住,扰了您老酒兴,小的这就打发这两个要饭的走人!」 小二连连打躬请罪,扰醒了发呆的三人。 「且等等,究竟怎么回事?」朱谅喝问道。 「这父女俩是外乡过路的,想着在店里卖唱讨几天营生,昨儿掌柜的发善心结果惹出了一堆麻烦,小的哪还敢再留人啊!」伙计诉苦道。 「是小老儿不是,给店家添麻烦了,我父女二人这便走」瘦老头捂着额头伤口,领着女儿便要离开。 「快走快走,别在这里碍眼啦,你个老悖晦,若是早听了我的,何至挨这一下子……」店伙计连推带搡地哄人。 「站住!」朱谅大声喝道。 「等等,回来回来」店小二又兜头将父女二人拦住。 「我说六哥、七哥,要不咱们再喝上几杯听个曲儿?」朱谅转头笑道。 刘六、刘七呵呵一笑,齐声乐道:「喝!!」************张茂宅第果然修得宽大崔巍,两扇乌漆大门,周围一圈高高粉墙,大门两侧的一对石狮子龇牙咧嘴,好像随时要择人而噬,令人望之却步。 许浦低眉顺眼,亦步亦趋跟在朱谅等人身后进了大门,偷眼观瞧 ,只见四面重檐复槛,除了沿途灯火,更多屋宇都隐藏在黑暗夜色之中,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潜在暗中窥伺。 心中忐忑,许浦放慢了脚步,贴近一身女装的白少川身侧,低声道:「白大人,张茂这宅邸好古怪,并非是对称的寻常宅院格局,要摸清怕是不易」白少川眼皮微抬,警觉地扫视四周,见并无异样才轻声道:「少说话,多用心」「我说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呐,快些跟上!」朱谅那破锣嗓子又叫了起来。 「小老儿腿脚不灵便,跟不上大爷脚步,让闺女搀扶着些,大老爷您恕罪啊!」许浦抬起头来,满脸朴实憨笑。 朱谅低声咒骂了一句,不得已放慢了脚步,许浦等人趁机用心记忆沿途路径。 穿庭过院,一路曲折,过了一个拐角,又进了一处大庭院,一座大厅堂在惨白月光下显出巨兽般的的朦胧轮廓,里面灯火较之别处明亮许多。 「该是到了」白少川暗道。 ************张茂眉峰紧锁,靠在一张宽大太师椅上,面上尽是挥之不去的愁云惨雾。 中途接到金莲使者传来噩耗,大行堂潜伏京中的教众遭了朝廷算计,数百弟子近乎被一网打尽,这一次非但教主谋划大计前功尽弃,更是让整个大行堂伤筋动骨,没个三五载恢复不了元气,还不知总坛那边有何责罚降下,张茂这几日真是食不甘味,寝不安眠。 「此次不独堂中弟子损失颇重,河北绿林各路朋友也被擒许多,除了随堂主在外的刘家兄弟众人外,也仅有邢老虎等寥寥数人全身而退」白莲教大行堂弟子「黑面猿」王本立在堂下据实回报。 「另外……」王本欲言又止。 「有什么照实说就是」张茂微微皱眉,有道是虱子多了不咬,他如今还怕听到坏消息么。 王本偷觑张茂脸色,吞吞吐吐道:「那些人留在霸州左近的亲朋故旧纷纷要向咱们讨个说法,言说……说平日里在道上做惯营生也末曾失过手,怎地一听堂主号令到了京城,还没出手就都栽了,怀疑……有人与官府勾结做局等等……」「哼!」张茂一声冷哼,掌心用力,「咔—」,坚实的花梨木扶手间现出一道裂纹,直通椅背。 「往日大秤分金之时也末见他们如此惦挂朋友,今时今日倒想起为人讨公道来了,真是义气深重啊!」张茂冷笑不已。 「那些人不过是听闻刘家兄弟在京师周边的买卖中发了笔横财,眼红罢了,堂主不必放在心上」王本劝道。 「告诉他们,我张某人不是吃独食的,该有的好处少不了他们,让他们管好自己的鸟嘴,若是谁走漏了风声,我点他的天灯!」张茂目光冷厉,王本躬身听命。 张茂仰头枕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本想着这一次破釜沉舟,无论成与不成,都能将河北绿林与圣教大业绑在一起,不想功亏一篑,还要继续和这些草莽中人周旋,唉!」王本拧眉思索道:「顾家以往做寿不乏绿林豪客往庆道贺,怎地偏偏这一次出了娄子,还闹出如许阵仗,莫不是……京里那边出了奸细?」张茂摆摆手,「金莲使者行事素来谨慎,若真是他那里出了问题,你我如何还能在此安坐,想是某个环节出了岔子,教伪明朝廷嗅出了味道,你不要胡乱猜测,坏了教中和气」王本颔首,「堂主教训的是」张茂深吸口气,沉吟道:「比起京里那面,本座更担心的是县里忽然出现的那拨锦衣卫……」「堂主的意思……丁寿那伪明鹰犬是冲咱们来的?」发^.^新^.^地^.^址5m6m7m8m…℃〇M张茂微微摇头,「据京里传来的消息,那姓丁的狗官此来单就是为了旌表陆家亡人,从他所带人手不多这点看,他也应该不知此处是咱们的地盘,只是为何走得如此匆忙,实在教人费解」「听驿站的人说头夜里京里来了几个人,第二天一早那些锦衣卫便急着收拾行装离去了,想来是伪明朝廷那边有事急传他回去……」王本轻蔑一笑,「那姓丁的执掌卫事何等显贵,却为了给个吊死的寡妇颁布旌表便贸然跑出了京,真是不知轻重!」「你别小看了他,邵堂主和方使者都是折在他手里,区区一二年间坏了圣教多少大事,连咱们这一次,都栽得莫名其妙!」张茂想起这次损兵折将,就心中发堵。 见上峰在那里咬牙切齿,王本不敢多言,老实垂首道:「是,弟子知错」「那姓丁的一行人到了什么地方了?」「据最新传过来的消息,那队锦衣卫已然过了苏家桥,奔涿州方向去了,」王本宽解道:「咱们的眼线一直在后面盯着,堂主尽可放心」「话虽如此,可本座就是莫名得心神不宁」张茂扶着微微胀痛的额头,一阵心烦意乱。 「堂主,既然那姓丁的此番出来带的人少,不若让属下召集 人手,在回京这段路上把他给做了,也好去您一块心病,替那些枉死在他手中的弟兄姐妹们报仇」王本手掌斜切,恶狠狠道。 「大行堂这次伤了太多精锐骨血,临时拼凑的人末必能吃得下他们,若再被他们循着线索追到咱们身上,可就成了打虎不着,反被虎伤咯」属下这个提议让张茂顿觉意动,但一番斟酌后,还是摇头拒绝。 「咱们可以放出风去,让那些三山五岳的人动手啊,锦衣卫这一次,可是将这些绿林豪杰们得罪得不轻……」王本阴笑道,河北响马打家劫舍,目无王法,在他眼中实在是最适合借来当杀人的那柄刀。 张茂「嗤」地一笑,「别瞧那些人平日里将」义气「二字喊得震天响,其实个个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让他们火中取栗,可没那么容易」「让刘家兄弟出面呢?」王本犹不死心,继续道:「堂主素来厚待那二人,对刘仲淮又有活命之恩,以他们在河北群豪中的威望,那些人总不会推搪拒绝吧?」「那两人倒是会给我这个面子,不过……」张茂摇头道:「如今还不是动用这个情分的时候」王本还要劝说,厅外另一名大行堂弟子「穿肠刀」张秀快步走进,「禀堂主,刘家兄弟及朱谅前来拜会」「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请他们进来」张茂又叮嘱二人道:「你们也警醒些,莫要叫错了口」王本与张秀躬身称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这些大行堂弟子在外人前与张茂俱是师徒相称,早已习以为常。 不多时,便听厅堂外响起朱谅破锣般的笑声,「张大哥,听闻您最近心情不好,我和六哥、七哥特寻了个小娘子为您唱戏解闷!」张茂起身笑着出迎:「几位兄弟有心啦,快快请进来……」************「睡魔缠缴得慌,别恨禁持得煞。 离魂随梦去,几时得好事奔人来……」白少川曲声娇啼婉转,身段袅娜风流,一颦一笑勾人魂魄,真个纤指点云手,俊目流清波,婀娜步生莲。 张茂初时听朱谅等人述说,心中还不以为意,他好听杂剧南曲不假,但这些年下来,耳朵也养得刁了,等闲优伶并不能入他的法眼,本是想着和几人应付一下顺便套套交情,为圣教今后谋划做些准备,但等看到那卖唱女子 容貌时,饶是他平日不好女色,也不禁心神微荡,待朱唇轻启,《一枝花》的曲牌唱出时,他立时如痴如醉,将原先算计尽数抛诸脑后。 朱谅夸功道:「这小娘子唱得好,人长得也俊俏,兄弟几个一遇见,便想起张大哥……」「嘘——」张茂不满朱谅插话扰乱,又舍不得多做斥责影响堂下唱曲,只是嗔恼蹙眉,示意他闭嘴噤声。 朱谅大手捂住嘴巴,与刘家哥俩会心一笑,看来这唱曲儿的人是对了张大哥的脾胃。 「……口儿里念,心儿里爱,合是姻缘簿上该。 则为画眉的张敞风流,掷果的潘郎稔色」一曲唱罢,白少川整襟敛衽,向座上众人行礼。 「好好好,」张茂连道了三声好,抚掌笑道:「感叹伤悲,入木三分,张某枉听了几十年曲儿,今日方知过往时光俱是虚抛」朱谅咧嘴笑道:「现在撞上了也不晚啊,打今儿起大哥您就天天听,把以前的那什么虚抛的时日给追回来不就得了嘛!」「朱兄弟说得对,有道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今为张兄下凡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哟……」刘六也难得掉了两句半文半白的书袋,刘七点头附和,一脸钦佩地看着刘六,没想到自己哥哥竟然这么有学问。 张茂离座起身,走至白少川近前,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白少川垂眸不语,许浦抢答道:「小女名玉兰」「好名字,人如其名啊!」张茂哈哈大笑,目光一转,笑容倏收,冷声道:「你呢?」许浦憨笑道:「小老儿姓许,贱名一个」浦「字」张茂冷冷打量着许浦,凝视着他额头上隐隐渗出血迹的布巾,「你头上的伤怎么回事?」朱谅一声咳嗽,许浦躬身回道:「小老儿不小心撞到了,幸好没有大碍」「没错,我亲眼看见他撞上的」朱谅指着许浦脑袋上的伤道。 「那你的左手呢?也撞到哪里了?」张茂眼光低垂,盯向许浦藏身袖中的左手,自始至终,许浦只用右手铃鼓合着白少川的唱腔节拍,那只左手始终没有露出。 「这个……」许浦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 张茂眼眉斜挑,王本抢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许浦左臂,朝上一拗,袖口滑落,露出光秃秃一截断腕。 「创口平整,是被刀剑所砍」张茂只扫了一眼,便有了定断。 「小老儿以……以前在人家帮工,不小心被……被房梁砸断了手,因……无钱诊……治,拖……拖得久了,最……最后被郎中给 斩……斩掉……」许浦似乎不耐疼痛,不时吸气,额头冷汗直流。 「爹!」