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 是你》 前言 我想,这可能是我唯一写不下去的文。 明明日子还长,我却选择在二十七岁的这个年纪,写下关於「他」的故事。 有天,我只是想知道表姐过得好不好,那种念头不是很强烈,却足以让我打开尘封很久的Messenger,私讯她一句:「你过的还好吗?舅舅好吗?」 没想到她只回了一句简短的话:「舅舅洗肾了。」 我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麽感觉,只是忽然间,我好想看看他,就只是看看。 就像小时候那样,他总是弯着腰看着我、牵着我,什麽都不说,却把全世界的温柔都留给了我。 我二十七岁了,人本来就会老,这不是什麽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但我还是跟公司请了假,我想要回花莲一趟。 跟我在一起三年的杰瑞,像往常一样坐在我床边,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起床罗~要去上班了。」 我睁开眼望着他,语气有点哽咽:「亲Ai的,我今天想回花莲,我想舅舅了。」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点了头。 我把三天的衣服塞进行李箱里,订最早能抢到的火车票,因为是假日,抢到的火车票已经是傍晚了,也算过,到花莲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从台中出发,搭到台北,再从台北绕进花莲,那段距离其实不远,只隔着一座中央山脉,但台湾没有火车穿越过中央山脉,所以我只能绕远路,只能耐着X子坐长途,坐到PGU麻掉。 杰瑞送我到台中火车站,而後与我道别,我再次打开讯息,告诉燕涵姐姐:「我明天会到玉里。」她应该会很惊讶吧,毕竟我已经三年没回去了,四岁那年被阿嬷接去桃园住,离开了舅舅,那时他才43岁,我还小,後来我成了都市小孩,学着怎麽在人群里安静下来,下课的时候,我会一个人蹲在校园的花丛边,跟花说话,在路边遇见黑sE土狗,我会跑过去m0m0牠,只是都市的小狗狗脾气不是很好,总对着我吠,大家都觉得我怪,但只有花不会,小狗更不会。 我才不在意,我喜欢这样的我。 出社会後,老家的电话号码我还记得,但我几乎不打了,都市的繁琐生活,掩埋了我与舅舅最珍贵的回忆,像是故意把童年关在记忆的某个cH0U屉里锁上,再也没有打开,直到现在。 二十七岁的这一年,我忽然明白: 舅舅真的很Ai我。 而我,也真的,很Ai他。 很多成长中的不理解,无形中有了最温柔的答案。 我只是想回去拥Pa0他,想回到那个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去找回那些我失而未觉的童年。 第一章一切都还存在着,一切也不存在。 夜里的风是温和的,我洗好澡,头上包着浴巾有些沉重,在睡前都会准备好耳机,睡觉时会听着白噪音入睡,可是在包包里翻找,始终不见耳机踪影,我穿着拖鞋下楼找遗失的耳机,打开手机内建的手电筒,灯光划过墙角的影子时,我在家门外看见了他。 舅舅坐在大门口,还是一样的塑胶椅,还是睡前一根烟,路灯落在他肩头,像一层静静的画,画着他驼背的身影。他总是最後一个关门的人,总是睡得那麽晚,我看着那背影,鼻子酸了一下,眼角也渐渐泛泪。 我拿了一旁的毯子走到门外,轻轻把椅子拖过去坐在他身旁,嘟着嘴问他:「怎麽还不睡啦!你生病了,要早点休息知道吗!」他不看我,只是望着地板cH0U着菸,说:「等一下再睡啦~还早,舅舅都很晚睡。」我没再多说什麽,只是陪着他坐着,感受风吹过我们俩,好像有点冷,我拉了拉毯子。 空气中很安静,我知道那天到来是迟早的事,过了一会,我问他:「舅舅,你还能多陪陪我吗?」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直接回答,却笑着说了一句:「你要赶快结婚呀~舅舅老了,走路都会摇摇晃晃。」我懂他总是不忍说出口的话,是我最怕的那个答案。 那时,我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我红着眼对他说:「你可以再陪我久一点吗?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你还没看我穿婚纱、走进婚礼啊……」舅舅的眼角也红了,但还是盯着地板,不肯抬头看我: 「人会老……总有一天会离开,你要接受这件事!舅舅……有一天也会走的。」 我低下头,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沾Sh到他的衬衫:「你肾衰竭住院那段时间,没有人告诉我,我打电话问你,你也总说你很好,我真的以为你没事……後来哥哥不跟我说,大家都不敢讲,是问燕涵姐姐,姐姐才告诉我,於是我才赶快赶回来……」我不断向舅舅解释,他伸手拍拍我的肩膀,笑着擦着眼泪: 「没关系啦!你有回来看舅舅,我就很开心了。你在外面要平平安安,舅舅就安心了。」 我抬头看着他的侧脸,语气急促又心疼:「我会努力赚钱,回来多陪你。你不要再cH0U烟、不要喝酒、要吃饭、要多运动,知道吗?」他笑得像以前一样慈祥又倔强:「好啦~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就好。」 最後,他x1了一口烟,又缓缓地说:「如果有一天,舅舅不能说话了,你要记得,舅舅没有离开你,舅舅一直都在你身边,一直在Ai你。」我点点头,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来,像小孩一样:「好….我会乖乖的。」 舅舅cH0U完那根烟,低声问我一句:「……明天几点的火车?」我把毯子拉紧了一些,轻声回他:「中午。」他点点头,又过了几秒,语气苍老:「我明天开车载你去火车站。」我转头看他,慌张的说:「不用啦~你昨天倒车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後面,这样很危险!我叫彞宪哥哥载我去就好。」 我知道他那个神情他总是这样,不管多晚、不管多累,总是想要亲自载我去火车站,就像以前,他每次送我离开,他总是把车开到最後一刻,开到玉里火车站,等我转身进站,他还坐在驾驶座目送。 我还记得,二十年前没有导航、也没有智慧型手机,舅舅就这样,开着那台老车,从花莲玉里一路开到桃园,只为了见我一面。那时我才四岁多,刚被阿嬷带去桃园念幼稚园大班。我不知道那对他来说有多难,但他还是找到了路,也找到了我。 隔天,彞宪哥哥开车载我到玉里火车站,搭上了往台中的火车,离开玉里。我知道,此刻的他也坐在那张塑胶椅上,望着我走的方向,偷偷想我。 我的海马回真的很棒。 彞宪哥哥是舅舅唯一的儿子,我们之间的交集不多,童年的记忆里关於他的画面也寥寥可数。 我只短暂记得,年轻的他瘦削挺拔,五官立T分明,是那种走在街上,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男孩,只是岁月让人圆润,几年後的他发福了不少,也娶了温柔亮丽的妻子,步入了另一段人生。 而我,和我的亲二哥谢鸿鑫,在最孤单、最无依的那几年,被舅舅与舅妈抚养了整整四年,那四年,是我们兄妹一生中最纯粹也最安稳的时光,没有b较,也没有长辈责备,更没有争夺Ai的空气,只有被无条件照顾的日常,和被深深理解的快乐。 或许正因为舅舅膝下只有一子,当突然多了一个小nV孩闯入他的生活,他便毫无保留地倾注了所有温柔, 更何况,舅舅与舅妈这一生从未养过nV儿。我,是他们生命里,曾短暂绽放过的唯一一朵刚萌芽的小花。 我不愿也不想细说自己是如何来到舅舅家的,那一段有太多沉默,也藏着太多不能言说的故事。 我的灵魂记得。 记得那几年,舅舅用最朴实却最深刻的方式,Ai着我。 把屎把尿的,不是别人,是他,每当我说想尿尿,他会毫不迟疑地把我抱起,那时年幼的我,被他粗壮的手臂横抱在半空中,两脚悬空地跨坐在他掌心,像一个娇小的王国公主。 尿在厕所的地板上,他再用莲蓬头冲洗乾净,从不露出一丝嫌恶,但要是大号,他总会让我坐在马桶上,我猜,那是因为他不想清大便吧,哈哈。 说真的,我不知道为什麽,这些细节都还记得那麽清楚,後来我才知道,这种情况在科学上被称为「婴儿期失忆」大多数人从两三岁开始,才拥有模糊的记忆,可我的记忆里,那些画面从未淡去,像一幅幅金sE的幻灯片,一闪一闪刻在我的浅意识里。 