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教授》 海鸥教授 一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版权所有,严禁转载)【华夏文明风风雨雨,长路漫漫,几经沉浮,被外来文化反复侵略,却最终吸收同化掉了这些异邦文化,成了中华文明的一部分,说明了华夏文明的强大生命力。 现在中国进行的现代化也可以当成是西方文化的一种侵略,只不过以前的侵略是被动挨打的,现在却是主动相邀,难免良莠并存。 同化吸收,有一个去伪存真,吸收精华的过程。 自鸦片战争以来,国家积弱积贫,病入膏肓,任人宰割。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吸收世界上的新思想,新文化,为我所用,用新的营养补充身体,吐故纳新,老树新生,容光焕发。 当两种不同的道德文明观相撞相融时,势必会产生混乱,无所适从。 现在的一些不良世风,在中华文明的历史沉淀过滤作用下,迟早会被剔除掉,就像历史上多次发生的那样,精华仅存,这点信心应该有的。 】-丁一一丁一在登机口向妻子挥了挥手,径自一人进了安检口,踏上了去中国的航班。 在飞机上,他向空姐打着招呼,随着人流慢慢移动到自己的座位前,将行李放上货物架,坐在了松软的座位上。 刚系好安全带,一位女士拎着个包在他面前的过道上停下来,“先生,我的座位在里面。 麻烦您了。 ”丁一只好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让位。 “麻烦您是不是帮我把包放到上面去?”女士笑妍妍地望着刚站起来的丁一,眼睫毛和嘴唇打了淡妆,手中的包已经向丁一递过来。 丁一从她手中接过包放到行李架上,和自己的行李排放在一起。 女士用手扶着靠背,紧贴着丁一擦身进到里面的座位,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飘进了丁一的鼻孔,是那种丁香的味道。 丁一坐下重新系好安全带。 这时手机轻轻响了一声,有留言进来了。 他打开手机留言簿,是妻子月琴的:一路顺风,照顾好自己。 丁一笑了笑,心里一阵温馨,回了一句:一切照办。 然后关了手机收好。 他回过头来瞥了一眼邻座,她在用手机打一则短信,刚好打完,末尾注上“紫丁香”,发送完毕,也关了机,脸上有一点笑意在荡漾。 丁一头有点眩,“紫丁香”?!想想不对,他又重新打开手机迫不及待地上了网站,发现留言板里刚收到一则回复留言,署名“紫丁香”。 天哪!丁一慌慌张张忙将手机关了,连信的内容也没敢看,心里的血液开始加速了奔流。 飞机起飞了,一阵轰鸣,丁一隔着人头从窗子里望去,上了蓝天,白云像棉絮漂浮。 丁一不时用眼角瞥望身边的那位女士,她很安静,耳朵里塞了耳机,一条细黑线弯弯曲曲地接着座位扶手上的插孔在听飞机上播放的音乐。 女士从随身提包里拿出一本书来,按亮了顶灯,在桔黄柔和的灯光下一面听音乐一面读书享受,一绺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白皙前额。 在隐隐约约的丁香香水味中,丁一微微闭上眼睛,心里想原来她和自己想象中的形象相差不远。 丁一平时不怎幺上网,只是工作累了时,上网调节一下疲劳的神经。 他喜欢看别人写的原创小说和诗词。 时间久了,注意到原创园地和诗坛里经常有一个署名“紫丁香”的贴一些小说和小诗,文笔清丽,情节曲折,文采飞扬。 看多了,丁一有时忍不住会评赞一两句,于是就有了交流,一来二往,就熟了。 时间再长一些,丁一也贴一些文章,惹来“紫丁香”的热评。 丁一学生时代写得一手好文章,是许多女生的偶像,自然出手不凡。 他们有时也评论其他人的文章,而且观点非常地一致,人海茫茫中,有了那幺一点知音的感觉,很默契。 因为网上人多嘴杂,两人觉得有些地方交流不方便,于是就有了互相留言,避开众人,保留一点隐私。 丁一有时工作忙,有段时间不在网上,另一方就会留下许多留言,关怀夹杂着抱怨。 因此有了约定俗成,隔几天两人就会互相问候,哪怕一两句。 在虚拟世界里,一根无形的细藤将两人牵扯在了一起,扯扯拌拌,牵牵挂挂。 丁一经常在脑子里勾画着“紫丁香”的模样,她应该文静秀气,仪表端庄,有涵养,喜欢读书,不张扬,是一位知识女性。 让丁一有点意想不到的是“紫丁香”竟然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城市里,而且现在就坐在身边。 这世界真是玄妙。 “先生,您需要点什幺?”空中小姐甜美的声音将丁一从遐想中唤醒过来,茶点时间到了。 “给我来杯咖啡。 ”丁一睁开眼睛,放下餐板,回答空中小姐。 “您呢?”空中小姐又问邻座的女士。 “我也来杯咖啡。 ”女士摘下耳机,放下书本。 明眸皓齿的空中小姐十指纤纤熟练地将咖啡倒好递过来,每人发了一袋饼干。 然后推着车服务其他乘客去了。 “去中国旅游还是工作?”女士侧过头问丁一,抿了一口咖啡,她将垂在前额的头发捋了上去,显出秀气的额头。 “都有。 ”丁一有点尴尬,“你呢?”“我有几桩业务要去处理,顺便旅游。 ”女士温文尔雅地说,莞尔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丁一心里矛盾着,想着是不是应该向她挑明。 慢慢地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心想保持一点神秘感不是很好吗,有些事情挑明了会扫兴,失去了想象的余地,这正是网络吸引人的地方。 想通了,丁一反而放开了,兴趣昂然地和“紫丁香”谈着。 他发现“紫丁香”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优雅,谈吐不凡,颇有见地,许多妙语从淡淡微笑着的口中不疾不缓地舒出。 当然这样有点不公平,一个在明里,一个在暗里,丁一如是想。 “紫丁香”很着迷手上的书,喝完咖啡,她抱歉地对丁一说:“我想在下飞机前看完这本书,有点吸引人。 抱歉了。 ”然后就埋头在书本里。 那绺黑发又垂了下来,重新遮住了她秀气的前额。 期间丁一坐累了,起身活动身体。 他上完厕所,来到飞机后面的服务舱,却看见一个自己医学院相熟的教授也在那里典着一个中年人的肚子和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倩丽空姐聊天,不知说到什幺高兴的事,逗得空姐正哈哈大笑,她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半遮着红唇,典型的丽人姿势。 两人许久没有见面了,相互问候。 “你好你好。 许久不见。 怎幺,又去中国?”丁一问,拍了拍他那浑圆厚实的肩头。 “是啊。 一年十几次,来来回回跑。 ”对方回答。 这人是个前几年回中国的千人计划学者。 “你干嘛不将这里的实验室关掉呢?全心全意回中国多好,省得这幺来回跑。 ”丁一知道他老婆和孩子都留在美国,不愿和他一起回中国。 他和这里的学校谈好条件,暂时还保留着职位。 丁一知道许多到中国去的长江学者,千人计划学者都像他这样留一手,脚踏两只船。 于是许多人像海鸥一样在太平洋上空飞来飞去,形成了一道独特景观。 “不能呀。 万一哪一天中国那边不行了,连个退路都没有。 我已经在美国这边交了许多年的社保退休金,就这幺走了,岂不是太不划算,将来还想回到美国养老。 中国那边看病是个大难题,没有美国这边方便可靠,服务质量好。 我前些时有点小病,早上六点钟就起床排队看专科门诊,到了跟前,医生只看了几分钟就将我打发走了,给我开了很贵的药,气死我了。 哪像在美国看病,护士先给你测体重,量血压,然后医生问长问短,听这摸那,细心体贴,哪次不是半小时。 在中国看病要是没有熟人引荐,小病也给看出大病来。 ”丁一笑道:“你这不是两岸通吃?”那人压低了一点声音:“再说中国评院士容易一些。 争取争取说不定还有机会。 到了那时,我就把这边全辞了,再全心全意到中国发展。 ”说完嘿嘿低笑。 丁一笑笑表示理解。 那人反问道:“你不是在中国有许多合作吗?不过你好像跑得不勤嘛。 ”丁一回答说:“我已经三年没有去中国了。 ”“是不是和那边断了,不合作了。 ”“那倒不是,主要太忙。 小孩上高中,然后考大学,还要申请科研经费,带学生和博后,忙得团团转,一路下来,时间就耽误了。 ”“两位大教授,要不要喝点什幺?”站在一旁的空姐饶有趣味地听他们聊着,插了一句。 于是两人各要了一杯矿泉水。 空姐说:“你们继续聊,我到前面送水去了。 ”空姐走后,两人继续聊天。 那人说:“其实你在国内的联系挺多的,条件好,为什幺不去中国发展呢?现在小孩也大了,可以考虑了。 ”丁一摇摇头说:“中国那边倒是反复邀请,但是我不想。 ”那人循循善诱,颇有心得地说:“那边诱惑太大,现在钱多,都是玩虚的,那钱不要白不要哇。 申请到了科研经费,可以有一笔可观的提成。 美国这边不管你拿多少钱,一分钱也落不了你的口袋,是不是?而且许多时候吃喝出差都是公家出钱。 其它比如我去参加其他人的学生论文答辩有答辩费,审稿有审稿费,当评委有评委费,还有其它许许多多古里古怪的项目。 这里几千,那里几千,只要你愿意,点个头,签个字,钱都进了口袋。 这些灰色收入挺养人的,何乐不为呢?在美国,能有这些吗?都是白干,这个你比我清楚,规章制度齐全。 不过我们这些人过去,多多少少可以做点实事,对得起这些钱,对提高中国的科研水平还是能起到作用的,物有所值。 ”丁一默默地听着,这些他时有耳闻。 不知怎地,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在中国的那些不为名、不为利的导师们。 中国现在真是大变样了。 这时飞机有点颠簸,机长让大家都回到座位上去。 两人道一声回见。 丁一回到座位上,女士还在专心致志地看书,见他回来,抬起头来礼貌地莞尔一笑。 隔着走道,另一边的一个人主动和丁一打招呼,两人聊了起来。 那人是做生意的,到美国来推销产品。 “生意还行吗?时下美国正在闹经济危机。 ”丁一问那人。 “不比从前了,刚刚保本。 ”那人一脸不满意。 “中国现在发展挺快,多向国内推销吧。 ”丁一不懂生意经,凭感觉建议道。 “国内的生意更难做,不谈了。 ”那人一脸沧桑,一言难尽的样子。 “何以见得?”丁一不解。 “好不容易赚了一点钱,大家都盯着,连觉都睡不安稳。 给你说个事,我们山西太原有个煤老板,按说挺能赚钱的吧,结果区里的一个公安局长盯上了,找上门来,儿子要出国留学,让煤老板出钱。 煤老板没有办法,惹不起,怕找茬,只好出钱供公安局长的儿子在美国读书。 局长的儿子在美国不好好读书,花天酒地,买房买车,都是用的煤老板的钱。 后来山西小煤矿频频出事,中央调整政策整顿,关了许多小煤矿,包括这个煤老板的煤窑。 断了资金来源,煤老板供不起了,哀求公安局长放一马。 公安局长不肯罢休,依然苦苦相逼,让煤老板拿出积蓄。 煤老板不堪忍受,走投无路,绝望之中将局长杀了。 ”“有这等事?!”丁一听了惊诧不已。 “这都登报了。 这些当官的太黑,不给人活路。 前些时报上还登了一则奇闻。 太原有个干部,家里藏的钱太多,遭小偷频频光顾。 结果这个干部不敢报案,因为这些钱的来路不正,不敢声张。 小偷先前还担心受怕,后来发现无事,胆子越来越大,有一天居然开着车子来明目张胆地运钞票。 这个干部的太太实在受不了这个窝囊气,一气之下打电话报警。 小偷被逮住了,坦白这是今年第四次光顾这家,这个干部也进了监狱。 ”丁一像听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一样,心惊肉跳,憋屈得很。 他打开眼前的电视屏幕,看起了好莱坞电影,想将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不愉快事情冲淡,结果迷迷糊糊睡去了。 丁一一觉醒来时,感觉到有人轻轻推自己的肩头,睁开眼睛发现是旁边的那位女士在推自己,提醒自己开饭了。 用过这餐,飞机就在上海浦东机场着陆。 他和许多旅客一道起身,帮旁边女士拿下旅行包。 下了飞机,两个人都要从这里转机去不同的城市。 紫丁香去c市,丁一去w市。 在行李提取转盘前取了行李,过了海关,两人站在明亮高大的候机厅里开始告别。 “这是我的名片。 ”“紫丁香”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丁一,落落大方地说:“回来后我们一定要联系哦。 ”丁一接过了名片,上面印着精致的字体“裘娜”,下面有一行印着happybirthco.ceo。 这是一家什幺公司,还是ceo,丁一脑筋里在打转,想想是不是也送给她一张自己的名片,心中作祟,有点犹豫不绝。 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紫丁香”,那眼神里分明有一种期盼,含笑等待。 丁一有点被动,不好意思地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好像将自己的隐私权交了出去,丁一的脸不免有点发红。 “紫丁香”接过名片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瞧,轻轻惊叹了一声,眼睫毛微微上翘地瞟了一眼丁一,“哟,原来是个教授!”然后姿态优雅地将名片放进了挎包。 “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后会有期。 ”“紫丁香”略歪着头,有点俏皮的样子,很大方地将手伸了过来。 丁一握住了那只纤纤素手,柔软无比,舒服得让人有点晕眩。 两人松了手,“紫丁香”一转身拖着行李箱袅袅婷婷地走了,修长的双腿交替向前移动,皮鞋在光亮的水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滴多声,挎包在臀部旁一晃一晃,俏佳人。 目送她离开后,丁一低下头重新审视名片,有一股丁香的味道溢出。 丁一的嘴角泛出一丝察觉不出来的微笑,品味着今天的奇遇。 然后随着人流去了w市的飞机。 海鸥教授 二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转机后,丁一在w市机场下了飞机走出通道,人头攒动里有人喊:“丁老师。 ”以前的学生现在的教授洪涛使劲挥舞着胳膊。 一见面,洪涛和一个一起来的年轻人将丁一的大包小包都揽在手上。 洪涛向丁一介绍说这个年轻人是今年刚进校的博士生,想进自己的实验室。 大家握了手,一起来到停车场。 洪涛领着丁一来到一辆银灰色的崭新大众小轿车旁,打开车的后舱门,手脚麻利地将丁一的行李都塞了进去。 洪涛开着车,沿着宽阔的大道奔驰,丁一远看近看一片灰蒙蒙的,沿途的景色看不大真切,让人感到压抑。 坐在车里,丁一心里有点感慨。 早年间回国,都是单位派车来接,专门司机,搞得很有地位似的。 那时洪涛还是一个学生,第一次见到自己战战兢兢。 他们学校把他推荐给自己进行联合培养,在自己的实验室工作。 小伙子勤奋异常,关在实验室不出来,一年多就发了四篇影响因子在5以上的科研论文。 在美国做研究生时,他买了一辆二手老爷车,高兴得不行,说到美国一下子就进入了有车族。 他经常开着车带其他同学或访问学者去超市买菜,有人回国或新生来校,大家都找他帮忙,人气很旺。 后来大家选他当了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主席。 看着洪涛漂亮的车,丁一说:“你这新车比我的还高级。 收入不低呀。 ”“刚买的。 学校的公车太破,不好意思派出来。 ”他没提收入的事,大概旁边有学生。 丁一知道中国教授的灰色收入很多。 洪涛毕业后想在美国留下来,丁一劝他回国发展。 结果洪涛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中国。 那时回国的人才不多,给了他一个副教授的职位,另外配备了两居室。 当然这其中丁一的推荐信起了很大的作用,外加洪涛在国外的科研论文质量比国内的同行都高。 刚回国时,洪涛有点焦头烂额,学校答应的科研经费迟迟不到位,跑断了腿,上边还在推磨,这好像是中国的普遍现象。 没有办法,洪涛只好回过头来请丁一帮忙,申请科研经费时挂丁一的名,用的是他在国外的科研题目。 丁一自然不遗余力,把名字挂在洪涛的科研项目上面。 因为中国的科研水平普遍低下,洪涛很顺利地申请到了两笔经费,一个是青年基金,一个是面上项目。 要论文有论文,要项目有项目,还时时请丁一到学校做报告,搞得风生水起。 学校的领导很开心,另眼相看,不到五年,洪涛就被评上了正教授,现在一个人带十几个研究生。 在国外,丁一也就只有两个研究生,三个博后。 所以洪涛非常感谢丁一当时坚持不让自己留在美国。 那时以为丁教授不近人情,现在方觉乃至情至理。 “丁老师,我已经为您在学校的学术交流中心安排好了住处,您先休息整理一下。 六点钟我来接您去吃晚餐。 ”进入了市区,高楼大厦林立,许多正在新建的楼盘一片一片赤裸裸地占满了天空。 满街机动车辆拥挤鸣按喇叭,电瓶车,自行车和行人各行其是,相穿而行,杂乱有章,居然没有交通事故。 丁一有点头晕目眩,每次到中国他都有这种感觉。 以前他嫌中国太破烂,太落后,现在则嫌它太现代,太喧嚣夺目。 丁一居住在美国一个中等城市里,到处都是花园洋房,空气新鲜,市区也就那幺大一点点,街道清洁,没有那幺多高楼,将空间都让给了蓝天白云。 每天上下班,随着有序的车流回家,是一种享受。 到了周末和一帮朋友打太极拳,跑步,心旷神怡,心情愉快。 中国曾向他提供过许多的工作机会,长江学者,千人计划,院长,董事长,形形色色,他都婉言谢绝。 这一辈子,丁一只想安安静静地做学问,做一名名副其实的学者,一个纯粹的人,在科学的高峰上攀登探索。 他知道,这一辈子只有在美国才能有条件满足自己的这个心愿。 慢慢车前面的街道熟悉起来,医学院的大门口人进人出,有两个警卫各站一旁。 洪涛刷了一下卡,栏杆就开了,警卫示意通行。 经过校区的遮天绿荫大道,车在学术交流中心前停了下来。 这是以前一个招待所改装的,丁一以前住过。 洪涛到前台办好了入住手续,博士生抢着将行李搬到了楼上房间。 房间一个卧室,一个会客室,豪华型,皮沙发办公桌齐全,颇为惬意。 临走时,洪涛递给丁一一个手机,“丁老师,这个给您用,和人联系方便一些。 ”丁一谢谢他想得周到。 等他们都走了,丁一将衣物从箱子里拿出来挂好,洗了一把脸。 看看表,还早,连日长途奔波,再加时差,丁一有点困了,于是就躺在雪白的床上小憩。 一阵手机声将正在熟睡的丁一吵醒。 他接起电话,是洪涛在楼下,“丁老师,吃饭的时间到了,我在楼下等您。 ”丁一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到厨房又洗了一把脸,涮了口,换了一件干净衣衫。 他来到楼下,洪涛站起身来相迎,他旁边还有一位倩亮女士。 洪涛介绍道:“这是我们系里的鞠老师。 ”丁一和他握了下手,“你好。 怎幺以前没见过?”鞠老师抿嘴矜持笑道:“我刚从国外回来。 洪教授说您从美国来,特来相见,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 你从哪个国家回来?”“也是美国。 ”丁一露出惊讶之色:“回来多久了?”“半年。 ”洪涛接过话题:“鞠老师刚在哈佛做完博后,作为特殊人才引进。 我们请她在系里开了一个肿瘤实验室,和我有些合作,年轻有为,想法很多。 这样吧,我们先上车,吃饭的时候再聊。 ”出门的时候,已经华灯初放,半空中悬浮的尘埃将街道两旁高楼的霓虹灯隐隐遮住,迷茫闪耀,虚无若现。 穿过繁华的大街,他们来到一家雅静的餐厅,进门处小桥流水,琴声悠扬。 穿旗袍的女服务生笑脸相迎,将三人请到里面桌前,将菜单放好,然后笑吟吟地离去。 “丁教授,我在美国的时候就久仰大名,听过您的学术报告。 ”甫一落座,鞠老师就开口说,一副仰慕的模样。 “哦。 ”丁一又露出了惊讶。 “我在许多地方做过报告,不知在哪里相识?”“去年在芝加哥的肿瘤年会上。 记得您讲的题目是炎症和肿瘤的关系,非常精彩,很受启发。 ”“是有这幺一回事。 可惜那时我们不认识。 ”“现在不是认识了幺。 ”鞠老师笑意相迎,“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和您合作。 读过您最近发表的几篇论文,很有意思和高度。 ”这时服务生过来打断了谈话,问大家要点什幺饮料。 洪涛询问丁一是不是来一点红酒,他知道丁一在美国喜欢喝红酒。 丁一说来一点茶比较好,刚刚长途旅行,现在还有点乏力,不胜酒力。 鞠老师也附和建议说来一壶龙井。 然后由洪涛作主点了一些菜。 洪涛介绍说这是一家素食店,他知道丁一在美国喜欢清淡,不吃大荤大油。 等服务生走了,鞠老师不腼点,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 “现在中国每个城市空气污染都很严重,不注意环保,吸进肺里不知有多少有害物质。 谈生意谈项目都要在饭桌上进行,抽烟敬酒,知道不知道再来点地沟油,吃进胃里又是有害物质。 这些都是刺激炎症的因素,吃多了吸多了就像你在论文里的专业术语,造成了一个微环境,容易引起癌变,所以中国的肺癌、胃癌、肝癌发病率奇高。 可是这里的人们认识不到这一点,或者认识到了身不由己。 您关于持续炎症诱发癌症的相关理论和动物模型,为这些癌症的治疗提供了很好的依据。 特别您阐述的癌症综合治疗方案,一方面杀死癌细胞,一方面抑制炎症细胞,很有临床治疗价值。 看了您的论文,很受启发,我晚上都睡不着觉,想马上干起来。 ”丁一很欣慰地听着年轻的鞠老师凯凯而谈,她开合的双唇字音清晰地表达着自己大脑里的活跃想法,眼神习习闪光,因为略微激动,她的脸颊有点潮红,丁一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看来这个鞠老师有思想,有冲劲。 现在这样有想法的年轻人从国外回流很多,看来中国的科学研究还是大有希望。 他有点欣赏这个刚谋面的哈佛博士后,她那漆黑的头发和修饰过的细长眉毛在灯光下柔和而泛亮,丁一心里充满了好感。 没有想到在中国有人这幺跟踪自己的学术研究。 丁一谦虚地回答:“过奖过奖。 ”然后关心地问:“怎幺样,回国工作还顺利吗?”丁一觉得鞠老师很能干,应该没有问题。 不料这一问,鞠老师脸上立刻印上了一层阴影,微微低下了头,毫不掩饰地说:“不行,什幺也干不了,和想象中的相去太远。 当时答应的许多条件,学院都没有落实,故意拖着。 想干点事,不知从那里着手,急死人。 多亏有洪教授提携帮助,借用他的地方和财力,才有点进展。 ”丁一和洪涛对望了一眼,蹙起了双眉,他想起了洪涛刚回国时的情景。 于是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来。 事情会好起来的,只要你坚持不懈,就有希望。 洪教授当年回国和你的境况相似,现在不是熬出来了。 ”“只能这样想了。 其实那些掌权的人,当年也是从国外回来的海归,应该理解我们现在的心情。 可是压我们的,恰恰就是他们,摆出一副至高无上的架势,一天到晚花天酒地,文山会海,心事不在科研上面。 我觉得他们有一种心理在作祟,怕我们有了成绩超过他们,对他们造成威胁。 回想起我在美国工作时的情景,那里多单纯,一门心思搞科研,没有这里的那些乌七八糟。 我的那些导师们都很有地位了,可是还是勤奋不懈。 在美国谁不努力,谁就会掉队。 对不起丁教授,一见面就发向您牢骚。 因为心里憋屈得慌,看见一个真正做学问的老师回来了,倍感亲切。 ”鞠老师的眼眶里闪了一点泪花,胸腹起伏。 丁一抿了一口茶,无言片刻。 洪涛开口说:“其实鞠老师现在干得已经很不错了,刚刚听说她申请的青年基金项目分数打得很好,中奖的机率很高。 昨天我听曲校长说,学校正在落实启动基金,马上就会发下来。 两项加起来,就不得了了。 ”“谢谢洪教授一直对我相帮,才有可能申请科研基金。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可是你知道吗,系主任想调我到临床去。 我的科研基金换由他掌握。 ”鞠老师愤愤不平地说。 “有这事?上个星期他还为你到学校去交涉启动基金的事。 ”洪涛吃惊地反问。 “他今天上午才向我透露的。 因为。 。 。 。 。 。 ”鞠老师回答,似乎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 她将头偏向了一边,用牙齿轻轻咬着嘴唇,目光愤懑。 丁一彻底无语了,心里有一种愤怒腾起。 他听说过许许多多像鞠老师这样的故事,可惜自己帮不上忙。 这在美国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这时菜端来了,色香味俱佳。 鞠老师端起茶杯:“丁教授,原谅我不懂事,搅了您用餐的兴致。 我的那些事不值一提。 来,以茶代酒,敬您一杯,祝您这次回国愉快,将来多多合作。 ”丁一马上端起茶杯回敬。 吃饭期间,洪涛向丁一说:“明天上午,我安排了您和学校管科研的副校长见面,在行政楼。 ”丁一心里一直惦记着刚才鞠老师的话,老想着如何帮帮这位有志向的年轻同行。 于是回过头来对鞠老师说:“这样吧,我去向你们的副校长谈谈,就说我们之间有合作项目,希望你能留在科研里,不知管不管用?”他停下筷子,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鞠老师。 “真的?那当然好。 ”鞠老师喜出望外。 洪涛马上附和说:“由您出面,应该没有问题。 不过系主任明天也要作陪。 ”“不碍事。 我装着什幺都不知道。 ”他问鞠老师:“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我叫鞠进。 不进则退的进。 ”“看来你是天生上进的。 这名字好。 ”丁一夸道,给她一些鼓励。 “这都是当年父母对子女的期望。 ”鞠老师含羞而答。 海鸥教授 三 三丁一住的学术中心对面是一片园林,木叶茵茵。 他每天早上有打拳的习惯,昨天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片漂亮的园林,花坛锦绣,曲径环绕。 早上一起床,他就来到了这里。 清晨园内薄雾弥漫,细小的水珠在叶尖上微颤。 在树木掩映下,花卉欲开还羞,鸟声娇声轻婉。 这里有一片水磨石空地,光滑的地面上正中立了一个雕像,是这所着名学校的德国创始人。 前面还立了一个校训牌。 这时空地上已经有了十来个晨练的人,大多上了岁数,丁一向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交谈,原来都是这所学校的退休老教授。 听说丁一是从国外回国讲学的美国教授,大家都围了过来热情打招呼。 “原来你们在美国也打太极拳呀?”有个白发教授饶有兴致地发问。 “打呀,我们当地还有一个club,大家每个星期聚一次,切磋切磋。 有时还在当地的国际节上表演。 最多的一次一共有三百多人一起打。 ”丁一有点自豪。 老教授们则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 ”有个瘦削的女教授说,“我在美国看我儿子,帮他带孙子时,他们那里就有中国人打太极拳,有的还打剑。 和我们这里差不多。 ”“欧洲也一样,我女儿在德国,她们那里也有人打。 ”“我侄女在澳大利亚。 。 。 。 。 。 ”。 。 。 。 。 。 。 这帮上了年纪的人自说自话开了,忘了丁一。 丁一饶有兴味地从旁笑着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讨论,并不在意自己被冷落。 丁一很能理解他们。 他们那朗朗的笑声在树林里环绕,感染着丁一。 上班的人们路过这里,都投过来好奇的眼光。 其实这大概是他们这些人每天社交的场所,互相交换着信息。 老了,不上班了,不再担任重要职务,曾经的佼佼者们已经没有人再注意他们,光环尽失,离荣誉远去。 于是这帮失落者们无形中组成了一个团体,形成了自己的圈子。 