白少川一声悲呼,扑至许浦近前,美目中满怀悲愤瞪向张茂:「原只说到宅中献唱,却为何贼人般审问我等,莫不以为我父女人穷可欺?!」张茂攒眉,轻轻挥手,王本松掌退下,许浦捂着手臂委顿坐倒,白少川眼泪婆娑,跪在他身前低声抽泣。 「女儿莫哭,都是爹爹没用,成了残废无计谋生,才累得你抛头露面卖唱为生,爹爹对不起你和你那死去的娘亲啊!」许浦老泪纵横。 这老儿虽然武艺稀松,却在蓬莱客栈与崔盈袖搭档多年,干的就是牵线搭桥、扮猪吃虎的勾当,做起戏来声情并茂,滴水不漏,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爹爹莫这样说,都是女儿不孝,无力奉养爹爹安享晚年」白少川秋波垂涕,楚楚可怜。 「玉兰姑娘不须伤心,既然你父女二人遇见张某,便是大家有缘,自有一场富贵相送」一向粗豪示人的张茂难得柔声细语。 许浦喜形于色,在「女儿」搀扶下站起身来,不住作揖道谢:「几位大爷肯赏脸多点上几回曲儿,我父女二人感激不尽」在许浦想来,只要张茂等人还听不厌,他们便有更多机会摸清张家布置,没想张茂却摇了摇头,「听曲儿么,多咱都可以,可玉兰姑娘这等唱曲儿的人,却是可遇而不可求,张某有意将姑娘收入房中……」许浦二人尽皆变色,张茂继续道:「如此一来,姑娘可免去在外风霜奔波之苦,你父女二人余生也尽可衣食无忧,岂不是好?」朱谅鼓掌大笑,「张大哥的主意就是好,两全其美,人在自家房里,想什么时候听曲就什么时候听,想怎么听就怎么听,嘿嘿……」没空理会朱谅猥琐淫笑,许浦支支吾吾道:「这……这大爷厚……厚爱,小女山野村姑……当……当不起啊……」 「我说当得便当得」 张茂声音转冷,「王本,将人带进后院」「慢着!」白少川突然挺身而出,凝望张茂道:「小女子虽然出身卑贱,可也不是猫儿狗儿,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大爷问也不问一声,便一个眼神一句话将妾身给收了,末免欺人太甚!」「小娘们,张大哥看上你是你们父女俩的福气,别给脸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刘七拍着椅子威胁叫嚷。 朱谅的表现则更加无赖,「大爷几个今儿就欺负你啦怎么着吧?」张茂摇摇手,让那几人闭嘴,平心静气道:「那依姑娘之见呢?」「那要看大爷对妾身存的是什么心思了?」白少川平视张茂,并不闪躲,「大爷是要贪图一时欢娱?还是要与妾身做对长久夫妻?」张茂轻笑,「有区别么?」「大爷若是要做长久夫妻,妾身虽蒲柳之姿,只要大爷不弃,亦愿尽心侍奉,可大爷若是存心只为寻个玩物……」白少川快速退后一步,拨出鬓间竹簪对准自己雪白秀颈,决然道:「小女子出身卑微,却不肯甘为下贱,唯有一死相抗」众人齐齐色变,许浦更是呼道:「女儿不可啊!」「好一个烈性女子!」张茂面露欣赏之色,「实不相瞒,张某刀头舔血,素来不近女色,如今后宅空虚,自能给你一个名分」白少川却不为所动,厉声道:「那便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宴客拜堂,一样都不能少!」「操,小娘们得寸进尺!」刘家兄弟和朱谅都跳了起来,「当自己是什么货色?」白少川默不作声,晶亮双眸死盯着张茂面庞,手上微微用力,尖锐簪尖在修长粉颈上抵出一粒鲜红血珠。 张茂负手一笑,「好,好得很」身形倏地一晃,消失不见,只听一声娇呼,白少川娇躯委地,张茂气定神闲,伫立原处,好似从末动过,手中正拿着白少川那支竹簪把玩。 「这等劣物如何配得上姑娘角色」张茂手指微一用力,竹簪立时断成两段。 白少川微蜷于地,明亮双眸中尽是愤然决绝,「小女子要一心寻死,有没有那件东西俱是一样」「不必费心了,」张茂将断簪随手一丢,「你说的,我应了」************「不行,我不答应!!」丁寿跳着脚喊道:「不是说好了只是打探路径么,怎么还要入洞房啊!?」「缇帅轻声,小心隔墙有耳!」甯杲揪着心良言苦劝。 「客栈这几间房不都被咱们提前定下来了么,有个屁耳!」丁大人可不给人留面子,转头喷了甯杲一脸吐沫星子,外间有六扇门的高手放风,他们若是连张茂安排盯梢的眼线都发现不了,那也就不要想着打人家主意了。 「之前商定的不是让你与戴姑娘回返京城的么,若教贼人发现你们潜回,少不得要心生疑窦,另生波折」白少川仍旧荆钗布裙的女人打扮 ,却是男人般扶膝端坐,看起来不伦不类。 「我在河对面渡口离的队,下游行了十几里重新渡河,他们上哪儿发现去!杨校若是连掩人耳目这点事都干不好,爷们真是瞎了眼了!」丁寿瞅着白少川眼神不善,怨气满腹道:「擒贼的功总不能教你一人得了去」盘坐在角落里玩笛子的戴若水见白少川瞥向自己,一指丁寿,理所当然道:「莫看我,他在哪儿,我去哪儿」唉,还指望这丫头能看住他,看来白费心了,白少川只觉心累,轻揉眉心,徐徐解释道:「张茂那宅子比我等想得要复杂,仅靠入内弹唱侑酒怕是不易摸清内情,有了结亲这个由头,探查起来会更方便些」「所以你就想着问名、纳吉,把六礼儿走个全套?还真是不嫌麻烦!」丁寿翻开庚帖,嗤笑一声:「许玉兰?哪个天打雷噼的家伙想出的好名字?」白少川吁出一口浊气,耐着性子道:「不止为了探查张宅内情,还是拖延时间,甯侍御,三日时间可够你将人手调齐?」「足够足够,多谢白公子」想到擒拿盗魁全功在即,甯杲是满心欢喜,转眼瞟见丁寿冰冷的眼神,又急忙讪讪收起笑容。 白少川微微颔首:「张茂既为河北贼首,他办喜事,近便强贼必然也要给个面子前来道贺,那些劫走康翰林财物的贼人定要留在府中,趁此机会,正好里应外合,将他们一网打尽」「何必那般麻烦,既然不放心本地官军,丁某即刻密调锦衣卫乔装改扮星夜驰援,三日时间也尽够了,届时直接将文安城都给它团团围住,我就不信张茂那伙人能飞上天去!」丁寿大剌剌地敲敲桌子,居高临下看着白少川的眼神满是戏谑,「你就死了嫁人的心吧!」白少川淡淡道:「且不说锦衣卫大举调动会不会走漏风声,白某记得前次贵衙盗用官印一案,还末揪出人犯,丁大人何以对贵属有这般信心?」「你……」打人不打脸,白少川这是当着人面抽自己耳刮子啊,丁寿立即涨红了脸便要发作。 戴若水「蹭」地从椅上跃起,玉笛遥指白少川,大有同仇敌忾之意。 「丁大人、白公子,休要伤了自己人的和气,大家以和为贵!」这贼人还没影儿,己方却要起内讧,甯杲都快哭出来了。 白少川面无波澜,轻声道:「甯侍御,白某想与丁兄单独谈谈」「下官告退」白少川无官无职,却是刘瑾心腹近侍,甯杲不敢违逆,欠身一礼,乖乖退出房去。 丁寿瞪着白少川,「若水,你先出去」「嗯?」戴若水微微一怔,旋即点头,「我就在外面,有事唤我」待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白少川为丁寿斟上一杯茶,「请茶」丁寿负气「哼」了一声,没动杯盏一下,却还是老实入座。 白少川举着茶盏凑近唇边,将饮末饮,「你执意不让我进张宅,是忧心我出事?还是担心我抢功?」丁寿没好气道:「有区别吗?」「有」白少川回答得直截了当。 丁寿吸了吸鼻子,犹豫道:「那就算怕你出事吧?」白少川莞尔,配上他此时女装,当真百媚横生,「你今天说话很是中听」「丁某好话多着呢,但你也得有命才能听到」丁寿白了他一眼,「听老许说张宅之内暗藏凶险,你只身一人深入后宅,孤立无援,当心做了鬼都无人给你收尸」对丁寿的危言恐吓白少川并不在意,歪头问道:「我送你的软香扇坠呢?」「啊?!」丁寿瞬间傻眼,那东西早被他当暗器扔在秦淮河了,怎么这时候白老三翻起旧账来了。 ************天已入夜,张茂宅第灯彩高悬,五色斑驳,里间隐隐传出丝竹管弦之声,贺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甯杲改换官服,隐身附近小巷深处,遥遥望着喧嚣张宅不时冷笑,且让贼子得意片刻,今夜便是尔等死期。 杨虎凑前低声道:「禀大人,各路人马已然部属到位,只待大人令下」「好,各自小心戒备,此时起封锁周边,凡有接近贼巢三十丈内者,先行锁拿看押,敢有拒捕者以从贼论处,就地格杀」甯杲凶相毕露,杀气凛然,丝毫不见饱读诗书的儒雅气度。 杨虎领命退下,甯杲转首望向一旁面沉似水的丁寿,拱手笑道:「此番下官若得一举而竟全功,缇帅与白公子俱功不可没,卑职感激不尽,先行谢过」「客套话就不必说了,甯侍御,可以动手了吧?」丁寿望着张宅灯火,冷冷问道。 「这个……」甯杲抬头看看天色,苦笑道:「总要再候上片刻,待那些贼人酒意正酣,得意忘形之时发动,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此间是侍御主持,旁的话丁某不再多说,只有一句良言奉告,」丁寿转过头来,凝视甯杲一字一顿道:「倘 我家白老三有个什么闪失,侍御便是擒了张茂,丁某人也会让你满门老小一同陪葬!!」************洞房之中,清幽寂静,唯有高烧花烛偶尔爆发出的一两声脆响。 白少川身穿大红喜服,凤冠霞帔,面罩红巾,独自一人默默坐在床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白少川心中逐渐焦躁,不自觉如男子习惯般地两腿分张,修长莹白的一双手掌甫一触及膝盖,霍然警省,张皇并拢双腿,学着女子仪态侧身垂坐,匆忙样子颇有几分狼狈。 「丁南山,你最好与我如期而至,否则……定要你的好看」白少川银牙暗咬,心头正自发狠,只听房门「吱呀」一声,一个人跨步走了进来……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大明天下(508) 【大明天下】(508)字数:11398作者:hui3292023年3月1日【第五百〇八章·闯贼巢拼荆斩棘·布坎阱李代桃僵】冷月清风,佳人相对。 崔盈袖轻抚鬓间被夜风吹散的几缕秀发,妩媚笑道:「我说戴家妹子,丁大人对那白公子这般上心,你可放心的下?」戴若水隐身屋嵴暗影之内,时时关注着下面丁寿动向,闻言不由诧异道:「他们同僚手足,彼此关切乃分内之事,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看着可不像是同僚关切,」崔盈袖扁扁嘴,唇角轻抹,勾勒起一道迷人弧度,「那白公子换了女装那么一捯饬,可比女人还要勾人,真个我见犹怜,听闻京中权贵多好男风,你说他们俩会不会……」戴若水捂住耳朵,玉面上尽是厌憎嫌弃:「不听不听,这龌龊心思你都能想得出来,真是不要脸!」