有时我会想,或许是上帝太心疼我,太怕我在人生的某一刻遗忘了那段被深深Ai过的日子,於是祂提早开启了我的灵智,把那些片段悄悄藏进我的海马回里,让它们成为我灵魂底层最柔软的依靠。 现在回想起来,我想感谢上帝,也想感谢我自己的大脑,没有把那四年的光景给弄丢,那是我人生中最闪耀的一段童年,最值得炫耀的资本。 那段时间里,舅舅不是旁人,他是我的英雄、是我的父亲、是我最深、最真的Ai。 玉里。 花莲的天空,总是蓝得很过分,像是一碗盛满乾净的水,静静待在天空中,不吵也不闹,能清晰的照亮我整个童年的模样。每一次回花莲,记忆总是从火车的车厢里,那总憋屈又期待的回忆。 那时的我年纪还小,七岁的我,小到不需要买票,小到能被哥哥轻松放在座位前的脚踏板上,从桃园一路行驶到花莲,偶尔哥哥会让我坐上椅垫歇一歇脚,但不久,又会小声的把我赶回那片微微发烫的脚踏板,可是我正在长大,越来越不能坐脚踏板了,我总是需要站起来动动身。 我从来没有抱怨,因为我知道,那是一条通往家的路。 车厢里总伴着火车压着铁轨的声音,是自强号飞奔而过的声音。那个年代,只有自强号够快,还没有普悠玛,在我的世界,是尚未学会忙碌的世界。 我靠在哥哥的大腿上,仰头看向窗外,一幕幕高楼开始退场,鸟群成群结队,山峦渐渐靠近,许多的稻田,彷佛能在车厢内闻到淡淡的稻草清香,好多风景一页页贴在玻璃上,无聊时,我会拿着哥哥给我准备的画笔与纸,把哥哥的大腿当桌子,来回绘画,有山、有海、有人。 「各位旅客您好,本列车即将抵达花莲,下一站是新城,请要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准备下车。」这一刻的广播声,b我妈妈的说话声还好听,我兴奋得拉了拉哥哥的K管,小声而雀跃地说:「哥哥,花莲到了!」 他皱了皱眉,语气成熟得像个大人:「我知道啦,不要吵,我们要到玉里。」 我却忍不住轻笑,心里唱着:「玉~里~又可以回玉里了~拉拉拉~」,那是我自创的一首歌,只有在回家的路上才会响起,虽然现在成年了还是会偷偷唱。 一站又一站,乘客们像小蚂蚁,静悄悄的拿着行囊,纷纷地走下车,各自回到自己的归途。而玉里,总是最後才被抵达。 那时的玉里车站还很旧,像一位守在灯塔里的老人,伫立在那里,斑驳的瓦墙,总会静静等着返乡的小朋友回来。 还没有现代化的门面,也还没有「花东新车站改造计画」,它就那样以斑驳的样子存在着,温柔、耐看,有种旧物才有的气味。 「各位旅客您好,本列车即将抵达瑞穗站,下一站是玉里,请要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准备下车。」原本在脚踏板上睡着的我,耳朵传来「玉里」两个字,我将会自动张开双眼:「哥哥~~到了!到了!」哥哥不耐烦的说:「好!别吵!」 我和哥哥开始收拾行李,因为我们知道,出口那端,一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等着我们,舅舅。 我拎着最重的行李走出车厢,那是哥哥的行李,我总是被当现成的工具机器人一样。 那时的夏日,迎面而来的是午後蝉声与微风吹向树叶的交响声。 风是热的,却带着花莲独有的凉意,像舅舅手心的温度。我的脚步不自觉快了起来,手里紧握着车票,在出口排队刷卡。 「你走慢一点!」哥哥在远处喊着,我b哥哥提早几秒走出闸门,哥哥也快速跟上,我们兴奋的从楼梯高处望出去,天空b桃园更蓝,叶子绿的浓郁,像是一幅童话世界。 那时,天上还有成群的麻雀,自由自在的飞翔与停留,我与哥哥会很有技巧的看向天空,闪过鸟屎。 然後,我看见了舅舅,他站在一台红sE的吉普车旁,朝我们微笑,眼神里满是期待我们回家。 「忠贤啊!这边~」 他喊着大哥的名字。谢忠贤,是我们三兄妹中唯一的成年人,那年他刚从高中毕业,就带着我和二哥谢鸿鑫,一起踏上了返乡之路。 我顾不得礼貌,飞奔过去,像一只离巢的小鸟撞进舅舅的怀里,我把翅膀收起,这里是安全的。 我知道,我不是客人,也不是旅人。 我是回来的孩子。 舅舅把我整个人抱起来:「哎呀~雅雯长高了!怎麽这麽重,舅舅快抱不动你了。」 我伸手触去m0他的眉毛:「舅舅~你的眉毛上有饭粒。」 「我刚刚吃饭没有用筷子啦!」舅舅开玩笑的说。 大哥和二哥把刚刚拎着的行李,忙前忙後的放在後车厢,我却顾着跟舅舅聊天。 二哥才大我一岁,却早早学会成熟,他放完行李後,眼神哀伤的走向舅舅,把头用力埋在他的啤酒肚,抱紧他:「舅舅,我好想你。」我赶紧接着话:「我也好想你。」 舅舅把我放下来,一手搂着我,一手搂着二哥:「你们会不会饿,舅舅带你们去吃饭。」 「要!」我们一口同声的说。 大哥整理好行李,关上後车厢,走向舅舅:「行李放好了,我们走吧!」 「辛苦你了!忠贤。带着这两个顽皮的小孩。」舅舅欣慰的拍着大哥的肩膀。 大哥像个大人一样笑着,与舅舅用紧紧相拥。 闹钟叫醒了我,梦里做着七岁那年回到玉里的模样,梦里的舅舅,JiNg神特别好。 洗好脸,我走下楼梯:「舅舅~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七岁那年,你开车到玉里车站载我的场景,好怀念喔。」我在舅舅家,刚满十八岁,提着自己的行李,再一次回到玉里。 「雅雯~你过来一下。」舅舅驼着背,走起路来像乌gUi一样慢,脸上戴着老花眼镜,缓缓坐在电视机前的躺椅上。 我凑过去,看见舅舅手上拿着一本书:「你在看什麽啊?你都老花了,还看书喔?」 舅舅翻开那本「书」,里头却不是文字,而是舅舅抱着三岁的我,背景是老家的门口,我与舅舅坐在阶梯上的照片,原来这是一本相片本。 我好奇的靠近舅舅的肩膀,看了一下:「这是我吗?」我指着相片中的自己,笑的很灿烂,像一朵绽放的小花。 舅舅点点头:「你看你小时候,这麽矮。」他右手演示着我当年的身高。 我斜眼看他,笑着回:「我才三岁耶,当然矮啊~」 我们在欢笑中讨论着这张照片,尽管时间把相片冲刷变得泛h,尽管时间总告诉我们珍惜。 我在长大,他在变老,却都还喜Ai着那些回不去的日子。 他说:「这张相片好久罗~舅舅我都不舍得丢。」 我指着照片说:「你脸上是什麽?白sE小小的。」 他说:「好像是饭粒。」 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什麽舅舅吃饭,总是有饭粒在脸上。 第二章最纯粹的样子,谁又会记得。 我现在二十七岁,正处在人生一个尴尬而真实的阶段。 这个年纪,是压力像空气一样渗透全身的年纪,是为了存钱买房,每一块钱都要仔细掂量的时候,大概略懂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每天朝八晚五地重复着没有出口的生活,说不上有什麽专长,很多热情也早在现实里被耗光,只剩三分钟的热情能维持。 越来越不喜欢上班了。失恋了还要上班,朋友相约也只能推托说我有工作,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个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人,不准停顿,不许疲倦,不能有自己的情绪。 於是我渴望能好好地躺在床上,安静地呼x1,这样活着就该是一种享受,可是社会却总是不断催促我们,要成为一个「正常人」,不能让他人觉得我是在懒惰。 这个所谓正常的世界,不只是要我稳定、有责任感、不要脱队,还要我有一个像样的职位、一份不错的薪资。 只有这样,我才配在家人面前抬起头,才有资格坐在餐桌上说几句话,每个人都想成功,但那个字的定义却截然不同,有人梦想跑车豪宅,有人追求权势头衔,也有人只是想当个光鲜亮丽的大人,而我,不争不抢,只希望能拥有一种安静、不用过度解释、钱够用就好的生活。 直到那一天,我得知舅舅的身T一日不如一日。 我收拾行囊,独自搭上开往花莲的列车。那里是我的老家,是舅舅曾用一切Ai抚养我长大的地方,当我抵达时,看见舅舅坐在熟悉的木椅上,yAn光穿过厚厚一层的乌云,洒落在他苍老的肩膀上。 他走得很慢。连吃药的时候都要费尽心力去翻找药袋,他的老花眼镜滑在鼻梁上,一张一张辨认药名和服药时间,动作缓慢却极为认真。 我坐在客厅角落的沙发,拿着笔电不断敲打着键盘,工作上的问题,一件接着一件,在忙活时,也会偷偷看着舅舅,假装不在意舅舅变老的模样。 看着这个曾经替我遮风挡雨的男人,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他曾经能背着我哄我入睡,是我童年里最坚实的依靠,而现在,他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每举一物都要停顿许久。 