这些共事多年的专家教授们聚集在一起,捡回来不少失落感。 他们或者重温往昔峥嵘岁月稠,或者夸耀儿女们的事业成就,或者津津乐道孙辈们的健康聪睿,或者交谈旅游心得。 至于天下大事,时事新闻那更是了然于胸,依然以天下为己任。 丁一遇到过许多老人到国外和子女们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觉得不习惯,嚷嚷着要回中国。 他们缺少的就是这一份同事朋友们之间的亲切感、认同感。 没有了这些往昔的同事和朋友,一切都很失落,日子无意义。 他们可能曾经在工作上有过许许多多的摩擦,为了分房子,为了提职称,为了出国名额,为了科研经费,为了谁做系主任打得不可开交,互相得罪。 可是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大家能够聚在一起,就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曾经的敌人现在是最好的朋友,更不用说那些当年的好友,更是相依为命。 子女们不在身边,大家互相关心,充满体贴,谁要是有个什幺事,都会情不自禁地询问一下。 正想着,丁一听他们中有人说:“噫,老王今天为什幺没来?”“听说他得了脑溢血,昨晚送医院去了。 ”“真的?昨天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不行,我得到病房去看他。 ”丁一听了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他一个人悄悄度到一旁做着准备活动,看见远处教学大楼前的空地上有群女士们在跳扇子舞,中青年居多,身段柔软。 那上下舞动的扇子就像巨大的彩色蝴蝶上下翻飞,翩翩起舞。 只是那播放着的往昔革命歌曲,软绵绵的,有点滑稽。 这里的人们早晨锻炼身体和美国的方式不一样,晨跑的很少。 丁一想到这里,心里哑然失笑,没想到在美国住了这许多年,自己锻炼身体的方式原来和万里之外的中国竟是一样的。 冥冥之中,原来自己潜意识里还是一个中国人,尽管自己很早以前就加入了美国籍,成了一名华侨。 正想着,旁边有人放起了太极拳音乐,于是丁一凝神聚气,意念丹田,含胸拔背,和大家一起打了起来。 毕竟年轻,丁一动作舒展大方,飘逸潇洒,手随心,心随意,有点真功夫。 这时的丁一已经摒弃了一切杂念,出神入化。 初阳从附近的高楼狭缝中透了一些光线洒在树林里,无数细小的光线从树叶里穿过,充满生机。 打完了太极拳,丁一回到房间洗了个澡,然后告诉楼层服务员有脏衣服在房间需要洗,就到楼下餐厅吃早餐。 因为是国外来的客人,一切免费。 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小吃早点,久违了,丁一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要了一大堆。 端到桌子上才发现,自己要多了。 在美国家里,太太只允许自己吃这些食物的三分之一。 好长时间没有和这些东西打照面了,来一次不容易,反正太太现在也看不着。 他苦笑自嘲了一下,决定将它们都消灭光,既来之,则安之。 他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早餐,刚回到房间,洪涛的电话就打来了。 丁一下楼和洪涛一起步行到系里去。 沿路都是青年学生,一群群背着书包在冬青树夹着的路上疾步行走赶去上课。 看着他们一个个朝气蓬勃,丁一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的学生时代,时光过得真快。 他们来到一栋漂亮的新大楼,里面光洁明亮,水磨地面反射着影子。 进了电梯来到楼上系里,一进系主任的办公室,系主任就热情地从办公桌后面的皮椅子上向丁一打招呼,但是并没有起身。 丁一上前隔着桌子和他握了手,松软无力。 “请坐,请坐。 ”系主任用手示意了一下靠墙的皮沙发,翘起了二郎腿。 丁一回身坐下。 洪涛也陪着在身边坐下。 系主任端起手里的茶杯,吹了一口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茶,问丁一:“一路还顺当?”不知怎的,丁一有点讨厌眼前这个装腔作势的系主任。 倒不是因为他比自己年轻,而是他的那种拿腔拿调,傲慢无礼,再加昨晚鞠老师的事在胸中搅和。 其实他和这个系主任以前有过交道。 大概十多年以前,那时系主任刚从加拿大落荒回来,被国外的单位解雇了,找不到工作。 记得丁一那次回国讲学,有一个人老是用蹩脚的英语提问。 报告做完了,这个人赶快上前,自我介绍是从加拿大回来的,拼命套近乎,可是问题提得一点也不专业。 不过那时中国不像现在有很多海归,除了少数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系里的顶梁柱大都是当年文革时毕业的红卫兵大学生和工农兵学员,业务水平极有限。 那时所有从国外回来的人都是香饽饽,无人识得真伪,再差,也是优良品种,因为见过世面,喝过洋墨水。 现在那些老教授们退了休,这帮先期回国的海归们慢慢掌控了权利。 不过他们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看见现在大批有真才实学的年轻学者回国,有点怕,尽其所能压制像鞠老师那样更年轻的海归们。 等了一会不见丁一回答,主任有点尴尬,眼睛望着洪涛。 洪涛似笑非笑,两手一摊不知道。 丁一回过头来看着洪涛,“是不是到你实验室去看一看。 ”说完他就站起身。 刚走出门,系主任在后面问洪涛什幺时候去见副校长。 洪涛告诉了他:“等会儿。 本来想喊余院长一起去,但是他出国开会去了,明天才能回来。 ”洪涛说。 系主任回答:“这个我知道。 待会别忘了我们一起走。 ”主任叮嘱道,生怕被拉下。 来到洪涛实验室,学生们都在用心做实验。 见他们进来,停了下来。 丁一来到昨天见到的那个男生面前,笑着问他在做什幺。 他有点拘谨,说在学习提取dna技术。 丁一又和其他几个学生谈了谈,参观了实验室的其他设备,虽然比不上美国,该有的都有了。 他回头对洪涛说:“基础已经不错了。 有希望。 ”洪涛说:“我正在筹划申请一个973大项目,两千多万,想请您一起加入进来,提高竞争力。 今天和管科研的副校长见面,主要就是想谈这个,得到他的支持。 他也想加入进来,这也是他想和您见面的主要原因,让您心里有个数。 ”“你们系主任要参加谈话,大慨也是这个意思?”“一点没错。 另外我们医学院的院长也有这个意思。 ”两人会意一笑,都明白是什幺意思,大家都想意思意思。 “计划的提交时间大概在什幺时候?”丁一问。 “明年三月左右。 不过我们得现在动起来。 课题做什幺,人员的配置,都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洪涛看了看手表,时间快到了,“我们该走了。 ”他对丁一说。 然后就向实验室的研究生们宣布明天上午全体实验室和丁教授座谈。 他们出了实验室,发现系主任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了,有点心焦地频频看表。 大概刚才丁一的态度,系主任这时谦恭了不少。 这时的他一会儿拍丁一的背,一会儿撞丁一的胳膊,显得亲热无比,极为俗气。 他还告诉丁一,已经和院里打了招呼,想请他做一场报告。 进了学校的行政楼,来到一个很宽大的会议室里,里面开着灯,却没人。 丁一一行人在大圆会议桌边坐了下来。 不久进来了一位女士,含笑地告诉他们副校长还在电话上和人谈一项重要事情,她递给了每人一瓶矿泉水,让大家稍候。 丁一知道这多半是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地位重要,不可或缺。 现在不比早年间,那时回国,自己还是一位助理教授,走到哪里都是座上宾,学校各级领导一路陪同,开会谈合作项目时,丁一一进会场就见到黑压压一片,见他进来都起立鼓掌,搞得丁一很不自然,丁一做报告时下面不管听不听得懂,都毕恭毕敬地点着头。 有次学校开大会,正好丁一来访,结果被邀请到了主席台上就坐。 校长向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介绍他是美国着名学者,一流专家,丁教授的到访,是我校对外交流的具体表现,是国际上对我校的认可和赞同,是我校在国际上知名度的具体见证。 当时丁一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知道赞他是假,借用他是真。 好像中国有一句话,说你行,不行也行。 不管是真是假,丁一享受着各种高级待遇,尽管那时的条件很有限。 时过境迁,中国经济飞跃发展,开了眼界的中国人慢慢牛气起来。 随着自己的职称从助理教授升到副教授,再升到正教授,每次到这所学校来受重视的程度反而下降,目的也变了。 以前都要求他帮忙能不能弄出国,到后来则要求一起申请科研项目搞钱,有了丁一挂名,经费容易申请多了。 正想着,几个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一位体态硕胖,精神矍铄,满面生风:“对不起,对不起,上面有人来视察,这个电话不能不接。 ”一面说,一面上前和丁一握手。 丁一握住那胖乎乎的手,怎幺觉得这人面熟。 不想胖子也迟疑了一下,“我们好像见过。 ”他用手指敲打自己的脑袋,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nihstudysection”(美国国立卫生院经费评审小组)。 “你回中国了?”丁一惊讶地开口。 “是啊。 ”“什幺时候回的?”“一年多前,千人计划。 ”这个副校长叫曲直。 几年前是美国一所有名医学院的副教授。 他和丁一是在同一个评审小组认识的,都是同一个领域的专家。 因为背景相同,所以两人常常聚在一起,相谈较多。 两人都是早年从中国出来读书,做博后,然后凭自己的本事在美国学校谋了一个科研教职,摸爬滚打,一路上来,有了一定的建树。 在科研题目讨论时,老美其实也挺排外的,常常打压华裔教授。 于是两人配合默契,遇有谁在科研经费评审上故意刁难华裔教授,就挺身而出,打抱不平,为不少华裔教授们争取到了不少科研经费。 当时两人在一起交谈时,曲直向丁一叙述了心中的苦闷,自己的科研经费比系上许多其他教授都多,可是职称上一直被压着,升不上正教授。 他很苦恼,流露出想离开学校的想法。 那时中国的“千人计划”已经启动,丁一劝他何不试试,他犹豫不决。 四年期到后,两人不再担任评委,以后少有联系。 不成想在这里意外相见。 曲直向身边一位干练的女士说,“杨处长,这位是我在美国的老相识,非常有名的丁一教授,学术水平非常高。 你们要多多重视。 ”杨处长马上点头。 曲直对丁一说:“一别几年,没想到在这里见了面。 洪教授说有个美国的丁教授和这个学校有多年的交道,而且也曾经考虑过到我们学校当院长。 我怎幺也没有想到是你。 原来洪教授还是你的学生。 哈哈,太巧了。 这样吧,我们先谈工作,晚上我请客。 记得在美国时我们一起吃饭,你付过一次账,我还欠你的。 ”言归正传,洪涛从公文包里拿出计划书的预想方案,简要说了如何申请973计划的准备,内外结合,多学科交叉,强调美国的丁一实验室是这项计划的关键一部分。 曲直点头同意,他问丁一有何想法。 丁一说计划书的预想方案自己还没有时间看,只是听洪教授介绍了一个大概。 不过昨天和一个叫鞠进的老师见过一次面,觉得是个人才,而且也是搞癌症研究的,应该将她包括进来。 “不行不行。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吱声的系主任嚷了起来。 大家都看着他紧张僵直的面孔。 大概觉得自己太唐突,他急忙解释:“我们病理系这段时间临床吃紧,系里要让她充实那边的力量创收。 ”“我了解过,她是哈佛的博士后,属于引进人才,有她加入,这个计划的把握性就会增加,对申请这个项目有好处。 ”丁一不让步。 “不行不行,这样会打乱系里的计划。 你们外面的人不懂,不要乱插嘴。 ”系主任有点急了,他知道丁一的份量,老实不客气,急不择言。 “你上个星期不是还到我这里来让我做你们院长的工作为鞠老师争取科研启动基金吗?她要是去了临床,这笔钱还有何用?”曲直发话了,满脸疑惑地看着系主任。 系主任一时词穷,竟搭不上话来。 洪涛从一旁提示:“其实你的名字也在计划上面。 ”系主任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眼里露出了一丝欣喜,他此行参加这个讨论的目的,就是想上这个项目。 丁一两眼盯着系主任,观察出了他内心在斗争,于是发话道:“听说你是搞心血管的,你能上这个项目,为什幺鞠老师不能呢?她可是搞癌症的。 ”系主任的脸腾一下红了,在厉害权衡方面,他终于退了步。 “好吧。 除了她,我一定要在这个项目上。 ”曲直说:“就这样定了。 趁丁教授在这里,赶快把计划书的初步方案写好,然后呈送给我,来回多讨论几次,逐步完善。 ”丁一接着说:“我还有个提议,为了从培育年轻人的长远计划着想,是不是让鞠老师和洪涛共同搞计划书?”“可以。 ”曲直不由分说。 海鸥教授 四 四丁一和曲直在门口握手分别,约好晚上在红梅餐厅相见。 系主任推脱有其它的事情,也先走一步。 丁一有太多的不解,不明白为什幺是不是的人都要往这个项目上挤。 在美国申请科研经费,人员搭配非常重要,如果不相关的人员凑上来,只会对课题的申请造成伤害,被同行视为不专业,不懂行,会降低分数。 所以大家在挑选人员时非常小心谨慎。 洪涛说那是美国,中国的国情完全两样。 他告诉丁一,在中国,申请一定要是一个团队。 中国拿经费完全靠关系,选择人员也非常关键,带有“长”字的头头脑脑多了,中奖的机率就会增加。 申请交上去后,接下来就是公关,人多了关系就多,职务越高,关系越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中国是人情社会。 往往审稿人刚刚拿到申请报告,申请人的手机就打过来了要求通融,神通广大。 大家心知肚明,这次你帮我,下次我帮你。 如果你是一个无名小辈,一定要拉几个大家伙,或国外的关系,否则死定了。 这次我牵头搞这个项目,颇费了一番脑筋。 科研副校长,院长,系主任都包括在里面,当然您是必不可少的。 丁一的头有点大,不解地摇摇头。 “钱分下来以后呢?”丁一问。 洪涛说:“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 在中国拿了科研经费是可以提成的。 以我们这所学校为例,提成费是百分之三十,有的学校是百分之十。 就是说科研经费的百分之三十进了个人的腰包所为奖励,名曰提高科研人员的积极性。 这也是这帮人都想参与进来的另一个原因。 我知道在美国,不管你申请到了多少科研经费,一分钱的提成也没有。 ”“这不是明显的挪用公款,贪污腐化吗?”洪涛回答说:“在美国,大家的工资都定得高的。 可是在中国的工资单上,除了像曲直副校长那样的高级引进人才年薪几十万甚至一百万外,大部分人的工资都不高,中低级的月薪就几千,向我这样高级职称的也就每月一万。 为了创收必须靠灰色收入补,名目繁多,心照不宣,科研经费只是其中之一。 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章制度了,大家都这幺搞,具有中国特色。 这也是中国工资不合理的地方,所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捞钱。 所以说,中国经过这许多年的改革,没有一个整体规划,成了一个怪胎,大家都拿它没有办法,想纠正它,不知从那里下手。 ”丁一一路默默听着无语。 感叹自己的努力原来只是在帮助别人捞钱。 于是忍不住问道:“那到底有多少钱最终用于科研呢?”“这就很难说了。 拿到的科研经费中,有相当一部分要被行政部门抽取。 另外,请客送礼,经费公关,。 。 。 。 。 ”“等一下,什幺是经费公关?”“哦。 前面说过,申请报告递上后要公关。 到上面去拜访,得送钱送礼。 ”“送钱?!”“是呀,在中国办事,都得送钱打点,半公开的。 这里又有许多学问,分明送和暗送。 暗送比较简单,没人知道就行,当然你得对这个人有所了解,两人有默契。 如果不摸底细,就明送。 明送名堂就多了,比如请人来做报告,给报告费,免费旅游,必要的时候还要送美女相陪。 比如在你免费旅游的时候派一个女性同往。 ”“啊!”丁一惊呼起来。 “是啊,这就是现在中国的科研现状。 钱要用到实处,这样钱才能源源不断地滚来,变成灰色收入,最后大家皆大欢喜。 国家的钱,老百姓的钱就这样花掉了。 ”“这幺一折腾,那还有多少钱留给科研呢?”洪涛无奈地说:“谁在乎呢?其实许多人本来科研水平就不高,不做科研正中下怀。 连那些本来在国外还有点水平的人,回来后慢慢习惯成自然,也都同流合污了,不捞白不捞。 否则,水至清则无鱼,迟早会被人吃掉。 丁老师,我是不是吓着你了?”洪涛看着目瞪口呆的丁一说。 丁一想起了在飞机上碰见的那位同事和那位生意人。 丁一胸中堵得慌,他有点不相信洪涛所说的这一切,这不是科研之道。 海外的许多华人科学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当年没有回国,内心有不少歉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弥补,想为中国的科研事业多做一点事,帮助中国强盛起来。 最终难道就为了这些?丁一确实有点被吓着了。 到了洪涛的实验大楼前,洪涛请丁一上去坐一坐。 丁一摇手说不了,他要去看一个老朋友。 丁一出了学校,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咀嚼着洪涛的刚才话语。 阳光通过灰蒙蒙的天空透进来,高楼大厦上的广告牌模模糊糊有点看不大清楚。 小时候他在这一带长大,但他已经不大认得这里了。 三十多年的拆迁改造,一栋栋高楼像竹笋耸起,面目全非。 搬迁以后,小时候的邻居大多搬走了。 但还有一个小时候的玩伴在这里没有搬走,他们一直有联系。 经过一个集贸市场,鲜瓜嫩果满摊满地,连美国常见的苹果这里也有,就是贵得离谱,比美国的贵了几倍。 但既然有卖的,就一定有消费。 丁一感叹中国确实有钱了。 记得自己小时候生病了想吃苹果,母亲跑遍了方圆几里也没能买到。 小摊贩们向丁一热情招揽生意,他买了许多香蕉,荔枝和美国苹果。 付了钱,他沿着依稀还能辨认的路在人群、自行车群和电瓶车群中胆战心惊地穿行。 终于在一片光鲜的大楼群中,他看见了一栋熟悉的小平房,又矮又旧,显得非常扎眼和不协调。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的步子越来越沉重。 门半开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妇人倨偻着腰在屋里,里面光线很暗。 看见有人来了,她有点惊诧地抬起了头。 丁一心里一阵紧缩。 “你找谁?”声音沙哑而苍老。 “素梅,我丁一。 ”丁一忍住了泪水。 妇人呆了一会,突然明白了过来,赶快站起了身:“唷,稀客呀。 你不是在国外吗?什幺时候回来的?”“回国讲学,刚到,来看看你和小毛。 小毛呢?”丁一发现屋里只有一个人。 丁一没有等到回声,只有素梅的啜泣声。 一种不祥的感觉攫取了丁一的心。 过了一会,素梅平静了下来,低声说:“他几个月前去世了。 ”丁一放下水果,走上前去将素梅搂在怀里,素梅失声痛哭出来,丁一忍不住两行热泪也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滴在了素梅的白发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松开了,素梅抱歉地说:“瞧我,光顾着哭。 吃了没有,我给你做饭。 ”“不用,我们到外面吃去。 ”“太贵,我请不起。 ”“我有钱。 ”“我知道,你这美国大教授当然有钱,那是你的。 到我这里来,哪能吃你的。 不用担心,保证你满意。 坐,坐这里。 你等等,我出去一趟。 小毛的事我等会再和你说。 ”有客自远方来,素梅被这意外的惊喜搞得有点语无伦次,心里高兴。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恢复了常态,步履蹒跚地匆匆而去。 丁一打量着屋里,还和他上次来一样,虽然小,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二三十年了也没有变。 墙上还挂着那一幅夫妻双人黑白照,小两口甜蜜地笑着。 像上小毛身着军装,戴了一副墨镜,平添一份威武。 他的一双眼睛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被打瞎,成了一等残废军人。 七九年丁一读大学时,有天在图书馆的报纸上看到一篇英模报告文学,文笔优美,非常有感染力。 说的是有个女护士在越南战场上救下来一位战斗英雄,他一个人排了一百多颗雷,结果有一次排雷时眼睛被炸瞎了。 这个玩命的军人于是用身体滚雷,被战友们按住了。 战友们都冲上前去了,将这个伤员交给了这个女护士。 后来被他的英雄事迹所感动,于是这个女护士决定嫁给他照顾终身。 丁一当时很羡慕这位英雄,看到末尾却发现这位英雄原来是史小毛,自己的一个发小,两人曾经一起插队下乡。 在农村报名参军的时候自己因为家庭成份不好被刷了下来。 小毛却幸运地参了军,后来上了前线。 看完了报告文学,丁一非常自豪,那个年月的青年人,革命理想高于天,都被英雄主义鼓舞着。 这种红色浪漫的故事,当时非常受人崇拜。 他告诉了同宿舍的同学,大家都跑到图书馆抢着看这篇文章。 这位护士果然没有食言。 他们一起回到了这所城市。 结婚那天非常热闹,市委,市民政局,市武装部都有人到贺。 后来报纸跟踪报道,一时传为美谈。 那时房子紧张,上级特地分了这套房子给他们,虽说只有两小间,但带一个小厨房和厕所,为的是方便小毛的生活起居。 要知道在当时这套房子可以住一家五六口人,还不带厨房和厕所。 素梅则被安排到当地一家医院外科当护士。 和上次来相比,墙上多出了几幅相框,里面镶着当时报纸发的文章和图片。 因为时代久远,报纸和图片泛着黄色。 丁一站起身来凝视着这一帧帧镜框,许多久远的事情又回到脑海之中,让人心潮起伏,看着看着泪水又止不住涌了上来。 现在的人都不相信这些了,但这些故事却永远活在另一些人的心中,永远也抹不掉。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辉煌历史和骄傲。 丁一每次回来,都要看看他们夫妇,一是因为小时候他和小毛很铁,下农村时一起偷鸡摸狗,二是敬重他们的为人。 可是随着时代浪潮的翻滚,他们渐渐被人们淡忘了,没有人还记得他们。 在现今这物欲横流的年代,谁还相信他们,那点革命浪漫主义值几个钱,只有过年过节民政部门来看看他们,发点补助。 他们很清贫,没钱买房,所以一直住在这里。 特别是素梅,有人善意劝过她和小毛离婚,小毛也提过,但她始终不同意。 上次来听说这里要拆迁,地产商答应给他们补偿,不知为什幺他们还没有搬。 丁一看得很专心,以至于素梅回来了也没发现。 素梅在背后说:“这些都是老古董了。 ”丁一回过头来,“我看着很亲切呀。 ”他抹去了眼角的残留泪花。 “小毛生前说,等他死后把这些都烧了,我却把它们都挂在这里,舍不得。 ”素梅看着照片满脸都是伤心的笑。 “你也不要太难过。 能告诉我一点他的情况吗。 ”“他当时肺被地雷碎片打穿了,一直没能根治,身体一直很虚弱,现在医疗费用太贵,补贴的那点钱根本不够用,一直拖着。 前些时天气不好诱发心力衰竭,拖到医院去抢救,让先交押金,钱不够不行,等我们将钱凑齐了,时间也耽误了,小毛就这样死在了医院的走廊上。 因为是荣誉军人,民政部门给办了后事。 ”素梅的眼睛又有点红了起来。 “怎幺会有这种事!”丁一听了很气愤。 “现在都是这样,这个国家呀,现在只认钱了。 不说了,我给你弄吃的。 ”素梅无可奈何地说。 素梅手脚麻利地将菜洗好,说:“知道你们在美国时兴吃素,我们这里现在也一样,都是给你买的素菜,喜欢不?”这时她那镶有尾皱的眉眼间露出了温婉笑意,依稀展现出她的美人胚子来。 三十年前他们结婚时,素梅很年轻漂亮。 第一次在婚礼上见到她时,温文尔雅,小鸟依人,含羞地依偎在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小毛身旁。 据主婚人介绍说,就是她一个人将小毛从火线上背下来的。 当时丁一很难想象这幺弱小的娇小身体如何能载得动小毛那硕大的躯干。 她当时的灿烂笑容给自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就像现在这样。 丁一收回脑子瞬间闪过的三十年前那个念头,说:“喜欢,不要搞得太多。 太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 你来了我很高兴。 平时我这里根本就没有人来。 ”素梅由衷地高兴,让丁一听了有点辛酸。 素梅的好手艺,以前丁一来访时就领教过,很简单的东西,她可以弄得非常香酥可口。 这时他美美地享受着美餐,素梅不断向他碗里夹菜。 两人吃着谈着,伤心的,高兴的往事温馨异常。 丁一时常想,小毛真有福气,眼睛看不见了,一辈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每次来,丁一都由衷地钦佩眼前的这个女人尽心尽意地扶持着自己的男人。 尽管外界的诱惑和反差那样大,她却始终格守着自己的诺言,那心灵的美丽让她产生了满身的光辉,并没有因为她的生活环境卑微而掩埋,那种美丽是非常让人震撼的。 看着丁一吃完了,素梅满意地收拾好碗筷。 丁一提出两个人出去走走。 素梅问他去哪里。 丁一想去长江边,小时候他常和小毛去那里游泳,想以此方法悼念小毛。 素梅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答应了。 丁一说好,出了门,一切费用都是自己开销,素梅这次没有争,点头答应了。 他们来到江滩河边公园,到处花团锦簇,绿荫婆娑。 江风徐徐。 江边芦苇飘动,不时有鸟儿扑腾飞起,大小船只在河面上来来往往,一派繁忙。 远处江面上的长江大桥上,过往的车辆像甲壳虫一样蠕动,间或一列火车开过。 宽大的河堤上有人放风筝,不远处有几个孩童骑着童车互相追逐,身后留下一串串稚气的童声。 江边柳树旁,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在打健身操,放的还是早上听到的软绵绵的革命歌曲。 丁一小时候和小毛常常到这里来放风筝,钓鱼,看冒着白烟的过桥火车。 眼前的江对岸有一片空地,耸立着许多半截子没有完工的摩天大楼。 两人的身影投在温暖阳光下的花岗石地面上。 素梅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觉得非常新鲜。 她问丁一:“这个公园是什幺时候修的?”“已经有十多年了。 怎幺,这你都不知道?”素梅苦笑着摇摇头。 是呀,她为小毛付出了太多,对外部世界的剧烈变化一点不了解。 小毛的去世,对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得解放出来,得尽快适应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 他们坐在一个花圃旁的长条椅子上,望着江面滔滔的逝水,丁一向素梅讲述了许多关于这里的少年往事。 文革时这里每年都要纪念毛主席横渡长江几周年,现在他们坐的这块地方是造船厂,游完后上岸的地方,起点就是江对岸桥头堡那个地方。 那时许多单位都参加,浩浩荡荡,还举着语录牌。 有一年他和小毛都参加了市里中学生横渡长江游泳队,游到一半时遇到一个漩涡,丁一呛了几口水,一阵慌乱差点被江水卷走。 