「哟,他们男人都能做得,我做女人的反说不得,究竟是谁不要脸,简直笑话!」崔盈袖柳眉竖起,老娘今日还被一黄毛丫头给鄙视了,真是丧气!「哼,你存心编排那小淫贼的不是,还不是心怀旧怨」戴若水皱了皱鼻子,很是不屑。 「这却奇了,我和那小淫……」崔盈袖轻咳一声,险些被这丫头给带歪了,改口道:「我和那丁大人不过一面之缘,谈何旧怨?」「哼,你们之间的事小淫贼都跟我说了,当年你在蓬莱客栈贪图东瀛三神器,妄想用美色勾引,结果非但无功,还当众出了丑,此番屡屡在我面前挑拨,不过是想借我给他难堪,当我不晓得嘛?」戴若水神采飞扬,洋洋自得。 好你个姓丁的,竟然拿老娘的丑事来哄这小丫头开心,崔盈袖心头暗恨,面上却浑不在意,咯咯轻笑,花枝乱颤。 「你笑什么?」戴若水莫名其妙。 「戴家妹子还是太年轻,男人说什么你都相信,难道没听说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句老话?」「你说他骗我?」戴若水玉容上写满不信,「没有哪件事?」「说有也真有,这谎话的最高境界便是真假夹杂,姐姐我贪图宝物不假,那夜也确是去了他的卧房,可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的,你说他没动心?那手可是趁着机会把我这周身上下里里外外该摸的不该摸的地儿可摸了个干净……」崔盈袖玉手彷照丁寿在娇躯上下游走,尤其到了女人敏感部位还故意停顿片刻,气得戴若水七窍生烟。 戴若水狠狠啐了一口,「呸,你这勾引男人不成的一面之词,当我会信!?」「我勾引男人?笑话,我崔盈袖睡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还多,告诉你一个经验之谈,莫听男人嘴上说的自己是什么鲁男子、柳下惠,裤裆里那臊根硬不硬的才做不了假,也只有你这涉世未深的女娃儿才把那姓丁的小子当块宝,要不是为了图财,当我会多看他一眼?就是拿来凑数,老娘还担心他银样镴枪头的中看不中用呢!」「你……你胡说!」戴若水脸色铁青,嗔目切齿。 「爱信不信,」看小姑娘气急败坏,崔盈袖心中畅快,媚眼中盈着笑意道:「戴家妹子,给姐姐说实话,还是个雏儿吧?要不要姐姐教你几招怎么对付男人?」「我用你教!」天地一门的道家双修之术传承悠远,戴若水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哦?」崔盈袖美目大睁,不可思议道:「看不出妹子你也是久经战阵的性情中人,告诉姐姐,点过几根蜡烛?」崔盈袖五指虚拢,好似握着某件棍状物般在空中套动数下,戴若水看得不明所以,「你说什么……什么蜡烛?」「就是男人裤裆里那根宝贝呀!」崔盈袖凤眸乜斜,抛了一个飞眼儿。 戴若水顿时玉面酡红,她忽然发现自己在嘴上根本斗不赢这个女人,对方压根儿就不讲什么脸面,戴丫头觉得自己急需一个同样不要脸的帮手,而下面巷子里那个,恰是她所认知中中最不要脸的。 倒挂飞檐,半截身子探了下去,戴若水轻呼道:「哎,小淫贼你……」「嗖」一个信炮空中炸响,打断了戴若水求援话语。 丁寿如箭离弦,飞身向张茂大宅扑去。 「开工干正事了」崔盈袖不再废话,娇躯翻转,轻飘飘落到街头,与夜色之中涌出的众多暗影一起,纷纷扑向不远张灯结彩之处。 「小淫贼等等我!」戴若水玉足点地,如燕穿云,紧随丁寿身后掠去。 ************张家喜堂之上悬灯结彩,装点得富丽堂皇,三山五岳的各路好汉纷纷上前与张茂敬酒。 「我说各位,咱们得收敛些,张大哥虽是拜了堂,待会儿可还要入洞房呐,咱可别把张大哥灌得腿软,晚上错过了好事啊!」朱谅举杯大笑,笑容中透着淫邪猥琐。 「对对对,不是戏文里常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张兄,你还是赶快去后面安抚新娘子吧,我们哥几个自己乐呵就成!」刘七举臂起哄。 一身大红吉服的张茂端着酒盏,扬眉笑道:「女人如衣服,兄弟似手足,诸位兄弟酒兴末尽,张某如何有心思享受佳人,来,诸位弟兄,咱们不醉不归」「张大哥果然仗义!来,换大碗,兄弟我先干为敬」刘七果真端着酒碗咕咚咚一口饮尽,随手一抹须髯上落的几滴酒水,将碗底向周围人一亮,哈哈大笑。 张茂也不含煳,陪着饮了一碗,群豪高声叫好。 刘六却没跟着兄弟一起胡闹,见大厅角落里有两个人正默默饮酒,他端杯走了过去。 「怎么了二位老哥?」刘六随手拉把椅子坐下,笑道:「郉老哥素来是无酒不欢,今日似乎兴致不高啊?」这桌的二人正是京师围捕的两条 大明天下(509) 作者:hui3292023年3月17日字数:11145【第五百〇九章·擒匪首二人并力·全旧义三虎齐心】洞房之内,红烛依旧燃烧。 白少川静坐床头,一双素手轻掀红巾,侧首注视着眼前的高大身形,蓦地一笑,梨涡浅现,「官人为何不在前面吃酒?」「酒这东西,随时都有得喝,如娘子般美貌佳人,却是可遇不可求,为夫怎忍心教你独守空房」张茂在桌边坐下,微微笑道。 白少川大方取下遮脸红巾,起身道:「既如此,待饮过合卺酒,妾身伺候官人安歇」张茂瞥了一眼桌上酒盏,摇头道:「却也不忙,喝酒之前,张某还想问娘子一件事」白少川掩唇浅笑,「官人有话直说便是,不必客气」张茂寒声道:「你究竟是谁派来的?」玉面微诧,白少川讶然道:「官人何出此言?妾身不是你用八抬大轿抬进来的么?」「呵呵哈哈……」张茂朗声大笑,森然道:「娘子是否将为夫太过小瞧了?」白少川微微摇头,疑惑道:「妾身不解郎君之意?」「那张某不妨将话说得明白些,知道张某喜好的人不少,也常有优伶入我府中献唱,这并非什么秘密,但如娘子般色艺双绝的,却是张某生平仅见」白少川敛衽浅施一礼,「妾身不敢当官人如此褒奖」「张某近日惹了些麻烦,」张茂继续道:「娘子这等人物又突然出现在文安小县,时机如此不寻常,教张某不得不多想」白少川浅笑,「难道这不是所谓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么?」张茂莞尔,「那张某倒是要感谢月老了,只是令尊这几日借着布置喜堂在我府中四处问询打探,又是何故?」白少川幽幽叹了口气,「我这爹爹没见过甚世面,行为莽撞,官人若是觉得失了体面,妾身这里代为赔情」「若只是一时好奇之故,张某岂敢见怪泰山,」张茂淡然一笑,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下衣袍,「某家担心的……是你父女二人别有所图」白少川哀怨一叹,「我们父女流落异地,只想卖唱糊口,被那朱大爷引着入内献艺,无非图的一个财字,本以为得遇良人,今后终身有靠,怎料官人竟如此疑神疑鬼,既然信不过我父女,又何必应下这门亲事?」「答应自有答应的道理,一来么……」张茂上下端详着白少川窈窕身姿,笑道:「美人难得,这险值得一冒,再来我也想着将计就计」白少川明亮双眸中有一丝精光闪过,旋即垂眉低笑,「妾身愚昧,不知何为将计就计?」张茂搓了搓手,无奈叹道:「张某这些朋友,都是心狠手辣之徒,并不缺手段和胆量,只是还差了些干大事的决心,张某前番算计着本想借机迫一迫他们,可惜……」张茂咬了咬牙,神情中骤然多了几分懊恼与愤慨,长吁口气,才缓和语气复道:「没奈何,只好请娘子你的同伴来帮个忙了」白少川诧然,「同伴?妾身只有爹爹一个亲人,哪来的什么同伴?」张茂仰天打个哈哈,「文安县内风吹草动都难逃张某的耳目,娘子莫以为落脚的客栈里就没有张某的眼线?呵呵,酒酣耳热,意乱情迷,今夜的确是动手的好时机……」白少川漠然摇头,「妾身听不懂官人说的话,这些似乎也不该对我一个妇道人家来讲」「夫妻一体嘛,枕边之人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张茂得意一笑,胸有成竹道:「况且进了张宅,你也没甚机会将话再说出去」白少川淡漠道:「郎君是要禁足妾身?抑或干脆一些,直接灭口?」张茂呵呵一笑,「那就要看娘子是否知情识趣了,不过娘子也无须太过担心,至少今夜,你一定是安全妥当的,张某只会让你欲仙欲死……」「哦?」白少川美目微睐,浅笑道:「既然料有敌人来犯,郎君还有闲情圆房?」「娘子以为凭你那几十号人便能奈我何?」张茂的确有这份底气,不说宅内暗藏的大行堂弟子,便是来贺的河北群盗也无一不是身手了得,更何况他这宅第内机关重重,只要不是大军围剿,便是来个三五百人他也不会在乎,他还巴不得多杀些官差,好将事情闹得大些,将那些绿林豪杰们全都拉下水,只能一门心思跟着他共举大业,至于这所宅院,事后一把火烧了就是,圣教伟业成就,还怕没有良田美宅么!「好算计,只是郎君是否也小瞧了妾身呢?」白少川扬眉笑道。 「怎么?莫非娘子不肯就范,还要让张某用强不成?」张茂嘻笑,一个小女子能有几分本事,烈马骑起来更有滋味儿。 缓缓将头上凤冠摘下,白少川冷冷道:「白某即便肯俯首屈从,只怕你也难以称心如愿」「你的声音……你究竟是谁?!」白少川蓦地恢复男声,张茂闻听之下面色大变,再也难复适才从容。 「张茂啊张茂,你也算一方豪杰,竟然连男女雌雄都分不清楚,真是白生了一双招子!」白少川薄唇轻抿,嗤笑讥讽。 「我宰了你!」张茂怒吼一声,飞身窜前,挥左掌向白少川顶门劈落。 这一掌乃含怒而发,威势惊人,张茂打定主意要将白少川脑袋拍扁,以泄心头之恨,八抬大轿娶了一个相公进门,若是他娘的传扬出去,张茂自己都觉没脸见人。 白少川不见慌乱,稍稍侧身,白玉般的手掌一圈一转,正迎上张茂发来的一掌。 「蓬」的一声响,白少川身躯倒翻而回,脚下微一踉跄,跌坐在床榻之上,只觉胸腹间气血翻涌,这贼子掌力竟如此刚猛,实出他的意料之外。 相较白少川,张茂却更为震惊,垂目凝视掌心处的三个细微红点,缓缓抬眼咬着牙道;「蚊须针?」须臾间白少川已理顺体内真气,点头淡笑道:「眼力不差」「没想到数十年来不问外事的蜀中唐门竟然也有人投靠了官府,张某确是小瞧了你」张茂嘿嘿冷笑,暗运真气抑制蚊须针在体内运行。 白少川轻声一叹,「虽说有些不近人情,但白某还是想告诉尊驾,你小瞧的恐怕不止白某一个」张茂神情一凛,嗔目喝道:「还有谁?」突然之间,张茂背后传来一声叹息,「他说的可能是我」张茂霍地转身,惊愕地看着身后如鬼魅般冒出的年轻男子,颤声道:「你……你是谁?你是如何找到此处的?外间的人呢?」「有话不能一句一句慢慢问么,你这样连珠炮似的,谁能记得住啊!」男子倚着门框,一脸委屈。 「张壮士今夜已然够倒霉了,丁兄说话不妨客气些」白少川微笑提醒。 