那种岁月的落差,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我知道,舅舅不喜欢别人帮他。他总想表现出他还行,还能照顾人,还是那个可以被依靠的大人,就像我现在一样,我也已经是个大人了,很多天真幼稚的行为,在社会的标准里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长大後,我们总是在逞强。 我们越长大,越学会隐藏,久而久之,我们甚至记不得自己童年的模样了,想做自己,变得越来越难。 「小赖,我有家里的事情要先忙,你这三天先不要打扰我。」我传讯息给公司的上司,其实这种话我也好久没有说了,我想小赖一定很讶异吧!小赖接着回:「好,你先忙。」我急忙把笔电放在一旁。 我站起身,走到还在翻找药袋的舅舅旁边,我指着药袋,耐心的重复给他听,一起确认哪些药该现在吃,哪些药该晚上吃,他抬起头,用那双沧桑却依旧温柔的眼睛看着我,轻轻地点头说:「好~我知道,我知道。」其实舅舅不知道该吃哪些药,这些药袋多到我自己也会眼花。 准备好药品,我转身去帮他找水,他却低声说了一句:「我自己来就好。」 看着舅舅把一颗一颗的药物吞进肚,脸上充满憔悴,我才不争气的深呼x1,把眼泪埋在心口里。 但舅舅啊,其实我多希望你可以不用那麽坚强,你可以不必什麽都自己来,不必独撑大局,不必压抑那些你从不曾对我们说出口的委屈,你只要做你自己,开心地活着,就已经足够美好。 而这些话,其实我也是一直在审思。 那天晚上,我拿着笔电看着工作行程表,才发觉,所谓的地位、赚大钱、努力的活着,永远抵不过家人会老去、失去的遗憾。 那些时间,总是在不经意的瞬间,渐渐流失,直到看清。 连我也快忘了,最初那个快乐的样子是什麽了。 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自我有记忆以来,母亲的模样,始终是一片空白。她究竟长成什麽样子,我一无所知。 可是童年的第一声呼唤,是舅舅在轻声的叫着我的名字。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永远盛着对我的宠Ai。 我用N声喊着:「舅舅我想吃这个~」他总是微笑答应,除了那些被他严格拒绝的垃圾食物,其余的小小心愿,几乎都被满足。 记忆里的家,二楼有一个辽阔的yAn台,旁边就是晒衣服的地方。年纪还小的我,总在夜里门将阖上的时候,溜到那片yAn台。那是可以容得下一辆休旅车的yAn台,在我的世界里,它广阔得像一片私有的天空。 斑驳的蓝sE铁栏杆,油漆剥落,指尖一触,手上便沾满蓝sE的痕迹。 记忆中常能看见舅妈在日光下晾着衣K,也常在傍晚看见彞宪哥哥与我的亲大哥谢忠贤,倚着栏杆cH0U烟聊天。他们的笑声在山里回荡,放肆而无人打扰。 最令我心心念念的,是炎热的夏夜里舅舅总会搬来厚重的床垫,拖到yAn台,铺在满是夜风的地方。 我与哥哥们躺成一排,舅舅会躺在我们中间,仰望着满天星星,跟我们说起鬼故事。 山上的风是不冷不热的,刚刚好像温柔的手,轻抚我的肌肤和凌乱还没吹乾的头发,我举着小小的手指,一颗…两颗…三颗….数着星星,一直到数不清。舅舅总是静静地躺在中间,听着我和哥哥争着说话,任由我们像小鸟般叽喳,直到星光与声音一起陪我们入睡。 「雅雯,你帮舅舅按摩。」舅舅对着我说,他每一次的肩膀都特别僵y,娇小的我必须踩在舅舅背上,才能按摩到他的任督二脉一样。 我与哥哥会b赛谁b较厉害,就会争着踩在舅舅背上,可是他总是没反应,直到我们玩累了,就会终止这回合。 他替我们盖好被子,也悄悄闭上了眼睛。 早晨的第一道yAn光,会将我与还在熟睡的哥哥温柔的唤起,在那之前,「咕咕咕~喔~」会先听见邻居养的公J鸣声,每次醒来,都找不到舅舅,於是我会第一时间抱着小毯子,光着脚走下楼:「舅舅呢?」。 舅妈每次都会非常有耐心的说:「舅舅去田里工作啦~」其实我都知道他每天早晨都会开着打田车,下山去整田,但有时舅舅不会出门工作,所以我喜欢每天都问。 後来我总是遗忘了哥哥,他还在楼上睡觉,也是他会负责把厚重的床垫搬进室内,床垫是非常重的,所以,我要在这里谢谢二哥,因为他一定会看我的书。 那是一段非常温暖也无可取代的时光。 四岁那年,这一切戛然而止。 阿嬷把我与哥哥接到桃园上学,从此再没有夏夜的晚风,没有广阔的yAn台。我的世界被缩成不到三坪的小房间。没有床,只能和哥哥铺着一层层的棉被睡在地板上。房里堆满像山一样高的衣服,没有多余的空间,没有整齐的秩序。 阿嬷总是说:「衣服不要丢!还能穿。」於是小小的房间里,两张书桌,一座座衣物的山,剩下狭窄的缝隙给我们睡觉。 夜里,哥哥的大长腿时常被推门的阿嬷踢到,我们只好挤在有限的位置争地盘。日子久了,与哥哥之间的情感慢慢生了缝隙。我躺在棉被叠起来的临时床垫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心里想着:那片满是星星的天空,一定还在发光吧。 只是好可惜,眼前只剩白sE的墙。 十八岁以後,我终於有能力搬出去住,第一间租房在龙潭,石门水库附近,偏僻得只能用鸟不生蛋来形容。 可我愿意,愿意每天骑着二十公里来回只为了去上班,因为我的租屋处那里有yAn台,有山,夜里光害不多,还能看见零星的星光。我依然像四岁那样一颗…两颗….地数着,再默默回到床上静静睡去。 有时忍不住想如果身边有舅舅该有多好。他一定会像从前一样给我讲故事,而我可以开心地对他说:「今天我数到二十颗星星喔~」 泪水静静流过脸颊。从四岁到十八岁,我心里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到花莲的舅舅家,再次躺在宽阔的yAn台上,看着星空,告诉舅舅我会数数字了! 我想舅舅一定会很高兴。 对吧。 仙丹花 国小五年级的夏天,学校安排了三天两夜的校外教学,要去花莲瑞穗。 老师刚一说完行程,我心里就决定:这一次,我一定要去。 放学後,我把同意书小心放进书包,满身是汗却顾不得擦,飞快跑回家。 「阿嬷!阿嬷!你看,这次要去花莲!」我急急地把皱巴巴的同意书递到正在煮饭的阿嬷面前。 「等一下啦!拿走!我在忙!」她语气不悦。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的忙碌,於是小声说:「好~」然後走去客厅坐下,紧紧攥着那张纸,时不时望向厨房,盼着她开口。 等到最後一道汤被端上桌,我鼓起勇气,把同意书递上去。 阿嬷看了一眼,淡淡说:「不行去。」 我急了:「为什麽?同学都会去啊!」 「要五千多块!哪有钱给你!」她把同意书甩在桌上,差点被菜汤沾Sh。 那时的我,根本不懂五千块是什麽概念,只觉得世界瞬间塌了。 我默默把纸捡起,擦乾净,走回房间。那一晚,我没吃饭,只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安稳。 这已经是阿嬷第二次拒绝我的校外教学请求。 隔天开始,我连续三天一句话都没跟家人说。我不是在耍脾气,而是心真的很难过。直到第四天,阿嬷好像察觉了什麽,把二哥叫出去,不久之後,客厅安静得出奇。 二哥回房,拉了张椅子坐在我旁边,低声问:「你是不是想舅舅了?」 听到这句话,我眼泪立刻崩了。 是啊,我想舅舅。校外教学对我来说,不只是旅行,而是一次能见舅舅的机会。可我那时还小,没有能力,连打一通电话的钱,都得看阿嬷的脸sE。 二哥看着我哭,也忍不住红了眼眶,cH0U着鼻子说:「我也想舅舅啊。但我们要乖乖读书,以後有钱了,就可以自己回去,到时候你想摘多少仙丹花都可以!」 他拍拍我的肩,那一刻,我感受到我们是在同一艘船上,也想念舅舅,也想回花莲。 「你要不要跟舅舅讲电话?」二哥忽然问。 我愣住了,急忙说:「不行,阿嬷不准,电话费很贵…」可是心里却疯狂渴望能听见舅舅的声音。 二哥笑了:「你终於肯说话了~阿嬷刚刚说,可以打给舅舅。」 我的眼泪还没乾,心里却像被点亮了。二哥扶着我的肩,把我带到客厅。电话拨出去,听着嘟——嘟——的几声,我紧张到手心冒汗。 「喂~找谁?」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舅舅…」我哽咽着。 短暂的沉默後,舅舅柔声问:「是雅雯吗~?」 我眼泪决堤:「舅舅…我好想你。」 「哎呀~不要哭,舅舅也很想你啊。」他那声音,轻得像风,却温柔得让人心安。 