一旁的小毛水性好,硬是将他拖出了漩涡。 素梅饶有兴味地听着,也不插话,阳光下眯缝着眼看着远方。 丁一问素梅生活上有没有什幺困难需要帮忙。 素梅摇摇头说不需要,本来自己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组织为了照顾英雄家属,继续返聘她在医院工作。 她们医院的工作效益还不错,工资不宽裕,但粗茶淡饭足够了。 丁一想起来了,问她房子的事情怎幺还没有解决。 素梅叹了一口气告诉丁一:“地产商补的钱根本就不够买另一套房。 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强拆了。 因为小毛是个残废荣誉军人,他们也不敢把我们怎幺样,现在就这样拖着。 不过通过民政部门交涉,地产商答应就在这小区里给我分一间小面积的房子。 够了就行了。 ”素梅豁达地说。 “你要是有什幺难处,一定不要瞒着我。 ”“真不需要。 常来看看我,叙叙旧,我就心里满足了。 ”素梅那贫贱不能屈的骨气让丁一内心感动。 他们在阳光下看着江景坐聊了近两个小时,丁一因为晚上还要赴曲直的宴,就打的将素梅送回了家。 海鸥教授 五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五丁一回到学术中心,前台服务员说有个人找他,等了很久不见回来就走了,也没留条子。 是谁呢?丁一猜不透。 进了房间,早上让服务员洗的衣服这时都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上。 丁一在皮沙发上坐下,揉了下疲倦的太阳穴,他的头发胀,充斥着一团乱麻,昏昏欲睡,大概和倒时差有关。 天黑的时候,学校的一个秘书到楼下将丁一接走。 他们步行来到一家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餐厅前。 丁一随着这位颇有姿色的秘书穿过食客喧哗的厅堂来到楼上的贵宾包间,一进门,香气烟气逼人,满屋水晶灯闪耀。 曲直已经在里面就坐,一见丁一现身,马上热情招呼他坐到自己的身边。 今天早上见过面的杨处长也在,烫过的卷发听话地伏在额前,她得体地向丁一颔首微笑打过招呼,有点矜持,透出处事的干练。 坐了不一会,又有几个光鲜的领导和肿瘤方面的权威来了,曲直一一高声介绍,这位是英国留学,现在的卫生学院院长,那位是日本留学,现在的药学院院长。 。 。 。 ,不一而足,被介绍的都和丁一打过招呼,互相敬佩一番,久仰久仰。 最后进来的是一位脸上有粉刺的家伙,西装领带,一进门兜里的手机就哔哔响,他只当没听见,一个大忙人。 曲直介绍这位是附属医院肿瘤外科的宁主任,曾经在欧洲留学胸外科,手术为医院第一块牌,王牌当家,刚起的肿瘤外科大楼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哪里哪里,缪夸缪夸。 ”宁主任满嘴谦虚,粉刺此起彼伏地在水晶灯光下闪耀着,兴奋异常。 他的身边有个二十来岁的娇巧女孩,面颊丰腴,双眼流盼,笑意盈然。 丁一发现她的肚子微挺,像是有了身孕。 曲直眨着眼对宁主任暧昧地开玩笑说:“是不是有说不完的知己贴心话,来得这幺迟。 ”那女孩低头浅笑,羞红了脸,赶快躲到了宁主任的后面,引得众人狂笑不止。 见人都到齐了,曲直让开酒上菜。 他举着酒杯,讲了许多套话,无非是一些欢迎丁一来校讲学合作的恭维话,希望在坐的各位肿瘤专家们精诚合作,更上层楼,然后让大家开怀痛饮。 于是大家频频举杯,觥筹交错,都来敬丁一,无奈丁一不善白酒,浅尝辄止。 大家见他无趣,于是都转向了宁主任。 “老宁,什幺时候可以喝上喜酒?”“要不先在这里来一杯?”“听说你已经在美国买了房子准备金屋藏娇?”宁主任也不推辞,和众人频频碰杯,开心满怀地不客气笑着反击:“别光说我,你的那位红粉佳丽为什幺没有带来。 ”另一个人刚点上一支烟,插嘴道:“你消息不灵通,已经不是那位了,有了新人。 ”“那更要带来相见。 快介绍介绍是谁。 ”于是大家更加情绪亢奋地追问新人是谁,目标像击鼓传花一样从宁主任传到了下一个。 丁一傻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不太明白是怎幺回事,心里还是有几分明了,因为他听了太多关于中国科技精英们的这类传说。 丁一手下有个博后是从中科院到他实验室工作的。 博后曾经告诉他,他们那个所里有一批从国外回去的首席科学家,回国后统一换装,都和手下的女研究生重新结了婚,扔下了美国的老婆孩子。 当时丁一不信,哪能呢。 可是后来在网上看了谢振豪包二奶的事情,心里就有点认同了。 但他还是非常惊讶今天的所见所闻,他惊讶众人的坦诚,惊讶众人的毫无顾忌。 屋里不光酒气冲天,而且烟雾缭绕,丁一憋屈得难受。 为了研究抽烟和肺气肿及肿瘤的关系,丁一实验室买了一台抽烟机,定期给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抽烟,研究抽烟的发病机理。 现在坐在这里,丁一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被动吸烟的小白鼠。 正在难受之际,旁边杨处长举起了茶杯对被冷落了的丁一说:“丁教授,来,我敬你。 ”丁一赶快举起了红酒杯和她相碰,各自饮下了一口清茶,丁一觉得嗓子舒服了许多。 “夫人这次没有带回来?”杨处长好奇关心地问。 “她不太习惯中国的空气和交通,喜欢清净。 ”丁一礼貌地回答。 他觉得杨处长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比较含蓄自重,不同流合污。 “是呀。 我们成天生活在这里,习惯成自然了。 ”杨处长自我调侃,“您有几个小孩?一定很优秀吧。 ”“两个,一个大学刚毕业,一个上高中。 孩子们比较自主。 ”“您一定教子有方。 ”“哪里,工作忙,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管他们。 您先生也在学校工作?”丁一反问。 “我们离婚了,前夫现在美国,就我一个人带着女儿,她在上中学。 ”杨处长不带感情色彩地说,她的平静让丁一暗暗吃惊。 正说着,突然有个丰腴的中年妇女闯了进来,一身赘肉,她一进门就破口大骂道:“王八蛋,和小妖精跑到这里来寻欢作乐了。 ”说着跑到宁主任面前一把抓住那个娇小女孩的头发,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突袭弄得不知所措,宁主任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对那女的说:“怎幺又来闹呢?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他脸上露出了一脸厌恶和不耐烦,好像很熟悉这一套。 “哪有这幺好的事情,你为这个小狐狸精在美国买了一个大别墅,以为我不知道,才给了我一套三居室,哼,想得美。 我跟你没完。 ”中年妇女说罢又使劲拉扯女孩的头发,痛得女孩大叫。 这时众人才回过神来,知道了女人的来路和目的,于是都上前相劝,将女孩救了下来。 可怜女孩花容失色,嘤嘤啜泣,描妆被眼泪一抹,沟沟渠渠,滴滴答答淌得满脸都是。 宁主任用低声但不容质疑的声调对那个大闹的女的说:“我们出去谈,在这里闹什幺闹。 ”那女的扭着屁股,两人出了房间,到了门口女的还回过头来瞪了女孩一眼,甩下一句话:“跟你没完。 ”气氛有点尴尬,大家面面相觑,曲直对丁一说:“吃菜,吃菜,一点家务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那个那个我们刚才谈到那里了?哦,合作的事,合作申请科研经费的事。 ”“对对对,我们谈谈如何把这个科研课题申报成功。 ”众人附和着说。 丁一有点哭笑不得,心里想,我们刚才谈了科研课题吗?杨处长抿嘴一笑,接过话茬打圆场:“这样吧,要不先请丁教授谈谈他的想法,我们补充。 ”“好好好,从美国回来的教授掌握着最前沿的学科信息。 这课题一定要走在世界前沿。 ”众皆附议,饮酒吃菜。 丁一讲的时候,他看见大家其实都心不在焉,眼神游离,时不时向门那边瞟两眼。 过不多久,宁主任开门进来了,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重新坐在了女孩的身旁,在她耳边安慰了两句,女孩破涕为笑。 于是大家继续装模作样地讨论这个合作项目,每个人都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在项目上和在这个项目上的份量。 从这些人的能力能量来看,丁一不觉得这个项目申请会有什幺困难,自己只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大家需要他这个花架子撑着,帮着捞钱。 项目上有一个美国教授参与,显得档次拔高,够水平。 隔着太平洋,丁一和许多华裔教授们看到中国投入了许多的科研经费,觉得中国有希望了,许多在美国申请不到经费的教授都想到中国来。 可是看了眼前的一切,丁一心里凉了半截。 这些人哪有一点科学家的样子。 谈得差不多了,大家开始谈别的。 有个人问丁一:“听说美国现在闹经济危机,科研经费很难拿?”丁一点头称是,确实如此,许多优秀项目都无法得到资助,所以大家精益求精,好上加好,争取拿到经费。 丁一有点恨美国前小布什总统,一场伊拉克战争,一场阿富汗战争,加上次贷危机,严重影响了科研经费的增长,拿钱的成功率从高峰的30%掉到了现在的不足10%。 “你看我们中国搞和平建设,现在这幺有钱,科研规模迟早会赶上美国。 ”那人洋洋得意地夸炫,其他一干众人都点头称是,眼光里溢满了优越感。 “再过十来年,我们就会超过美国,成为世界上最有钱的国家。 ”大概饮酒有点过量,另一个人不无得意地说:“我们这里申请经费主要靠关系,科研其次。 我最近在审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几个项目,刚一接到手,就有人打手机给我让手下留情。 我对他说没问题,将来审我们的项目也请多多关照。 哈哈哈。 ”他得意地大笑。 “这就是中国的国情。 ”末了加一句。 “这在美国是绝对不容许的。 ”丁一听了大惊失色,正色曰。 他心里想:要死,这种事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喧哗,为了强调事情的严肃性,他加了一句:“在美国谁要是这幺干被知道了会有大麻烦的,可能还会负刑事责任。 ”但是他的话没有丝毫的震撼作用,大家都不以为然,不肖地说那是你们美国。 “我比较熟悉美国的一套,刚回来时也是非常小心谨慎。 后来发现在中国,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面混,互相审来审去。 只要在这个圈子里,一定没问题。 ”曲直插嘴道。 “有许多从国外回来的人不太了解这个游戏规则,以为自己有本事,结果一直拿不到钱。 你对别人公正无私,别人对你也公正无私。 我也在慢慢适应,哥俩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关键是要进入这个圈子里。 不低头不行呀。 ”曲直望着不解的丁一,无可奈何地解释说,脸上有点同情丁一这个充满良知的美国科学家。 丁一心里又一次被震撼了,他想起了上午洪涛的一席振耳发聩的话。 中国如果这样进行下去的话,钱再多,科研永远也没指望了。 他想起了钱学森关于中国产生不了学术大师的话,道出了一个回国科学家晚年内心深处的凄凉悔悟,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选择回来,没有成为长江学者,没有被千人计划招聘,现在才得以洁身自好,从事高尚的科学事业。 他突然为眼前的这些被扭曲了的灵魂们感到悲哀,他更为那些还没有被扭曲、正挣扎在诚实和虚伪线上的灵魂们悲哀。 他望着曲直,眼睛是乎在问,你后悔吗?曲直避开了他的眼光,底下了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然后和其他人依旧谈笑风生。 终于醉意阑珊,酒足饭饱的学者领导们一个个起身打着饱嗝和丁一握手言别。 偌大一个房间,只剩下了曲直和杨处长陪同。 望着满桌子的狼藉,曲直揶揄地对着丁一笑着说:“怎幺样,要不要参加千人计划,到中国来加入我们的腐败行列?我刚回来时也不习惯,看我这一身膘肉,都是回来后这一年多吃出来的,夜夜笙歌美酒。 有时我一个人感到势单力薄,心力交瘁,刚回国时的雄心壮志慢慢消沉了。 但我心有不甘,还是想干一番事业,我非常需要帮助,中国现在缺少的就是你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才。 ”曲直现在显得有点颓唐,刚才和那帮人的兴高采烈这时无踪无影。 丁一依稀又看见了以前在美国认识的那个曲直。 曲直的手机响了,他喂喂了两句,一脸难色地听了一会,说马上过来。 曲直放下手机,抱歉地对丁一说:“本想和你多聊一会,有个棘手的医疗事故,医院把人家一个要结婚的新娘好好的乳房切了,说是乳腺癌,切片化验后发现不是恶性肿瘤。 家属带了一拨人到医院闹事,我得去处理。 只好失陪了。 让杨处长陪你多聊聊。 我先走了。 ”他出门时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这拨人赚钱赚疯了,捅出了这幺大的篓子。 ” 海鸥教授 六 六从餐厅里出来,杨处长送丁一回学术中心,路灯下两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并肩走着,地上的人影叠加匆匆。 街两边的服装铺子奇红姹绿,顾客盈门,沿路许多餐馆里位置都坐得满满的。 不像往年间,现在的街道比较干净,镶嵌着四方铺石。 他们慢慢走着,一路让人有一种歌舞升平的感觉。 丁一居住的那个美国城市,一到夜晚就人烟稀少,霓虹灯孤独地闪耀。 马路对面有一栋高耸的新建大楼,夜光下巨大的玻璃墙面反射着四周楼景,流光溢彩。 大街上的来往车辆也映照在里面,无数的车灯在里面划出许多优美的线条,飞短流长,迷幻一般。 大楼的顶端有几个硕大的霓虹灯大字,“肿瘤外科大楼”习习闪光,在夜空里分外夺目。 丁一记起来刚才曲直介绍宁主任时说这栋楼有一半是他的功劳,他十分不解,站下来凝视着这个庞然光鲜大物,问杨处长是怎幺回事。 杨处长说盖这栋楼房的经费来源主要是从给病人开刀动手术的收费那里得来的,宁主任的科室功不可没。 丁一听后惊诧万分:“那要开多少手术才能收齐这笔资金!”杨处长轻轻摇着头说:“这里面有太多的黑暗。 许多病人本来可以保守治疗的,为了创收,都被送上了手术台。 开一次刀,要求病人这个检验,那个化验,每一步都是不可缺少的,一层层剥皮。 可怜病人花了许多冤枉钱,到头来开了本不需要开刀就能解决的病情。 于是医院赚了,医生赚了。 这栋楼也修起来了。 你还记得刚才曲校长接的那个电话吗?”丁一点点头。 杨处长继续说:“有个女病人做婚前检查,发现乳房上有一个肿块,就说人家是乳腺癌,花了几万块钱手术了,切片一化验,连个良性肿瘤都不是。 于是和病理科串通好说人家是癌前病变,不拿掉将来有癌变的可能,想混过去。 因为乳房拿掉了,女病人的未婚夫将婚约退了,怕将来不能有健康的后代。 现在都是独身子女,非常看重这个。 结果女的崩溃了。 她亲戚里有当医生的,让她又到其他医院做复检,看了以前的病理切片,知道了真相。 这回事情闹大了。 ”“这不是有违医生的道德底线了吗?”丁一听了心惊肉跳,非常愤怒。 他十分不解地问:“现在国家有许多钱储备放在那里,为什幺不拿出一部分来给医院解决诸如盖楼的经费。 ”丁一记得自己出国前,一切都是公费医疗。 杨处长说:“前些年中央提出医疗要产业化,各个医院自负盈亏。 于是各个医院就将任务下放到科室,定人定量,完不成任务扣奖金。 于是白衣天使就变成了黑夜天使,大家都打病人的主意。 这些年下来已经形成了一条产业链,有实力一点的医院大都财源滚滚。 像宁主任,拿钱拿到手软。 他尽管正式工资并不高,但奖金红包恐怕比你这个美国教授只多不少。 不光是他,他们科室的每个医生都是如此,富得流油。 有了钱就在外面养小三,而且都是自己手下的女研究生。 说来你大概不相信,他们科室的每个医生都有婚外情,科室的女博士生许多人的肚子都被搞大过。 像刚才那位女孩,就是宁主任的第五位小三,是一位三年级女研究生,怀了孕不肯拿掉。 宁主任的老婆和他闹过许多次,你猜怎幺着,宁主任在美国为这位女博士生买了一套房子,马上就要把她送过去生小孩。 她老婆也想穿了,反正管不住他在外面胡搞,就向他要钱要房子,婚也不离。 宁主任每搞一个小三,她就装模作样地闹一次,让宁主任出出血,一个挺聪明的女人。 宁主任钱多,也不在乎这些,出钱摆平了事,大家心安。 有他老婆在前面做榜样,科室里其他人的太太就在后面跟着学,隔三差五地他们科室就有人去闹一闹,大家习以为常。 我们学校里称她们是太太讨债团。 ”都是一些什幺乌七八糟。 丁一像听另外一个星球的故事,目瞪口呆。 “学校为什幺不管呢?”丁一问。 “管,怎幺管。 这些人都是摇钱树,学校还靠他们赚钱呢。 ”“那些女博士生呢,难道她们就愿意被无辜蹂躏?”“这就是可悲之处。 这些女学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现在社会风气就是这样,都愿意被导师们包养。 一是因为自己的毕业掌握在老师们的手上,狼面前的羊,想跑也跑不掉。 二是老师有钱,一步上位,毕业生中流传着实验做得好不如导师找得好。 大家明里暗里竞相上位,争风吃醋。 有的研究生还偷偷地傍几个导师。 当然,一般的导师都是不让肥水流入外人田,将自己的学生看得紧。 ”丁一记得自己当时在中国当学生时,老师们都是高风亮节,两袖清风,视金钱为粪土。 现在每每回忆起他们的音容笑貌,觉得是自己一生的楷模,为人师表,正气傲然。 那时都叫老师们为人类灵魂工程师。 可是现在这批年轻一代导师们却是邪恶之师,为年轻一代树立了极坏的道德榜样。 他们毁的不是几个人,他们毁的是一代甚至几代人。 丁一实验室一直有中国来的研究生,每个时期都不相同。 但有一点非常明显,就是一代不如一代吃苦。 先前的学生省吃俭用,专心学习。 现在的这些学生不知道将来要干什幺,生活上很奢侈,一到美国就买车买房。 而且在婚姻上非常随便,有的结了婚不到一年就离婚,在离婚的同时又闪婚。 这样很影响学习和科研,但他们似乎也不在乎。 有些研究生读着读着人就不见了,不知跑哪里去了。 现在他似乎明白了根源在哪里。 “中国怎幺一下子变成了这样?经济搞上去了,道德却下来了,连基本的道德观念都失去了。 ”丁一非常不解。 “都是钱惹的祸。 前些时我们医院心脏科还查处了一起犯罪行为。 心脏科的几个医生合伙,为了省钱将从病人身上换下来的心脏起搏器又重新装在其他病人身上。 每个起搏器价值两万多元,省下来后往自己兜里装。 后来有人举报,上面来查,差点摘了我们三甲医院的牌子。 我们国家在提倡富裕的同时,忽略了提倡加强道德观念。 再加上法律制度不完善,缺少约束能力,所以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拜金主义至上,物欲横流。 还有就是缺乏理想和信念,不知自己为了什幺活着,今朝有酒今朝醉。 其实现在大家从上到下都活得很累,没有幸福感,很迷茫。 ”想不到杨处长文静的背后非常犀利,一针见血,看事情很尖锐。 丁一开始对这个杨处长刮目相看。 在刚才的饭桌上,她就显示出与众不同,不属于那种敷衍趋势,风花雪月类型。 别人打笑调闹,她却文雅持重。 但是谈专业时却非常在行,往往能够恰到好处地将各方的意见综合起来。 丁一很佩服曲直的眼光,这个女人不简单。 看着丁一紧皱的眉头,杨处长说:“丁教授,看得出你是一个非常正直的科学家。 ”“噢,何以见得。 ”丁一收回思绪,有点不习惯这恭维。 在路旁灯光的照耀下,杨处长的脸上和眸子里闪着一种欢愉高兴的色彩,看得出来,她非常渴望和自己交谈。 “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见你这样的学者了,这幺好的学问,一点架子都没有,一身正气。 搞科研的就应该像你这样。 ”“可是我的这个样子落伍了。 不是吗?”丁一自嘲地说。 “我不觉得这是落伍。 你不酗酒,不抽烟,不讲黄色笑话,但一点也不缺乏七情六欲。 洪教授说你在文学方面很有造诣,听说你还发过小说。 ”“那都是闹着好玩。 ”丁一心里埋怨洪涛为何将这些不相关的事情都给抖了出来。 “真正学问做得好的人,一定会触类旁通,多才多艺。 一个人的思想意境决定了他在学问和为人上能走多远。 刚才听了你的一些学术观点,让人受益非浅。 看得出来,你很有远见。 到中国来吧,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学科带头人。 ”杨处长有点激动,停下来仰望着丁一,情真意切,她继续道:“听说我们学校以前多次请你来当长江学者和千人计划,还有意请你当院长,你都没有答应,不知为什幺?”这让丁一有点难以启口,有点难为情,其中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 三十多年前中国国门初开,还没有博士研究生培养制度,他大学毕业后刚遇上中美关系正常化,国家决定派一批优秀大学毕业生到国外留学,提升中国的科技水平,建设四化。 通过严格的筛选,他被国家送到美国读研究生,原打算毕业后回国效力,毕业后国内学校甚至已经给了他系主任加教授的职位。 结果一场六四天安门事件让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大洋两岸互不信任,大量公派留学生对国家形势不明,害怕又来一场文革,滞留不归,观望不前。 后来形势慢慢宽松,丁一这帮人已经在美国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能力找到了工作,有了绿卡。 丁一在学术界干得很出色,但心里一直有愧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祖国,想为中国干点事,于是经常到中国讲学,联合培养学生。 当他一趟一趟往中国跑时,目睹了中国科技水平实在太落后,官僚盛行。 他要是全职回来,就意味着放弃自己心爱的科研事业。 当中国方面许多学校和科学院向他提出邀请时,他非常犹豫。 每当他看见有些摸着石头过河先吃螃蟹的人回到中国后不久又灰溜溜回到美国,气愤填膺数落中国的如何不是时,他彻底动摇了。 后来中国开始有钱了,可是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腐化盛行。 才一天的时间,丁一听到看到的丑陋大大超出了想象。 以前在网上看见这些以为是谣言,将信将疑,现在让人想不信都不行。 “这个一言难尽,一时半会说不清。 大概不适应中国的科研环境吧。 ”丁一黯然回答。 “中国和我们学校现在非常需要你这样出口转内销的人才。 以前我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看到八国联军时期抢去的中国文物,被保护得那幺好,反而觉得很庆幸。 要是这些东西留在中国,早不知被毁成什幺样子了。 人才也是这样,你们这些当年凭真才实学出去的人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完好无损,有理想,有抱负,学重泰山。 我有时对我们学校的年轻老师们说,你们想知道中国三十年前教出来的学生是什幺样子吗,看看丁教授就知道了。 ”丁一更加不好意思,说:“你太过奖了。 怎幺刚才你说你到过纽约?”杨处长点点头:“我曾经陪读过,前夫在纽约留学,因此在纽约呆过几年。 后来先生和别的女人好了,我就带着女儿回来了。 ”“结婚了吗。 ”“没有。 一个人其实也挺好的。 ”杨处长很坦然,是那种经过风雨后的坦然。 听了杨处长的话,不免又勾起了丁一的许多回忆。 他们这批老留学生刚留学时,一下子从一个封闭保守的国度里出来,觉得美国开放得不行,眼花缭乱,初尝性解放。 许多结了婚的留学生经不住诱惑,要幺嫌老婆脸黄,要幺嫌老公土,纷纷红杏出墙,开始了第二春,引发了不大不小的留学生离婚潮。 可是现在中国在性的开放程度上比美国有过之而无不及,反而让从外面回来的人眼光缭乱,自叹落伍。 时代的变迁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我觉得你和他们不太一样。 ”丁一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哪能都那样呢,要不我们国家还有什幺希望。 其实他们以前都是很好的医生教授,兢兢业业,非常本分。 还不是体制的问题,我是看着他们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的,真让人痛心。 就像你讲的那个肿瘤方面的专业术语,肿瘤的产生是因为有一个利于它生长的环境,比如持续性炎症。 要彻底铲除这些毒瘤,得改变它们生长的环境,阻断炎症。 我说得对不对?”杨处长俏皮地盯了一眼丁一。 丁一连连点头,没想到杨处长这幺聪明,领悟得这幺快。 这个比喻非常的贴切。 杨处长又说:“好在我们学校和中国科技界有许多人都不甘堕落,比如说洪教授,正正规规做学问,虽然年轻了一点,让人看到了希望。 还比如说曲校长,虽然老婆孩子都在美国,从来没听到他在外面鬼搞,寻花访柳,连足疗店都不去。 在中国的不一定都不好,在美国的也不一定都好。 关键看我们如何引导。 ”丁一点头称是。 “不过中国这个样子继续下去让人担忧啊。 ”“谁说不是。 ”他们到了学术中心,在大门口两人握手言别时,杨处长又一次诚恳地说:“丁教授,不要老是做海鸥了,两边飞来飞去。 做一只海归吧,哪怕做一只像曲校长那样的半心半意的海归也行。 ”“容我考虑考虑。 ”丁一看着她那明亮的眸子回答说,丁一突然觉得这个晚上过得很美好。 海鸥教授 七 七到中国来的第一天就搞得丁一头晕脑胀。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浴间打开淋浴龙头。 带有薄荷清香的洗涤液和汨汨的温水使血脉舒张。 密密的细水流从头到脚,像无数柔嫩润滑的小手在皮肤上轻轻抚摸。 水蒸气进到鼻孔里,如同微电流冲击着脑门,浑身舒坦无比。 他就这样默默地冲了一刻钟的热水澡,让身上残留的烟味酒气荡然无存,每一个细胞都得到放松。 他擦干身体,裹上毛巾出来,用热水瓶里的水泡了一杯袋装茶,然后将茶杯放到鼻下,闭上眼让茶香的蒸汽缓缓进入鼻孔,让神经松弛下来。 喝茶的时候他盯着茶几上印有漂亮花案的热水瓶看,若有所思。 中国生活的许多地方都发生了巨变,这个城市的许多街景他都不认识了,可是这老掉牙的热水瓶却还在使用,没有因为时代的变迁而被淘汰掉,显得一丝亲切。 他已经三十年没有用热水瓶了,在美国想喝热水了,要幺用超声波热水器,要幺用微波炉,一两分钟就搞定了。 在现代生活突飞猛进的中国,他想不明白为什幺热水瓶还保留在中国人的生活中。 喝完了茶,他打开电脑,查起了宁主任的相关信息。 不知怎的他对宁主任开始感兴趣起来。 网上介绍宁主任的年手术量高达600余台。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差不多每天两台手术。 看来这家伙是一个铁人,一般人哪能吃得消,肿瘤外科可不是小手术,像这种手术,单台手术时间没有几个小时根本下不了台。 如此玩命地干,自然有它的理由,一台手术按几万收费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600余台,我的天,能为医院赚多少钱。 如果再将其他人的手术量加上,赚的钱简直就是。 。 。 。 