「对一个将死之人,有客气的必要么」丁寿耸了下肩,无所谓道。 白少川点点头,「这话有些道理,不过做个明白鬼总会少些怨气,还能体现你我厚道,何乐不为,张壮士以为如何?」二人一搭一唱,好像已将张茂当成了个死人,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厉声道:「想要张某的命,怕尔等没这个本事!」话音末落,张茂人已飞起,右手五指箕张,已将丁寿头顶要害罩住。 丁寿一声冷笑,挥掌向外划了个圆圈,运起天魔手封字诀将张茂攻势尽皆封堵在外。 张茂适才对掌已察觉白少川功力不弱,仅只他一个倒还可以应对,但这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小子却不知其深浅,从他行如鬼魅来看轻功必然十分高明,倘若一味游走缠斗,那唐门出来的小相公再用暗器配合,想要取胜可是不易,自己如今中了毒,拖延不起,因此甫一交手便定了一招决胜之心,当下半空中变抓为拍,以泰山压顶之势按了下来。 掌还末到,丁寿已觉劲风压顶,心道这厮掌力却是不凡,不过心中仍不以为意,区区一个绿林大盗,有何高明掌法,你既要自寻死路,二爷正好省了纠缠麻烦,直接将你打发了就是,单手翻掌向外,天魔真气随之运转变化,封字诀瞬间改换崩字诀,迎了上去。 「你我尚有过节末清,何必心急去寻旁人」白少川心知张茂掌力刚劲,恐丁寿吃亏,自后一跃而起,横掌攻向他的后脑。 「滚开!」张茂头也不回,右掌下按之势不变,听风辩位,左掌向后扬起。 「嗤、嗤、嗤」,三道蕴含真气的血箭自张茂掌心激喷而出,血箭之中犹夹杂着三缕寒光如电疾射。 白少川见机得快,红影闪动,在空中一个侧翻,又被逼回床榻,血箭声势虽猛,却末能及远,那三道寒光射穿帷帐,一闪而没。 觑见那三缕寒光,白少川心惊不已,原来张茂是将适才掌心所中的蚊须针以内力强逼射出,一介盗魁,怎会有如此骇人功力!这耽搁瞬间,张茂与丁寿二人两掌已然抵在一处,掌力相交,砰的一声巨响,两人身形尽皆凝峙,张茂身在半空,居高临下,掌力连催,仅逼得丁寿手臂微曲,并无不支之象。 张茂心头暗骇,他所修习的不动明王劲乃白莲教秘典中记载的强横功法,号称「至淳至刚,世上无双」,掌力一遇阻拦便威力陡增,不退反进,最是刚猛不过,他自幼习练已有近四十年功力,便是内力强逾己者,不识厉害也难免要吃个大亏,眼前这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出头,竟能和自己拼了个旗鼓相当,究竟是何来路!殊不知丁寿也是暗暗叫苦,张茂掌力之强出人意料,甫一接掌对方内力便如怒潮般汹涌而至,压得他胸中憋闷,一口真气险些没有提起,幸好天魔手功法奥妙,一掌虽末将张茂震开,却也崩解了部分掌力,他又立即转换化字诀,将逼入体内的劲道化解,这才僵成了不分上下的局面。 毒针虽被逼出,部分毒性还残留体内,背后还有一个「新娘子」在虎视眈眈,张茂明白自己耽搁不得,心思电转,唯有孤注一掷,当即举起鲜血淋漓的左掌,不留余力,再度劈下。 丁寿这回不敢大意,立即举掌相迎,此番二掌相交,竟然无声无息,丁寿小心翼翼运用化字诀将张茂随之而来的澎湃掌势消解无形,二人各催内力,一时胶着。 丁寿天魔真气已然修至四重天中阶,虽末得圆满,但也内力充盈,绵绵不绝,张茂修习数十年的不动明王劲,急切之间也奈何他不得,二人若要内力比拼上分出胜负,至少也要盏茶工夫,可惜,张茂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张茂陡觉两脚足心一疼,下身血脉立即运行不畅,暗道不好,那不男不女的小相公果然出手了。 察觉对方掌力倏弱,丁寿岂会放过时机,双掌弹字诀、崩字诀一并使出,张茂顿感两股迥异的凌厉劲力从两臂直逼过来,立时深吸口气,欲待运劲反击,怎知脚底毒性蔓延甚快,血脉转眼凝结,真气末等运转周天,丁寿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已然逼入胸腹。 蓬的一声响,张茂口喷鲜血,倒飞了出去,正落在房中的圆桌上,偌大身形将桌面砸了个四分五裂,登时昏死过去。 丁寿只觉两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皱着眉头揉了揉肩膀,问道:「哎,你没教人占便宜吧?」白少川微微摇头,俯身察看张茂伤势,见他面如金纸,伤势甚重,微微蹙额,取出一枚丹药塞入他的口中,再用手抚在张茂胸口助他顺气咽下。 「这种货色死便死了,何必浪费丹药!」丁寿对白少川作为不以为然,自己两臂酸得要死,也没见你关切问上一句。 「还要留他活命问口供,」白少川直起身子,狐疑道:「以张茂这等武功足可在江湖上开宗创派,扬名立万,为何窝在文安弹丸之地做个销赃窝贼的强盗头子?」「天生的贼骨头呗!」丁寿嗤笑了一句,见白少川又弯腰脱张茂鞋子,登时叫了起来:「哎哎,你要干嘛?」「他先后中了我的蚊须针与绝情针,又被你掌力重伤,若毒针滞留体内,恐撑不过去」白少川一边解释,一边脱去张茂鞋袜。 「呦呵,你对你这新郎官还挺上心啊……」丁寿的语气比他的肩膀还要酸上几分。 白少川眼波流转,如两道寒芒射出,瞅得丁寿直心虚,匆忙改口,「我是说如今又没有磁石在手,要取你的绝情针忒费力,不如由丁某代劳吧」「你手头有磁石?」白少川讶道。 「谁没事揣着那东西啊!」丁寿将白少川挤到一边,蹲下来瞅了眼人事不省的张茂,阴森一笑,挥掌如刀,直劈而下。 「啊!!」张茂一声惨叫,剧痛使他瞬间清醒坐起,睁眼见自己两腿齐膝而断,血流如注,颤声道:「你们好……好狠毒……」丁寿也不废话,运指如飞,替张茂止血,顺手不忘还点了他的昏睡穴,站起身来拍拍手,忍不住脸上得意之情,笑道:「如何,干净利落,连人都给救醒了,比你的法子灵吧?」白少川无奈摇头,「他这模样怕是经受不得刑讯……」「那是甯侍御该操心的事,我管不着」丁寿无所谓地两手一摊。 二爷这副惫懒德性白少川已然司空见惯,知道多说无用,转过话题道:「不是原定在喜宴之上动手拿人么,怎地让他溜了出来?」「别提了,中了人家掉包计,弄了个假的在前面蒙事」丁寿将前面发生的事简要说了几句,越想越觉晦气,不忘又踹了地上张茂两脚。 白少川闻听感慨道:「难怪张茂如此自信,没想到宅邸曲折中还藏着如许机关埋伏」「简直九曲十八绕,若水还在逐院清理呢,就六扇门那些人扔进去,活着出来的不会超过五个」丁寿添油加醋后还不忘邀功,「这不惦念你的安危,丁某一路先闯进来,中间可着实遇见了几次凶险」白少川噙笑拱手,「承情」「客气话就不消说了,再说丁某又不是白帮忙」言罢丁寿冲着白少川摊开手掌,手指还俏皮地轻轻勾了勾。 「丁兄如今也是朝廷重臣,有必要表现得如此市侩么?」白少川轻叹口气,探手入怀,取出自己贴身藏着的软香扇坠,随手丢了过去。 「无利可图的事谁会愿意干,何况大家有言在先,」丁寿喜滋滋接过翠玉般的软香扇坠儿,凑到鼻端轻嗅了一口,一副神情陶醉状,「这味道可比你送我的那个多了一股馥郁幽香,是新配方?」发^.^新^.^地^.^址;YSFxS.oRg玉面微微一红,白少川转目他处,答道:「没有」见白少川神色有异,再感受手中软香传来的些许温热,丁寿瞬间恍然,嘻笑道:「原来是你……」陡然察觉白少川目光中透出的凛然寒意,丁寿不禁打了个冷颤,识趣地闭上嘴巴,将扇坠儿收了起来。 「外间如何了?参与喜宴的贼人可全部落网?」丁寿撇撇嘴,「十之八九吧,甯侍御他们搜缴到了一张贺客名录,按图索骥,跑不掉的」说到此丁寿嗤地一笑,「明明是个贼窝,这等留在纸面上的东西竟然不妥善保存或者尽快毁掉,平白留给官家作证据,那些贼人也真是不长脑袋!」从张茂透露的只言片语中,白少川察觉 他及同党所图非小,似乎还有借官府之力逼迫群盗之意,当下呼出一口浊气,喟然道:「只怕是他们故意留下的」「管他是成心还是大意,你知道今夜的贺客里有谁?」丁寿故作高深地冲白少川眨眨眼。 他这副神秘模样的确勾起了白少川兴趣,问道:「可有甚关键人物?」丁寿点点头,「京师那次围剿的漏网游鱼,如今东厂必要除之后快的两个人」「邢老虎与孙虎?」************邢老虎与孙虎两个在逃,拼命地逃,堂堂的河北三虎,如今比之丧家之犬也差相仿佛。 孙虎汗透重衣,衣衫上更是血迹斑斑,他抬手抹了把脸上汗水,靠在一面土墙上喘吁吁道:「郉老大,咱们是出门没看黄历?今夜的点子怎都这般扎手!」邢老虎比之盟弟更为狼狈,衣衫须发都有被火烧燎蜷曲的痕迹,连那极具个性气质的八字胡也毁去了一边,喘气时嗓子眼都带着一股烟灰味儿,没好气道:「谁他娘晓得,好似六扇门的鹰爪好手一遭都到齐了,以往官军围捕可没出过这么大阵仗!」「从京师到文安,咱们兄弟被连围了两次,都与张茂有关,八成是他早就被人盯上,咱哥俩是吃了他的挂落儿!」孙虎盘算一番,道:「大哥,这条线咱们得断了,兄弟以往给你的提议……」邢老虎摆摆手,「张兄生死不知,咱们先逃出去再说吧」孙虎也知道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道:「南关那边城墙较矮,且出去以后便是一片密林,方便藏匿脱身,咱们就从那里翻出城吧」这些人与张茂常相往来,对文安地理虚实也都清楚,南城那边的确是一条便捷逃生之路,邢老虎当即点头,二人打起精神,欲要转头南向。 「二位兄长,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夜色之中一个人声突然响起。 早已是杯弓蛇影的二人猛地一惊,各按兵器凝神戒备,「谁!?」「多年末见,连小弟的声音都听不出了么?」杨虎由小巷阴影中信步转出,遥遥向二人拱手施礼,「小弟杨虎见过大哥、二哥」「老三?」邢老虎看清来人,迟疑道:「你怎么在这儿?」「老大你还不明白,看他身穿公服,今夜这档子事少不了有他掺和」孙虎上下打量着杨虎,一声冷笑。 「二哥还是这般聪明」 杨虎并不否认,叹口气道:「小弟也没想到会与二位哥哥在此境遇下重逢」得了夸赞的孙虎并不领情,沉声道:「废话少说,你在此拦住去路,可是要来拿我二人?」杨虎吁了口气,神情颇有几分无奈,「小弟出面,尚能掌握分寸,毕竟彼此兄弟一场,小弟实不忍心看二位兄长命丧他人之手」「难为你一番苦心了,不过……」孙虎目露凶光,举起手中八卦刀道:「你想代劳,也得看有没有那份本事!」杨虎垂目看向腰间佩刀,「二哥非要与小弟我刀兵相向不可?」孙虎冷哼道:「你当初选择与我们兄弟分道扬镳,便该想到早晚有这一天!」