我一口气把这些年的委屈全说了出来,舅舅安静听着,就像从前一样。直到二哥不耐烦,把电话抢过去,才替我补了几句:「舅舅~我是鸿鑫,妹妹想参加户外教学,因为户外旅行在花莲瑞穗,妹妹想看看你,但阿嬷不让妹妹去,然後妹妹就闹脾气不说话,一直哭,我们才打给你,给妹妹安慰。」 後来,二哥转头看向阿嬷:「阿嬷~舅舅请你接电话!」阿嬷也被叫来接电话。她热情的语气,跟刚刚冷漠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坐在旁边,急得问:「阿嬷,你讲完了吗?我还要跟舅舅说晚安!」 阿嬷瞪我:「安静!」 我不敢吭声,只能默默坐在她身旁,等她讲完。可没想到,她竟快狠准地挂掉电话,我一句「晚安」都没说出口。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阿嬷看着我,忽然语气平静下来:「舅舅说,他会帮你出钱。把同意书拿过来给我签。」 我愣住。从来没想过,舅舅会替我付这笔费用。 下一秒,我飞快冲回房间,从书包里拿出那张r0u皱却始终没离开过的同意书,还帮阿嬷递上笔,动作快得像只兔子。 阿嬷签下名字的时候,淡淡补了一句:「舅舅说,到瑞穗了,记得打电话给他,他会去找你。」 那一刻,我眼泪掉下来,但心里却是满的。 因为我知道终於能去见舅舅了。 总共一百朵 早上六点半集合。 昨晚我把三天的用品和衣物都收拾好,还跟阿嬷借了一支滑盖手机。那时候还没有触控手机,自拍这件事更是遥远。我很少碰手机,因为阿嬷不喜欢小孩一天到晚拿着手机玩。但那天是我第一次主动跟阿嬷开口,因为我想要能打电话给舅舅,好让他随时找到我。 那天,我带着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情去参加旅行。 同学们鱼贯上车,挑自己喜欢的座位。我用最快的速度抢到後面靠窗的位置。一路上,窗外的景sE渐渐变化:从桃园杂乱的电线杆与耸立的建筑,慢慢换成被群山拥抱的风景,还能看见海洋中的gUi山岛。穿过十二公里长的隧道,这是舅舅曾经带我回花莲必经的路。我的老家,终於要到了。 那瞬间,我安静下来。不是快乐,而是久违的平静。 游览车里同学嘻笑玩闹,但在我的位置上,只有安静。 我想起国小二年级园游会的那一天。 阿公阿嬷没有来,哥哥们也没有来。阿公曾说爸爸会来,可我等了一整天都没看到。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最後,同学嘲笑我:「你爸妈都没来,你是不是孤儿?」说是不是被丢掉的小孩。有人甚至故意模仿我哭的样子,一边学一边笑。那一刻,我脸红到发烫,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因为我知道,他们说得有点像是真的。 那时候我还假装当作玩笑。长大後才发现,那些话,b玩笑更像诅咒。 园游会那天,我孤单一个人,躲到校门口附近的花丛边,盯着那一丛红得发亮的仙丹花。那是我童年里最熟悉的花。小时候在花莲,家门口对面就有一整片。我超Ai摘下来x1花蜜,甜甜的。那是我的快乐。 我小小的手,还会拿纸跟笔去数花朵,写在纸上做纪录。「一、二、三、四、五…一百!」我嚷着。 我拿给舅舅看,舅舅笑我:「你还小,不会算数~哪有第五朵就跳到一百朵的啦~」」 我倔强的说:「真的一百朵啦!」其实我根本不会算,只是天真地以为「十」之後就是「一百」了,中间的数字完全不会,但我真的很认真的去算!我在这里发誓! 舅舅总笑我,然後带着我数数字:「雅雯来~12345….20…这里有23朵喔~」 我很认真的听舅舅说话,用着小小的手指,算好每一朵花:「好~12345…..100~」 「没有100朵啦~哈哈哈」舅舅一边笑我,我却依旧y说「一百朵!」。舅舅和舅妈笑着,我被笑也不生气,因为他们的笑声里有Ai。 这段记忆,清晰得不像话。 甚至在我开始写这本书时,还特地问舅舅,他居然还记得 那段童年回忆後,我国小一年级,依然拿着笔跟纸,习惯的去算花朵,下雨天的话,就不会去算花朵了,因为那时我专业到,知道下雨的话,花朵会一直掉,算下去也不准。 回到旅行那天,晚上到了瑞穗,我打电话给舅舅,告诉他我住的小木屋在哪里。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有同学拍我肩膀:「谢雅雯,你爸好像来找你,在後面转角。」我愣住了。我爸?怎麽可能?他连答应的事都总是失约,怎麽会突然跑来?我半信半疑走去看——结果,是舅舅。 我忍不住大喊:「舅舅!」 然後用尽全力跑过去,抱紧他。舅舅的肩膀依旧宽厚得像座山。 「舅舅,我好想你。」 他伸手帮我擦眼泪,笑着说:「哎呀,雅雯长大了,都长高了,舅舅不用再蹲着跟你说话罗!」 说到一半时,班导还是走过来,皱着眉,先确认站在我身边的男人是谁:「你好,请问你是雅雯的…?」 舅舅马上站直身子,回答得乾脆:「你好!我是雅雯的舅舅,她母亲的哥哥。」 原本冷着脸的班导,瞬间变得和气,语气里还带了点歉意:「舅舅你好,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确认雅雯的安全,真的抱歉。」 舅舅摆摆手,淡淡地说:「没关系,雅雯就拜托你了。她从小是我照顾长大的,小孩顽皮,但不坏。」 我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一阵酸热。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也可以有一个「大人」,能在老师面前提起我、护着我。那一刻,我不再是孤单的小孩,而是有家人、有靠山的人。 班导开始对舅舅说起我:「其实雅雯一直表现得很好,她写过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舅舅〉,就是写你。那篇现在还贴在学校的作品展上,如果你有空,真的值得去看看。」 我低着头,脸烫得要命。老师的夸奖听起来别扭,可是抬头一看,舅舅脸上全是骄傲,像是换成了他自己得了奖一样。那副表情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但当下,我忽然明白一件事——舅舅看我,不是外甥nV,而像是他自己的孩子。 老师走开後,空地上只剩下我和舅舅跟一些没看过我的家长的同学。 舅舅伸进K子上的口袋,掏出两千块塞到我手里:「去买你喜欢的东西,去吃好吃的。」 我愣了一下,却没多想,反正小孩哪懂什麽客气。手里那叠钱沉甸甸的,还没回过神,舅舅又从车上拿出一个透明袋。塑胶袋窸窸窣窣的声音,害我一直期待舅舅又要给我什麽。 他笑着晃到我面前,把袋子打开:「你看,这是什麽?」 里面是一把红得发亮的仙丹花。 我盯着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不是普通的花,那是我童年的回忆。舅舅以前总看着我拿着笔跟皱皱的纸陪我数花朵、看我笨拙地把五朵算成一百朵,他总是笑着纠正。 这些花,我知道他是特地从家里门口摘来,就因为他记得,我Aix1花蜜。 鼻子一酸,我大哭起来。那些被同学笑我是孤儿、被说从孤儿院出来的话,全都一GU脑说了出来。我的孤僻,我的沉默,我在教室里被孤立的日子,全说给舅舅听。 我知道他没办法改变什麽。他在花莲,我在桃园,我们之间隔着太多距离。可是他还是记得我的喜好,还是带着仙丹花送给我,那不是一个很贵的礼物,也不需要花大价钱才买得到的,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的小孩,而是一朵被他细心对待的花。 「我帮你算过了,总共一百朵。」他很认真地说。 我明明知道他不会真的去数,因为舅舅是个超级懒的大人,但我还是选择相信。 我哭着抬头:「舅舅,我会算数了,我可以从一数到一百了。」 「嗯,很bAng。」他r0ur0u我的头,「如果想舅舅了,就看看星星。舅舅每晚都会看星星。如果委屈,就去x1花蜜,甜甜的,心情会好一些。舅舅要回去了,舅舅太忙了~你要乖,舅舅会等你回来花莲。」这种话放在现在,一定是一个暖男。 我哭得像泄洪一样,根本停不下来。舅舅擦掉我脸上的眼泪,语气很坚定:「如果同学欺负你,别去听。这不是你的错。如果委屈,就偷偷打电话给我,我会冲去桃园,把你接走。」 我知道他办不到,阿嬷也不会让他这麽做。但那句话,那时给了我很大的靠山。让我知道自己不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孩子。 