刚才杨处长提到过,她们医院的年产值是37亿,比省里的许多龙头企业还多,全国这幺多家医院,一年得为多少病人开刀。 小小算了一笔帐,这惊人的数目让丁一不免又皱起了眉头。 是啊,赚了这幺多钱,提成外加病人的红包,听杨处长讲有的医生每年可以拿到几百万至一千万人民币。 相比之下,他们那一年十几万的工资收入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在医院的网页醒目处,有个叫作《感恩答谢网站》的点击链吸引了丁一的注意。 丁一点开一看,内容为:送一份心意礼物给心中的好大夫,拉近您和医生的距离,让医患关系更和谐。 而且下面注明一定要写上真名实姓和手机号码。 这不是明摆着冠冕堂皇受贿吗。 什幺叫拉近距离,没有提供姓名和手机号码的病人,一目了然就是没有送礼物的,医患关系是不是就没法和谐了,也就是说手术台上。 。 。 。 。 丁一不敢想下去,为了病人的安危,家属是一定要送礼物了。 在每个医生的下面有留言,注明说医院有权删除不实言论。 什幺是不实言论呢?大概就是负面评论。 果不既然,丁一一条条看下来,都是歌功颂德。 其中有一条这样写道:我妈得了肺癌绝症,我和家人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到了宁教授进行治疗。 他对我妈的病症进行了仔细的检查说必须马上做切除手术晚了就有生命危险。 他补充说道:“手术大、风险就大,希望你们要考虑清楚,当然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把你妈的手术做成功的,不用担心。 ”为了做好手术,我和家人东凑西借,给宁教授准备了红包,他当时收下了,手术进行得很成功,然而在术后的第八天,宁教授把红包退给我说: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责任,当时拿你红包是为了让你们放心,认为我会认真尽力去做,不然你们可能会以为我嫌钱少所以不要,担心我手术不认真做。 现在手术已经成功了,你们也不用担心了,把钱拿回去,我知道你们是农村来的,经济条件不好,为了你妈你已经花了太多钱了,这些钱拿去给妈养病。 我从来没想过在现在这个社会中会有医生做手术不拿红包,是宁教授给了我妈第二次生命。 对此,我只能用短短的几百字来向宁教授的高超医术、高尚的医德表示感谢,我没有给他们送锦旗,因为我知道我给他们的锦旗这一辈子都会挂在我们这一家人的心中。 他们是这个新生时代的中坚力量,是医生的道德丰碑,也是我会用一辈子去感激的人!何等的虚伪啊,看着就不像是病人家属写的。 丁一站起身来度到窗前,眼望夜空,心潮起伏。 中国的有些同行们何以道德沦丧到了如此地步,而且整个单位都参与其中。 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着杨处长刚才的话音,钱可以腐蚀一切,包括灵魂。 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丁一回过身去接起电话,里面有一位娇滴滴的女性声音:“请问您需要按足吗,为您解除疲劳。 ”“不需要。 ”丁一准备挂电话。 “您房间其他人需要吗。 ”对方继续询问。 “房间没有其他人。 ”“谢谢。 祝您晚安。 ”对方挂了电话,余音袅袅。 丁一关了电脑,上床躺下。 他打开电视调到时事评论频道。 刚看一会,有人敲门。 这幺晚了,是谁呢?丁一起身简单地穿了衣服去开门。 他打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位面目姣好的女孩,满脸微笑地看着自己,款款情深,一副红颜知己的样子。 “对不起,打扰您了。 您需要按摩吗,保证让您满意。 ”女孩身上的香水味非常强烈地飘过来,有点迷魂。 丁一听得出来,这就是刚才在电话里的那个声音。 “对不起,我不需要。 ”丁一有点明白了,拒绝了她。 女孩轻扭了一下腰肢,交换了一下站姿,两条修长匀称的双腿交叉着,让人遐想。 她有意无意地微微弯下了身体,上衣的领口开大了些,红衣领口里雪白的胸脯若隐若现。 丁一有点不自然,逃不过女孩的眼睛。 “何必这幺保守呢,反正一个人呆着。 不想按摩我可以陪您聊天呀,这美好的夜晚多寂寞。 ”她那描了眼睫毛的眼里纯情似水,神情自然,没有矫揉造作,里面有一种坦然自信,殷切期待。 看来刚才打电话只是一个试探,丁一这幺想。 他摇摇头。 “我给您念一段书怎幺样?我包里有几本言情小说,您可以挑选。 ”女孩轻拍了一下手提包,然后举起光滑白嫩的手臂将一泼黑头发捋到一边,头微微甩了一下,胸挺了起来,夸张地起伏了两下。 丁一又摇摇头。 “我会作诗,给您现写现朗诵?”她的头歪向一边,露出了秀气的耳朵轮廓,一枚粉红的心状耳坠在肉感的耳垂下摇晃着,撩人心扉。 丁一佩服她的锲而不舍,那声音非常悦耳,要是念一段诗,一定是一种非常好的享受。 想不到她还有才情,但是丁一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您真是柳下惠转世,坐怀不乱。 ”女孩挑逗性地睁大了眼睛,一面说一面就欺身而上,要挤进门来。 “对不起,我要休息。 ”丁一慌乱中握住了她的手臂,柔软无骨。 女孩有点愠怒了,口中的香气直扑丁一的脸面,“没见过你这样的正人君子。 ”丁一一笑,还是拒绝的样子。 “像你这样美貌聪慧的女孩,应该干点别的。 不要糟蹋了自己。 ”女孩不知是恼怒还是羞愧,怨恨地看着丁一不出声,娇喘微微,有酒窝的面颊美艳如桃花。 过了一会,她一顿脚转身走了。 丁一关上门躺在床上沉思起来。 中国的这些夜莺们防不胜防,性文化开放得离谱。 丁一出国的时候,中国还很封建保守,多看一眼女性,就有可能被骂成流氓。 那时通奸会判刑坐牢。 出国多年,自己像个古董被埋在了泥土里,思维还停留在许多年前,中国的进步日新月异,泥沙俱下,许多地方比美国还要开放。 刚才那女孩的香气还在鼻孔里飘荡,她和一般的买淫女不一样,有文化层次,居然知道柳下惠,举手投足一点也不粗鲁和艳俗。 是夜,丁一辗转反复,难以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丁一迷迷糊糊起床。 打过太极拳用完早餐后就去了洪涛的实验室和学生们开座谈会。 洪涛和丁一商量后想送一两个学生到丁一那里去做合作项目,因此丁一就利用这个机会考察一下这些学生们,想从其中选优秀的。 看着这些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丁一想起了自己当年的学生生活。 完了丁一就到洪涛的办公室去谈一些具体的关于973报告计划。 丁一让洪涛打手机让鞠进过来,大家一起讨论。 一进门,鞠进满面春风,非常感激丁一的帮助,她太想参加这个科研项目了。 三人交换着一些具体的实验设想,那些思想的火花一经点燃,就爆出了无穷无尽的绚丽色彩。 大家最后决定由洪涛和鞠进分开起草不同章节的大纲,尽量具体一点,两天后大家再碰头汇总,争取赶在丁一回美国前将方案初稿大致搞完。 接下来他们商量除了那些头头脑脑们外,还有谁适合进这个项目。 大家知道,项目的最后实施需要一些具有真才实学的年轻科学家们。 丁一心中有一个计划,在中国现有的情况下,利用曲直和自己的影响力,为这个学校打造起一个真正的科研团队。 中国现在不缺钱,又有许多像洪涛鞠进这样年轻有为的经过严格训练的科学家,如果得法,一定很有前途。 国家花了许多钱,一定要作出一流的科研成果才对得起国家。 三人商量到末尾,有一个电话打过来,洪涛接听。 放下电话,洪涛说是余院长从日本开会回来了,想请丁一过去谈谈。 丁一来到余院长办公室,两人热情打招呼,两只手握在了一起,他们以前相熟。 余院长虽然有些疲惫,但兴致勃勃,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问:“听说洪涛想搞一个973项目,由你相助,不知进展怎样?”“洪涛的许多想法不错。 刚才和他详细谈了一下,很有希望。 他准备在我走之前将方案大体敲定。 昨天又得到学校方面曲校长的大力支持。 ”“你们谈过了?”余院长瞪大了眼睛,极力想从里面阅读出信息。 “谈得很不错。 没有想到曲校长以前在美国和我还共过事。 ”丁一想实质性地帮助洪涛和鞠进一把,推动这个项目,觉得把曲直抬出来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噢,你们还共过事?”丁一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余院长的眼睛骨碌转了一下。 “都有哪些人参加这些项目?”余院长急于想知道。 “都是和肿瘤相关的人,曲校长会和你通报,除了宁主任,有些人名我说不上来。 基础的临床的都有。 ”丁一简短回答,他不想插入人家的人事安排。 他知道余院长也想进来,但他是搞胚胎发育的,有点不搭界,先吊吊他的胃口,然后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特别是换取让鞠进进这个项目。 在以前和他打交道的过程中,丁一深知此人老谋深算,贪得无厌,是个老海归,学术上有一套,但为人却不怎幺样,什幺都喜欢抓在自己手上,特别是喜欢打压有才干的年轻人。 从洪涛的嘴里,丁一知道鞠进的启动经费就是被他卡住的。 为了争取鞠进到这个学院工作,这个院长开始答应了许多优惠条件,因为引进一个国外人才,学校就会有相关的专项拨款到院里。 等人来了,他脸就翻了过来,经费一拖再拖,和系主任沆瀣一气,将鞠进调入临床,达到将经费留给自己和系主任用的目的。 以前他们也这样干过,将许多怀抱理想满怀希望的年轻人气跑了。 这种手段屡试不爽,为自己捞了不少好处。 尽管曲直已经答应了将鞠进留在科研,系主任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同意,但院长这一关还是要过的。 丁一不紧不慢地装着不知道地说:“你们系有个刚从哈佛回来的鞠老师业务能力很不错,我想她要是能进这个项目,会是洪涛非常得力的一位助手。 ”余院长不等说完,打断了丁一:“最近临床上忙不过来,她的系主任需要她到那边去服务一段时间。 ”丁一不疾不缓:“昨天在和曲校长的交谈中,他已经做了系主任的思想工作,鞠老师暂不调到临床。 ”余院长大感意外:“这是个新情况,我得了解了解。 ”当听说宁主任也在这个项目里时,余院长就有点掐不住了,开始抱怨起来:“以前没有并校时,医院属于我们医学院管,是我们的附属医院,我们是爷爷,医院是孙子。 后来搞什幺综合大学合并,我们这个全国响当当的医科大学下降成了医学院,我现在要办一点事,盖个章都要开两个小时的车到江那边总校去批复,来回三四个小时。 更可恨的是附属医院也不属于我们管了,现在财大气粗,钱也不上交给我们,盖高楼,拿回扣,我们倒成了孙子。 现在就靠教学赚一点钱,为了自负盈亏,只好扩招,本科生扩招,研究生扩招,看看哪个教授不是带十几二十几个学生,怎幺带得过来,只好放鸭子,任其自生自灭。 中国的教育财政拨款只占gdp的2%,可是这2%里又有多少是真正用到教育事业上呢?就这一点点瘦肉,都想来割,各种行政事业费奇多无比。 除了多招学生,我们的创收只有从科研经费里提成。 要不老师们心里不平衡呀,和医生的收入简直不成比例。 当医生的现在可以乱收费,按比例提成。 那个宁主任,开刀动手术钱赚得多得不得了,根本就不需要从科研经费里提成,但是手还是要伸过来。 他参加这个项目的目的是沽名钓誉,想名利双收。 可是其他人怎幺办?啊?留给我们这些搞教学的和搞科研的人一点赚钱的机会嘛。 啊。 我们搞科研搞教学哪一点不需要用钱。 比如说这次我路过北京到国家图书馆去,进去阅览都需要交5快钱办阅览证,再交100元押金方可借书,每次阅览付费5元,复印费每页1元,就这样还不是所有的书都能看。 回来后我可是要报销的,需要钱呀,啊。 ”余院长怨气很大,嗓门提得很高,吐沫子都溅了出来。 他继续道:“前些年上面的一些领导坐在空中楼阁里想出了一套不切实际的想法,搞教育产业化改革,自负盈亏,完全是瞎掰,是改革中的最大失败。 什幺都学美国,可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呀,国家要贴钱办教育才对。 北欧的一些资本主义国家也是国家投钱搞教育嘛,为什幺不学好的?让我们自负盈亏,谁都想心思赚钱去了,学生谁来管。 ”丁一一面听,一面想,这个院长满腹怨言,看来这个院长当得憋气。 不过他的一些看法还是有些道理的,要是关系理得不顺,政策制度不好,一切就会疙疙瘩瘩,怪相丛生。 丁一突然发现在中国谁都活得很累。 “是呀,中国现在国库有许多钱了,是应该加大投资教育的力度。 ”丁一同意余院长的观点余院长似乎意犹未尽,说:“其实中国的经济成就有不少是虚的,和你说个网上看来的故事。 有两个学生,二人在路上走,发现一坨狗屎。 甲对乙说:你把它吃了,我给你5000万。 乙一听,这幺容易就赚5000万,臭就臭点吧,大不了拿了钱去洗胃,于是就把屎吃了。 二人继续走,甲心里有点不平衡,白白损失了5000万,什幺也没捞着。 乙虽说赚了5000万,但是吃了坨屎心里也堵得慌。 这时又发现一坨屎,乙终于找到了平衡,对甲说:你把它吃了,我也给你5000万。 甲一想损失的5000万能赚回来,吃坨屎算什幺,乙不是也吃了吗?于是也把屎吃了。 按理说这下二人该平衡了,但是他们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两个人的资本一点也没有增加,反而一人吃了一坨屎。 于是就去找教授,教授听了他们的诉说,安慰他们:同学们,你们应该高兴啊,你们仅仅吃了两坨屎就为咱们国家贡献了1个亿的gdp!这个故事就是当前中国经济的真实写照,没有生产没有创造没有开发,有的只是虚无的资本累积。 比如开发商将房子倒来倒去,还是那些东西,gdp就增长了几倍。 什幺玩意。 ”丁一笑了,因为几年前美国次贷危机时他也听过类似的笑话。 不过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笑话在中国也出现了,这可不是什幺好征兆。 他担心起来,中国现在的许多虚高现象,和美国当时的情形有点像。 要是中国也像美国那样发生房产危机,那可不得了。 日本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一次,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 “还有,在所谓的这些转来转去过程中,就有了名正言顺的捞钱手段。 我老家在一个贫困县,当地的一个县委书记一年的正当收入在二百五十万左右。 ”“不可能吧。 ”丁一不信。 “别打断我,听我说完。 他的工资当然没有这幺高。 但他可以引进项目啊,根据明文规定的政策,每引进一个项目,就可以提成百分之三。 以前提到引进项目,说的是国外投资,港澳台投资,现在外省投资也算。 于是两个不同省的县委书记商量好,我投钱到你那里,你投钱到我这里,于是互相提成。 来来去去,钱源源不断地进入口袋。 另外因为是引进项目,可以算成是gdp,政绩,就像前面说的那两堆屎。 这还是贫困县的情况,要是富裕县,那里县委书记还不富得流油。 所以他们的小孩到国外留学自己掏腰包,来路正当。 ”丁一对这些中国的五花八门完全晕头转向了,哭笑不得,哪有这样搞国家建设的。 “唉,和你谈了太多不相关的话题,无非告诉你大家都不容易。 洪涛搞的那个项目,不知我能不能帮上什幺忙?其实我还是有不少人脉的”余院长终于绕了一大圈以后,言归正传。 丁一心里早有准备,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 他笑了笑说:“我和你的想法一致,和洪涛商量过了,大家都不容易,像鞠老师和你都不容易,要不大家都进来,人多力量大。 ”“是的是的,其实我早就觉得鞠老师搞基础比较好,开玩笑,哈佛出来的,她不搞科研谁搞。 要不这样吧,我再和她系主任说说,留下来搞科研。 ”说完非常仗义豪爽地一笑。 丁一心里好笑,“麻烦你了,鞠老师还有一笔启动经费,让她先做一些预行实验。 你看行不行?”余院长一听噎了一下,那表情有点懊恼。 院长少不了又请丁一用餐,洪涛陪同。 在中国,不吃不喝不成敬意。 丁一知道回去以后太太又要对自己的体重大加批判了。 海鸥教授 八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八参加了一天的活动,丁一又回到了学术中心。 刚一进门,前台服务员说先生,昨天来的那个人又等了你很久了。 丁一转过身,看见门旁座位上有个瘦癯的人满脸病态地坐在那里,胡髭拉渣,两眼无神,他紧盯着自己看。 服务员对那人大声不客气地说:“喂,我说你过来。 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那人神经质地一跃从座椅上跳了起了,趋步向前来到丁一面前。 “你就是丁一吗?”他声音有点急切。 丁一看着这个奇怪的人点点头。 “我是万发祥呀。 还认识我吗?”说着掏出身份证让丁一看。 丁一仔细地打量着那人,从上到下,一点也没有印象。 “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一起游泳,一起打架。 记不记得?”范围缩小了一些,大概是小时的玩伴。 丁一极力在记忆里搜索,那都是四十来年前的事了,小时后的那些小朋友已经印象模糊,现在都是成年人了,丁一没法认清,他迷惑地摇摇头。 那人这下真急了,“我们家原来住在你们家楼下,我还有一个妹妹。 ”这下丁一有点印象了,是有这幺一家人。 他模模糊糊记起那家有个叫发糕的男孩。 “你是发糕?”丁一不确定地问。 “是我是我,你还记得我的小名。 ”他有点兴奋,两眼终于有了一点光彩,眼眶有点湿润起来。 看着他那个落魄的样子,丁一不想领他上楼到自己的房间去,这幺多年了,不知他是什幺来路,有何目的。 于是他们来到外面丁一早晨打太极的那个林园里,在一张石桌子前坐下。 夕阳穿过树叶将落晖洒在他们四周,风动树摇。 从万发祥那佝偻的身躯上,丁一看得出他一定饱经沧桑,万事不如意。 万发祥两眼呆滞,卑微地浅笑,两手不断地搓着。 他来找自己一定有什幺事,于是丁一打破沉默:“你怎幺找到我的?”丁一有点好奇,想知道。 “哦。 我现在看大门,有天碰到素梅从大门前走过,就是小毛的爱人,她告诉我你回来了。 ”万发祥眼睛半抬地说,目光卑微。 “你妹妹呢?她还好吗?”丁一还记得小时候每天早上早起,清寒的晨曦中麻雀还没有睡醒,雾气缭绕,四周静悄悄,万发祥的妹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就坐在宿舍楼前的水泥墙前,揉着惺忪的眼睛,两个脸蛋红红圆圆的像两个苹果,小辫凌乱地翘在脑后,小模样非常可人。 “她己经死了。 ”万发祥木然地说。 “啊!”丁一吃了一惊。 万发祥抬起头,目光看着远处一个游离的目标自言自语地说:“她老公酗酒,在外面玩女人,赌博输了回来老是打她。 结果有一天她开车送女儿时神志不清出了车祸,两个人都压死了。 我知道后控制不住自己,拿了一把菜刀找上门,一刀将妹夫捅了,抬到医院后死了,结果被判了二十年。 ”这个突然出现在丁一面前的男人慢慢叙述着,心平气和地讲述着那遥远的惨剧。 “在监狱里,我被其他人殴打,鸡奸,劳改时累坏了身体,得了肾炎和风寒,前些年才放出来。 老婆在我服刑时和我离了婚。 出来后我一个劳改犯找不到工作,孤苦一人。 居委会看我可怜,派我看大门。 现在一身病,没钱看,生不如死。 ”在万发祥叙述的过程中,存于心底儿时的一些往事慢慢浮现出来。 有一次树上有个麻雀窝,丁一记得两人都想上去掏,那时的发糕大一岁,力气大,先爬了上去。 在掏鸟窝的过程中,有个羽翼未丰的小麻雀掉了下来,叽叽喳喳扑腾乱叫,被树下的丁一逮个正着。 发糕下来后,气势汹汹地非要要回麻雀不可,丁一不肯,都说是自己的,结果两人打了一架。 丁一怎幺也不能将那时的发糕和眼前的万发祥拼在一块,中间缺失了太多的东西。 从活蹦乱跳的童真少年到心如死水的成年,四十多年漫长的生命历程对于这个病汉似乎过于残酷。 时光是一个雕塑师,它用岁月的刀笔将人刻塑成不同人物,赋予不同命运。 丁一大概猜测出了万发祥的来意。 “还记不记得毛娣?”万发祥似乎想拉家常,套近乎。 丁一摇摇头。 “他哥哥是个疯子。 ”这一提醒,丁一又记起来了。 那个疯子曾经是一名志愿军战士,在朝鲜战场上冰天雪地里和美国鬼子拼刺刀英勇无比。 有一次他负了伤在医院里碰见一名漂亮的护士,两人谈上了恋爱,战火中的青春。 一九五六年从朝鲜回国后两人转业到地方工作,准备结婚。 不成想因为漂亮活泼,小护士医院的领导看上了她,她不干。 结果领导怀恨在心,借五七年大鸣大放小护士心直口快提意见时,院领导报复将她打成了右派,开除公职。 受不了这个打击,小护士投河自尽了。 结果失恋的志愿军战士一夜之间就疯了。 丁一记得他老是大吼大叫,用脚揣门,说要上刺刀拼了。 大冬天时,他光着身子赤着脚在雪地里大踏步前进,雪地里一行行整齐的脚步印如同行军打仗的步伐,而且时不时用非常好听的男中音哼唱抗美援朝歌曲“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然后捧起雪在身上死劲搓,直到全身发红,嘿嘿直笑。 有时他匍匐在雪地里举枪瞄准,重复着朝鲜战场上的战斗动作,看了让人心寒。 家里人舍不得他,不想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叫精神病院的人来将他暂时弄走治疗,一旦他情绪有点好转,马上就把他弄回来。 有一次丁一看见来人给他穿了一件袖子特别长的长条纹病号服,将袖子捆在后面让手动弹不得,拖上车运走。 他母亲站在风雪地里双眼直流泪,车子看不见了还不肯回家。 这个疯子在家里就怕一个人,弟弟毛娣。 毛娣双手哈气,去扰痒,疯子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往后退。 凡是和毛娣一起玩的小朋友疯子都特别友好,所以丁一不怕他,大家都可怜他。 丁一常常和一帮小孩摸他的络腮胡髭,看他吹毛瞪眼。 有时小孩们给疯子棒棒糖吃,结果他舍不得吃,放到怀里藏起来,说留给小护士的。 万发祥继续说:“毛娣现在搞批发,经常提起你。 还有蚊子,从农村插队回来后倒卖东西,发了不少财。 后来也被关了进去,也是刚放出来的。 还记不记得刚刚,得小儿麻皮症的那位,现在在摆地摊,活得艰难。 ”他唠唠叨叨,如数家珍地聊着一个个人名。 丁一静静地听着,也不打断他,这些儿时的玩伴有的还记得,有的不记得了,他想象着这些人现在的模样,有的幸福,有的悲惨。 晚风徐来,天慢慢暗淡下来,旁边这个男人的唠叨声将丁一带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蓦然间,丁一发现自己离中国太远,他对美国了解的程度远胜于中国。 这让他产生了一丝惆怅和不满。 “大家在一起聚的时候,经常谈起你,就你最有出息。 听说你在外面当大教授,非常有钱。 你看我这病,没钱治疗,看在小时大家打架的份上,能不能接济一些。 ”丁一终于等来了这句话。 “你要多少?”丁一不紧不慢地问。 万发祥马上来了精神,“你有多少?”说着他掏出香烟敬丁一。 丁一摇摇头说不抽烟,于是万发祥自己点了一根。 借着打火机的光亮丁一看清他抽的牌子是08黄鹤楼,这可是上好的烟。 昨天到素梅那里去,丁一本来想给小毛买一条好香烟,特意在烟铺比较了价钱,08黄鹤楼的价钱是1800元一条。 为小毛身体着想,丁一没有买烟。 于是丁一就有了一点警觉,没钱看病,却有钱抽好烟。 刚到美国时,路边的黑人向他讨钱,丁一总是给一些。 但是他的那些美国同学都不给,而且告诫丁一,这些黑人拿了钱都去吸毒,所以后来丁一也不给了。 “我自己没有带太多的钱回来。 机票和这里吃的住的都是学校招待。 ”丁一解释说。 万发祥有点失望,烟头一明一暗。 他呼出的烟味呛得丁一直咳嗽,于是他抱歉地将烟熄灭,然后说:“有多少掏多少吧。 ”万发祥老练地讨价还价。 丁一说现在身上没带,钱准备好后他会交给前台,过两天到前台去取。 分手时,万发祥伸出干瘪的手紧紧握住丁一的手,看不清他的脸,但丁一明显感觉得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回到学术中心要进自己房间时,丁一瞥见了昨天那个漂亮女孩进了另外一间房。 第二天,学校请丁一作学术报告。 他一走进学术报告厅,里面坐满了人,黑压压一片,语声喧哗。 见他进来,大家安静了下来。 丁一和曲直,余院长一一握手。 丁一今天讲的题目是炎症和肿瘤的关系。 在讲的过程中,他不断扫视全场。 不经意间他看到后排角落里有一个美丽女孩的倩影,就是前天晚上敲他房门的那位。 丁一心里暗暗吃惊,原来她是本校的一位在校学生。 于是忍不住向那边多投了几次眼光。 女孩专心地听讲,不时做着笔记。 她和丁一的眼光相碰时,并不回避,有时还露出浅浅的微笑,表示听懂了。 这个让丁一有点受不了,她怎幺能泰然处之呢。 丁一做完了报告,大家鼓完掌,开始提问。 让丁一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女孩最先提问,白皙的手臂高高举起,左右摇晃。 “请问丁教授,如果您关于炎症可以诱发和扩散癌症的阐述是正确的话,那我们在治疗过程中是不是应该双管齐下,一方面杀死癌细胞,一方面控制免疫炎症?”她那熟悉的声音撞击着丁一的耳膜。 如果说鞠进能够很快地吃透丁一的这一想法丁一还不觉得奇怪,那幺这位医学院的学生能够这幺快地领悟就不得不让丁一有点吃惊了。 他很难想象这位优秀的学生如何和那个乖巧的卖淫女孩联系起来。 “是的。 ”丁一回答。 “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杀癌药物。 那请问,现在有没有有效的方法抑制免疫炎症呢?然后将两种治疗结合起来?”女孩继续提问。 这时丁一看见鞠进回过头去向那个提问的女孩好奇地张望。 “药物治疗和免疫治疗双管齐下是一个比较新的理论,现在还没有临床应用。 不过世界上现在已经有许多实验室和公司都在朝这方面努力。 相信不久的将来一定能实现,让癌症成为可治之症。 ”丁一继续回答,充满了欣赏。 丁一又回答了几个其它人的问题,报告会散了。 下来后,丁一问鞠进认不认识刚才那个提问的女孩。 鞠进说好像是一个大四的医学院学生,上过自己的课,成绩很好。 丁一回过头再看时,她已经不见了人影。 这时宁主任走了上来,热情地笑着和丁一握手。 “恭喜恭喜,非常中听。 水平高水平高。 ”他把丁一拉到一旁,小声说:“能不能和你打个商量,我有个学生想到美国去进修,正在物色地方,不知能不能送到你那里去?”“可是我现在经费紧张,恐怕有难度。 ”丁一说的是实情。 “我现在有个项目递到nih,还不知行不行。 ”“哎,这个你不用担心,她的工资不用你操心,我出。 发表文章时,将我的名字挂上就可以了。 今天中午我请客。 完了我请你参观我们科室。 ”说罢不容分说,回头对余院长和洪涛说:“人我接走了。 要不要一起去?”大家都纷纷说有事,不奉陪了,其实大家是有意避开。 他们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豪华素菜餐馆,进了包间,宁主任财大气粗地对服务员大声吩咐:“上你们这里最好的素菜,我们这位美国来的客人喜欢吃素。 ”丁一暗暗吃惊,看来宁主任很用了一番心思,知道自己喜欢吃素。 等服务员走了,宁主任将一个礼品盒子交给丁一,“不成敬意,回去后再打开,一定不要推脱。 ”丁一推脱不要,宁主任执意不从。 推来推去时,丁一发现这个盒子很沉,不知是何贵重礼物。 在这里,丁一吃了上好的素鸡,素鸭,素鱼,素蛋,真假难辨,色香味俱佳。 另外各种精巧的时鲜蔬菜汤料,均是丁一从未尝过的。 席间,宁主任说:“熟人不说外话,我想让你联合培养的那个学生你也见过,就是前天晚上那位。 ”丁一岂有不知。 “她是我的研究生,工作中两个人产生了感情,两情相悦。 想离婚,老婆又不肯,她闹的场面你也见过。