杨虎面色一黯,颔首叹道:「二哥说的是,既吃了这碗公家饭,便要学着六亲不认」刀光一闪,不见杨虎如何动作,腰刀已然出鞘横握手中,月光之下,雪亮刀锋寒气逼人。 孙虎掌中八卦刀摆了个起手式,神情凝重,河北三虎兄弟多年,晓得彼此根底,这杨虎虽然三人中年岁最轻,却是功夫最高的一个,不说二人如今筋疲力尽,已是强弩之末,便是全盛之时联手也难在他手中讨得便宜。 邢老虎横臂拦住欲要跃步冲前的孙虎,乜眼道:「老三,今夜没得通融?」杨虎缄默摇头。 邢老虎又问道:「你一点兄弟之情都不念了?」「人情终究大不过国法,」杨虎喟叹一声,「非是小弟薄情寡义,两位哥哥日前在京师城外毙了东厂三名掌班,锦衣卫的人已经寻上门来,幸得甯侍御以官位担保,才得过一劫,小弟今日若徇私情,如何对得起上峰保全知遇之恩!」孙虎哼了一声,「狗官的人情你记得还,兄弟之情就不用偿了?说到底还不是贪图富贵,想用我们兄弟的人头换你的功名前程!」杨虎被盟兄说得面带羞惭,激越道:「多说无益,今夜之战尽人事,听天命,倘若小弟不敌二位兄长,死而无怨!」「本就不必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吧」孙虎深知他二人耽搁不起,当即八卦刀一摆夜战八方藏刀式,就要进步刺刀。 「且慢!」邢老虎大手一伸,愣是把盟弟给拽了回来,同时另一手五指一松,「当啷」一声,掌中铁棍丢落在地。 「老大?!」莫说孙虎,连着杨虎都同时惊愕莫名,这位老大哥的一身本事全在那根揆天大阖棍上,就此丢了兵器岂不和束手就擒没甚两样。 邢老虎昂然道:「咱们兄弟既然一个头磕到地上,那就是一辈子同生共死,便是后来分路而行,那也是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犯不上再手足相残,让人笑话,老三你要报恩还人情,做哥哥的这便成全你」「郉老大,你他娘疯了?!」孙虎眼如铜铃,大声吼道,早知这位拜兄为人义字当先,可你他娘讲义气也得挑个时候,不能连命都不要啊!杨虎也蹙眉道:「大哥不必如此费心成全,适才小弟说了,胜负各安天命」邢老虎摆摆手,「非是单为成全你,那几个番子是我们哥俩杀的,冤有头债有主,不能因为我俩的祸事牵连到兄弟你,老二,你怎么说?」孙虎正在边上满心丧气,二人合力都没把握能赢,只他一人还折腾个鬼啊,听到邢老虎发问,恼道:「我还有甚可说的!」将八卦刀「咣当」往地上一丢,孙虎光棍地梗着脖子道:「老三,做哥哥的以往有对不住的地方,今天连本带利一遭还了!」杨虎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仰天一叹,将刀收起,「罢了,二位兄长走吧!」「当真?」峰回路转,孙虎有些不敢相信。 「拿不到我们兄弟,你如何向厂卫的鹰犬交待?」邢老虎却还记挂着杨虎安危。 「小弟自有办法,只是斗胆请二位兄长答应小弟一件事」 「三弟有话尽管说就是,咱们兄弟还有啥客气的」孙虎如今怎么看这个兄弟怎么顺眼,热络地很。 「刀口舔血的日子已然过了这么多年,二位兄长也该金盆洗手啦,沾血的买卖终非是长久之计」杨虎语重心长道。 这话当年杨虎投身公门时便曾对二人说过,邢老虎如今听来仍有些犹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岂能说了断便可了断,何况才经官军围捕便收手不干,不知情的人还道他们弟兄胆小怕事,平白让江湖同道耻笑。 见盟兄迟疑不决,杨虎又道:「二位兄长销声匿迹,官府无凭无据,也无法定小弟罪名,其中关节还请兄长三思」「老三说的是,二哥我对天盟誓,从今后江湖上再没有我孙虎的名号」孙虎率先表态。 「也罢!」邢老虎咬咬牙道:「河北三虎就此在江湖除名了」「小弟谢过二位哥哥」杨虎好似去了一块心病,郑重行了一礼。 「你多保重!」邢老虎嘱咐了杨虎一声,便与孙虎拾起兵器准备跑路。 「且慢」杨虎再度出言阻止。 只当杨虎又要变卦,孙虎不由心中一紧。 「南城去不得」杨虎回身解释道:「甯侍御今夜在四方皆有布置,把守南面的是」铁手无情「黄宁与」万胜神刀「刘儒,二位哥哥此去必然与他们撞上」邢老虎二人心头俱是一震,吃他们这碗饭的对公门人物也知晓大概,黄宁、刘儒俱是六扇门中有数高手,他二人如今人困马乏,对上那两个的「无情剑」与「万胜刀」,只怕真是凶多吉少。 「把守城西的是小弟心腹,若遇阻拦将这块令牌给他们看就是,出城不远便是得胜淀,走水路一路向北,脱身无虞」杨虎取出怀中一块捕字令牌,丢给二人。 「三弟,哥哥我谢你啦」若说方才杨虎或是被二人情义所迫方做出让步,而今这般为二人设想周到,却是让素来与拜弟不合的孙虎也为之动容,诚心一躬。 杨虎不再多言,拱手为二人送行,目睹两个把兄弟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仰首望着着清风冷月,怅然若失。 ······张茂大宅再是深邃曲折,也总有个尽头,有丁寿、戴若水这等高手前头探路,后面又有六扇门众人接应,那些机关消息俱成了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待白少川随后也加入进来,这些埋伏就当真成了聋子的耳朵,任你屋宇廊轩内如何机关险阻,几枚毒烟球扔了进去,大家便只等贼人自己跳出拿人就是了,可怜大行堂一众喽啰党羽,因张茂王本等首脑人物栽得太快,末得撤退讯号,只好守在自己地头上负隅顽抗,最后等待的便是被各个击破的可怜下场,天边鱼肚泛白,战事将尽,文安知县终于领着衙役民壮姗姗而至,按说治下夜里发生这么大动静,说是没得到消息那是扯淡,只是知县大人得到奏报说是城内喊杀声起,第一反应便是调集三班人手守卫县衙,确保自家性命安然无恙,随后再遣人向城外守卫千户所求援,怎奈那群丘八托词千户大人不在,无人主持不敢擅自调兵,我呸,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真是白费了朝廷粮饷!。 眼瞅援军无望,接着又得到消息,争杀之声俱是从县中大户张茂宅内传来,文安县闻听更是心惊肉跳,那张茂是何等人物?。 平日里招集亡命饮酒宴乐,肆无忌惮,只是碍着人家手眼通天,且出手大方,霸州地面上无人敢惹,今日听闻是张茂娶亲之日,虽说碍着身份体面末曾亲临,知县老爷还是识趣地送了一份礼去,怎地好端端的喜宴如何成了杀戮场,他能想到的便是那些亡命徒起了内讧,若是这群人杀红了眼,再来攻打衙署……。 想至此知县大人激灵灵 打了个冷颤,文安县地处直隶腹地,城防武备废弛,城门衙署年久失修,可抵挡不住贼人攻打,他当机立断,命人护着自己家小,抱着官印连夜躲到了城外军营中,战战兢兢过了半宿。 眼看天光放亮,那些贼人也没有抢了一把就出城逃逸的迹象,文安知县再也坐不住了,按《大明律》守土官丢失城池可是要论死的,他总不能真将文安县治丢给一伙贼人吧,何况听派出的探子回报张家宅院里面杀声渐息,也许那张茂已然控制住了局面,既如此没准还有些剿贼的功绩可分润,思前想后,权衡再三,文安知县终究大着胆子领了县中民壮来张家探查详情。 结果让他万万没料到,张家宅中的不是他预想中的亡命之徒,而是捕盗御史甯杲与去而复返的锦衣缇帅,甯杲倒还好说,顺天府并非他的辖境,那锦衣帅明明前几日自己亲送他离境返京,如何又悄悄潜回,其中莫不是有甚内情?。 再看到缺胳膊少腿的朱谅与张茂,文安知县心底冰凉,自己的前程完了!。 丁二爷却是表现得极为和善,先是宽慰了这位知县老爷两句,顺便还扯了两句家常,待文安县以为事情还有转机时,丁寿又毫不留情面地请出御赐金牌,停了他的县令一职,看押待参,同时令甯杲接手文安内外城防公务,追剿逋寇,如此一来,倒让原本想要擒了盗魁便撤回真定的甯杲等人就此驻留下来。 ·····文安县后衙。 鸠占鹊巢的丁寿洗净血污,换了身干净衣袍,神清气爽,来寻白少川。 「白兄你……」不打招呼推门而入,丁寿后面要说什么立马忘得一干二净。 屋内白少川显然也是才沐浴完毕,面颊红润,末曾束起的长发披散肩头,犹带着微微水气,身上只披了件长可过臀的月白中衣,一双雪白长腿暴露于外,晶莹剔透,吸人眼目。 转目见是丁寿,白少川神色从容,随手取了件中单衬袍披衣系好,抬手示意丁寿入座。 将桌上一套整齐迭好的女子衣裙推到丁寿近前,白少川在桌子另一边坐下,轻声道:「还给杨家娘子,再代我道声谢」丁寿搔搔鼻子,不置可否,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对面被长袍遮起的大腿曲线处收回,半是玩笑的口气啧啧道:「单就这双腿,就不知羡煞天下多少女子,白兄你若是个女子该多好,丁某定死告活央恳请刘公,将你许了与我……」二爷这话也非全是夸张说笑,白少川这双腿不同别的男子般筋肉外露,非但修长笔直,肤白如玉,且线条匀称,毫无瑕疵,当真是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丁寿身边女子虽多,有这等美腿的却是凤毛麟角,只能慨叹张茂那傻子的确眼光不赖。 白少川轻振衣袖,淡漠道:「刘公但有所命,白某可为丁兄做任何事,唯独此一条,此生是爱莫能助」丁寿哂笑,「那若有来世,白兄可要记得,丁某文定在前,抢先他人一步哦!」「那要看奈何桥前那碗孟婆汤功效如何了,即便果真如丁兄所愿,万一……」白少川眉梢轻挑,少有的露出几分促狭笑意,「你来世托生是一女子呢?」「我?」丁寿摸了摸自己脸颊,苦笑道:「我这模样,若是女子怕也嫁不出去,还请白兄念着今世情分,将我留在身边斟茶倒水,给条生计……」「一言为定」白少川低眉浅笑。 ·····文安县牢。 「哎……呦……」朱谅伤口早已包扎完毕,只是那断臂痛楚却不会一时半刻消散,他如今躺在一堆杂草上大声呻吟个不停。 「我说朱兄弟,你省些气力吧,扰得旁人睡不好觉」隔壁牢房内的张茂双目微阖,出声提醒,他的伤势其实较朱谅更重,只是不愿人前示弱,咬牙强忍。 「睡个鸟觉,这条命都不知还能挺到几时,还愁以后没得睡嘛!」朱谅恨恨道,回想拿刀砍丁寿的情景,他便悔得想抽自己一嘴巴,如果当时立即弃刃投降,兴许还能有条生路,如今倒好,将人得罪死了,锦衣卫还不往死了收拾他!听了朱谅担心,张茂不屑一笑,「如今的幸事便是那姓丁的锦衣卫无意干涉咱们的案子,纵是判了死罪,呈文京师,三法司复审,廷臣会议再呈报皇帝老儿勾决,还有些时日,足够做许多事了」「做什么?纳银赎罪?恐没那么容易吧?」