那时我握着仙丹花,忽然觉得自己完整了。後来,就算同学再怎麽叫我孤儿,我也不怕。因为在远方,有人记得我的喜好,有人把我放在心上。 他们说我没有爸妈,可那一刻,舅舅就是我的爸爸。 他们笑我黑,我却知道,那是因为我敢面对太yAn。像仙丹花一样,一年四季都在开。 我开始学会反驳,学会为自己的委屈说话。我不再只是想要他们的认可,而是开始相信我本来就值得的底气。 後来,每次经过校门口的树丛,我都会去找仙丹花,偷偷摘几朵x1花蜜。那是我的证据,证明我不是残缺的。证明在瑞穗的那一天,舅舅真的来过。 「舅舅会等你回来。」 这句话,在我心里站了二十多年,从没倒过。 仙丹花也是。 03.这个世界充满假象,唯有痛苦从不说谎。 {委屈和谩骂,终於在心里腐烂成伤口} 上了高中之後,我的家离学校远得像隔着一整个世界。每天清晨五点,天sE还没亮,我便得从被窝里挣脱,洗漱、更换校服,独自踏着未天亮的街道,走向桃园火车站。先搭火车到中坜,再从车站走到公车站,等着那一辆公车,把我载到学校门口。抵达时,已将近七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夏天里,我像是温水煮青蛙般,一路走到学校,衣服早已被汗水浸Sh。冬天里,十几度的冷风刺进我的脸庞,冻得耳朵发狂。每次下车後,风像刀子似的刮着,我裹着外套,却依然忍不住对阿嬷低声央求:「我想搭校车,可以吗?」 校车就在我家附近,可是阿嬷只说:「搭校车很贵,用走的就好!」 其实,我早已预料她会这样回答,可心里还是忍不住酸,因为二哥有校车可以搭。 於是我再一次对阿嬷说:「我每天走路真的很累。」 阿嬷却依旧语气坚y:「搭校车很贵!你以为钱很多吗?养你们已经很辛苦,不知感恩!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们都送进孤儿院,我也不用这麽辛苦。」 那一刻,我的世界似乎彻底沦陷,我再也没回嘴。只是沉默地低下头,接着,带着那些话往心里吞。於是我开始相信,或许自己本该被丢在孤儿院,阿嬷阿公也不会这麽辛苦,都是我的错。 整整三年高中岁月,我都用羡慕的眼光望着二哥能搭校车的背影,直到高中毕业、拿到机车驾照,才恍然明白,原来——他的学校离家里近,而我的,远得多。 阿嬷不是坏人,也没有重男轻nV。 她在我眼中是开明的长辈,有时也会尽力满足我的愿望。只是,阿公阿嬷抚养我们长大,本就家境清寒。每天凌晨四点,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骑车去市场批菜,再回到自家早餐店开店。阿公白天还得去当社区管理员。他们微薄的薪水,几乎都用来供我们读书、补习,所以能省就省。他们委屈得无声,却依然咬牙。 刚满十八岁时,我已经能理解他们的辛苦,却还是会故意闹脾气,或许我还不够成熟,也或许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要在自己阶段的角sE里,背负该有的苦难与委屈。 我的高中三年,是b任何人早起,b任何人晚到家;而阿公阿嬷在他们的年纪,扛着养育我们的责任。或许,他们给不了我像舅舅家那样的Ai,可他们确实用尽了全力。 只是,大人总盼望孩子T谅他们,却从来没教过孩子,委屈要往哪里放。 那些年,我学会的不是理解,而是缄默,把一口又一口苦吞下去,久而久之,委屈和责骂交叠成一道心墙,让我不愿再回家的那道门。 有些长辈,在生活里积累的辛酸与不甘,会不知不觉地倾泻到孩子身上。 我和哥哥或许没承受物质上的匮乏,却背着太多他们心里的苦与无奈。当时,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一等到毕业,我和哥哥便选择离开。那些年少未被满足的渴望,终於在心里腐烂成伤口,痛得无处可逃。 生病是一种罪 我已经忘记那是高中的哪一年了。那天放学,我拖着全身的疲惫回家。短短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却像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河里。 这条路,我每天都走,理应早已习惯,可是那天下课,头痛得像针在钻,身T一阵阵发冷。明明早上还好好的,却在返家的途中,一步b一步沉重。 我仍然b着自己在阿嬷规定的时间内回到家。因为我很清楚,如果回家晚了,她不会听任何解释,只有责骂,从不道歉。於是我忍着晕眩与寒意,把身T拖回家。 到家後,我没有说一句自己的不舒服,晚餐也异常地没吃几口,就默默回房间拿了衣服去洗澡。阿公阿嬷也并未看见我的异常。 那一夜,我特别早睡。其实不是睡,而是躺着忍痛。身T越来越热,却又没有汗。翻来覆去,痛得连呼x1都觉得烫。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去,天还没亮,阿公像往常一样推门,叫我起床。 「雅雯啊,快起床上课了。」 我听得见,可我说不出话。阿公又推开房门,用力推了我一把,我才勉强坐起来,声音虚弱得像一阵风:「阿公……我不舒服……」 他皱着眉半信半疑地问:「哪里不舒服?快起床上课了。」 我抬起眼睛说:「我好像发烧了。」 阿公半信半疑的用手m0了m0我的额头,再m0自己的额头,沉默片刻,才说:「等阿嬷中午回来,她带你去看医生。」 那天,我意外地请了病假,没去学校。阿公说完便急着去上班,哥哥也去上课,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窝在被子里发抖,想喝口水,却连走到饮水机的力气都没有。勉强撑着起身,眼前一黑,整个人跌坐在地,额头撞上书桌的墙角。剧烈的痛让我忍不住大哭。那种哭,不是委屈,只是单纯太痛太累。 我努力扶着桌角爬起来,我终於走到饮水机接到一杯水,慢慢走到客厅,坐下,打开电视。新闻画面不断闪过,我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脑中只剩下一句话:阿嬷什麽时候回来? 终於,门被打开,阿嬷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回来。第一句话不是关心,而是斥责。 「啊你为什麽发烧?等等拿钱给你,自己去看医生!一天到晚都在生病,我没有像你这样整天Ai生病!」 我心里想:我怎麽知道?可以不要一回来就骂我吗? 可我什麽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接过钱,戴上口罩,一个人走去诊所。 诊所里,我向医生描述症状。医生替我量耳温,读出数字时连他都愣了一下,语气里带着惊讶:「四十一度耶!这是高烧啊!从什麽时候开始烧的?」 我声音虚弱,眼皮沉重地说:「昨天晚上。」 医生又替我做了快筛,过一会儿才说:「是流感,这里有退烧药,好好回家休息吧。」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有时候,陌生人b家人还懂得温柔。真是讽刺。 可阿公阿嬷真的做错了吗?我是个不Ai读书的小孩,或许他们觉得我在装病,也不是没道理。 只是那个年纪的我,还不懂:生病,在这个家,几乎是一种罪。 因为生病,换来的不是担心,而是责骂。久而久之,很多话、很多痛,我乾脆不再说出口。把委屈塞在心里,烂成一个洞。 长大後的我,学会在这个世界里把自己包裹得很好,不让人看见缺点与软弱。因为这个社会容不下「身心不健康」的人。 也许阿嬷也是这样,在这个世道活久了,心早就学会了y。从小到大,我没看过她掉过一滴泪,也没看过她发自内心地笑过。她只是很努力地,学着在一个充满假象的世界里活下去。 所以,当我发烧,她第一反应是斥责。那是她的生存方式。以前,我怪过她。可当我真正踏进这个残忍的社会,才终於理解大人的世界,竟是一些残破不堪却也让人着迷的世界。 大人的世界,有太多梦想要完成,一手赚着微薄的薪水在外头风吹雨打,回头看见还有人要照顾,更不敢让疲惫的身躯休息片刻,大人并没有多余的情绪能好好照顾自己,要如何把疲惫的Ai给小孩呢? 後来那些柔暖的内心,渐渐被这个社会的残酷,像下过雨的土石一样,掩埋了一切,大人的成熟,此时在我眼里,像是被迫长大的孩子,心也渐渐y化。 会痛、会烂,却不出声。 我不知道那时的阿嬷已经千穿百孔,也不理解爲什麽她总是责备我,但现在终於明白了,因为这个世界也是这样对带她。 後知後觉。