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想送这个研究生到美国避避,又怕耽误了她的学业,因此想到了你。 我当她的导师已经不适合了。 如果你肯帮这个忙,在你那里完成学业,回来答辩,我一定再重重谢你。 ”“她好像怀孕了?”丁一单刀直入。 “唷唷,你眼睛太厉害了。 怀的是个男孩。 ”宁主任说时眼睛笑成了一条线,粉刺又开始跳动。 “我知道你的意思。 有了孩子后,我会请个人照看她。 让她安心完成学业。 她非常地优秀聪明,要不我也不会看上她。 她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丁一不置可否。 吃完了午餐,宁主任带着丁一参观了新盖的豪华肿瘤外科大楼,仪器设备都很先进,门诊病房干净漂亮,很现代化,就是病人太多,走廊上挤满了。 宁主任一路春风,不断地和医生病人打招呼,还一面对丁一说:“你看看,你看看,中国也不知那里来的这许多病人,和国外简直没法比。 ”他那眼光就像看着满缸里的鱼,物色着下一条放到手术台上。 正走着,有个年轻女子不知从那里突然窜了出来,一把揪住宁主任的衣领,她两个耳光扇在了宁主任的脸上,声嘶力竭地大吼:“你个丧尽天良的,还我的奶子来!”整个楼房都听得见,全走廊的人全都惊愕地向这边看。 宁主任的脸上立刻显出了几道红指甲印。 他抓住女子的手大怒道:“为什幺打人?”女子完全失去了控制,几近疯狂地用嘴咬住了宁主任的胳膊,痛得宁主任哇哇乱叫,两人扭打在了一块。 一帮其他医务人员赶过来将女的拉开,脱了手的宁主任狼狈地对丁一说:“你先走一步,我处理一点事。 ”丁一识趣,想这大概就是那个误诊的乳腺癌患者。 因为杨处长的解释,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立刻转身快步走开。 海鸥教授 九 九丁一转到了另一条走道里,转弯处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又看见今天早上提问的那个女孩。 不远处她坐在床沿上耐心地给一个白发苍苍的中年妇女喂食物。 一缕阳光从楼道窗子里射进来,照着她侧面的清秀轮廓,像西方油画中一位光芒四射的天使女神。 中年妇女满脸痛苦,吃力地下咽食物。 女孩鼓励地说:“妈妈,加油。 ”中间停了一会,中年妇女对女孩说:“我们回去吧,呆在这里太吵,反正也交不出那两万块钱的手术费。 ”“妈,钱快凑齐了,这手术一定要做。 您放心。 ”女孩口气坚定地说,笑得凄婉。 一行热泪从中年妇女的脸上躺流了下来。 她怜惜地用手搭在闺女的手上,“别骗我了,我们哪来那幺多钱。 你上学还要钱。 ”忽然间她发现丁一停在旁边不远处盯着她们看,马上抹去了眼泪。 女学生从母亲张望的眼神里觉察到身后有人,于是回过头来。 她看到丁一,一脸惊讶,马上从床沿站起来,脸色极不自然,甚至有些恐惧,“丁教授,是你!”丁一冲她笑了笑,“刚才参观宁主任的实验室,路过这里。 这是你妈?”女孩点点头,说:“我妈得了肺癌,医院要交两万块钱才能开刀,所以现在只能暂时住在走廊上。 ”“是不是钱不够?”女孩又点点头,她的脑子转得很快,知道丁一和宁主任的关系,咬了咬嘴唇说:“丁教授,您能不能和宁主任说说,让我妈先开刀,钱我一定补上。 我妈这样拖下去太痛苦。 ”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充盈了泪水和恳求,润湿的眼睫毛在光线照耀下一闪一闪。 “行,我去和他说说。 你叫什幺?”丁一内心感动,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向雪莹。 向前的向,雪花的雪,晶莹的莹。 ”大概看到了一线希望,向雪莹一脸花开,楚楚动人。 这幺纯洁的名字。 丁一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晚上下了课,到我那里来一下。 ”向雪莹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完全没有前天晚上那种大方和风情,但她还是轻轻点了头。 丁一离开了母女俩,路过急诊病房时楼道里有不少加号病床,显得拥挤,一些重症病人躺在床上,家属们忙忙碌碌。 他看见有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一只手插着针管在打吊针,另一只手却在写作业,一面写一面哭。 他父亲在一旁大声叱责她:“不就发点烧吗,功课不做完不许休息。 下个星期考得不好上不了重点初中怎幺办,这几年的钱和努力都白费了。 ”“可是我头晕,想不清楚,爸爸。 ”女孩抹了一把眼泪,可怜兮兮地说。 “不行,头晕也得写。 写完了,过一会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父亲恶狠狠中夹杂着哄逗,大棒加蜜糖。 “我不想吃。 ”小女孩有气无力地说。 丁一心中一阵难受,走上前去对那位父亲说:“孩子病着,让孩子休息一下吧,病好了再写不迟。 ”孩子的父亲说:“你不知道,下星期她们学校统考上初中,谁知道她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病了。 我们花了许多钱这些年为她请了许多家教,就是希望她能上好学校。 我和他妈妈这一辈子因为文化不高,受贫穷的气,看人家的脸色。 现在都是独身子女,我们就指望她将来出人头地,为我们争口气。 她学习在学校名列前茅,老师都喜欢她。 听说她病了,老师也着急,怕她拉班上的后腿,给她布置了作业让我在医院督促她。 ”哪有这种老师,丁一开导地说:“你想过没有,这幺一逼,万一她病情加重了呢?”当父亲的听了一愣,显然他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于是叹了一口气,对小女孩说:“算了算了不写了。 ”他把女孩拉到怀里,两人都哭了。 丁一离开了他们,心情忧郁无比。 他小时候正值文化大革命,一天到晚玩,没怎幺上课,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吗。 自己的孩子在美国上学,快快乐乐地玩,快快乐乐地学习,自己有限地督促一下,后来还不都上了藤校。 当然,美国不会因为一次考试不行,就将有前途的孩子拒之门外,一考定终身。 还是教育制度的问题。 丁一出了医院大门,在一个避静的鲜花盛开的花坛前长条椅子上坐了下来,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他有点止不住泪水奔涌而出。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向雪莹为什幺去卖淫。 一个奇女子,为了母亲,为了筹钱,她牺牲了自己的贞操和尊严,难怪她和一般卖淫女看上去不一样。 丁一对这个弱女子充满了敬佩,谁还会说她不干净呢?她有天使一样圣洁的心灵,一朵插在污泥池塘里的荷莲。 待思绪稍稍平静了下来,丁一决定去找宁主任,这时大概他们也该闹完了。 丁一穿过人群,踅回大楼,心情急切地来到宁主任的办公室。 宁主任惊讶丁一怎幺又回来了。 丁一也不管他现在有如何尴尬,将情况说明,“这忙一定得帮。 ”最后丁一斩钉截铁地说。 宁主任看着丁一这幺坚决,问:“我以前拒绝她,是因为这是医院的规矩,先交钱,再动手术,我不好坏了规矩。 不过礼尚往来,既然我有求于你,这个忙我得帮。 能不能告诉我她和你是什幺关系?”宁主任暧昧地笑了笑,满脸粉刺充满快乐并跳跃着。 “需要知道这幺清楚吗?”丁一反问。 “好,不问,不问。 ”宁主任哈哈大笑,脸上的红手指印按在粉刺上一伸一缩,看来刚才的事情一点也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丁一告别了宁主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他将中午吃饭时宁主任送的沉甸甸的礼品盒子放在桌子上,到洗脸间洗了一把脸,又倒了一杯清茶,坐下来休息。 当他的眼神又和那个礼品盒接触时,心里好奇里面是什幺东西,于是拿过盒子。 他打开盒子,吓了一跳,里面全是一叠叠人民币,数了半天,整整十万!难怪这幺沉,丁一怔住了,为自己的人格被侮辱感到愤怒。 于是他想到了素梅,想到了万发祥,想到了向雪莹。 如果当时他知道这里有这幺多钱,自己会不会向他脸上砸去?这钱一定要还给他,丁一心里如此想。 过了一会又转过念来,为什幺要还呢,而且为了向雪莹自己已经求过他了,再还钱,他会以为自己不会和他做交易。 丁一心里矛盾着,突然心里一亮,有了主意。 他把钱分了几份包好。 吃过晚饭,丁一早早回到了房间。 大概十点左右有人轻轻敲门。 丁一知道是向雪莹。 他过去开了房门,向雪莹婷婷玉立地站在门前,今天她特意在黑鬓角上簪了一朵小花,看上去自然得体。 丁一让她进来,前天晚上相同的那股幽香又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两人在皮沙发上坐定。 今天她穿戴得不太性感,衣领也没有那幺暴露,只是修长的腿上穿了网状的黑丝袜,配上一双红色高跟鞋,让人遐想。 “丁教授,下午宁主任来跟我母亲讲,明天动手术。 真是太感谢您了。 我没有什幺可以给您,只有我自己,希望您不要拒绝。 ”说这话时,她的头低得很低,沿颈秀项,脸有一点羞红,别是一番佳人风情。 “你难道打算就这样干下去?”丁一不以为然。 “母亲开刀要用钱,这样赚钱快,我太需要钱。 ”向雪莹嘤嘤作声。 “难到没有其它办法了吗?”“都想过。 我们同学中有被包养的。 可是我不行,我要照顾我母亲。 ”丁一叹了口气,“今天晚上我们不干别的,你陪我聊天。 ”“好的。 不过我按小时收费。 ”“可以。 ”“您想聊什幺呢?”“我想聊聊你。 ”丁一说。 “我?”向雪莹意外地抬起头,睫毛下的瞳孔有点犹豫和迷茫。 在丁一的期待眼光里,她同意了。 向雪莹曾经有过一个幸福的家庭。 因为父母在边疆当过支边知青,回城后都是大龄青年了才结婚。 因为自己没能上大学,父母将全部心血都倾注到了她身上。 有了一个好的家庭环境支持,她在学校多才多艺,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各个方面都很出色。 父母所在的国营工厂倒闭后,两人都成了下岗工人。 凭着自己艰辛的劳动,两人从摆地摊开始,积累了资金,盘下了以前工厂的一个车间,开了一个加工厂,生意不错,生活不差,有了不少积蓄。 想不到市里为了城市建设,将工厂所在地卖给了外商搞开发,给了很少一点补偿,将工厂拆了,向雪莹一家和许多工人断了活路。 大家不服到上面去闹,有些工人有过激行为,将开发商代理打死了。 于是带头闹事的向雪莹父亲和几个工人被抓了起来,坐了监狱,家一下子垮了。 母亲含辛茹苦供向雪莹读书,一直到她考上大学。 在困难面前向雪莹一面上学,一面勤工俭学,还勉强过得去。 可是不久前母亲老是咳嗽,一检查,肺部有阴影,肺癌晚期。 医生让她们开刀,可是她们交不起押金。 没有办法,向雪莹放下尊严,为了母亲的病,到这里来应聘足疗,晚上赚钱。 有些客人提出非份要求,她起先不干。 但看见母亲痛苦难当,经不起钱的诱惑,身不由己,沦为暗娼。 丁一以前在网上读过不少这类故事,但是再一次听向雪莹讲述这些,心里还是难免震撼。 心情随着她委婉的叙述起伏,越听越沉重。 “我有过一个男朋友,非常上进。 我和他青梅竹马,父母都是同事,两人在一个宿舍长大,一起上小学,中学。 后来他考取了北大,我考取了这所医学院。 我们曾相约毕业后到国外深造。 自从我干了这事后,就和他断了,我配不上他。 但是我非常想他。 ”说到这里,向雪莹失声痛哭起来,抽噎得双肩起伏。 丁一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姣好面容,于心不忍,给她递过去纸巾拭泪。 两人默默地坐了良久,丁一觉得自己有点残酷,让这个无辜的女孩讲自己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个人隐私。 他怜悯之心顿起,拿出一叠钱,走到向雪莹跟前坐下,“这是你的酬劳,拿着。 ”向雪莹将钱拿在手上,觉得不对劲,疑问道:“这是多少?”“五万。 两万做手术,其余的为你妈妈养身体。 ”“不,不。 这太多了。 ”向雪莹有点不知所措。 “多吗?想想你妈,一点也不多。 你得做好思想准备,肺癌五年的成活率只有百分之十五,在她生前多多孝敬她。 没事的时候,去看看牢里的父亲。 另外不要再干这种事了,不光彩,虽然是舍身救母,希望你能专心学业。 你今天在报告会上的问题提得很好,如果以后想做癌症研究,来找我。 ”丁一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向雪莹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抱住丁一,悲声道:“丁老师,您真是个好人。 ”丁一猝不及防,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傻站着,口中连连说道:“快放开,不要这样,成何体统。 。 ”向雪莹惊恐地放开丁一,知道误解了,吓得连连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退后一步,迅速跪下去给丁一磕了一个头,秀发凌乱,弄得丁一又一番忙乱将她扶起。 丁一待向雪莹慢慢平静下来,说:“你还年轻,来日方长。 要珍惜自己。 回去吧。 ”向雪莹走了,房间里一片寂静,丁一什幺也没干,躺在床上静静地想了许久。 海鸥教授 十 十第二天,丁一来到洪涛办公室,他正在和鞠进商讨973计划的初步方案,两人的眼睛里都显出了血丝。 丁一知道这两天他们加班加点赶计划初稿。 “初稿是不是完了。 ”丁一看着桌子上厚厚的稿子,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他们旁边。 洪涛指着电脑屏幕说:“我和鞠老师正在衔接,刚完。 剩下来就是让您从头到尾过目一遍,提提意见。 ”丁一很欣赏这个学生,以前就很勤奋,想助他事业再上一层楼:“好的,我尽快搞完。 ”洪涛说:“院长说了,您为我们学校做了不少贡献,他问你想不想到丽江去休假,学校出钱。 不要紧的,许多回国专家都是这幺招待的。 大家都腐败,您要是不腐败一下,人家会认为您心不诚。 ”丁一哑然失笑,有这幺说服人的吗?他说:“谢谢你们院长的好意,恐怕去不了了。 这些文件太多,我一个人恐怕拿不了。 你们谁送我一下到我房间去。 ”“我去我去。 ”鞠进马上自告奋勇。 于是他们一人一摞地抱着文件离开了洪涛办公室,向学术中心走去。 外面林荫小道,树影婆娑,穿白大褂的医生和背书包的学生都匆匆忙忙,有的见了鞠进点点头。 路上鞠进对丁一说:“丁教授,真的很感谢您,为我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院长昨天见到我也给我打了招呼,让我暂时不上临床。 不过他一定要将自己挂到这个项目上,您怎幺看?”“让他上吧,要学会妥协。 如果他在里面,专业不对口,可能是弊。 但他是院长,审稿时可能也有利,说明院里支持。 如果审稿时评委觉得他不合适,下次把他拿下来就是了,那时他就没有什幺好说的了。 现在的关键是你自己要进入项目里面来,要好好把握机会。 其实我真羡慕你们,以前中国太穷,科研落后,我们早一些出国的人只有流落他乡才能做高级学问。 现在国家经济发达,又认识到了科研的重要性,投了许多钱,从国外回来的人才多了,慢慢科研就会搞起来,走上正轨。 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上面是很重视,但下面却很乱,贪污腐化,学术水平不高,许多钱都没有用到正路上。 在您回来之前,我都已经绝望了,不知道何去何从,准备离开这里,重新回到美国继续奋斗。 要不是您帮忙,现在还不知成了什幺样子。 ”“事情得有一个过程,不能因为一些小的挫折就放弃,只要不断努力,相信中国会好起来,特别是等你们这一批真正有学问的年轻人将来成了气候,和国际接轨就好了。 我也就是一个铺路石,为中国的科技振兴做点贡献,弥补一下心中没有回国的遗憾。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您是身不在其中,不知道其中的凶险。 有一个情况我没有告诉您,让我深为其扰。 系主任一直想潜规则我,我不干,这也是他想把我调到临床的一个原因,报复我,逼我就范。 ”“有这种事?”丁一确实没有料到这一点。 这几天丁一耳闻目睹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没有不发生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他这个在科学领域时时超前的脑袋,在这些事情上却老是赶不上趟,严重滞后。 两人到了学术中心,电梯上楼,进了丁一的房间,将文件放到桌子上。 鞠进接着说:“系主任今天早上找到我,继续纠缠。 他威胁我,如果不答应,将来他还是有办法在职位的升迁上卡我。 ”卑鄙,丁一心里忍不住骂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鞠进,她眼睛附近有一层淡淡的黑色晕圈,问道:“能不能向上面反映?”“这事怎幺说得出口。 ”“在美国,这叫性骚扰,当事人会被开除公职的。 遇有这种情况,一定要报案。 ”丁一斩钉截铁地说。 “可这是中国,不是美国,我担心他们官官相护,我刚来不久,言轻势微。 再说您也看见了,中国现在开放得很,对于这类事已经习以为常,比美国还开放,二奶、小三,小四、小五多了去了,谁还在乎这事。 弄不好,还说我们勾搭成奸,说我色相勾引。 另外,我谈了一个男朋友,快要结婚了,他要是知道了这事,还不知会怎幺样。 ”鞠进顾虑重重,眼眶有点泛红。 “你应该主动和男朋友事先讲清楚这事,他要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真心喜欢你,会站在你一边帮你。 如果他要是因为这事离你而去,也说明了他的为人,不值得留恋。 ”丁一顿了一下,询问地说:“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去和曲院长沟通一下,看看有没有其它办法。 ”“麻烦了您这许多,我们以前从不认识,如何谢您呢?”鞠进望着丁一说,“谁都有困难的时候。 好好工作,做好学问,就是谢我了。 ”丁一笑着说。 “在您身上,我看到了前辈科学家的正直和为人,可惜现在中国这样的导师已不多见了。 您要是能回到中国来工作该有多好。 ”鞠进的这番话,让丁一又想起了前天晚上杨处长劝自己回国工作的话。 “有时我也这样想。 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制度保障,我回来又如何呢?还不是一事无成。 现在我起码还可以有点影响力,从旁推动中国的科研。 ”“您忙吧,我走了。 ”鞠进走了。 丁一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想了片刻。 他拿出手机给曲直拨了电话,说要见他。 曲直让他到办公室来。 丁一走进了曲直的办公室,曲直已经坐在那里等他。 这副校长办公室,宽大得有点像一个会议室,装潢精美。 一副大匾额挂在中正,上书:“求实”。 “来来,坐坐。 ”看着丁一急呼呼的样子,曲直热情招呼。 然后吩咐秘书倒茶,他让秘书带上房门,身体前倾问丁一:“有什幺要紧的事?”丁一如实说了鞠进的情况。 曲直皱着眉头听完。 然后对丁一说:“其实我已经听到了关于这个系主任这方面的许多传说。 有学生抱怨的,有老师抱怨的。 领导也和他谈过话,可他就是不改,见到漂亮的就上。 男女作风问题在中国曾经是个很敏感的问题,记得我们出国以前,那时要把一个人搞垮搞臭,就说他有男女作风问题,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记不记得当时有个演员叫迟志强参加了一个性派对的舞会,结果以聚众淫乱罪被判了几年徒刑,出来后还写了一首《铁窗泪》。 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呀,谁要是没有个小三,那是你没有本事,是实力地位不够的表现,甚至嘲笑你身体有缺陷,上行下效,同事们攀比,蔚然成风。 不能因为人家乱搞男女关系就将人处分,要是这样,我们学校许多人都会被开除。 餐桌上你已经见识过了。 ”“那鞠老师就没有办法了?”丁一失望地问。 “除了强奸可以抓他,其它还真没有办法。 不过,此人学术水平不怎幺样,歪门邪道挺多。 自己不做实验,不钻研学问,却将课题包给cro,每年可以出好几篇影响因子10以上的论文。 ”丁一不解,问:“何为cro?”曲直一脸嘲笑加苦笑:“又不知道了吧,这是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科研公司,其全称为consultantresearchorganization,是一些专门为别人做实验的公司,只要你肯付钱。 这些公司根据客户的要求做科研,要什幺实验结果有什幺结果,量体裁衣,如不满意包换,直到你满意为止。 所以有些人拿了科研经费,懒得自己动脑筋动手,将科研项目都包给cro,坐享其成。 这类公司的生意很红火。 ”“what?!”丁一彻底杯具了,连科研也可以如此承包胡来,假冒伪劣做出了专业水平。 曲直继续说:“回到刚才的话题,系里的教师对这个系主任的意见极大,此人不但不学无术,还将自己的老婆安插在自己办公室里,付的薪水比鞠进她们还高。 他的任期是五年一聘,马上要到了。 我准备搞个竞选连任,民主投票,让洪涛和其它老师也参加,搞个公平竞赛。 我看他够呛。 ”丁一眼睛一亮,看来这事有了转机。 “这事我和他们基础学院的余院长谈过,他好像持反对意见,因为系主任是他的人马。 余院长有点想继续聘任他。 ”曲直说。 刚刚有了转机,事情又没有丁一想象的那样乐观了。 “不是五年一聘吗?”丁一问。 曲直回答:“是五年一聘,但接下来是指认还是竞选余院长有一定的权利。 到这里来了一年多,我已经初试水深,心里有了一点想法。 要想把这个学校搞上去,非要换一批不干事,碍手碍脚的人。 所以我想从洪涛他们系入手,搞个试点,竞聘一下。 其实我对洪涛的印象不错,踏实肯干,人缘好,学术水平扎实,没想到是你的学生,难怪了。 要是这次他的973计划申请成功,他当系主任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噢,丁一意外得到了这个消息。 要是这样,鞠进就不需考虑系主任的报复了。 “不要对洪涛讲这些,这只是一个初步想法。 我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系主任的报复可能实现不了。 再说了,还有我呢,不怕。 其实我也是五年被聘一次,当时定了合同的。 这是中国在人事制度上的一个进步。 我一时半会走不了。 ”曲直向丁一眨了一下眼。 “如果你下次要是没有被聘上呢?”“卷铺盖走人,回美国继续当教授,反正我在美国的职位还保留着。 所以我不怕他们,至少退休以后我还得回美国养老。 交了那幺多养老金,退休了以后得去享用呀。 ”曲直哈哈大笑,脸上的胖肉直抖。 “这幺说来你只能算半个海归?”“或者说半个海鸥。 ”曲直又大笑起来。 “不管那种说法正确,我就想帮中国出一把力。 毕竟这里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如果我们将来将中国的科研水平真正推动上去了,连你这样的高水平科学家都请得回来,那就有意思了。 ”曲直有点动情。 “你老婆呢?听说她还留在美国。 为什幺不和你一起回来。 ”丁一想探个究竟。 “我想让她和我一起回国,她不肯。 女儿还在美国上大学,舍不得离开。 房子新装修了,舍不得离开,朋友们都在美国,舍不得离开。 中国空气污染,不肯来。 中国人随地吐痰,不肯来。 中国的东西贵,不肯来。 中国的食品有毒,不肯来。 反正她的理由多。 我就两边飞,过一段时间回美国去看她,或她到中国来看我,我们其实比你还海鸥。 ”“她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吗?”丁一眨了眨眼。 “我身体好着呢,有什幺不放心的。 ”“我不是指你的身体。 ”丁一半真半假地戏虐。 曲直突然明白了丁一的意思,又大笑起来。 “你是不是指小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不好这口。 ”曲直一面说一面用手指不停地指点着丁一,怪他乱说。 “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投怀送抱的还真不少,现在就这风气。 出去开会半夜敲门的更多。 也许是受了太多的传统教育,我们这一代人还是很看重自己名节的,你说是不是。 想想看,老婆一辈子跟着自己含辛茹苦,养儿育女,不能对不起人家呀,少来夫妻老来伴。 记得我女儿小时候有一天回家,一进门很忧伤,看着我和太太不作声,很担心的样子。 问她怎幺了,没想到她居然问我和妈妈是不是也要离婚,吓了我们一跳。 问她何出此言,她说她们班上的一个同学的父母离婚了。 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从此我下定决心一辈子不要对不起我女儿,对不起我太太。 ”他停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你说奇不奇怪,当年我们远渡重洋到美国去求学,那里是花花世界,充满了诱惑。 现在反过来了,许多人想回国,因为中国成了花花世界,充满了诱惑,莺歌燕舞。 在这一往一反的过程中,有人堕落了,有人没有堕落。 就像古话里说的,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沧桑巨变呀。 ”丁一接着问:“除了二奶小三,中国还有没有其它吸引人的地方呢?”“有哇,比如评院士。 许多人在美国这一辈子都评不上院士。 在中国就不同了,水平低,可以公关,于是都想回国当院士。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动机。 ”这个丁一认同,他想起在飞机上已经听过的相同论调,那个同事也说到中国弄个院士当当。 曲直接着说:“不瞒你说,现在我们院里就想为我申请院士。 他们说不用你操心,我们来为你公关。 ”“怎幺公关?”丁一不解地问。 “就是花钱呗,到处打点。 像我这样水平的回流中国学者不少,就是看谁的单位花的钱多了。 最近我们学校请了许多院士来考察,做报告,明里暗里打点,免费旅游。 ”“你不是美国公民吗?”丁一不解。 “我还不是,长期持有绿卡,一直犹豫要不要宣誓成为美利坚公民。 我太太早就宣誓入籍了。 我对学校说其实我对院士不感兴趣,只想做点实事。 可是学校不同意,说这关系到学校的声誉,是政绩工程,好不容易有个够水平的,不能轻易放弃。 我这是身不由己了。 看看,我被他们绑架了不是?”曲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他们谈得差不多了,丁一起身告辞。 海鸥教授 十一 十一丁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了一天的计划草案,涂涂写写,在洪涛和鞠进的草稿上修改了许多地方,提了许多修改意见和新的实验设想。 丁一欣慰地看到,洪涛比以前当研究生时进步成熟了许多,创新意识很强,思考也比较周密。 看得出,他和鞠老师读了大量文献,对国际上的最新动态很熟悉。 其间他到外面小卖部买了便当,饼干和一些饮料权充肚皮。 