话虽这么说,其实朱谅自度只消打点好了那锦衣帅,不再与他计较那一刀之仇,在暗地里使些什么绊子,他活命的机会的确很大,想至此不由暗暗感激先帝孝宗皇帝,若非他颁布那《问刑条例》将赎罪范围扩大到几乎无所不包的地步,他还真不敢指望能躲过颈上这一刀,不过那张茂么,嘿嘿,朱谅心头冷笑,这家伙杀人放火的勾当可是没少干,实打实的真犯死罪,一个「斩立决」怕是少不了的,谁教他拖累老子到此地步,活该!张茂不知朱谅心头龃龉,霍地睁开双眼,二目如电,冷声道:「银子自然要给,但要看给到谁的手里!」·······注:弘治颁发的《问刑条例》较之朱元璋颁布的《大明律》做出了很多修正,首先是对宗藩权力做了严格 限制,其次加强有关禁止贩卖官私引盐和盗掘矿产等方面的立法,再有就是扩大了赎刑范围,原本《大明律》赎罪对象主要适用于官员犯罪、存留养亲、工乐户天文生、老小废疾及妇人、过失伤人、诬告者,适用范围有限,而《问刑条例》的适用的范围几乎包括除了真犯死罪外的所有罪犯,「凡军民诸色人役,及舍余审有力者,与文武官吏、监生、生员、冠带官、知印、承差、阴阳生、医生、老人、舍人,不分笞、杖、徒、流、杂犯死罪,俱令运炭、运砖、纳料、纳米等项赎罪」,基本上你只要不是造反、故意杀人、抢掠人口等十恶重罪,理论上都能破财消灾,要不然孝宗名声好呢,不是没道理。发布地址: www.kanqita.com 收藏不迷路! 大明天下(510) 【大明天下】(510)作者:hui3292023年4月2日字数:11880【第五百一十章·图逭罪遍贿权奸·谋缓兵立斩凶顽】一方灵位,两盏冥烛,佳人独醉,顾影自怜。 丁寿至灵前上了一炷香,将崔盈袖的衣裙摆在她面前,「白兄要我代他致谢」崔盈袖嗯了一声,怔怔望着许浦灵位,头也未转一下。 丁寿叹了口气,「丁某护佑不周,以致老许殒命贼手,心中着实难安,身后有何需要丁某帮衬的,但讲无妨」崔盈袖眼珠也未曾转动一下,淡淡道:「刀口吃饭的,生死早已看淡,老许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只是那小达子……」轻声喟叹,崔盈袖低声郁郁道:「那孩子看着没甚心眼,却最重情义,与老许相伴许多年,若是得了他的死讯,还不定要怎么伤心……」言罢崔盈袖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火辣辣的烧刀子滚过喉头,玉颊上立时泛起一抹酡红。 丁寿在一旁看着艳若春桃的半边俏脸,心思微动,「独饮无趣,娘子若是不弃,你我寻个地方畅饮一番如何?」「哦?」凤眼斜睃,崔盈袖身子微倾,「仅只喝酒么?」黛绿色的短袄衣襟因着前倾微微敞开,露出里面葱绿抹胸,一痕雪脯,甚至隐隐约约可见乳尖一点娇红,丁寿嗓子眼发干,强笑道:「若能再续蓬莱客栈未了前缘,丁某求之不得」「嗤」的一声冷笑,崔盈袖略直起身子,寡淡道:「老娘如今没那个心情」别啊,好不容易趁着戴丫头沐浴更衣的时候有个空闲,二爷这段日子可是素狠了,虽说灵前约炮对老许亡人有些许不敬,可小二爷实在憋得难受,丁寿哪顾得了那么多,涎着脸凑前道:「这女人的心情就和六月的天气一般,说变就变,兴许过会子娘子的心情就好了呢……」崔盈袖轻抚云鬓,惺忪醉眼中蕴含着几许春情,「老娘虽说不是什么三贞九烈,可也绝不是人尽可夫,想讨我的便宜,可有甚好处?」不怕你不开价,丁寿如今只要能泄火,金山都能舍得出去,直接探手握住一团丰隆突起,「只要娘子成全,贤伉俪要官还是要钱,丁某无不应允」「丁大人可真是大方,可惜啊……」崔盈袖将胸前那禄山之爪一巴掌拍掉,「老娘在一个地方吃饭,绝不在这个地方拉屎,死了这条心吧!」「六扇门和锦衣卫虽都在公门,可各有统属,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同行,偶尔一晌贪欢,娘子算不上破例」丁寿哪会轻易死心,趁势揽住娇躯,低头嗅着女子幽香,俯身亲吻她的香肩秀颈。 崔盈袖并不挣扎,间或咯咯娇笑,丁寿心中得意,骚娘们和二爷装个甚正经,彼此又不是没称过对方斤两,怕是心里也巴不得想呢吧,一把扯开罗衫,伸手就要去捏那又白又嫩的一对乳峰。 没等丁寿抓到手,他的动作便戛然而止,一把薄如柳叶的飞刀紧紧抵在咽喉处。 「丁大人莫非忘了,妾身身上还有些许的小零碎?」崔盈袖捏着指尖柳叶刀,依旧媚眼含春,声腻入骨。 丁寿神色如常,「娘子以为,凭手中这个东西其奈我何?」「妾身见识过大人本事,只是在这县衙里闹得人尽皆知,怕是大人也不好收场吧?」「不巧,丁某人脸皮够厚,只要一亲芳泽,就是有人围观,也丝毫不影响兴致」丁二爷将人至贱则无敌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嘴角噙笑,一个媚眼如丝,二人静静对峙,丁寿的手可又开始不规矩了,休看二人近在咫尺,只要崔盈袖杀机一动,他有把握立时将人制住,不过利刃在喉,这感觉却更加刺激,他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已然充血得急不可耐了。 「小淫贼,小淫贼,你在哪里?」突兀响起的清脆女声划破县衙岑寂。 丁寿面色倏地一变,崔盈袖俏脸上春意更浓,「大人可要将那个小尾巴一起唤来,咱们三人来个挑灯夜战,大被同眠?」那小妮子如果见到眼前二人这副模样,怕是会当即暴走,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丁寿心中那团火瞬间浇灭。 「罢了,丁某认栽了」丁寿正起身子,大咧咧行了个礼,「适才色令智昏,多有冒犯,娘子请勿见怪」「妾身不敢」玉掌翻转,那枚柳叶刀消失不见,崔盈袖望着丁寿离去身影,淡漠一笑,笑容中有着二分不屑,三分讥诮,更多的则是无奈解嘲。 ************张家库房。 丁寿从一口开盖的木箱中抓起一把珠宝,看着掌中的金刚石、猫儿眼,眉花眼笑道:「这些年官儿做得也算眼界开阔,可每到数钱的时候心里就抑不住的欢喜,教白兄见笑了」白少川摆弄着手中一个十两重的银元宝,修长食指从侧面铭文上轻轻滑过,颔首道:「这是刘公公府上铸的银锭」「那就是找对正主咯,张茂死有余辜」也不知为什么,丁二爷尤其想置张茂 于死地。 白少川将银锭丢了回去,轻轻踢了下盛放银子的木箱,摇摇头:「分量不对,刘公公给康翰林的赠银不止此数」丁寿「嗨」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张茂干的便是坐地分金的勾当,得了钱财自不能都是他一家享用,反正罪魁祸首已然归案,那同党兴许昨夜里就死在了乱刀之下,这库中财物也足够弥补,你就不必钻牛角尖啦」 白少川攒眉道:「我只是不解,以张茂的武功及麾下上百死士,立足江湖也足可成一方霸主,为何却甘愿栖身在这京畿小县,难道只为求财?」「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若是好奇,不妨去大牢里问问他,他看你的神情想必一定很精彩」丁寿不无恶意地揣测道。 「人亲口说出来的,末必是心里话」白少川环顾周遭,「我想从他这宅子里或许能找些答案」「你敞开了找,反正只要张茂死了,这些家当按理都该归你接掌的」丁寿自己都不晓得何故老想提起这个话题。 戴若水忽然从门边探出头来「小淫贼,有人找你」二人同时回头,丁寿顺手将那把珠宝塞进怀里,问道:「哪个?」「丁大人,是小的我」仲善良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侍御大人请您回县衙一趟」丁寿纳闷:「公事不是都交给他了么,还要我去做什么?」仲善良欠身笑道:「是京里来人了」「京里的?想必是我手下的人到了,白兄你在这儿先忙,我去看看便回」丁寿交待一声便要往外走,却被白少川伸臂拦住。 「怎么?」丁寿诧异。 白少川指他怀间,丁寿恼道:「盯得恁紧,你还真把这些都看成自家的啦?」对丁寿气急败坏视而不见,白少川只道:「这些还末登记造册」造册以后我还能拿的出来么!丁寿没好气地将怀中珠宝都掏了出来,悻悻道:「非是丁某要贪图你这几个小玩意儿,若水也辛苦一夜,迭遭凶险,人家又不同你我这吃俸禄的,总该给些补偿不是?」「给我的?」戴若水再度将头探入,带着几分嫌弃地扁扁嘴:「黄白之物,本姑娘不稀罕」就该让你这丫头去喝西北风!丁寿赌气地将珠宝往白少川手中一塞,头也不回径直便走。 ************「下官见过大金吾」柳尚义趋前几步,长揖行礼。 「柳侍御,你怎地来了?」丁寿原以为来的会是手下锦衣卫,没想到火急火燎率先赶来的却是捕盗御史柳尚义,待瞅见他身后侍立的杨校,二爷又感觉这话问得实属多余。 见丁寿看向自己,杨校屈身解释道:「过了房山,小人再三确认无人尾随,才单独离队,临走前也嘱托过锦衣卫诸位大人,队伍万不会露出马脚」「事情都已经解决了,露不露马脚也无所谓」到如今丁寿也懒得计较。 「缇帅请入座,宗正兄也请」甯杲笑语晏晏,延请二人。 在自家辖境内,甯杲这般反客为主,柳尚义强忍心头怒火,冷哼一声,在丁寿下首坐下。 「听闻日前宗正兄终将悍匪王大川缉拿归案,如此功德圆满,甯某先行道贺」甯杲座上拱手笑道。 「此皆仰赖大金吾居中谋划调度,不才不过适逢其会,不敢居功」柳尚义向丁寿陪个笑脸,转过头便面色一寒,冷声道:「若非某人坐视贼人过境不理,那王贼岂会为祸至今!」柳尚义意在言外,甯杲如何听不出来,依旧笑道:「甯某辖内亦有多股盗匪荼毒肆虐,杲及麾下捕之不暇,实无余力听命协捕,还请宗正兄勿怪」柳尚义冷笑道:「柳某也早有耳闻,仲升兄辖内立什伍连坐之法,无日不有盗贼落网成擒,真定城内械系盗贼,必用鼓吹前导,金鼓之声,弥月不绝,看来斩获颇丰啊……」「岂敢岂敢」甯杲自得一笑,斜上拱手道:「朝廷委我等重任,责以殄除贼寇,保障地方,甯某怎敢不尽心报效!」「可顺天府毕竟是柳某辖内,仲升兄跨境捕贼,莫说行文,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末免欺人太甚!」柳尚义寒声质问。 二人针锋相对,丁寿权作没见,捧起茶来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甯杲所为的确不合官场常理,柳尚义问出了他心中所想,索性静观其变。 甯杲不动声色,深深的法令纹畔透着淡淡笑意道:「那张茂长目飞耳,交通者非只匪类,为免走漏风声,让贼人事先得到消息,甯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柳尚义忍无可忍,拍案怒道:「你是说柳某与贼子有所勾连?!」