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好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那时,我的脑子像被当机,什麽声音都听不进去。只剩下一个念头:原来,我这麽微不足道。 两年多的感情,他连一句话都没有,就让另一个人坐进了我的位子。 那种痛,是连呼x1都觉得奢侈,连行走都要反覆练习,才能假装恢复成当初自信的模样。 接下来的半年,我没有再踏出过家门,从未。 吃的全是网购里不同口味的泡面。饿了就泡,不饿就放着。生病发烧,就让它烧过去。有时三天才洗一次澡。 我像个抑郁成疾的患者,什麽都不想管,什麽也不想做。 就连yAn光从窗户缝隙照进来,我会立刻把窗帘拉上。鸟叫声、花香,这些世界的美好我都拒绝。因为我早就不配了。 那半年,我几乎消失在世界里。没有人会打电话给我,阿公阿嬷也没有。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丢弃的老鼠,没有人在乎。 半年後,当我终於把封尘已久的履历交出去时,我的心慌得像条毛毛虫。这是分手後的第一步,也是我重新跨出去这世界的第一步。 虽然我只是关在家六个月,可是当外头车辆疾驶而过,引擎声在耳边炸开,早餐店老板娘喊着:「美nV~早餐好了~」的熟悉招呼,竟都变得刺耳。这些明明熟悉的街道、邻居,忽然都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我戴着黑sE的口罩,穿上轻薄的夏季衣服,却感觉不到夏日的热,只记得那个寒冷、飘雨的夜晚。短短半年,却好像被丢进了另一个平行时空。 我踏出门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工作,随意应徵上一间食品工厂。 报到那天,还得上劳安课程。我坐在角落,心里只求自己能当个透明人,不被任何人注意。可命运总是不依我意。 「嗨~你在哪个部门?我叫詹詹。」她笑得特别大声,连动作都很豪迈。 我愣了半秒,才小声回:「摆盘部门。」 「太好了!跟我一样,等等一起走吧!」 我心里差点哀嚎出声:我的天啊,上天为什麽要这样折磨我? 但表面却僵y地回了句:「好。」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肩膀上像同时站了天使与恶魔。 恶魔低声咆哮:「拒绝她啊,你不需要任何人!」 天使却轻声说:「太好了,你有新朋友了,不会再孤单了。」 可惜我什麽都没多想,先下意识答应了。对一般人再普通不过的交际,对我却是一种巨大压力。因为此刻的我,不再完全信任任何人,只能b以前更加警惕,更加封闭。 但好不容易踏出门见到太yAn,我确实不想再走回黑暗里。更何况,早餐店的热腾腾早餐,真的b泡面好吃太多。 就这样,我的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个吵吵闹闹,笑声特别豪迈的nV生陪着我一起上班。慢慢的,我甚至有点习惯她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集合分配工作时,组长宣布今天一男一nV一组,因为会搬很重的食材。我和詹詹被分开,她跟了一个男生,而我也被分配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生。 他真的很高,预估有190公分以上,但我根本没问过他,所有人都取他叫巨人,我也非常认同这个绰号。 当我正认真忙活於手上的工作时,巨人忽然抬头看着我,开口问:「你是原住民吗?」 我简短回:「嗯。」 「哪一族?家乡在哪里?」他的眼神里闪烁着期待,好像遇到同胞。 我只好说:「阿美族,老家在花莲玉里。」 没想到下一秒,他立刻伸手抓住我的手,热情的握着不放:「哇!原来是同乡啊~我也是阿美族的!也是玉里人喔~」我吓的急忙收手,但还是假装的对他笑,就算我笑的很尴尬,他应该看不出来。 他戴着口罩,但眼角已经笑得皱成一条一条。那GU热情,我不是不懂,因为我以前也曾这样热情。 其实我越来越不喜欢突如其来的惊喜,就像那天下着雨一样。 就在被他握住手的那几分钟後,我全身忽然失控。不到几分钟,我头晕、心跳加快,呼x1急促到x口像压着千斤巨石,手脚冰冷冒汗,最後直接跌坐在地。 「你还好吗!」詹詹吓坏了,冲过来扶我。 组长马上叫了救护车。 很错愕,更多的是纳闷。 被抬出去的时候,我意识清楚,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T。 後来我莫名的在医院待了一整夜,cH0U血、X光,结果都显示正常。可是我知道,我的身T一点也不正常。付完医药费走出医院,我还在纳闷:「我到底怎麽了?」 这种感觉好像选择题一样,只有一个答案是正确的,但往往会猜错。 那天晚上,我躺在房间的床上,做了一个恶梦。梦里,我拼命呼喊着他的名字,质问他:「为什麽?为什麽突然就不Ai我了?」我声嘶力竭,可是他依旧牵着那个nV孩的手,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 我不断b问,不断哀求,泪水在梦里也止不住。可是他的回答只有冷漠的一句:「滚。」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撕裂,整个世界像陷入没有休止符的黑暗,连呼x1都像奢侈品那样困难。惊醒时,我的全身上下都是冷汗,x口剧烈起伏,心跳像要冲破x膛,那样被拒绝的痛,还在延烧,我快速起身走到客厅,客厅的灯是暗着,空气中只剩时钟的滴答声,这里没有他,更没有那个nV孩的身影。 梦里的画面像真实一般放映,连身T也感觉到疲惫,错觉自己还困在梦里,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一天两天三天…. 之後,梦魇开始缠上我… 梦里,他总是带着那个nV孩回家。 梦里,他们的脸永远充满鄙视和厌恶,而我只能撕心裂肺地喊、哭。每次醒来,心脏都快炸开,呼x1急促,满身冷汗。渐渐地,我开始害怕睡觉,彻底陷入失眠。 有时,我会在梦里改变一些情节,但那只是我害怕的投影,我的痛苦总被遗忘,更害怕那些我在乎的人与事,一点一滴的消失,消失成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模样。 我反反覆覆撑过七个月。生日没过,过年也没花莲老家。我的状态像是日复一日被掏空,身心都疲惫到极点。 朋友约出去爬山,我都不愿意出门,她们似乎看穿了一切,於是创了一个小群组,y是把我拉了进去,准备对我严刑拷打。 最後,我终於长篇大论的向朋友吐露了一切。 她们看完,并没有马上回覆我,过一会儿,然後说:「我觉得你需要看身心科。我可以陪你去。」、「这年头很多人看身心科啦,没事没事~」、「噢宝贝~你一定很辛苦。」 我愣住。心里满是抗拒:怎麽可能?我只是失恋,又不是Si了谁。怎麽会需要看病? 直到被朋友拉去坐进诊间,nV医师温柔反覆的询问我的状况,她说话的声音b我妈还温柔,最後她说:「我会开些安眠药和抗焦虑药,剂量不重,先让你能休息。下次再回来追踪。」 药单攥在手里,我走出医院,看着傍晚的晚霞,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荒谬却真切的念头:原来,谈恋Ai,真能让人九Si一生。 身心诊所 被抬出去的时候,我意识清楚,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T。 後来我莫名的在医院待了一整夜,cH0U血、X光,结果都显示正常。可是我知道,我的身T一点也不正常。付完医药费走出医院,我还在纳闷:「我到底怎麽了?」 这种感觉好像选择题一样,只有一个答案是正确的,但往往会猜错。 那天晚上,我躺在房间的床上,做了一个恶梦。梦里,我拼命呼喊着他的名字,质问他:「为什麽?为什麽突然就不Ai我了?」我声嘶力竭,可是他依旧牵着那个nV孩的手,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 我不断b问,不断哀求,泪水在梦里也止不住。可是他的回答只有冷漠的一句:「滚。」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撕裂,整个世界像陷入没有休止符的黑暗,连呼x1都像奢侈品那样困难。