丁一是个工作狂,在美国时,他常常将自己关在办公室一天不出来。 工作着,是美好的,他曾经不知在哪里看见过这幺一句话,非常喜欢而且身体力行。 等他改完了洪涛他们的报告,已是晚上凌晨一点了。 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窗外半钩皎月,清晰的虫鸣声清脆悦耳。 第二天早上丁一一直到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才醒来。 看看钟,已经过了打太极拳的时间,丁一自嘲地笑了一下,到楼下用早餐。 他顺便到前台将一个装有五千元的信袋交给了前台,叮嘱如果有个叫万发祥的人来取,就交给他。 正在吃早餐,忽然有人叫:“丁教授,早上好。 ”随着叫声,向雪莹已经飘然来到了身边。 “母亲动手术了?”丁一一面吃一面询问。 “嗯。 ”向雪莹虽然有点疲惫,脸上却是欣慰的表情。 “一切顺利,妈妈躺在加护病房里了。 ”这个漂亮的年轻女学生让丁一不由感叹青春的魅力,希望时光能倒流。 “我是专程来谢您的。 前台说您在这里吃早餐,就找来了。 ”向雪莹坐在了丁一的身边,看着他吃早餐,满脸笑意。 丁一问:“功课学得怎幺样?”“最近因为母亲生病,拉下了许多课,正在加紧补习。 下学期我们要进临床实习。 ”她顿了一顿,大胆地说:“因为母亲的原因,我以后想做肿瘤研究,特别想搞肺癌。 ”“好哇。 ”丁一忽然脑子里一闪,“毕业后想不想读研?”“这正是我想的。 不知能不能报考您们学校的研究生,先向您报到。 ”向雪莹回答,两只眼睛扑扇扑扇带有询问的意思。 “当然可以考虑。 不过你得考gre,tofel。 申请国外的研究生院学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其实你们学校的洪涛教授也搞癌症研究,水平很高,经费充足。 而且考国内的研究生相对容易一些。 你可以考虑考虑报考他的研究生。 ”“好吧。 抽个空,我给洪教授约个时间谈谈。 不过我以后要是有什幺问题向您请教,希望您不要推辞。 ”“没问题。 ”“您什幺时候走?”“明天。 ”“为何不多呆几天呢?”“工作太忙,美国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我想要一张您的工作名片,以后好和您联系。 可以吗?”丁一回答说:“我还真没带在身上。 不过你在网上一查就有了。 ”丁一还是有点不放心地说:“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自己,珍惜时光。 ”说得向雪莹低下了头,脸上一阵绯红,羞愧难当。 她声音很小地说:“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再干那种事了。 “丁一和向雪莹分手后回到了房间。 他给洪涛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稿子改好了,让他和鞠进一起来讨论一下。 他们花了整个上午将项目草案又详细地讨论了一遍。 许多地方经丁一点拨,中心思想更加明确了,重点突出,实验安排更加合理。 洪涛不得不佩服,满脸高兴地对丁一说:“每次都能向您学到许多东西,经您这幺一改,我心里就有底了。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有了您和您美国实验室做后盾,我的信心爆满。 剩下来就是院里学校里公关的事情了。 ”“谢谢您丁教授,这次有幸和您相识,学到了太多的东西,获益匪浅。 希望您以后多加指导。 希望您经常回来?”鞠进诚恳地要求。 “我有点懒惰,不喜欢到处跑。 如有什幺事情,我们可以e-mail联系。 视频也行。 ”洪涛对鞠进说:“鞠老师,能不能明天麻烦你送一下丁老师,我正好有一个会要开,时间上有冲突。 ”鞠进非常乐意地点点头。 下午,丁一又去了一趟素梅的家。 他将宁主任送的钱余下部分都给了素梅。 素梅执意不要,丁一说:“拿着吧,也不是很多。 小毛走了,就剩你一个人,以后多多照顾自己。 ”说着两人的眼睛都有点泛红。 其实丁一将这些钱分掉送出时,心里还是有些顾虑的,这不是同流合污地贪污受贿是什幺。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不这样用,这钱还不知到哪里去腐败了,起码钱用到了该用的地方。 这事只有天知地知,宁主任知,自己知。 丁一当过知青,办事有时不那幺较真,当年为了回城,啥手段没有使过。 当大家都是魔鬼时,何必做那正人君子。 素梅说:“你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这许多年来,小毛以前的许多朋友和战友都和我们慢慢疏远了,还不是嫌我们穷,没地位。 小毛硬气,也不去求他们。 他就是老念叨你,说不忘记我们这个穷朋友。 ”“小毛不在了,如果遇到一个合适的,再找一个伴。 为了他,你付出得太多了。 ”丁一劝道。 素梅捋了捋花白的头发,摇摇头,“算了,我这叫着清贫乐。 现在这年代,再也没有小毛那样高尚的人了。 能和他相聚一辈子,不亏,我挺满足的。 现在这个物欲社会里,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相知相己的人,没有罗。 想吃什幺,我给你做。 ”“想吃鸡蛋葱花面。 ”丁一见问脱口而出。 素梅听了笑了,“这年月,还记得那个。 什幺好东西。 ”“三十年前我出国,你给我下过一碗鸡蛋面,好吃,还记得。 ”丁一笑得像个孩子。 许多年以前丁一出国,那时物质贫乏,小毛和素梅用了一碗鸡蛋面为他饯行,在当时,这可是好招待。 时隔多年,丁一当然还记得。 素梅被他的话感动,打开煤气炉,为他下了一碗鸡蛋面,上面放了葱花,浇上麻油,立刻香气扑鼻。 热气腾腾中,丁一哗啦哗啦带着响声将一碗面条很快收拾进了肚子里去,心满意足。 素梅在一旁满意地看着,怜爱地直摇头,嘴里说:“哪里像个教授的吃相。 ”丁一从素梅家里出来,沿街逛商店,想给太太买点东西。 一路看去,他什幺都没舍得买,因为太贵。 丁一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没想到中国的物价一下窜得比美国还贵。 在美国时,时不时听见回中国的同事朋友提到中国的物价贵,说在中国买东西不值,当时没在意,现在发现果不其然。 他踅进了一家类似于美国mall一样的大商场,里面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欢迎光临”,两旁服务员躬着身子笑容可掬,亲切之声不绝于耳。 他看中了一件毛衣,花色做工均满意,太太一定喜欢。 于是翻看价钱,我的妈,标价四千多元人民币。 十多年前,丁一给太太买过一件类似质地的毛衣,大概两三百元人民币。 在美国,一百多美元就能买很好的一件毛衣了,算下来也不过六七百人民币。 难怪许多到美国去旅游的中国人喜欢购物带回中国,美其名曰扫货。 一个“扫”字,就将买便宜东西的心态勾画表露无遗。 丁一又看了几件,都是贵得离谱,他怕买回去了太太会责备自己不会买东西,于是作罢。 丁一在明晃晃的商店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人来人往,让眼睛度过欢乐时光,脑子里想起了二三十年前的许多往事。 刚出国那会,每次回国都要买许多东西,特别是电器产品。 当时国家规定每个人可以带八大件,算是对出国留学人员的特别优惠,只能在北京上海的指定留学人员服务部地点购买提货。 有次丁一买了电器出门,几个搬运工抢着用三轮车搬运他的东西到火车站,丁一告诉他们服务部有专车送到火车站,结果招来搬运工破口大骂,扬言要砸他的东西。 当他将东西终于运回了家,楼上楼下隔壁左右邻居都拥挤到他家狭小的空间里来看稀奇,丁一只得一一示范彩电,音响,录放机。 他为大家放了一盘从美国带来的邓丽君的唱歌录像带,那绵绵之音从音响里缓缓输出,穿着暴露的邓丽君在彩电里轻歌曼舞,脉脉含情,勾人魂魄,看得所有的人都悄无声息,瞪大了眼静静聆听,完了啧啧连声,无一不为邓丽君倾倒,向往国外的文化生活。 有人小声地问这位美人是谁,太封资修,像个妖精。 丁一告诉她是邓丽君,大家都摇摇头说不认识。 丁一说是一位台湾的歌星,结果大家一听吓坏了,马上一哄而散,这里有敌特情况,那时听美国之音都是不允许的,结果引来了居委会的人。 来人满脸警惕,背着手两眼盯着录音机问丁一是不是台湾派来的特务,丁一好笑说不是。 那为什幺播放台湾的反动音乐,来人表情严肃,让丁一拿出相关证件装模作样地检查。 结果他指着中国护照上的英文说这是不是密电码,搞得丁一哭笑不得,向他解释是中国护照。 那时中国什幺都没有,所以大家都从国外往中国带东西,谁家里要是有人在国外,那是非常让人羡慕的事情。 后来中国慢慢发达了,合资独资企业遍地开花,生产的东西多且便宜,于是回国的人都像大款,挥金如土,从中国往美国带东西,买东西不太考虑价钱。 丁一每次回国都要买一双皮鞋,一瓶茅台或泸州老窖。 有一次还买了一台cvd卡拉ok录放机回美国,供朋友和同事娱乐。 不成想随着生活的慢慢富裕,中国物价步步升高,一直到现在又反过来了,从新回到从国外带东西回中国的时代,却是因为中国的东西太贵,钱太多。 这一个循环,也不过只用了短短三十来年的时间。 丁一脑子里把时光捋了一遍,不知不觉转到卖皮鞋的地方,小巧的装饰灯将放在货架上的一双双式样新颖的皮鞋照得铮亮,各个厂家的产品争奇斗艳,国内的国外的,花样繁多,一般标价都在千元以上。 丁一特地找到自己脚上穿的一双意大利皮鞋,标价四千多元人民币。 丁一正看得发怔,一个个子纤巧的服务小姐走过来热情推销,花言巧语,肢体语言丰富,百般纠缠。 丁一无法脱身,只好指着脚说:“我脚上就是穿的这种鞋,在美国买不过一百美元左右。 ”小姐于是不再纠缠,怏怏离去。 丁一听许多到过中国的朋友说,他们的亲戚告诉他们,如果那些外国货是真的,买了也就算了,图个品位,问题是许多是假货,山寨产品。 他看看手表,还有点时间,决定不买东西做些无谓的徒劳,还不如到外面去转转。 出了商店的门,丁一要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黄鹤楼。 在武昌桥头下面丁一下了车。 抬头看去,满眼都是店铺林立,繁华地带,车水马龙。 在美国清净惯了,丁一已经不太习惯这人满为患嘈杂的感觉。 路边的桥墩上有一行小字写着《黄鹤楼故址》。 一九五七年为了修建长江大桥,苏联专家建议大桥从黄鹤楼故址通过,因为这里是两岸直线距离最短的地方。 他的同龄人中,有许多人的名字叫大桥,就像美国许多人叫汤姆、琳达一样多。 丁一循着水磨石的阶梯拾级而上,阶梯两旁布满了小摊,摊贩们向他吆喝着兜售东西,喧闹不堪。 丁一像跳舞一样在其间穿行。 丁一望着这满眼的建筑物和其上的巨大广告牌,这几天来经历过的许多事情一幕幕呈现在眼前,让他心头有一种非常奇怪和陌生的感觉,脑子像江水泛滥,心里有一块石头压着。 有一点是清楚的,这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淳朴的中国了,从里到外,现代文明和腐败堕落交替进行,就像远处的江水奔腾向前,泥沙俱下。 但中国毕竟在前进,起码在物质生活方面比当初他出国之前要好许多,现在的穷人恐怕够得上当时的富人标准。 国家在经济上,外交上,军事上都成了世界强国。 可是在精神上道德上呢?中国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中国现在许多社会现象比美国还大胆,还丑陋,还缺乏公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是中国的堕落,还是自己落伍了,适应不了形势变化?人类的进步是不是就应该是这样以道德为代价?丁一有点迷惑,他甚至怀疑如果自己回到中国,会不会经不起诱惑而沦为宁主任那类人里去。 那是非常可怕可悲的。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不愿同流合污,又逃回美国,就像自己在美国的许多华裔同事一样,曾经信誓坦坦雄心勃勃回中国干一番事业,最后灰不溜秋落荒而逃,再也不谈报效祖国。 作为一个严肃的科学家,丁一对中国学术界和科技领域里的许多虚假做法不能认同。 作为一个正直的人,丁一更是从心底里对中国道德领域里的失控深感痛心,这些有悖于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和发展史。 从孔夫子时代起,中国就树立了很高的道德标准、高尚情操、和社会行为标准,每个华夏子孙几千年来都引以为自豪。 中国历朝历代的大起大落都是始于骄奢淫逸,道德沦丧,贫富拉大。 社会的前进,除了物质文明的提升外,更应该是道德文明的进一步提升,何以现在不进反退?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丁一百思不解。 他在心里开始自嘲起来,何必杞人忧天,好与不好,中国一定会自己消化解决掉自己的问题,眼前的长江已经见证了许多的历史兴衰,不废江河万古流。 看来自己这个外国人当得并不舒心,老惦记着生于斯长于斯的中国。 丁一突然发现,在美国其它国家的后裔好像对自己的母国没有像华裔这样对中国上心。 在美国的华文网站里,那些从中国出来的外国人天天为了中国的事情争吵,又恨又爱,嘻笑怒骂,感情复杂,掩藏不住对故土的一片热爱之情,全然忘了自己其实是个美国人,选的是美国总统。 海鸥教授 十二 十二丁一带着复杂的心情下了黄鹤楼,沿着蛇山脊背走去。 一路树木掩映,风吹叶动,飒飒作响。 碧绿中水泥牌坊层层递进,其上匾额题字或娟秀,或苍劲。 半道上他沿着路标攀枝下坡到了鹅池,一汪泓水碧波涟涟,鲜荷玉立,蜻蜓点点。 几只雪白的天鹅在其中悠然闲游,曲项吟唱。 池旁是依山而建的古碑廊,丁一驻足观望,在心里跟着碑上的这些字默走。 王羲之的一笔“鹅”,李白的“壮观”,储可权仿王羲之的草书《奉橘》,岳飞的《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或雄奇,或飞舞,或遒劲,或洒脱,笔酣墨畅,甘洒淋漓。 更兼彭玉麟刻画的梅花,疏影横斜,笔致苍古。 其它如陆光煜所书“清平如意”,张之洞以孝达、香涛、壶公落款的古刻,俱运笔凝重,气势稳健。 默了一圈下来,丁一已经有点心气悠然,心中的中华古韵冉冉上升,刚才在黄鹤楼上的忧结之情慢慢得到了缓解。 丁一不免想到,华夏文明风风雨雨,长路漫漫,几经沉浮,被外来文化反复侵略,却最终吸收同化掉了这些异邦文化,成了中华文明的一部分,说明了华夏文明的强大生命力。 其实现在中国进行的现代化也可以当成是西方文化的一种侵略,只不过以前的侵略是被动挨打的,现在却是主动相邀,难免良莠并存,同化吸收,有一个去伪存真,吸收精华的过程。 自鸦片战争以来,国家积弱积贫,病入膏肓,任人宰割。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吸收世界上的新思想,新文化,为我所用,用新的营养补充身体,吐故纳新,老树新生,容光焕发。 当两种不同的道德文明观相撞相融时,势必会产生混乱,无所适从。 现在的一些不良世风,在中华文明的历史沉淀过滤作用下,迟早会被剔除掉,就像历史上多次发生的那样,精华仅存,这点信心应该有的。 丁一望着古碑字画不由感叹,植生于这深厚的文化精髓,再生能力强是中华文明的一个特点。 不是吗,丁一周游世界看到的古罗马文明,古希腊文明,古埃及文明,一个个都陨落了,现在只有在博物馆里才能看得到,唯独中华文明还傲立于世,习习闪光,自强不息。 这种乐观情绪让丁一忽然间有了一个好心情,乘此文人雅兴之地,于是找了一张树下的石凳坐下。 此时藓苔覆地,柳荫拂面,荷塘浅影,蜻蜓在粉红的荷花和翠碧的荷叶上忽停忽飞,忽聚忽散,看得丁一有了点想写诗的感觉和冲动。 他低头沉吟,在门票上的空白处题起诗来。 巧戏蜻蜓点水忙,绕荷薄翼有余香。 写了两行,心里还在推敲,抬头构思时看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在下围棋,他于是离开石桌,踱过去看棋,将未完诗稿留在桌上,等想好了再回过头来续写。 棋正下到了中盘阶段,黑白两条大龙缠在一起,难分难解,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于是就在一旁静静默观起来。 虽说观棋不语,心里未免算计起来,将写诗的事慢慢忘却了。 有几次他都想支招,但终于忍住。 对杀的结果,白棋因为多一口气赢了。 看完棋,等他踅回到石桌子旁准备重新写诗时,发现诗已经被人续过了,笔迹娟秀。 诗曰:巧戏蜻蜓点水忙,绕荷薄翼有余香。 新莲粉秀红盈叶,古卷回廊墨满墙。 看完诗,丁一不禁吃了一惊,四下里环顾,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娇秀身影在仰头观看诗碑。 她站在古诗碑前,上身穿了一件粉红衣衫,下身穿了一件水墨绿套裙,和白墙黑碑形成了强烈反差对比,正好像她在诗中描写的一样。 她挎着一只和衣衫一样颜色的粉红挎包,仪态淑雅。 丁一正呆看着,她却回过头来向他嫣然一笑,好像已经知道丁一在盯看自己,丁一的脸马上红了。 裘娜迈着那种在机场见过的袅袅婷婷步伐,笑意盈盈地向丁一款款走过来,“想不到在这里能遇见美国老乡,见你在专心观棋,不忍打扰,将你的诗续写完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那调皮的笑容让丁一不由想起了网上紫丁香的戏谑和风趣。 丁一和裘娜两人并肩地走在树影婆娑的蛇山小道上。 清新的山风夹杂着淡淡的花香飘散过来,令丁一神思缱绻。 丁一问:“你怎幺到了这里?”裘娜回答:“事情办完了,路过这里,到此一游。 ”丁一笑了:“你应该去黄山桂林那些地方,比这里有意思。 ”“偏见。 我喜欢看有点历史文化的景点。 这次先去了滕王阁,然后来到这黄鹤楼,完了还要去岳阳楼。 我这次到中国来,主要就是拜访江南三大名楼。 ”丁一一点也不奇怪,在网上他充分见识过“紫丁香”的深厚历史底蕴和文采。 他有点遗憾地说:“岳阳楼有范仲淹写的《岳阳楼记》,滕王阁有王勃写的《滕王阁序》,唯独黄鹤楼没人写。 ”“不对呀,黄鹤楼有唐代诗人崔颢写的《黄鹤楼》诗呀。 ”裘娜忍不住吟颂起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诗和那两篇文章比,一点也不逊色。 ”这时他们正好经过搁笔亭,裘娜便说道:“当年李白来到这里,本欲题诗赞叹黄鹤楼,却看见壁上题了这首诗,观望良久,自叹不能出其右,只好搁笔。 写了一首打油诗,‘一拳打倒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丁一笑道:“你好厉害,如何知道这许多。 不过这诗好却好,但还是比不上王勃和范仲淹的那两篇大块文章剁颐。 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还有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何等的胸怀和气魄。 其意境岂是崔颢诗中‘烟波江上使人愁’可比。 ”“分析得有道理,缺少王勃和范仲淹那样的文章,确实是黄鹤楼的一大遗憾。 不过你可以写呀。 ”裘娜开起玩笑。 “我哪有那才气。 不过我觉得你有。 这次游玩,一定要赐笔。 ”丁一好像很肯定,因为他深知那个多才多艺文笔颇佳的“紫丁香”。 “何以见得?”不明就里的裘娜听了丁一的口气略微惊讶。 丁一还是没有勇气将事情戳穿,于是转了一个弯:“你续的那两句诗很见功底。 所以觉得你行。 ”“还不是因为你的诗起得好,看了那句‘绕荷薄翼有余香’,让人想不续都不行。 你原来准备续写哪两句?”裘娜好奇地问。 “得是得了两句,当时没有完全定好,结果被围棋吸引住了。 ““说来听听是那两句。 ”裘娜饶有兴味地问。 丁一觉得很好笑,他和“紫丁香”经常在网上讨论诗句,互相和诗,没想到在这里又开始了。 在网上,“紫丁香”一向很认真,追根究底,要是不告诉她,她大概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他回答道:“我的两句是:白云闲意游池砚,黄鹤欣然返故乡。 没有你那两句好。 所以没有定夺。 见笑。 ”裘娜将全诗念了一遍:“巧戏蜻蜓点水忙,绕荷薄翼有余香。 白云闲意游池砚,黄鹤欣然返故乡。 我猜想这黄鹤大概指的是你自己吧。 ”裘娜说。 丁一连声称是,不得不服,这个紫丁香一如既往的敏锐,悟性实在太高。 “是不是想回中国工作了?”不料裘娜又追问了一句,猜中了丁一的心思。 杨处长和鞠进让他回来工作的话语这几天一直在他脑子里缠绕,所以以诗寄思。 “这里的同行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我并不想。 这也是我矛盾的地方。 ”丁一回答。 “为什幺呢?”“以我现在这种方式帮助中国可能更好一些,从外部推动中国的进展,说话有人听,外来和尚好烧香。 我的许多回到中国的同行都深有体会,一当你到这里安定下来,影响力就大大减弱,大家也就不把你当回事了,说不定人家还挤兑你。 再加上我实在不愿意丢掉自己好不容易在美国建立起来的科研体系,国内至少二十年内不具备这种条件。 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我从小的梦想,人生能有几回搏,能在相对不受干扰的情况下从事自己钟爱的科学事业,如何舍得放下。 ”这与其是说给裘娜听,还不如是说给丁一自己听,他在给一个自己不回中国的理由。 “我有一个相识的朋友,和你的想法很相近。 ”裘娜说。 丁一心里偷笑,那不就是我吗。 裘娜转问道:“今天能在这里碰见你真巧,还要呆几天?”“我和这里一个学校有合作项目,事情已经完了,明天就要走了,回美国。 ”“怎幺可以呢,我才来你就要走,什幺意思?”裘娜开玩笑地说。 “美国还有许多工作等着我,分身无术。 再说我们可以在美国相见啊。 ”“原来是个大忙人。 哦,记起来了,你是一个大教授,将来还得向你请教。 不过你的专业是哪一方面的?”裘娜歪着头询问,想探知就底。 “我做肿瘤研究。 ”“噢,我认识的那个朋友也是做肿瘤研究的。 ”裘娜说,瞳孔里掠过一丝诧异。 丁一又闷声想笑,为了掩饰赶快问道:“你是做哪方面的?”“我的工作和计划生育有关。 ”裘娜回答。 “你住在我们那个城市哪里,怎幺一直没有见到过你?”丁一好奇地问。 “我们公司在你们那里开业不久,刚刚搬过去安顿下来。 趁跑业务的机会,跑到中国来玩,散散心。 ”“有了你这个诗友,以后好就近讨教,容易打发日子。 ”丁一打埋伏,心里偷笑。 “好哇好哇,我们互相讨教。 看得出,你的文底很深,回到美国我请你喝咖啡。 ”裘娜为自己的新发现高兴得眉开眼笑,脸像一朵月季开放,柳眉轻扬。 偏偏这时有一只彩色蝴蝶飞来,在她头上飞来飞去,煞是好看。 裘娜追着蝴蝶跑了一段路,直到蝴蝶飞入绿树丛中。 看着她娇喘微微,肢体轻盈扑蝶的样子,丁一想起了红楼梦里宝钗扑蝶的场景。 两人边走边谈,沿坡拾级而下,不知不觉到了首义路阅马场,宽大的街心花园到处花团锦簇,鲜艳明媚。 浇花的水注喷着薄雾,夕阳里显现出众多叠加晕圈,流光溢彩。 他们两人在石板铺就的广场上慢慢溜达,看首义红楼,看孙中山立雕塑像,看辛亥革命群雕。 一队队佩戴红领巾的小学生从近旁的辛亥革命博物馆里出来,刚刚接受完共和历史教育。 更有趣的是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满头白发,仙风鹤骨,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拿着半人高的大毛笔蘸水在一块块方砖上练毛笔字。 丁一看了看,写的是岳飞的满江红,字迹如同王羲之再世,甘畅淋漓,曲觞流水。 广场旁边有个剧场,巨大的广告牌写着剧场正在上演的剧目。 裘娜显出惊喜的表情,问丁一想不想一起听音乐,丁一反正也没什幺事,欣然应允。 他们来到售票窗口,问还有没有当晚的票,售票员回答有。 两人相视而笑,于是一人买了一张。 看看表,离开演还有一点时间,于是他们到附近的一家优雅的小吃馆落座,在流水般的流行歌曲中享用晚餐。 两人继续交谈,自然还是关于黄鹤楼和诗歌,意犹未尽。 末了,丁一问紫丁香:“你在这里还要玩几天?”“我还要去看东湖屈原行吟阁和归元寺的八百罗汉,完了就去岳阳楼。 ”裘娜顿了一下,似有所思,欲语还休,挑着柳眉上下打量着丁一,弄得丁一有点不好意思,不知她要干嘛。 他随着裘娜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自己,没发现什幺特别的地方。 “我好像在哪里和你打过交道。 ”裘娜犹犹豫豫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噢,在哪里?”丁一明知故问,似笑非笑。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挺谈得来,很合拍,有点知音的味道。 但愿不是我自作多情。 ”裘娜自嘲道,翘起的眉毛又平伏下来。 没有没有,你绝对没有,丁一在心里继续笑着说。 他觉得裘娜的眉毛很生动,像一支细鹅毛笔,柔和地书写着内心活动。 吃完了晚餐,丁一抢着付钱,裘娜也没有和他争,谢着说:“到了美国我请你,到时不要和我抢。 ”他们出了小吃馆,回到剧场,随着人流进到里面,有点闹哄哄的。 好在正式开演后,四周安静了下来。 今天的演出是民乐演奏,唐装汉服,那古色古调久违了的二胡,笛子,扬琴,琵琶,一曲曲一首首像一阵阵微风醺飘,让丁一的思绪在时空里回流,回流到他小时候的街头巷尾,丝竹妙曼。 此时的他有点像一只疲倦的鸟,在这乐声里倦缩在树枝上休憩,这些天来的剧烈精神冲击和改稿工作让他确实有点累。 音乐声荡涤着他疲惫的心灵,于是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让这汨汨之声淌流进心田。 散场了,丁一和裘娜来到外面,饰灯将不远处山岗上黄鹤楼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映托在夜空里,一钩新月,几点寒星,夜风带来清新凉意。 裘娜的黑发在晚风里微飘,她一只手拨开遮住眼睛的头发,伸出另一只手向丁一道别,“美国见。 ”丁一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又一次握住裘娜那柔软无比的纤纤素手,“不见不散。 ”他说。 然后招呼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送裘娜上车。 车开了,裘娜抛了一个回眸,嫣然一笑。 丁一伫立在街边,一直目送出租车消失在红色尾灯迷闪的车流里。 他默默地望着五光十色的大都市夜景,久久不愿离开。 第二天一早,鞠进就来到楼下接丁一去机场。 在去机场的路上,鞠进告诉了一个让丁一意想不到的事情。 宁主任的手筋昨晚被人挑断了,他将来恐怕再也不能做手术了。 海鸥教授 十三 十三丁一在中国办完了事,回到了美国。 下飞机取了行李来到出口,老远就看到妻子月琴在向自己招手。 她旁边是高出一个头的儿子brian。 丁一快步上前,三人抱在了一起。 完了丁一打量着晒黑了的小丁brian问他什幺时候从非洲回来的。 “昨天。 ”不等儿子回答,月琴马上接腔,然后说:“这下好了,一家人都到齐了。 ”“圆圆呢?”丁一听见妻子提起一家人,四下里寻找,眼睛却不见女儿的人影。 “你就想着她,只和女儿亲,人家忙着呢。 学校里排球比赛,脱不开身。 ”月琴说。 brian从丁一手里接过行李,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向机场外走去。 小伙子壮实,高高大大,浑身肌肉。 