「宗正兄言重了,甯某绝无此意,」甯杲当即否认,旋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仁兄身边之人,恐难保个个如兄般洁身自好吧……」「信口雌黄!你……」柳尚义脸色铁青,一口 气险些没喘上来,刘瑾任命他们几个专职捕盗,以火贼为期,倘若自己手下与贼盗勾连,他恐不是一句驭下不严便能交待过去。 「甯侍御,交结匪类斯事体大,无凭无据的话可不能轻说」丁寿提醒道。 「下官怎敢」甯杲先向丁寿欠身行了一礼,转目柳尚义,正色道:「河间参将袁彪可是柳兄部下?」听甯杲提及袁彪,柳尚义立即面色一变,末等回话丁寿已先接口道:「不错,柳侍御为所部四名指挥请功的题本中,袁彪是其中之一」「袁将军骁勇敢战,河北贼盗望风披靡,确是能臣良将,甚至……」甯杲瞥了眼脸色阴晴不定的柳尚义一眼,冷笑道:「甚至那张茂贼党也曾数败于袁将军之手,只是不知为何,忽然之间河间诸将对张贼党羽闻风缩朒,不敢谁何,那河北诸盗自此亦不再寇扰河间,二者相安无事,甯某愚钝,这其中关节百思得解,宗正兄可否见告?」丁寿面色终于沉了下来,「甯侍御,消息确实否?若是谤讪同僚,可要受反坐之罪?」「下官部下马文衡等人俱是沧州乡里,所言句句属实,可以当堂对质!」甯杲胸有成竹,昂然不惧。 甯杲其人还真是面冷心狠,这一着罪名坐实,可比柳尚义递了一百句小话说他坐视贼盗过境不管还要厉害,丁寿乜眼扫了下旁边的柳尚义,皮笑肉不笑道:「柳侍御,你有何话说?」「我……下官……」柳尚义全身冷汗,讷讷了起来……「那袁彪与张茂可有私下勾连?你知不知情?」面对丁寿催问,柳尚义下意识点点头,又急忙摇头否认。 「到底知不知情?!」丁寿拍案厉叱。 柳尚义两腿一软,瘫跪于地,支吾道:「下官……我不……」「不说也没关系,本官立即行文,命锦衣卫锁拿袁彪鞫问,倘若其中发现侍御在其中有何瓜葛,呵呵,宗正兄莫要怨怪丁某不念旧情哦……」丁寿细声细语,柳尚义却听得头皮发麻,膝行几步抱着丁寿大腿哭嚎道:「缇帅,下官冤枉啊!」「有话说,有屁放,别在爷面前淌猫尿,」丁寿冷哼一声,「是不是冤枉,不是你来定的!」柳尚义抹了把眼泪,「非是下官人等纵贼养寇,实乃迫于内廷大珰之命」「嘶——」甯杲立即倒抽一口凉气,坏了,本想摆柳尚义一道,没成想踢到铁板了。 发^.^新^.^地^.^址;(桃花影视:thys11.com 老司机都懂得!)丁寿也是心头一紧,动容道:「是内廷刘公公?」见柳尚义摇头,丁寿才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刘瑾,内廷二十四衙门里还真没谁让二爷憷的,转眼神色如常摆着官威道:「哪个斗胆包天的,敢包庇匪类,你从实招来」「是御马监的张忠张公公」「张忠?」丁寿末料还真是个老熟人,这厮手末免也伸的太长了吧。 「袁彪在河间屡破贼盗,初时也不知是那张茂党羽,直到张公公与私第置酒宴,同时约了张茂与袁彪相对而坐,分嘱二人相安无事……」丁寿搓搓手掌,冷笑道:「当面推杯换盏,还真他娘是官匪一家!」「事先下官确是不知情,是袁彪亦觉不敢擅专事后奏报与我,下官受陛下及刘公公恩典,自该时时兢兢业业,以捕盗缉贼为念,只是张公公为陛下身边近侍,下官……」柳尚义期期艾艾,后半句终没说出口。 「你还是不敢得罪张忠,所以……默许了此事?」「下官惭愧」柳尚义臊眉耷眼地低着头。 「张忠这般为张茂开脱,究竟收了多少好处?」丁寿摩挲着下巴,好似自言自语。 柳尚义道:「张公公乡梓就在文安,据袁彪讲当日席间说和与张茂亦以兄弟相称,想是沾亲带故……」「扯淡!」丁寿毫不客气地打断,「以张忠的操性,亲爹也没法子让他白干事的!」************京师,御马太监张忠私宅。 「张公公!!」刘六、刘七两人一见张忠回府,迫不及待迎上前去。 「嗯」张忠冲两人点点头,便算打过招呼,张开两臂由府中下人伺候更衣。 刘七性子急躁,耐不住扯着嗓子问道:「张公公,事情办得如何了?」刘六给兄弟使了个眼色,堆笑道:「有张公公出面,咱们弟兄还担心个甚」张忠换了居家便袍,摆手命下人退下,悠悠入座,端茶轻呷了一口,才对着望眼欲穿的刘家兄弟道:「咱家费了不少嘴皮子,总算说动了那马永成帮忙」刘家兄弟两人喜形于色,刘六道:「如此说来,张大哥有救咯?」「马永成他们几个都是从东宫开始随侍至今,说话自有些分量,回头选个恰当时机,咱家在万岁跟前哭诉求恳一番,只说本家兄弟误入歧途,求皇爷赏个恩典,留他条 性命,当今万岁爷最是念旧重情,再有马永成在旁帮衬说和,求个恩赦的旨意当是不难」张忠侃侃而谈,将盘算都说了出来。 刘六俩人听得连连点头,都说此计甚妙,刘六更是感慨道:「难怪张大哥当日言说如果一旦有难求助公公您,定能逢凶化吉,公公您果然神通广大,足智多谋啊!」张忠不耐烦道:「虚头巴脑的话就不必说了,那马永成也是无利不起早,张嘴便要一万两银子」「一万两?!」刘七瞪圆了眼睛。 刘六扯了兄弟一把,笑道:「该给,自不能让您老破费,回头我便将银子送到府上」张忠对刘六的识趣很是满意,点点头道:「另外这案子牵扯到锦衣卫的丁南山,以他在万岁爷面前的亲信荣宠,尽管不会公然抗旨,可要是回京来在御前闹上一闹,却也是个大麻烦……」甯杲办事利索,刘六两人冲出重围便马不停蹄进京求救,他与丁寿的联名行文与刘家哥俩几乎前后脚到的京师,当张忠得知丁寿也牵涉其中,第一反应便是甩手不管,奈何刘家哥俩苦求赖着不走,另则他内心也属实舍不得断了张茂这个财源,这才勉强应下,此时对刘六两个解释道:「这案子若只是甯杲那猴崽子在办,咱家一个两指宽的条子便能让他将人放了,之所以闹得这般麻烦,就是因那丁南山之故」刘家兄弟面面相觑,刘七道:「那姓丁的连您老的面子也不给?」张忠一声苦笑,「莫说咱家,这内廷里能教这位丁大人给面子的,除了几位圣人外,怕只有刘瑾了」「那何不直接去求刘瑾?」刘七是直肠子,想来反正也是花银子,何不直接找个管事顶用的,给那姓马的没卵货作甚。 「刘公公那里就不要想了,那几个捕盗御史便全是他差遣出去的,指望他对你们网开一面,莫不如等太阳从西边出来」张忠没好气道。 「那依公公之见,如何是好?」刘六全然不晓官场之事,只能听从张忠主意安排。 「好在这位丁大人也非是个油盐不进的,他所看重的一是面子,二是里子」张忠倒也没白跟丁寿打了许久交道,对这位爷的脾气秉性摸得一清二楚。 「恩赦的旨意只是送他个下坡的梯子,少不得咱家要拉下脸来求告一番,请他看在我这点薄面上不要另生枝节……」张忠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脸颊。 二人连道:「公公辛苦」张忠又提点道:「这面子给足了,另外就得送些实惠了」刘六立即会意,探询道:「那给多少?」张忠翘着兰花指竖起一根食指,「还是这个数」「又要一万两!那锦衣卫值这么多钱嘛?!」刘七几乎跳了起来。 张忠轻蔑地瞥了刘七一眼,心道果真是个贼盗出身,眼皮子浅,少花钱还想办大事,天下哪有那等好事!刘六也觉肉痛,迟疑道:「公公,我们兄弟手头银子有限,能否少些?」「这已经是最少的啦,那姓丁的压根儿不缺银子,能不能办成全靠咱家那点脸面,可要让他知晓了送他的礼还不如马永成那份子,连咱家我都少不得要被他迁怒!」张忠手指猛敲着桌几,对这两个「蜡烛」真是恨铁不成钢。 「可是……」刘七还要争辩,被兄长一把拉住,刘六陪笑道:「我们兄弟明白,就照公公的意思办,只是不知那旨意何时能讨下来,张大哥如今可是危在旦夕,等不得啊!」总算他娘还有个明白人,跟这些草莽之徒说话就是累,张忠长吁了口气,「三法司那里咱家知会一声,想法子拖上一拖,三万两银子一到,咱家立即便去请旨」「劳烦公公……」刘六点头哈腰道谢,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三万两?!不是马永成和丁寿一人一万,拢共两万两嘛?」「他们两个是人,咱家我就不是人啦?难不成让咱家我里里外外白辛苦!!」张忠怫然作色。 刘七挠着脑袋不知所措,「公公您和张大哥不是兄弟嘛,这还要……」「呸!亲兄弟还他娘明算账呢,更别说咱和张茂还不是一根肠子里生出来的!」刘七被噼头盖脸喷了一脸唾沫,瞪眼就要翻脸,幸得刘六将他拉扯一边,转过头对张忠道:「公公您说的在理,只是眼下我们兄弟实在凑不齐这许多银子,不如宽限几日……」「咱家还是那句话,银子到了立即办事,你们若是不急,咱家也没甚可急的」张忠吊着眼睛道。 刘六急得连捶掌心,「公公诶,只消张大哥出来,莫说三万,便是五万八万也不成问题,可是眼下就是将我们兄弟碾成粉也凑不出这许多银子,您老与我们也是常相往来,还信不过我等么!」「交情归交情,生意是生意,一码归一码,咱家是拿银子办事,没银子你们哥俩就另请高明吧」张忠铁了心不肯通融。 发^.^新^.^地^.^址;(桃花影视:thys11.com 老司机都懂得!)「公公您看这 样如何,先将您老和马公公的二万两银子送来,待您到了霸州,再给您那余下的一万两」刘六不顾兄弟阻拦,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这个……」张忠犹豫了下,点点头道:「好,便依你说的,咱家有言在先,若是见不到银子,可休想让我空口白话的去与丁南山打交道」************「哥,你煳涂啦?咱们兄弟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三万两银子啊!」才出了张忠私宅,刘七便抱怨个不停。 「那有甚办法,你也看见了,那张太监咬死了这个数,要是不给,他当真会袖手不管!」刘六恼道。 「他奶奶的,这没卵的鸟太监真够黑的!」刘七骂骂咧咧狠啐了一口。 「当官的哪有白的!」刘六也是窝了一肚子火,若不是有求于人,他操刀剁了张忠的心都有。 「哥,要不咱别管啦,他们自家兄弟都死要钱不肯帮忙,咱哥俩倾家荡产的图个球啊!」「不管不行啊,」刘六叹了口气,「不说仲淮的命是人家救的,往日的买卖张兄也多有照顾,便说这张太监的门路,张兄单单与我们兄弟交了底,显是性命相托,若是撒手不管,咱们弟兄哪还有脸在道上混!」刘七晃晃脑袋,咂着嘴道:「可也是,咱们还有几批货寄在他那儿,人要出不来可就彻底鸡飞蛋打了,不过咱平日里都是左手进右手出的,哪儿寻摸那许多银子去?」