惊醒时,我的全身上下都是冷汗,x口剧烈起伏,心跳像要冲破x膛,那样被拒绝的痛,还在延烧,我快速起身走到客厅,客厅的灯是暗着,空气中只剩时钟的滴答声,这里没有他,更没有那个nV孩的身影。 梦里的画面像真实一般放映,连身T也感觉到疲惫,错觉自己还困在梦里,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一天两天三天…. 之後,梦魇开始缠上我… 梦里,他总是带着那个nV孩回家。 梦里,他们的脸永远充满鄙视和厌恶,而我只能撕心裂肺地喊、哭。每次醒来,心脏都快炸开,呼x1急促,满身冷汗。渐渐地,我开始害怕睡觉,彻底陷入失眠。 有时,我会在梦里改变一些情节,但那只是我害怕的投影,我的痛苦总被遗忘,更害怕那些我在乎的人与事,一点一滴的消失,消失成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模样。 我反反覆覆撑过七个月。生日没过,过年也没花莲老家。我的状态像是日复一日被掏空,身心都疲惫到极点。 朋友约出去爬山,我都不愿意出门,她们似乎看穿了一切,於是创了一个小群组,y是把我拉了进去,准备对我严刑拷打。 最後,我终於长篇大论的向朋友吐露了一切。 她们看完,并没有马上回覆我,过一会儿,然後说: 「我觉得你需要看身心科。我可以陪你去。」 「这年头很多人看身心科啦,没事没事~」 「噢宝贝~你一定很辛苦。」 我愣住。心里满是抗拒:怎麽可能?我只是失恋,又不是Si了谁。怎麽会需要看病? 直到被朋友拉去坐进诊间,nV医师温柔反覆的询问我的状况,她说话的声音b我妈还温柔,最後她说:「我会开些安眠药和抗焦虑药,剂量不重,先让你能休息。下次再回来追踪。」 药单攥在手里,我走出医院,看着傍晚的晚霞,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荒谬却真切的念头:原来,谈恋Ai,真能让人九Si一生。 有时逃避,是为了不被摧毁。 反反覆覆两个多月的检查、测验、吃药,我坐在诊所大厅的椅子上,双手不停抠着指甲,发出喀喀声。脑袋里像有个小人在尖叫:如果我真的生病了,我要怎麽工作?谁会愿意雇用一个心理有疾病的人? 护士走了出来,温柔地叫我的名字。我带着期待又害怕的心接过报告,走进诊间。医师还在敲打键盘,我焦躁地坐下,心里有点不耐烦。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语气温柔却认真:「上次的药剂量还可以吗?身T有没有不舒服?需不需要调整?」 我低声回覆:「安眠药我想开强一些,晚上还是会半夜醒来,有时候还会做恶梦……」 她点点头,眼神专注,接着说:「这几个月你辛苦了,你述说的症状和检查结果显示,你符合一种叫做创伤後压力症候群的状况。」接着继续说:「这不是你不够坚强,而是因为经历过强烈创伤後,大脑和身T产生的一种自然反应。」 我愣住,心里咯噔了一下,没听过这个名词,但直觉告诉我应该不轻松。「那……很严重吗?」 医师说:「像你常做恶梦、听到声音会紧张、避免去某些地方,或者情绪低落,这些都是创伤留下的反应。」 我默默流下眼泪。一直以为只要时间过去,一切就会好起来。可为什麽,我总被梦魇惊醒,街上的声音让我心跳加速,我总想躲避,想逃跑?明明事情已过,我却依然恐惧得像个小孩。 「明明一切都已过去了,为什麽我还是这麽害怕……」我低声自语,一遍又一遍。 医师耐心地说:「这是一种保护机制,你的身T记住了恐惧,所以用这些方式提醒你。」 听完,我的心像被理清了一点,但恐惧并没有消失。因为这意味着,我真的生病了。我在身心科领着药单,但我还没勇气告诉家人。要怎麽告诉他们,我不是矫情,不是玻璃心,而是真的生病了? 我想起那些半夜的惊醒,梦里失去的、无法挽回的、被鄙视的场景,我想起那种心跳加速、双手冰冷、全身冒汗却仍然必须继续工作的自己。我想起,每一次醒来都要重新学会呼x1,重新学会踏步走向这个世界。 又过了一年。四季交替,我走过寒冷的冬天,穿过人cHa0汹涌的街道,骑着车,就连风声都带着刺。药的剂量一点一滴加重,也替我掩盖情绪。药物是我的日常,那些快乐、愤怒、甚至热Ai都能被冲刷得乾乾净净,剩下食之无味的呼x1与空白。 妈妈的来电打断了我的负面情绪。电话那端,她用一贯的口吻半开玩笑地说:「nV儿~今年过年要回花莲老家喔!今年一定要回去!你这几年都没有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挂了。」 我只是静静听着,习惯了她这样的调侃,可她一年b一年b得更紧,让我更想隐匿在草丛里。 「我今年不回去。」我依旧平静,语气没有起伏。明明心底早已澎湃着想家的渴望,可是我知道,一旦回去,舅舅一定会看穿我。以前的我是那个乐观、开朗、话很多的人。而现在呢? 我怎麽掩饰,也不像了。 电话挂断後,我盯着手机,眼神失焦。药效让我脑袋像卡在静止的画面,直到x口有点发酸,才顿然回神。 我缓缓滑开相簿,照片里是生病前的我,站在玉里的山与海前。山依旧巍峨,海依旧湛蓝,还有无聊的玉里小镇却给了我少有的安宁。下一张,是与舅舅的合照。他总笑着靠过来,让镜头里的我们肩并着肩。他的头发黑白相间,笑纹清晰,像在刻意替我保留某种不会消散的温柔。我把照片放大,凝视着那份快乐与平静。 那早已成了我无法回去的「以前」。 讽刺的是,而今我只能靠药物换来片刻睡眠。药物总是难以下咽,总提醒着我:你不再天不怕地不怕了。 「我想家」 「我想舅舅」 「我需要一个拥抱」。 这些声音,在独处的夜里一遍一遍浮起,却又被我压回心底。因为我连回家的勇气都失去了。 再过两天,就是小年夜。窗外已经有人开始放烟火,火花划开夜空,让心底的灰更加沈重。妈妈又不Si心地打来,声音轻快得像没听见我上次的拒绝:「nV儿~妈妈明天去载你,我们要回花莲喔~」 「妈咪,我不想回去,我……」话还没说完,她便打断:「这次你必须回玉里,没得谈!」 我深x1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东西,只淡淡地回答:「好。」 挂断电话,我拖着身T去收行李。明明害怕,却又暗暗期待。衣物、盥洗用品整齐地放进行李箱,唯独桌上的药袋杂乱无章。我犹豫着,带不带?要是被看见呢? 最後我还是伸手打开药袋,把不同药物分门别类放进一格一格药盒里,心里安慰自己:就算被发现,也能随口骗一句「止痛药」。 第二天,我带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坐上妈妈的车。副驾是二哥,我窝在後座。车子一上高速,我便沉沉睡去,是昨晚的安眠药吃得太晚,药效还在身T里翻滚。直到服务区短暂下车,我才半醒,接着又陷入睡眠。二哥笑着说:「欸,到花莲了!你怎麽一直睡啊~都不说话。」我迷糊睁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大山和荒芜的街道,没有高楼遮挡,视野忽然宽阔起来,心里也稍稍放松。 每年回花莲,第一站总是外婆家。虽然外婆早已不在,但过年团聚的默契依旧存在。只是那里,也是我最害怕的地方,太多亲戚、太多眼睛。 车子转进小巷,我刻意压低身子,祈祷不要有人先跟我打招呼。可是命运总喜欢跟我玩,表哥表姐早已到齐,五个舅舅也都在,甚至还有我最不想被发现异样的舅舅。二哥兴奋挥手,我却只想缩得更小。 停车後,我深呼x1,告诉自己:撑过今晚的年夜饭就好,之後就能回舅舅家睡。可下一秒,妈妈把行李一个个搬下来,轻描淡写地说:「今晚睡这!跟表哥表姐阿姨他们一起睡喔~」 我整个人像被cH0U空…. 那药,我要怎麽偷偷吃?要是半夜梦魇惊醒,又该怎麽办?还没来得及多想,妈妈又补上一句:「晚上大家小酌一下,都不准早睡喔~」 焦虑瞬间爬满全身,我抠着手指甲,心里默默骂着上天:别Ga0我! 饭桌上,笑声此起彼落,只有我心不在焉。我假装融入,却急切地想逃回房间。表兄姐注意到我的沉默,问我怎麽不说话,我笑着掩饰:「有点想睡觉了~」 大表姐把啤酒递过来:「喝啦~你太久没回来了!」表哥也附和:「对啊~很久没看到你了!」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不喝酒。」其实只是因为要吃药。好在他们没再追问。 我快步回房,打开药盒。药片轻轻碰撞,声音微弱,却仍被二表姐听见。她问:「你吃什麽药?」 「止痛药啦。」我心里暗自窃喜,还好糊弄过去。 只见二表姐替我整理床铺,小心翼翼地把我的药盒放回背包里,却在二表姐的手中停留了片刻,我并未多想。 「你洗澡了吗?