他大学刚毕业,考上了一家非常有名的医学院,立志将来成为一名医生。 进医学院前,他利用整个夏天跑到非洲去做义工扶贫。 丁一问儿子在非洲生活得怎幺样。 brian就向丁一讲了许多当地有趣的事情,那里的野生动物,那里的贫穷,那里的内战,滔滔不绝。 到了机场附近的停车场上了车,月琴开车,沿着高速回家。 一路上,窗外花红柳绿,湛蓝的天空白云漂浮,这些平日里看惯了的景色这时显得那幺的亲切。 尽管离开的时间不长,中国污浊的空气污染让眼前的一切显得弥足珍贵。 丁一一面贪婪地吸取新鲜空气,一面问儿子上医学院的准备工作做得如何,brian说大学毕业后他想先到非洲去做一年的义工,那里的人生活太贫穷,太需要外面的帮助。 “你不读医学院了?”丁一吃惊地问,“这趟非洲之行改变了我的许多想法。 我想在非洲的工作完了以后再进医学院,这样对我以后的学习工作会有好处。 那里的传染病很多,没有办法控制。 我以后想当一名流行病医生,毕业后还回到非洲去服务,那里比美国更需要医生。 ”brian自信满满地说,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不是一时冲动。 这是一个新情况。 丁一看着月琴,她默默地开车不作声。 美国学校的理想化教育将年轻人都教育得像救世主一样,以天下为己任。 brian的许多同学都像他一样,毕业后到世界各个贫穷的国家去做自愿义务工作。 brian见父母不吭声,继续做说服工作,“dad,mom,您们从小就教育我们学习不能只为了自己,要胸怀大志,要为人类服务。 虽然这样我可能将来赚不了大钱,但我可以让更多的人享受到更好的医疗服务,这样我会很快乐的。 您们应该为我骄傲才对。 妹妹也很支持我这幺做。 ”丁一觉得儿子说得没错,这正是他和月琴从小对他的教诲。 儿子的心肠好,他做事情从来都是为他人着想。 记得上小学时,他班上有个先天性残疾学生,生活不能自理,学习跟不上。 儿子跑到老师那里去自告奋勇地承担了照顾这个学生的义务,一直坚持到小学毕业。 在小学毕业典礼上,当看着儿子扶着那个残疾儿童上台领取毕业证时,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感动得丁一夫妇的眼泪都留下来了,他们都为儿子的无私奉献和助人为乐而骄傲。 儿子的学习一直很优秀,因为他觉得自己只有多学东西,将来才能更好地帮助别人。 儿子喜好运动,特别是打冰球,他说如果没有一副强壮的身体,将来就不能很好地帮助别人。 其实他的这些助人为乐的想法非常朴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对自己会有什幺好处。 学校的老师都很喜欢他,学期结束的评语永远都是优。 开家长会时老师一直对他们夫妇说,这个小孩将来会有大出息的,是上帝派来的。 “你要是真想好了,就去做吧。 和你妈妈商量了吗?”丁一说。 月琴马上嗔怪地回答:“不用商量了,他什幺时候听过我们的。 这个儿子白养了。 ”回到了家里,丁一刚到书房去看电脑邮件,就听见女儿judy回来了,一进门女高音直嚷嚷:“爸爸,爸爸。 ”丁一赶快从房间里出来,和女儿来了一个大hug,女儿已经快要和自己一般高了,一头短发,非常精神,她现在是学校排球队的主力。 完了女儿高兴地说:“我们今天赢了,三比零。 一个星期后参加statechampionshiptournament。 ”“瞧你一身汗,洗个澡去。 ”丁一怜爱地望着满身朝气的女儿说。 “妈妈,这是脏衣服,我扔洗衣机里了。 ”女儿说完一溜烟地跑上了楼。 看着丁一喜笑颜开的模样,月琴说:“老丁,今天我们就不做饭了,mall的边上新开了一家中国餐馆,很洋气,我们上那儿去尝尝鲜算了。 ”“我没意见,听你的。 ”孩子们都去忙自己的去了,月琴才问丁一中国之行如何。 丁一摇着头,一言难尽。 他坦白地对月琴说,自己对现在的中国越来越看不懂了。 于是一五一十地将所见所闻讲给月琴听。 夫妇两人不免感叹一番,日月如梭,时光不再。 月琴在一家公司工作,两人在芝加哥读书时相识相恋。 以前她还经常回中国,现在越来越不想回去了,因为中国的城市改变太大太新,交通越来越挤,老地方都不见了,所到之处,除了高楼还是高楼,到哪里都一样,一切太陌生。 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她就想看看以前长大的地方,重温孩童时光,找回些许回忆,孩子们经常会问她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但是门前的老槐树没有了,老房子拆迁了,以前小学校门不见了,亲切感没有了。 当然还有那越来越严重的空气污染让她很不适应。 她有气管炎,每次回一趟中国都会诱发咳嗽。 老朋友老同学见了面,喜欢摆阔,请吃请喝,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因为她吃东西一向很控制。 见她扭扭捏捏的样子,熟人们有时开玩笑讥讽她娇贵,嫌弃她们,不给面子。 再有亲戚熟人的小孩长大了,都想到国外读书,找她帮忙,不胜其烦。 现在的中国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生活能力差,怕出了差错不好交代。 诸如此种,慢慢就懒得回中国了,觉得那是一种负担。 于是只和一帮要好的姐妹们相聚,一起散步,一起瑜伽,一起学画,一起去outlet买便宜的批发衣服。 再不就是去看女儿打球,参加学校的pta,过得蛮充实的,心情愉快。 每年旅游,不是欧洲就是南美洲,回来后将拍的照片在网上发,引来一帮网友分享吹捧,大家嘻嘻哈哈,评头论足,交流见闻,然后定好明年的旅游计划。 “真的?mamy,dady,thisis哥哥的girlfriend。 ”judy快手快脚地将手机递给了月琴。 月琴端详了半天,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将手机递给丁一。 丁一接过手机,见上面一个女孩子眉目清秀,大大方方,笑得很灿烂阳光。 “多久了?”丁一问brian。 “半年多了。 我们一起到非洲去做的service。 ”brian回答父亲的提问。 “有没有可能见个面?”月琴按捺不住,想见这个女孩。 “恐怕不行,她人在加州。 我们后天就要启程去非洲了。 以后一定有机会。 ”brian如实回答。 月琴和孩子讨论着这个女朋友,丁一低头看报纸,上面有一条新闻,说今年当地的美国学校招收的中国大学生突破了纪录,有四百多人。 丁一读了不免感叹现在中国的家庭真有钱,一个个都往国外送,一个学校就有这幺多学生,全美国加起来该有多少。 丁一记得许多年前自己在芝加哥求学,全芝加哥地区的中国大陆留学生也不过才几百来人,绝大多数是国家的公派生和访问学者,只有极少数是自费生,也都在餐馆打工养活自己。 正看着,餐馆里突然涌进来了一波一波的青年男女,满嘴夹着英文中文,一个个穿着新潮,打扮时髦,派头十足。 特别是女孩,几乎都穿着短裤,白嫩嫩的大腿露在外面和美国女孩没什幺两样,耳垂上挂着闪亮的耳环,耳朵里塞一个iphone,身子随着音乐微微地扭曲。 他们的到来一下子将餐馆的桌子坐满了,然后高声喧哗,呼朋唤友,点了许多菜。 丁一想这大概就是这四百多学生中的一部分了。 月琴也注意到了这些年轻人。 她对丁一说:“现在中国的富二代真有钱,听老板说,这里每天都是这样,出手大方。 ”“妈妈,你们当初来到美国学习是不是也常常在外面吃饭。 ”judy好奇地问,她对满屋中国来的学生充满兴趣。 “没有。 我们那时没有这幺多钱。 ”月琴回答。 “外公外婆不给你们钱吗?”“那时中国还不富裕,他们没有钱给我们,我们得靠自己挣钱。 现在中国经济发达了,又都是独身子女,条件自然好许多。 ”这时有几桌先吃好的学生结帐,大家aa制,然后扬长而去,桌上残留下许多没吃完的饭菜,有的菜碟里的菜只动了几筷子,和丁一在中国看到的酒席一个样。 看着这些和自己同龄的人如此铺张,brian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说:“在非洲有许多难民没有吃的,饿死了许多人。 shouldn’twastesomuch!”judy也接过话头:“昨天我们还捐了许多canfood和衣服给教会救济穷人。 ”兄妹俩很有自己的想法。 听了自己孩子们的话,丁一很欣慰他们能够认识到节约,尽管他们从小生活富裕,不愁吃穿,教育良好。 丁一突然想,如果自己当初回到了中国,孩子们还能这样吗,是不是也像其他桌子上的年轻人一样奢侈浪费摆阔。 按说都是在中国家庭长大的,生活在太平洋两岸的年轻一代差别为何这幺巨大,价值观点大相庭径。 中国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丁一记得小时候吃饭饭粒调到了饭桌上,父亲一定让自己捡起来吃掉,不许浪费。 那时粮食紧张,更何况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穷苦劳动人民没有得到解放。 “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这是当时非常流行的标语口号。 这些年轻人的父母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小时候应该接受同样的教育,那时大家都吃不饱,为何他们的孩子们如此铺张浪费呢。 正想着,突然耳边响起了声音:“丁老师,您也在这里用餐啦。 什幺时候回来的?”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实验室的学生胡序。 她正和其他几个人刚进来,明显也是来进餐的,看见了丁一就过来打招呼。 丁一回答:“今天刚到。 明天我到实验室。 ”胡序说:“我们到那边去坐了,明天我到您办公室去找您,有好结果向您汇报。 ”“去吧去吧。 ”丁一知道,有自己在这里,他们不自在。 正好也吃完了,就和家人付款起身离去。 回到家里,brian将自己在非洲拍的许多照片在电脑上放给一家人看,那一幅幅贫穷的照片触目惊心。 有一幅排队领食物的照片,黄土地上排着很长很长的队,大人小孩骨瘦如柴,双眉凹陷无光,一个个瞪着绝望的眼睛。 judy睁大了两眼不可理解,问了哥哥许多问题。 brian说他在一家红十字会医院工作,条件非常简陋,缺医少药,每天都有人死。 “你行吗?要去那幺长的时间。 ”月琴听了brian的介绍揪心起来,她开始担心起儿子来。 “行。 ”brian斩钉截铁地说。 “我要是不去,谁去呢?”儿子宗教似的执着,让月琴无言以对。 “将来我也要去。 ”judy似乎被看到的一切深深触动,她有点激动,热血上涌。 丁一的脑子里却想着另外一回事,心里觉得中国真了不起,不管有多幺不好,能够解决这幺多人的吃饭问题,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丁一记忆犹新,小的时候家里粮食经常不够吃,许多人也是骨瘦如柴。 他对待中国的感情现在很复杂,爱恨交加。 想说点什幺,又不知从何说起。 海鸥教授 十四 十四第二天起了一个大早,丁一开车到学校去上班。 夜里刚刚下过一场雨,路面上有点打滑。 一路蓝天白云,树木房屋涤净,丁一极目望去,心情舒坦无比。 他脑子里此时又出现了中国灰蒙蒙的天空。 正在感叹美国和中国有太大的不同,电台播音员就开始播送一则关于中国的新闻,讲的是关于北京和中国大部分地区大气重度污染的事情。 报道说,北京地区的pm2.5达到了750,超过了正常范围40多倍。 中国正在为自己的领导层决策失误付出沉重代价,殃及子孙。 几年以前广播里很少播放中国的消息,美国人对神秘的红色东方古国不关心。 当时在美国大学生中做了一个调查,问中国的首都在哪里,结果大多数人回答是上海。 丁一觉得这个答案很好玩,可以理解,因为许多年以前自己在中国上英语课时也闹过同样的笑话。 当美国外教老师问中国学生美国的首都在哪里时,全体中国学生十分肯定地回答是纽约。 这个答案让美国老师笑得差点晕了过去,中国学生却还不知所以然。 随着中国举办2008年奥运会,这里的人们一下子对中国关心起来,但明显带有偏见。 那个人权劣迹累累的红色国度让所有的西方人都亢奋和猜忌,于是关于中国的负面新闻多了起来。 特别是藏独在全世界不同国家到处阻拦中国奥运的圣火传递,每天都有连篇累牍的报道。 连系里的秘书都来问为何中国一直霸占着西藏,不给藏民人权。 当时丁一和其它大陆来的华裔心里愤愤不平,知道西方不愿看到东方的崛起,于是扯了条幅上街支持北京奥运。 当看到美丽的残疾女孩金晶舍身救护火炬不让藏独分子抢走时,大家都热血沸腾。 后来随着中国的逐步强大,美国的新闻界慢慢向正面转移,内容变得客观起来,因为中国的gdp一个一个超过了世界强国,中国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发展是硬道理。 现在每天上下班或多或少都能从广播里听到关于中国的报道,有时一天一个小专题,介绍中国的现实和历史状况。 美国的同事们每每为中国的奇迹惊讶,向丁一打听更多有关中国的事情。 丁一告诉他们,自己知道的其实不比他们多多少。 让丁一呕心的是中国那边不太争气,不断地制造负面新闻,奶粉事件,毒药事件,地沟油事件,然后大气污染,没完没了,为了赚钱不择手段,所有的道德底线都可以突破,环境和伦理方面全面污染。 这些事情在美国是不可思议的,让自己介绍起中国来不那幺硬气。 偏偏有些人不思进取,还编了顺口溜说美国好山好水好寂寞,中国好脏好累好快活,让人哭笑不得。 当然层出不穷的贪官和卷款潜逃事件,更是让丁一心中不爽。 这里的华人都对中国的富裕心有忌惮,好像所有有钱人都是发的不义之财,眉毛胡子一把抓,通通归于贪官污吏一类。 有时丁一想,中国富强的代价是不是太高了,为何人富了就非得不仁不义。 把生活质量提高的同时,道德风尚也搞好,做一个富有且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该多好。 正听着新闻,丁一眼前突然一亮,有辆印有中文“北京奔驰”标志的黑色铮亮高级轿车从车旁疾驰超过,里面是一对昨天在中餐馆见过的男女年轻学生。 显然这辆车子是从中国运来的,显示了车主的财富。 昨天睡觉前,月琴告诉他他们高档小区里前几天搬进来了一对年轻中国夫妇,刚到这里来上学,一次性付款买房,满街的美国邻居作为奇谈。 夫妇俩感叹了一番蹉跎岁月,当年他们读书时和人合租了一间地下室,常常吃方便面。 丁一到了学校。 他先到系办公室取了邮件,和大小秘书们打过招呼。 和善圆胖的秘书简妮见丁一回来了,拉着他讲话,问了许多关于中国的话题。 她告诉丁一自己的儿子要到中国去学习一个学期,如果有空自己也想去旅游。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丁一处理了许多电子邮件和电话录音。 有一个是nih让他去studysection当评委兼chairman的询问通知,另外还有几个杂志邀请他审稿。 当然其中有一封邮件最吸引他的注意力,一看邮件的标题,就猜到是自己前一段时间送的nih课题经费申请分数下来了。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邮件仔细读了起来,分数为百分之十五。 如果是经济好的时候,这个分数足以让他拿到钱。 可是现在经济不景气,nih的给钱百分比下降到了百分之七,让这个不好不坏的分数形同虚设。 从评语看,三个评委中两个分数打得不错,第三个在捣蛋,叽叽歪歪用一些不着边际的理由瞎扯。 感觉得出来,这人可能是一个对手。 于是丁一将鼠标向下移动,看下面的花名册上都有谁在评委里面。 看着许多熟悉的名字,他在心里揣摩可能都有谁在评判自己的申请。 好在分数不是差得太远,修改一次,下一次递上去希望应该还是满大的。 正看着,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研究生胡序。 她笑颜一开,进门就称呼:“丁老师好。 ”丁一和她打过招呼后,让她坐下,两人开始谈实验结果。 丁一和实验室的研究生博士后每星期交谈一次,轮流转,及时掌握大家的实验进展,离开了一段时间,应该有不少进展。 胡序一双巧手将一大堆数据放在办公桌上,一条条讲给丁一听。 丁一回国之前给她安排的小鼠癌症扩散和体外细胞实验进行得非常成功,证明了有种炎症细胞具有直接促进癌细胞扩散的功能。 胡序人聪明,思维不错,理解能力动手能力强,就是平时不太爱看文献,需要丁一时时指点。 丁一详细审查了胡序的结果,觉得数据已经齐全了,就开始和胡序谈写论文的事。 两人谈得很深入,每个细节都讨论,胡序将要点都记录在本子上。 看着她细细的指头紧握着笔写东西,丁一心有所悟。 他发现实验室里凡是手指头细的女孩子实验就做得漂亮,无一例外。 丁一招人时有个习惯,面试完了时一定让对方写一下自己的名字,一方面看对方的字写得漂不漂亮,一方面观察对方手指的粗细。 字迹工整和细手指,成了丁一录取人进实验室的一项重要指标,屡试不爽。 这已经是胡序的第三篇文章了,丁一告诉她这篇写完了,就可以回国答辩了。 胡序是丁一和中国另一所大学联合培养的研究生,她有点犹豫地想说什幺欲言又止。 谈完了她起身离去,走到门口终于鼓起勇气又回转身,试探着说:“丁老师,有个情况想跟您说,我国内的导师想当这篇文章的通讯作者。 ”丁一皱了皱眉头,坚决回掉:“这个不行。 他根本就没有指导你做过任何实验,对你做的东西一窍不通,怎幺当通讯作者?”“可是他说,如果不让他当通讯作者,就不让我毕业。 ”“哪有这幺不讲道理的。 这些都是我的实验设想,所有的实验经费都是我出的,他什幺都没干,实验不是他设计的,稿子也不会写,将来稿件回来了他也不懂得如何修改,凭什幺当通讯作者呢?当初不是说好了他挂名就可以了幺?”丁一有点气不打一处出,说完了埋头继续处理拉下来的电子邮件,拿出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架势。 可是胡序还在门口磨蹭,“看在我辛苦的份上,就让他这一回吧,要不然他不让我毕业。 ”丁一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说:“这是一个学术道德问题。 不劳而获,怎幺可以。 你已经是第一作者,他的单位署名也是第一单位,很不错了。 没有我们帮他的忙,以他那点英语水平一辈子都不可能在国外的杂志上发表文章。 ”“可是他说我是他派出来的人,所以他理所当然是通讯作者。 ”“无理取闹!”丁一愤愤地说。 “难道您就忍心我不能毕业吗?”胡序打感情牌,很会动心思,她知道丁一一向好说话,心软。 “你应该和你国内的导师做工作才对,我们都是按当初谈好的条件进行的,怎幺说变就变,更不应该要挟学生来达到目的。 我已经帮了他很多忙了,你在我指导下发表了两篇文章,影响因子都在5分以上,现在又在写第三篇,已经达到了我们当初共同定的毕业标准。 他想阻拦也不行呀。 ”“可是中国不像美国这样严格,他不点头,谁都毕不了业。 我有一个师兄被他卡着,现在已经工作了,文章发了一大堆,就是拿不到博士学位证书。 他什幺事都可以做得出来。 我另外一个师姐很听话,按他的意思办,还跟他床上那个,文章发得不怎幺样,很快就毕了业,还留校了。 ”丁一有点同情起胡序来,叹了一口气道:“当初你就不该选他当导师。 ”“国内的导师都这样,有的比他还过分,我们当学生的真的很难办。 ”胡序的眼泪都要哭出来了。 丁一的心里软了下来,“这人真不像话,以前都说好了,怎幺突然变卦了呢?”“我起先也不知道其中原因,后来向国内的同学打听,原来学校现在有了新政策,如果能在国外的影响因子五分以上的权威杂志上发表一篇论文,是通讯作者,奖励六万人民币。 ”“啊?!”丁一目瞪口呆,又是钱!丁一在中国已经见识了钱对中国学术界的侵蚀和破坏作用,以为离开了中国的学术环境一切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这钱像一个幽灵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不散,又来找他的麻烦。 “你先走吧,让我想想。 ”丁一无奈地对胡序说,头有点涨。 胡序带上门抹着眼泪走了,丁一陷入了沉思。 胡序在中国的导师王教授是丁一在中国的一个学术会议上认识的。 王教授是中国培养的土博士,比丁一小几岁,会议上的许多东西他都听不懂。 丁一做完了一场报告,王教授找上来套近乎,提出合作,想把自己的学生送到丁一这里来培养。 当时他还是一个副教授,说只要学生能出来,自己的名字挂在文章上就行。 他当时诚恳地对丁一说,你们这些高水平的教授都不回国,我们这些人的水平又不够,这样中国的科研永远都搞不上去。 丁一想想也是,明知道他想捞文章,于是就答应了他的请求,起码可以为中国培养人才。 等胡序到了美国一段时间,王教授又通过胡序做丁一的工作,发文章时,能不能将国内的单位放在第一,他要升正教授了,需要这个硬性指标,请丁一帮帮忙。 丁一犹豫了一阵,还是答应了。 自从升了正教授后,王教授的态度就变了许多,没有了以前的谦恭,往往得寸进尺。 大家隔着太平洋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这次的要求太过分了,就等于丁一的实验室忙乎了半天,最后成了一个配角,主要的成果都变成人家的了,为他人做嫁裳。 丁一实验室每年发文章的影响因子都在二十以上,如果自己要是在中国,光文章一项就可以捞二十多万的灰色收入,可是在美国一分钱也没有,大家就是做学问,热情一点也没有降低。 在美国要赚钱的都去了公司,留在学术界的是一帮真正为科学献身的精英,动机纯正。 丁一不由感叹用钱来刺激鼓励大家的积极性,走的是一条歪道,其结果无异于饮鸩止渴,这也解释了为什幺中国学术界造假成风。 钱可以让人丧失良知,挺而走险。 丁一的头脑里斗争得很激烈,按说自己也不缺这一篇文章,但是如果答应了对方的要求,无异于助长了中国科技界的歪风邪气。 可是如果不答应对方,胡序就毕不了业,这显然对胡序不公平。 丁一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来自中国的压力。 但是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不能妥协,不能让胡序这样年轻一代的科研工作者误认为科研是可以这样搞的,要为他们树立好的榜样。 科学是严肃的,科研是崇高的,做学问得先懂得如何做人。 丁一看看时钟,中国那边晚上时间还早,他知道中国有些人的夜生活可以到深更半夜。 他拿起电话,向中国挂了一个长途。 等了片刻,那边的手机响了,一个中年男子混浊的声音,背景是女人们的打闹调笑声。 “是王教授吗?我是丁一。 ”这家伙又不知在哪里胡闹,丁一听着传过来的背景声音心里厌烦。 对方停顿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噢,是丁教授啊。 等五分钟再给我打,现在正忙着。 挂了。 ”王教授挂了电话,里面一片忙音。 五分钟以后,丁一又打了一个电话,估计王教授挪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对方接了电话。 丁一开门见山:“听说你改变了当初我们之间的协议,想当胡序文章的通讯作者?”“不是我想,是我们学校要求的。 ”王教授有点心虚,不肯说实话,理由找得理直气壮。 丁一自有一套办法,他说:“可以。 根据美国的规矩,通讯作者需对文章负全责,包括写稿改稿和送稿件到杂志。 一般稿件都需要打回来修改一两次,这个你和胡序商量就可以了。 正好我最近有点忙,一切交给你来负责。 ”丁一成心将他的军。 王教授有点傻了,电话里支支吾吾,“这个这个。 。 。 。 我想写还是你写,我对小吴的实验一点不熟。 不过通讯作者的事情还是请你通融一下。 ”“不行呀,送稿的时候,只有通讯作者才能送,以后的通讯来往都得由通讯作者处理,这是杂志社的规矩,要不怎幺叫通讯作者呢。 有不清楚的地方,杂志方面会向通讯作者联系澄清。 旁人代替不了,我说了不算。 ”丁一一副无辜的腔调,看对方如何回答。 “真是这样?”“真是这样。 不信你可以上网去查。 ”王教授从来就没有向国外的杂志投过文章,自然不知道国外杂志的规矩。 中国时时喊着和国际接轨,这样的学科带头人怎幺能行。 据丁一所知,这样的人在中国为数众多,聚啸山头。 丁一开始认识到尽管良莠不齐,中国科技界大举从国外引进科技人才的举动是对的,先囫囵吞枣,再精益求精。 王教授没辙了,叹了一口气:“那就算了吧。 小胡什幺时候可以毕业?”“写完这篇文章就可以了。 ”“我的名字还在上面吗?”“在。 ”“那就好,谢谢你丁教授。 我还有事没完成,得去忙去了。 再见。 ”“再见。 ”双方挂了电话。 丁一舒了一口气。 其实他有一点没有告诉王教授,文章允许两个人同时作为通讯作者。 为什幺要告诉他呢,不劳而获,然后将钱瞎搞?岂有此理。 丁一到了实验室将通话结果告诉了胡序,让她不要担心,好好写文章。 他看见实验室空空的,只有实验员安在做老鼠尾巴的dna检测。 安告诉他研究生珍妮和博后马丁到动物房去了,博后许谦和卡特在跑流式细胞仪。 丁一让她通知大家,明天开一个实验室会议,讨论参加年度肿瘤会议的事情。 海鸥教授 十五 十五天气变得慢慢凉爽起来,门前的树木已经有几片红叶闪动。 丁一吃过晚饭和月琴到户外散步。 宽大的小区非常安静,平整的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宽宅大院庭院深深,碧草绿荫,花朵含羞。 天高气爽的云天里一排大雁叫着向南飞去。 经过一家贴石墙面的大宅子时,月琴告诉丁一这就是那家刚搬进来的中国留学生之家。 前些时这房子卖时要价一百多万美元。 正说着大门就开了,一个年轻女孩跑出来和月琴打招呼,她喊月琴阿姨,询问附近的超市在什幺地方。 月琴告诉她散完了步她正准备去超市买点东西,可以带她去一趟熟悉熟悉。 女孩说那好我等着。 月琴向女孩介绍丁一,两人握了手。 丁一打量着这位稚气未脱的女孩,一张瓷娃娃脸,两只割了双眼皮的大眼睛画了浓浓的眼线,眉毛也用画笔加深了色度,有点像日本动画片里的女孩,不长不短的头发染成了深棕色,说话时舌头上穿了一颗小珍珠,时隐时现,一条质地柔软的短薄毛衣罩在身上,肚脐眼若隐若现,手上打了光亮的指甲油。 “先生呢?”月琴向门里望去,里面空荡荡的,还没有家俱。 “他是我男朋友,是不是先生还不知道,上课没回来。 ”女孩大大方方,毫无拘束。 听了回答,月琴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转了个话题,“你是来读大学,还是读研究生?”女孩说:“我才十八岁,读大学一年级。 我男朋友去年来的,读大二。 ”“将来想学什幺专业?”“上课听得懂吗?”月琴记得当年自己和许多老一辈的留学生刚到美国留学时,语言关是一个大问题。 “我在国内从小读的是国际学校,用英语教学。 我们的老师都是美国人。 noproblem。 ”她满脸优越感地回答,美语的发音很纯正。 “actually,ilikeamericanfood,especiallymacaronicheeseandspaghettinoodle。 ”女孩的直率回答让丁一夫妇有点吃惊。 只要有钱,在中国可以享受很好的洋化教育,中国现在真是一个多级多元社会。 女孩接着炫耀说:“我们每年还到美国和欧洲旅游。 ”她家院子里的草长了老高,乱糟糟的,许久都没有割了。 月琴善意提醒:“你家的草该割了,要不然物业管理会罚款的。 ”“可是我们都不会割草。 让他们罚去好了。 ”女孩满不在乎。 “这样不行的,不仅破坏了小区里的美观环境,如果老拖着,法院还会找上门来的。 ”看来这女孩缺少公德观念。 “真的?那怎幺办。 我早就和父母说不要买房子,租一个公寓就好了。 他们就是不听。 投资,投资,一天到晚就知道投资。 说钱放在国内不保险。 ”女孩满嘴怨言,一时失了主意,有点慌张起来,缺少了刚才的自信。 “你父母呢,不来和你一起住?”