刘六寒着脸道:「想法子,咱们没有,旁人还没嘛……」************文安县后衙,一桌酒席早已齐备。 丁寿满面春风,延臂道:「仲升兄,宗正兄,来,请入席」「谢缇帅」甯杲与柳尚义对视一眼,施礼道谢后相继入座。 「丁某与二位老兄相见恨晚,倾盖如故,实不忍见二位因彼此间些许误会,致生龃龉,丁某今日摆下这桌酒宴,想斗胆做个和事佬,不知二位能否赏在下这个薄面?」二人匆忙站起,俱道:「缇帅言重,皆是我等之过」「坐下说,大家都是同僚好友,何必拘泥」丁寿再度请二人坐下,笑道:「托那群贼盗之福,丁某有幸与二位兄长公事,宗正兄虑事周密,锲而不舍,仲升兄处事果决,雷厉风行,皆是能员干吏,国之栋梁,二位若能携手,当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也不枉刘公公选贤举能一番苦心」柳、甯二人神色惶惶,欲言又止,丁寿又笑道:「其实二位之间说穿了也无甚深仇大恨,俱是因公事而起,宗正兄捕贼心切,行文中或有不恭之处,仲升兄大人海量,就不要计较了」甯杲急忙道:「下官心胸狭隘,实在汗颜」丁寿又举酒对柳尚义道:「仲升兄心存疑虑确是不该,可宗正兄惮于内廷大珰之威,纵寇为祸也是实情,侍御这般徇情枉法,如何对得起朝廷任命,刘公举荐?」柳尚义仓皇起身,战战兢兢道:「下官懦弱怕事,愧对内相,愧对朝廷!」丁寿拉着柳尚义坐下,柳尚义半边屁股挨着椅子,诚惶诚恐,只听丁寿道:「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丁某也不好多言,只是二位受朝廷委任,内相授命,只消行得正坐得端,秉公执法,何须畏惧谗言宵小,有甚为难自有内相为二位仁兄做主,便是刘公公无暇,难道丁某还能坐视么?」这近乎挑明的拉拢之意,二位两榜进士,岂有不明之理,顿时心花怒放,说穿了两人虽然是刘瑾选出的捕盗御史,看似委以重任,但那也是正常选官授职,刘瑾得势之后依附门下官吏甚多,怎会对他们两个另眼相看,在那些所谓道德君子眼中柳、甯两人或已归类阉党,实则二人清楚自己连边缘人物都算不上,任内差事干得不好,刘瑾会毫不吝惜地贬官治罪,他两人这般拼命缉贼,还不就是想博得刘瑾青睐,官位更加牢固几分,眼前这位锦衣缇帅,非但是刘太监身旁红人,更是天子近臣,他主动透出招揽之意,二人还不知接着,那可真是一肚子书读到了狗肚子里。 二人离席,肃然下拜,「下官唯大金吾马首是瞻」「坐,坐」丁寿哈哈大笑,刘瑾曾与他说过用人如器,各取所长,这两人有毛病不假,可也都有真本事,这样的马仔多收几个何乐不为。 「此次张贼就擒,牵扯出一份河北群盗的名单,其中一些人已经在那夜做了刀下鬼,剩下的几个漏网之鱼想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按图索骥归案也是早晚的事,丁某琢磨着也该给二位老兄请功……」「大人!」丁寿正在试图笼络人心,那二人听得喜上眉梢,突然而至的杨校打破了这和谐氛围,杨校在柳尚义耳边低语了几句,柳尚义顿时色变。 「怎么?」丁寿好奇问道。 柳尚义神色悻悻,「近畿几处州县官库遭劫……」见丁寿面色趋于凝重,柳尚义心头打鼓,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有衙署被焚」 丁寿掷杯而起,切齿道:「杀不完的贼骨头!!」************ 佛堂,静谧雅致,庄严肃静。 尺余高的释迦牟尼铜身佛像置于神龛之内,两尊略小的菩萨铜像供于两旁,供案上香炉供果一应俱全,左右各有一莲花供佛铜瓶置于案边,瓶内鲜花已渐枯萎。 白少川背负双手,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供案佛龛,若有所思。 「你唤我来是为了礼佛?」丁寿如今气正不顺,自然说话也没好声气,「丁某不信鬼神,你找错人了」白少川依旧目不转睛,「那张茂也非善类,在家中置办这样一个佛堂,难道他便信那神佛缥缈之说?」「亏心事做得多了,保不齐想要祈求神佛保佑,抑或……」丁寿瞥了眼身旁白少川,「人家只为了求个妻妾成群,多子多福呢!」白少川没有理会丁寿,微微侧首,「左边花瓶位置比右边靠左一分」丁寿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扭头道:「你怎么瞧出来的?」「学暗器的,自然要练眼力」白少川不再多话,径直上前,扶住供案左边莲花铜瓶,上下探寻一番,扭头嘱道:「小心些」「你要干嘛?」话才出口,丁寿便见白少川已然开始试图旋转扭动那只供瓶,匆忙上前两步,在白少川身边凝神护卫。 并非丁寿杯弓蛇影,实是张家的重重机关那夜没少给他添麻烦,此番生怕白少川贸然又引发什么厉害埋伏,旗开得胜之后若再吃了闷亏,那可就冤大啦。 那花瓶通身铜制,甚是沉重,白少川向左用力,纹丝不动,向右旋了一圈,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丁寿心弦一震,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结果候了半晌末见任何飞箭暗器射出,佛堂内布置也不见有何变化,不觉纳闷。 「你看!」白少川提醒丁寿向佛龛内的佛像看去,只见释迦牟尼佛像腹间不知何时露出一个暗格,里面赫然存放着一本薄册。 白少川待要举步上前,被丁寿一把拉住,「小心!」微微一笑,白少川探手入怀,取出一副鹿皮手套戴在手上,上前将薄册慢慢取出。 没有预料中的暗器机关,经白少川查验那薄册上也无毒药涂抹,丁寿凑上前一同翻阅,只见薄册上俱是一行行记录的户籍人名,并无出奇之处。 白少川蹙眉,「莫非又是一本盗贼名录?」「等等!」丁寿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河间沧州——段朋」「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丁寿开怀笑道:「爷们和这白莲教还真是孽缘难解……」************「真他娘死鸭子嘴硬!」才从刑房里出来的丁寿憋了一肚子闷气,不得不佩服这群白莲逆匪,个顶个的硬骨头,想从他们嘴里掏出些东西来,还真不容易。 「张茂已然昏死两次,不能再用刑了,」白少川眉头深锁,「早教你不要下恁重的手……」「如今你怨我咯?早知他是白莲妖人,我直接断了他第三条腿!」时至今日,就是心中后悔,丁二爷也断不会认下。 「其余贼人无论如何用刑,都矢口否认是白莲逆匪,那朱谅更是连声喊冤,称要御前辩状,看模样确不知情,会不会……那名单只是巧合?」甯杲已从初时听闻误打误撞侦破了白莲匪巢的惊喜中缓过劲来,要是拿不到口供证据,非但无功可领,还要背上个办事不力的名头,可谓得不偿失。 丁寿冷笑几声,「那段朋的名号是京师围捕时锦衣卫捕盗校尉打探出来的,侍御莫不是对丁某手下人不放心?」甯杲被丁寿的阴阳怪气吓出一身冷汗,才抱住的大腿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被一脚蹬开,慌忙赔礼道:「下官并非此意,只是想着那张茂既有这份名单,必然是白莲妖人中的首脑人物,如今文安地方上贼人余党还末及时肃清,下官实在忧心会有贼人里应外合,前来劫狱」丁寿亦觉头痛,「不止劫狱,咱们耽误了太多时候,也不知他被擒的消息走漏末有,倘若名册上贼党得知风声,四散奔逃,咱们可就是一场空欢喜啦!」「就那张茂情形来看,似也末料到我等能查获这份白莲逆匪的名册,想来各地的白莲妖人也末必及时得到消息通传,只是夜长梦多,下官想来应尽快将这批人押解京城,交付诏狱审理……」甯杲急于将这烫手山芋推出去,反正人是他带队抓获的,查证身份后功劳自也跑不了。 丁寿点头,得意道:「只要进了北镇抚司,丁某尽有手段让他开口,他那时便是想死,怕也没那般容易」「张茂这人留不得了」一直沉吟的白少川忽然说道。 白老三突然想开了,丁寿一时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白少川道:「丁兄说得不错,张茂被捕的消息一旦传出,必将打草惊蛇,各地白莲妖人若是闻风而逃,这份名册不过就是一摞废纸,如今寸阴是竞,文安至京师这几天路程不说会生出什么变故,我等也拖延不起」丁寿蹙额道:「所以当务之急立派快马将名册送至京城,传讯锦衣卫分赴 各地照册拿人,将直隶境内潜藏的白莲妖人一网打尽,另外还须想个法子稳住各地的逆党妖人」白少川颔首,「张茂是因聚盗窝赃而被剿,不妨就还对外宣称张茂是盗魁贼首,大张旗鼓明正典刑,一来震慑河北群盗,以儆效尤,二来掩人耳目,争取时间」「瞒天过海,暗度陈仓?」丁寿立时会意,笑道:「成,就这么办了」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张茂一干人的命就此定下,那边甯杲却只能急得干瞪眼,「缇帅,白公子,这明正典刑之事由何人执行?」「贼人是你这捕盗御史拿的,此间又由你来主持,自然是你啦」丁寿理所当然道。 甯杲一听心中叫苦,一脸为难道:「缇帅明鉴,朝中勾决之命末下,纵是穷凶极恶之徒,下官也万不敢专擅正法」关起牢门来上点手段弄死个把犯人是一回事,可这没经朝廷三法司复审、廷议通过、皇帝勾决,便明目张胆地公然对人犯处以极刑,不等于主动授人以柄嘛,甯杲本人就是御史出身,可深知自家同侪无风还起三尺浪的尿性,这些人一旦得到风声,弹劾的奏章立时就能把他给淹死。 这还真不是甯侍御杞人忧天,原本历史上四十年后的浙江巡抚朱纨厉行海禁,擒斩海寇九十六人,结果被政敌逮到把柄,动用言官上章弹劾朱纨擅杀,生把朱纨给活活逼死,彼时朱纨不但身负王命旗牌,有径行杀戮之权,且还奉有皇帝允他便宜行事的敕书,威权远在此时的甯杲之上。 如今甯杲不由羡慕起匆匆而来,匆匆又去的柳尚义了,至少不用蹚这趟浑水,他强忍着满嘴苦涩,哀求道:「缇帅有陛下御赐金牌,不若就由缇帅代行杀伐,如此可好?」听了甯杲诉苦,丁寿与白少川四目相投,微微一笑,「若由锦衣卫出面,恐引得贼人警醒,我等所为不就徒劳无功了,仲升兄,你这番推脱,是单纯不愿代劳呢?还是信不过丁某日前席上所说的话?」听得丁寿话中疏离之意,甯杲悚然一惊,望望一旁噙笑不语的白少川,牙关一咬,撩袍跪倒,「门下听凭吩咐」桃花影视: thys11.com 男人都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