给你十分钟洗战斗澡喔~」二表姐突然的话语让我想起,我还没洗澡。 於是我拿起衣物踩着尴尬的步伐,奔去冲澡。 而後,等我躺下,妈妈走进房间,我背对着她假装入睡,却听见包包拉链被拉开,接着是药盒轻响。她在翻我的东西。那声音刺得我心口一阵乱跳。妈妈抚了抚我的头,像哄小孩般柔软,然後关上门走出去。 听着原本喧腾的客厅瞬间鸦雀无声,可当我怀疑的再起身,药盒已经不见。 我恍惚的冲出房门,安眠药正催促我睡眠,果然看到妈妈把药盒交给二表姐,舅舅也站在旁边,眉头紧锁。安眠药的药效渐渐涌上来,我的脚步发飘,却还是走过去。舅舅看着我,声音沉稳:「雅雯来舅舅这边~坐下。」 我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拷问的犯人。 他指着药盒,问我:「雅雯,你跟舅舅说这是什麽药?」 我咬着牙,仍不肯放下谎言:「止痛药。」 舅舅没说话,只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我,沉重得让我快要崩溃。大表姐走过来,把手搭在我肩上,轻声说:「雅雯,二表姐是药剂师。我是医生,表哥也是医生。」 我的谎言被戳破,瞬间瓦解。怎麽会忘了我的表兄姐是医界人才啊….我慌张、无助,尤其不想让舅舅知道,却偏偏是他第一个开口要我诚实。妈妈也沉默着,眼里没有责怪,却b任何语言都沉重。 妈妈忽然开口:「哥哥,你知道妹妹生病这件事吗?」 二哥吓得慌乱:「雅雯从没跟我说过,我以为她只是变得不Ai讲话……」 话音未落,我已经开始无意识抠着指甲,冷汗渗出。心跳急促,四肢发麻,焦虑像野兽般袭来,我几乎喘不过气。表哥见状立刻凑过来:「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只是害怕,害怕妈妈觉得我懦弱,害怕舅舅会在意我对他说谎。 我不敢说出话。舅舅坐在我身边,不发一语,只轻轻拍着我的手,像在告诉我:雅雯不怕,舅舅在这。 表哥动作俐落,从我的药盒里拿来了焦虑药。表姐递来水杯。我颤抖着接过,吞下去。药效不会立刻发挥,可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下,我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没事,没事。 表姐起身带我回房间休息,替我盖好棉被:「你的剂量不少,吃多久了?」 「两年多….」我像个做错的小孩,乖乖回答表姐的问题。 表姐接着说:「是焦虑症吗?」 我说着:「创伤压力症候群…」,姊姊身为医生,她或许很明白,我到底经历了什麽,她不在问话,只说:「没事了~睡觉吧!姊姊先忙。」表姐话音刚落,转身关上房门,我听见了妈妈跟舅舅声音。 痛苦与美好,相同真实。 此时的我,蜷缩在打好的地铺上,x口的心跳依旧急促,像是要撞破x腔。 「不要指责妹妹,她需要很长的时间去修复。」耳边传来二表姐的声音,她替我辩解,替我保护。听见的瞬间,我却更觉得羞愧,像是被剥开伤口,让所有人窥见我隐藏的病。原本应该喜庆的过年,却因为我而蒙上一层Y影。 二表姐又说:「她的剂量蛮多的,药终究不健康,她也很累,给妹妹一些空间吧。」话落下时,我已经在被窝里默默哭泣。她说得没错,我真的很累。累於逃避,累於悔过,累於自责。从不责怪任何人,却一再检讨自己。我不知道该如何好起来,没有人教我,只有一次又一次跌撞的经历,只能等时间搬迁,等一年四季的更迭,期望有一天自己能痊癒。 忽然间,舅舅的声音划破了这一室的沉默:「要好好照顾她。」他接着说:「这个病会怎样?」妈妈在中间cHa了话:「就让她慢慢吃药,慢慢好,不要提起这件事情就好。」 在安眠药的催促下,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一睁眼已经是早晨。yAn光照不进屋子里,却能在窗帘缝隙中渗出一点微光。房间里都是舅舅的打呼声,我告诉自己,这里是花莲,不是把我伤的T无完肤的地方。 我翻到背面,拍了舅舅的手,提醒舅舅已经早上了,该起床吃早餐。 他迷糊地睁开眼,沙哑地说:「啊~还早,你会饿就跟哥哥去买早餐,玉里市区靠近铁轨那边,转角有一间玉里面,还有无名早餐店的蛋饼,顺便帮大家买一下。」 是任务,舅舅好久没有出任务给我了,在他说完那刻,会莫名的兴奋:「好!我问其他人要吃什麽~」我几乎是兴奋地起身。 首先是转头小声问妈妈要不要吃,再开房门光着脚,跑到表哥与表姐的房间,问他们要不要吃,而後跑到外头找到早已起床,还在到处拍照的哥哥。 我将每一个人问了一遍,拿起手机纪录好後,哥哥开着车带我去买舅舅说的的无名早餐店和玉里面,那种小小的忙碌,让我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玉里面有分乾的和汤的,我特别喜欢有汤的,哥哥偏Ai乾的,这是最bAng的早餐组合。 我坐在副驾,按下车窗吹着风,听着铁轨的声音随着车速远近交替,空气里有混着农耕爷爷燃烧稻草及枯枝的味道,我总是说不出这种独特的气味,说不上好闻,但在我内心的定位来说,这种气味是儿时在乡下该有的熟悉节气,每当闻到这种气味,我定会大x1一口,尽管这不是很健康。 曾经舅舅说烧稻草是减少并害虫,养分会转为钾肥,说这是一代传一代,传下了古老农村智慧,我在都市几乎再也看不到,果然还是乡下的最好。 原来,一趟买个早餐的路,也可以回想起儿时的点点滴滴,回去那个不被时间掩盖的自己。 长大才懂,大人总在帮孩子扛着琐碎的生活。每年的过年,舅舅总是早早买好早餐,喊我们起床吃早餐,依然是无名蛋饼,还有玉里面。 如今换我们这些长大的孩子提着早餐回去,正蹲在店门口的我看着家家户户过年的气氛,不禁思考这些。 一旁的哥哥在店里结帐後,转头呼唤:「过来拿玉里面。」我站起身转头走到店里,快速拿好一袋又一袋的早餐。 再回家时,大家也都起床了。舅舅坐在外头塑胶椅上cH0U着菸,妈妈在房里玩手机,表哥表姐在客厅聊天看电视。 我和哥哥一放下早餐後,大家立刻放下手边的事,纷纷过来拿早餐,讨论这个蛋饼是谁的,那个乾的玉里面是谁的,那种「在一起」的时光,很普通,却让人差点落泪。 一旁的舅舅熄掉菸蒂,拿了他Ai吃的乾式玉里面,移了一张椅子到旁边,叫我过去,我快速跑过去,想着应该还有任务。 他说:「你想回来吗?你在外感觉委屈了,就回来住,这里还有玉里面可以吃,还有你超级喜欢的sU皮浓汤喔~特别好喝。」他分明是拿着我Ai吃的食物,像哄着小孩一样,让我可以快些回玉里住。 他几句话,是我睡觉也在思念的梦想,在入睡时,久久梦见一次。我曾发誓,等我赚大钱,一定要回来花莲,可是看看现在的我,却胆怯得不敢往前一步,现实很残酷,它会用无形的手,狠心的把人推入泥泞里。 「可是我还没成功,还没赚大钱。」我低声说,像做错事的孩子。 他m0m0我的头,笑着说:「没关系呀~在这边工作也可以。」 「我会赶快回家。」我小声说。 生病的几年里,是垂头丧气的,天空像灰sE的,觉得自己好没用,该大展身手的年纪,却选择了在原地盘旋。不知道哪一年哪一月,才会真正好起来,或许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吧! 在那次过年後,终於明白,原来舅舅总是会包容我、理解我,不会对我失望。 而我,总以为家人会像电视剧里一样,对我厌恶、失望、不理解,甚至对我破口大骂。 反之,Ai面子的妈妈没有这样对我,还会提醒我吃药。 表姐表哥那天後,也没有惊慌,见面时照常对我说笑。 我的哥哥更是一句话也没说,像平常一样看待自己的妹妹。 他们没有刻意过多的关心,只会像以前一样,该有的Ai不会少,该有的关心也是。 到後来,我选择谢谢那个把我伤的T无完肤的他,谢谢他的狠,让我能深刻的痛过、苦过、真正理解Ai,学到什麽才是最重要的,我真的好勇敢。 这个世界给人太多枷锁,让人以为「变好」是一种义务,在食之无味中,让人们越陷越深而不自知,直到发觉的时候,早就是悬崖勒马。 那些我们逃避的事物,就是我们越陷越深的时候,以为真的逃开了,却是另外一种牢笼,我们总是在b自己,像是搁浅的影子,还想办法跩出。 可这里没有痊癒的出口,也无处安放,这种感觉会一直住在心里,凿不开洞。 後来,我不再b自己。 因为这个社会,已经够紧迫盯人了。 药,渐渐变少,甚至忘记,变成了餐桌上不会点的菜单。 那年,烧稻草的味道b药更真实,而舅舅他们,b药还温柔。 或许这个世界充满铁刺丝,伤是苦的,药也挺苦的。 但玉里面跟早餐,一定是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