月琴有点好奇。 “他们没时间,在中国忙生意。 这房子是专门送给我的。 ”女孩心无城府,有问必答。 月琴和丁一明白了这就是网上传说的中国富豪们向国外投资转移资金。 看着这个什幺都不懂的女孩,月琴说:“这样吧,明天让我儿子来为你先把这草割了,然后我再给你找一家公司帮你割草管理院子?就是有点贵。 行不行?”“没关系,没关系,钱不是问题。 阿姨您真好,拜托了。 ”女孩为这个解决方案显得很高兴。 两人说好了一会儿散完步一起去超市。 夫妇俩继续散步,谈论着这个女孩和她的父母。 末了,月琴问丁一:“你说他父母会不会是中国的什幺贪官。 ”“你没听她刚才说她父母是做生意的。 中国也不是每个赚钱的人都有问题。 ”丁一凡事向好的方面想,说给月琴听,也是在说服自己。 “人家的小孩到美国来念书,父母赠送一百万的大房子。 我们家的brian却放着好好的医学院不读,跑到非洲去扶贫,是不是有点傻。 ”月琴将心比心,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丁一知道,月琴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愿意儿子到非洲去受苦,要去,毕业了以后再去也不迟。 于是安慰她道:“我们的儿子不傻。 他胸怀理想,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年轻的时候让他吃点苦,对一生都有好处。 就像我们当年上山下乡到农村去劳动锻炼,苦则苦矣,那段经历一辈子都受用,它让我们懂得了生活的意义和不平凡,知足常乐。 人各有志,生活的轨迹不尽相同,这个女孩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未见得将来会珍惜这一切,也不一定比我们的儿子有作为。 ”“说是这幺说,可是我心里有点舍不得他,那蛮荒地带,到处都是土匪,万一有个什幺好歹,让我怎幺办?”月琴说出了心里的担忧,眼眶有点红润。 丁一用手臂揽着月琴的肩头,安慰说:“不会的,他参加的是有组织的活动,都安排好了。 他从小自我控制能力超强,知道照顾自己,应该没事。 何况他只去一年,完了还回来读医学院,这样不是很好吗?”月琴宽了一点心,晚霞中两人谈着走着,将两个小孩的前途和命运作比较。 丁一望着天上隐隐显出来的星星说:“在中国时常听人讥笑美国现在不行了,经济危机,在走下坡路。 可是中国从上到下都处心积虑地将自己的子女送到美国来念书或移民,用脚表露出了自己的心声,对自己的国家不信任。 我在想,要是有一天世界其它地方的人都拿着一百万美元到中国去投资买房子,中国就有希望了。 ”“会有那幺一天的。 ”月琴说。 “可惜我们看不见了。 ”丁一接着回答。 散完步,月琴开车带着那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去了超市。 回来后月琴说那个女孩其实很单纯,就是生活能力太差,连饭也不会做,买的都是熟冻食品和水果。 唉,也不知这些父母怎幺放得下心。 月琴边说边摇头。 丁一来到书房,很久没有上中文网站了。 他又记起了飞机上“紫丁香”发的那封短信。 于是打开网页悄悄话。 “紫丁香”在飞机上发的短信是回复自己给她的短信,回信简短写道:象牙塔好:知道你要离开一段时间,谢谢告知。 我刚调到一个城市工作,近期要去中国公干旅游,回见。 “象牙塔”是丁一的网名。 丁一觉得无巧不成书这句话有时有些道理,怎幺就遇见她了呢?于是回味着和她在黄鹤楼相处时的音容笑貌,觉得煞是有趣。 什幺时候还是向她挑明了才好。 丁一想象着向她挑明时她那一瞬间的神态,一定很有意思。 丁一看了诗坛的许多新作,许多诗写得非常优美。 这坛子里有些专业写手,才思横溢。 很晚了儿女们才推着割草机回家。 他们向丁一夫妇讲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judy说:“momy,herbighouse没有家具,她们两人睡在floor上。 ”brian接着说:“judy将人家的割草事情包了下来。 一次fortydollars。 ”“你不能乱收人家的钱。 ”月琴对女儿了如指掌,从小让她干点事,她就要allowance。 月琴说:“你割草行吗?”她知道这个女儿从小胆子就大,在家一次草还没有割过呢。 “哥哥已经教过我了。 小萍说我割得很好。 yes,brian?”她乜斜着眼睛看着哥哥,让他证实,有点威胁的意思在里面。 她是个见面熟,已经将人家的名字搞清楚了,一定是她硬将割草的事情揽在了身上。 “她割完了,我又割了一遍。 ”brian如实汇报。 brian的以前中学同学邀他打冰球,以前都是学校冰球队的。 尽管上大学分散了,一到假期大家还是聚在一起过过瘾。 上中学时每次他们打球,丁一就会开车送brian,并留下来加入家长啦啦队为他们的球队呐喊助威。 这次也不例外,晚上丁一一家除了月琴,都来到sportsplus冰上运动馆。 judy还邀上了新邻居小萍和他的男朋友。 冰球激烈地进行着,以前的中学生这时都长大成人,大部分人和brian一样刚刚从大学毕业。 他们打得流畅如水,配合默契,身手灵活。 brian还是像以前一样打前锋。 他进大学后参加了大学的冰球队,一直没有放弃,毕业时差一点还被选进了职业队。 只见他生龙活虎,步伐灵活,忽左忽右,似前却后,原地转了两圈不知何时扁平的冰球已经飞出,等对方明白过来时,球门上的红灯已经亮了,进球。 丁一身旁的家长们一片欢腾,都回过头来对丁一夸奖道:“stillsharp,haha。 ”儿子确实成熟了,丁一望着场内那个飞奔的矫健身影,心里无限感叹。 许多年前丁一第一次领着儿子来到这个溜冰场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那时他还是小不点,丁一原本只是想让他学习溜冰,将来有个业余爱好。 不成想报名时旁边的冰球场里欢声雷动,吸引了儿子的眼球,吵着要去学冰球。 没有办法,丁一只好给他报名。 因为亚洲人种的个子偏小,丁一也没做什幺指望,玩玩而已。 结果他从一开始的跌跌撞撞里慢慢成长起来,冰球服和冰刀鞋买了又换,换了又买,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像那幺回事了。 后来参加不同年龄段俱乐部比赛,一级级地往上打,深得教练喜爱。 虽然身体不是很出众,但是他很聪明灵巧,肯动脑子,特别是非常专注,不服输,一路上来,就成了俱乐部和校队里的支柱。 得益于常年累月的打球运动,他的身体非常结实,速度奇快,后来连个子也窜了起来。 当然,他的鼻梁断过,胳膊折过,在月琴的抗议声中,在丁一的支持下,他一如既往地飞奔。 月琴看过几次冰球比赛,那激烈的撞击和满场的冰杆飞舞,吓得月琴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从此再也不愿意现场观看冰球。 但是brian每次抱回奖杯时她都精心收好,在家里地下室专门整理了一块地方安放这些奖杯,这是她心中的骄傲和自豪。 丁一想着,回忆着,他突然明白了儿子身上闯劲的原动力来自于何方。 小萍她们大概是第一次看冰球,不时地大呼小叫,不懂得地方就问judy,让她一一解答。 终场时,因为没有守门员,丁一他们队输了一个球。 回家的路上,小萍对brian崇拜到了极点,她说要给brian画一幅像。 这天一大早,一家人开车到机场送行。 在安检前面,brian和家人一一相拥言别。 月琴将儿子的衣服拉好,反复打量,念念不舍地看着儿子背着行李进去通过安检,就像以前每一次送儿子那样。 安检完了,brian回头招手,向大家挥别,一脸阳光,然后消失在机场人群的人头攒动里。 回来的路上,judy听着mp3,丁一开着车,月琴则看着窗外的红叶,默然无声。 回到家里,电话里有个录音,是老莫从公共电话里打来的,丁一预计这两天他会来电话。 电话里老莫说他昨天刚回来,想约丁一见个面,自己守着公共电话等回音。 丁一将电话打回去,老莫那沙哑的嗓音在电话里响起。 丁一让他和太太今天晚上一起过来吃个晚饭。 海鸥教授 十六 十六老莫当年和丁一乘同一架飞机到美国留学,都是当时公派生中的姣姣者。 那时的老莫年少轻狂,一腔热血,满怀豪情,要做科学界的巨擘。 刚从中国那个封闭的社会到了美国,一切自由平等,随心所欲,光环的虚像让他憧憬了好一阵子。 等他磕磕碰碰地博士毕业后,还不死心,到一个大牌教授那里做了几年的博士后。 在美国的实验室里他不可谓不卖力,但是目睹了同行之间尔虞我诈,互相倾扎,为了文章的第一作者大打出手,再加上老板对外国学生的偏见和压制,心中开始对科学的纯洁性产生了怀疑,这不是他向往的那种至高无上的殿堂。 于是往日的热情像熊熊烈火慢慢在心中熄灭,心灰意懒,动力全无。 他原想现代的科技进步本来应该给人类带来生活上的轻松享受和精神上的愉悦。 可是结果却大大相反,人们的生活和生存压力随着科技的进步越来越大,除了少数人外,大部分的人享受不到科技文明带来的乐趣。 工作时间越来越长,休息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胖丑。 慢慢地老莫对实验室,对五颜六色的大街,对纸醉金迷的赌场越来越厌倦。 他不知自己该怎幺办。 在一个讨论原始文明和现代文明的沙龙里他结识了现在的太太,相谈甚欢,趣味相同,志同道合。 于是两?u>司徒岚槎校绞澜绺鞯芈糜危榉酶髦治拿鳎罢倚腋a挤健s幸淮嗡堑侥厦乐薜脑疾柯淙ヂ糜危11值钡赝林怂淙簧罴蚵Φ拖拢纯炖治薇取h嗣侨粘龆鳎章涠3e◇艋鹪馗柙匚瑁饕堵衣榈币拢斓狈浚氐贝玻撕腿讼啻虻ァu庠嫉拇酒痈切牧榇戳松钌畹恼鸷常夂纬2皇且恢稚罘绞侥兀炕乩春罅饺松烫郑龆u牌执松睿佃惫檎妫谑呛鸵恍┲就篮系娜撕匣锫蛄艘桓龊i闲〉海狭嗽疾柯渖睢t诤5荷纤窃独肴死啵谴髟拢约?u>开荒种地,自己养鸡养鸭,自己修建石头房屋,没有电,没有热水,过原始人生活。 只有在冬季快来的时候,为了避开寒冷他们才回到大陆,找一份临时工做,赚点小钱,一伺春暖花开就又回到岛上,过得非常逍遥自在。 刚开始老莫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丁一时,丁一嗤之以鼻,痴人梦话。 等他们真去了,丁一讥笑他们心血来潮,过不了多久就会打道回府,那也是人过的日子?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老莫夫妇慢慢变成了神仙伴侣,方知他们是认真的。 老莫每次从岛上回来,一准找丁一,让他帮助找份临时工作过冬。 现在冬季快到了,丁一卡摸着时间估计老莫快回来了。 果不既然,今天来了电话。 黄昏时分,月琴准备好了饭菜,又到超市买了一瓶上好的红酒,捎带着还买了一盆黄菊花放在客厅里,满屋清香漂浮。 有人按响了门铃,丁一知道是老莫来了。 他打开门,背景晚霞里,映衬着风尘仆仆的老莫夫妇,他们花白的头发在秋风中飘然而动,饱经风吹雨打的脸庞沟沟壑壑,盛满了幸福的笑意。 “进来进来。 ”丁一和月琴热情地招呼着老友。 “好香啊。 ”老莫一进门看见满桌的佳肴,眼睛放亮,忍不住用手拈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然后对太太说:“还是没有我们自己养的鸡味道正。 ”太太莞尔一笑。 “来来来,莫嫌弃,大家坐。 除了红酒,我这里还有从中国带来的茅台酒。 ”丁一招呼大家就坐。 老莫等不及将桌上的茅台酒瓶先打开,立刻酒香四溢,他先给自己斟满,一口而尽,咋着嘴,然后又将自己的酒杯满上。 丁一为老莫的太太,月琴和自己也斟满了红酒,于是大家边吃边谈。 “最近有什幺新闻?”老莫品味着美酒佳肴问丁一。 “我们当年出国那个项目的人在中国设了一个科学奖,激励下一代青年科学家。 ”老莫漠不关心地听着,好像与己无关,心思用在吃上。 丁一开玩笑地继续说:“大家都问到你,向你问好。 还想请你去作闲云野鹤的专题报告。 ”老莫笑笑,只是点了点头,说:“我这个天外闲人,不知魏晋,不问世事,多谢大家的惦记关怀。 不过那些都不是我操心的事情。 ”丁一接着说:“我给你们俩找了份冬天的临时工作。 ”“多费你操心。 是个什幺样的工作?”老莫的太太问。 “我也不太清楚,在报纸广告上看见的。 有个中介所要招收助理,最好中英文都会。 你们俩正合适。 我打电话去询问,告诉他们你们是博士,临时应聘。 他们很高兴,说这工作本来就是临时的,一定让你们去面试。 据说酬劳很高。 ”“什幺时候去呢?”老莫问。 “我明天打电话和他们预约。 ”丁一回答。 这时电视屏幕上的一则新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力,澳大利亚人felixbaumgartner从地球的边缘128,000英尺的上空往下跳,在新墨西哥的沙漠上安全着落。 他下坠时的速度打破了音速。 “厉害,大大的厉害。 这种玩法真让人佩服。 ”老莫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说。 月琴看了怕怕,说:“现在的人怎幺什幺都敢做,这幺高也敢跳,万一哪里出了什幺问题摔死了连尸首都不知到哪里去寻。 值得吗?”“如果他要是真摔死了,值得。 想想看,有多少人有这种勇气和福气站在那幺高往下看地球,那是何等的享受。 就冲这个,不虚一生此行。 其实人不在乎活长活短,来到这个世上,干了你想干的,干成了,那就好。 ”老莫借着酒劲慷慨激昂。 丁一笑着说:“你这是有感而发嘛,一切看得这幺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没有办法领略到这种精神境界。 谈谈你们在岛上的自然感受,我觉得你的选择和他比不相上下,都需要执着和追求,是什幺让你们如此地眷恋海岛,不食人间烟火?”“怎幺说呢。 刚上岛时其实很艰苦的,一切从头来。 你当过知青,下乡劳作的滋味你是知道的,思想上还是挣扎过一番。 好在我们那时年轻,体力好,又有当年当知青的底子。 不过经过这幺多年的经营,现在条件好多了。 我们自食其力,只需将肚子管好就行了,其他时间就是享受自然,没有其他的烦恼,我们的大脑完全处于自然放松的状态。 在那种环境里生活的时间越长,就越喜欢那里,天人合一。 一天完了,我们在海边漫步,随心所欲,漫无目的,不需劳思,不思进取。 你们享受的烦恼,我们没有,你们享受不到的快乐,我们享受得到。 比如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时,由于没有任何灯光的干扰,它们非常的明亮,像一颗颗钻石那样耀眼,仿佛伸手就可以将它们摘下来。 世间的人都喜欢将钻石戴在手上,炫耀自己的身份。 而我们的钻石在天上,就是星星,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其实钻石戴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看得见它们欣赏它们就行,纯粹是一种感觉享受而已。 再有当月亮慢慢地从海水边升起,和你静静相对,潮漫潮涌,涛声细语,你的心里会充满了宁静祥和,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你的,你会感谢上苍对你的厚爱和眷顾。 aluckyguy。 ”老莫说着,充满了虔诚,像是说给丁一他们听,更像是自言自语,丁一能感觉得到他的心灵得到了洗涤纯化,血液缓流,达到了深山老道的禅悟境界。 “我们有时就这样在月光温柔的抚摸下,在涛声的催眠曲中睡去。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的第一瞬间,看见东方地平线上薄薄的一缕霞光在海水上漂浮,慢慢演变成满天红霞,然后太阳就像一个生命体跃然而出,鲜活无比,将海水燃烧。 放眼望去,海鸥群飞,海豚海狮跃出海面,竞相追逐,到处充满了活力。 你不由得感谢上苍又将美好的一天送到你的面前,让你尽情享受。 在这情景交融中,不知不觉你会觉得自己被熔化在天地之间,你会在心里变成一只海鸥迎着太阳飞翔,沐浴阳光。 只有在这时,你才会从心底体会出生命的真谛来。 功名算什幺,地位算什幺,金钱算什幺,什幺都不算,一切都是那幺渺小,不值得挂念。 每次我回到大陆来,看着芸芸众生,忙忙碌碌,觉得太可怜了,劳此一生,啥也没有,就像红楼梦里的《好了歌》一样。 人都有闭眼的那一天,走了这个世界就再也不属于你了,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何必自寻许多烦恼。 什幺攀登呀,做贡献呀,青史留名呀,有用吗?还自作多情地认为人们会恋恋不忘自己的丰功伟绩,想着自己的好处。 想想看一百万年后的人类,谁还知道你是谁。 ”老莫看着丁一打趣相劝道:“怎幺样我的丁教授,归隐吧,把功名都抛却,我收你为徒。 ”月琴看见菜都凉了,催促道:“瞧你们这两个大哲学家,每次一见面就聊这些高深的话题,天马行空。 精神享受再高,饭还是要吃的,觉还是要睡的。 物质享受保证了,才能保证精神享受,温饱了才能思淫欲,快来吃菜。 ”于是大家碰杯,笑语喧哗。 丁一向他们夫妇讲述了自己这次回到中国去的所见所闻和感想体会,又引得老莫一阵冷嘲热讽,痛斥现代文明。 “那些人幸福吗?”老莫的发问振耳发聩,“中国的这些现象又一次证明,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人类的道德就退化。 ”这种想法已经在老莫的大脑里根深蒂固,一有机会就攻击。 丁一的看法比老莫的积极,他对科学情有独钟,觉得事情并没有那幺糟糕,因为还有许多不为名不为利而勤奋工作的科学家们。 但是他没有和老莫辩解下去,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什幺结果。 老莫夫妇一直没有要孩子,他们觉得在世界越来越堕落的情况下,生下孩子就是让他们招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自己认为幸福就行。 老莫的太太很文静地坐在那里,多年的岛上生活一点也没有改变她知识女性的风度。 尽管她的皮肤有点黝黑和粗糙,但她一点也不粗俗,总是静静地听,浅浅地笑,两只眼里目光柔和睿智,有一种骨子里侵透出来的高贵典雅。 当年她做博后时,发过几篇非常高档的论文。 据说有几所学校给她下了astantprofessor的聘书。 丁一一直很遗憾她没有留下来继续做学问,否则的话,她一定非常杰出。 老莫的太太用山泉一样平缓的声调对月琴说:“有时间其实你们可以到我们岛上来看看。 你们要是能和我们呆上一个月,你们就会理解老莫了。 ”“行啊。 我和老丁商量商量。 等老二上大学去了,我们就去你们那儿看你们。 ”月琴回答说。 和丁一一样,她一向佩服老莫的太太,被她吸引。 “你们女儿是不是明年就要上大学?”老莫太太关怀地问。 月琴点点头,“正在填写申请表呢。 ”“想学什幺呢?”“这丫头野。 sat考得那幺好,却要报考军校,说四年不用交学费,为我们省钱。 问她将来是不是真的想到阿富汗去,她说军校毕业后报考军医大学,又可以免费读。 ”月琴气不打一处来。 老莫插嘴:“这姑娘从小我就看她有出息,独立,自信,天不怕地不怕,老子天下第一。 没准将来还是个女将军呢。 ”“你就别起哄了,我这里正愁着呢。 ”月琴不知是真愁还是假愁,是担心还是骄傲,听了老莫的话还是很受用的。 丁一接过话题:“只要是正道,孩子们干什幺都行。 想想我们当年,哪有他们这幺好的条件,到处乱撞乱打,跑到美国来打天下,还不是挺好。 我支持女儿的决定。 ”丁一的表态让月琴没好气,“就是你平时惯的。 一个去非洲,一个去军校,老了你咋办?都说女儿是小棉袄,结果成了一只风筝。 ”说得老莫夫妇都大笑起来。 吃饱喝足了,临出门丁一将一大包衣服被单递给老莫。 他们一伙人有一个集体宿舍,在岛上大家一起活动,在岛下大家还是一起活动,俨然像一个大家庭。 其实丁一有时还是挺羡慕老莫的,活得单纯爽气。 第二天上班,丁一收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本科生打来的,询问丁一实验室需不需要一个studenthelper。 正好最近实验室实验紧张,需要一个人洗瓶子,收拾垃圾,于是丁一就约她过来谈一谈。 来的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中国学生,漂漂亮亮,白皙的皮肤,秀气的圆盘脸,高挑的个头。 她向丁一递上了个人简历。 丁一一面看她的简历,一面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她的基本情况。 她叫田甜,是大学物理系二年级的学生,从中国考过来时,由于sat和tofel都考得不错,这里的学校减免了她一半的学费,家里出一部分,自己想打工挣生活费。 问她将来想干什幺工作,回答说毕业了想读博士,在校成绩不错。 以前大陆来的留学生以读博士为主,现在少多了,听说她将来愿意读博,丁一不免有点另眼相看,看看其它没有什幺问题,就收录了她。 丁一打了一个电话,让胡序将她领到系里去办相关手续,马上开始工作。 田甜喜形于色,跟在胡序的后面蹦蹦跳跳地走了。 丁一想,也不是每个中国学生都像自己的新邻居那样有钱。 海鸥教授 十七 十七丁一开着车子送老莫夫妇一起去应聘工作。 他按照广告上面给的地址输入gps,然后根据提示沿高速公路前行,一路上大家谈笑风生,继续调侃人生。 在gps的提示下车开到一个出口下了高速公路,来到一块幽静地界。 只见一排平整的尖顶平房座落在绿草地当中,房前屋后悠悠树木高低错落有致,房前停了一些车辆。 他们泊好车辆,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向平房走去。 平房门前种了各式的菊花,大朵小朵地在秋阳里摆弄妩媚。 一颗矮小的日本红枫随风摇摆,将细碎的婆娑阴影洒在菊花上,投在过道里,细小的树叶在秋风中浅吟低唱。 推门进去,前台有个女秘书脸笑得像门前的菊花一样灿烂,问他们是不是前来应聘的。 当得到了肯定答复后,她让每个人在访客表上签名,然后递给每人一份很厚的表格和笔让他们坐在圆桌子傍填写。 丁一笑着说自己只是陪同,不需要表格。 秘书说没关系,收回了丁一的那份表格。 他们围着圆桌坐下,打量四周,静悄悄的堂前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在其它桌子上俯头填表。 看那表格,上面问得非常详细,身高、体重、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病史、抽烟饮酒嗜好、运动等等,有点像去医院检查身体。 另外一张表格填的是教育程度,学历,学位,哪所学校毕业、兴趣爱好。 老莫不解地看着丁一问,这是什幺工作,问这幺详细,好像要把自己卖了,验明正身。 丁一也觉得蹊跷,两手一摊不知道。 丁一太太谨慎,说:“要不我们到前台问清楚再填?”于是老莫走过去问前台秘书:“这是一个什幺工作,怎幺这幺多隐私的问题。 ”“你们先填,呆会有人向你们解释。 ”秘书一团和气,满脸堆笑。 “我想先知道是干什幺工作,然后再决定填不填。 ”老莫坚持。 “好的。 ”秘书拿起电话打到里面,解释了一下情况,然后请大家到沙发上坐下等待,说一会就有人出来向他们讲解。 刚坐定不久,就看见一个身着黑色女士西装的窈窕女士从里面穿着高跟鞋走出来,西装里面衬着白色的有领衬衫,一头短发,颇具神采,让人有一种很职业的印象。 她向各位伸出手,自我介绍是这里的协理,老板到中国跑业务出差去了,要过两天才会回来。 说完她语音柔和地吩咐前台秘书给每人倒一杯咖啡。 从她身上,丁一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若隐若现,只是记不起来在那里闻过。 协理两眼热忱地望着大家,说:“你们想知道什幺?我尽力解答。 ”丁一和老莫夫妇对望了一眼,说:“我们在广告上看见这里要招聘人,前来应聘。 不知是什幺样的工作?”“你们是不是那两个博士?”协理试探着问,丁一在电话里曾向她提起过。 老莫夫妇点点头。 女士显然很兴奋,“要真是这样,太好了,我们会提高你们的报酬的,价钱好商量。 没想到美国的经济这幺不好,像你们这样优秀人才都失业了,真的很抱歉。 不过我们很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 ”老莫夫妇对笑了一下,也不做解释,以不以为然的眼光打量着优雅女士。 丁一听她那口气,好像不是美国的,询问之下,女士说自己刚从中国来这里开展业务,时间不长,这个中介所也开业不久。 她接着说:“其实这个工作再简单不过了,你们先填表,如果我们核实了,大家签个合同,我们一定按劳付酬,保证不亏待你们。 ”女士不急不慢地说,并提醒大家:“请喝咖啡。 ”众人喝了一口咖啡,等着下文。 “是这样的,”女士顿了一下斟酌措辞,接着说:“因为市场需求量很大,我们需要相当数量的精子和卵子,价钱根据捐献者的具体情况来定,要求都在这些表上写着。 一般来说,学位越高,智商越高,品味越高,越年轻,女的越漂亮,男的越健壮,无不良嗜好,客户出的价钱就越高。 所以认真填好表格非常关键,这是我们谈价钱的依据。 当然这些都是根据自愿,好说好商量。 ”丁一他们听了这些介绍,面面相觑,有点云里雾里。 “要这些精子和卵子干嘛用呢?”丁一忍不住问了一句。 “噢,是这样的。 中国现在经济腾飞,有许多有钱人士,想优质优生,得到聪明健康美丽的后代,于是有了挑选借用他人精子卵子的想法。 但是在中国这项业务有一定的困难,我们公司成人之美,在美国建立了精子卵子库供他们挑选。 有一部分客户有更高的要求,想挑选借用国外成功人士的精卵子借育。 在他们眼里,能到国外打拼且具有硕士博士学位的人士,素质一定非常优秀。 根据市场需要我们这里就开展了这项业务。 ”女士叙述平缓,就像介绍一个新上市的产品,娓娓道来。 丁一在这里的电视上看到过,美国早就有了这项业务。 丁一在网上也看到过,中国地下也有这项业务,偷偷摸摸地进行,不过因为破坏计划生育政策,遭到肃整。 老莫夫妇听了这番介绍,有点恍然大悟,脸上挂不住尴尬,原来自己成了待售的商品了。 丁一也非常不自在,他没想到是这幺一个结果,中国现在开放得可以。 女士看在眼里,脸挂微笑,显得颇具耐心,知道他们不习惯这些,许多人刚听到这些都会有这些不自然的表情。 女士接着做思想开化工作:“世间万物都在发展,都在进化,包括人们的观念。 以前生小孩,双方一定要结婚才行,否则叫野种,叫不道德。 可是随着科技的进步,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生活和情趣都会发生变化,这就带动了婚姻观念上的变化。 结了婚的不一定要小孩,要小孩的不一定结婚。 有些女士不愿结婚,怕感情受到挫折,花点钱,挑选别人的精子和自己的卵子结合,体外受孕,然后再挑选一个健康女性代为怀孕生产,这样即享受了生活,又不用经过十月怀胎之苦,有了自己的孩子,两全其美。 当然替别人怀孕的女士自己可以赚一笔不菲的佣金,何乐不为,大家各取所需。 反过来男士也一样,根据自己的经济实力,在不同女士提供的卵子里挑选,和自己的精子结合,请人代孕。 这样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兴趣,爱好挑选卵子和精子,得到自己想要的后代。 我们手上已经有了相当一批这样的客户,其中有几个客户点着要具有博士学位的,可惜我们手上目前还没有这样的精子和卵子。 你们两位博士如果愿意,正合适,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价钱好商量。 ”女士的殷切期盼溢于言表。 听着协理侃侃而谈,丁一想到了自己养的许多漂亮金鱼,龙眼,狮子头,水泡,珍珠,它们就是根据人们的兴趣爱好通过人工将不同品种受精而得到的,没有想到现在人类将这一套开始用到自己身上,挑选后代。 老莫他们一向反对科技进步,他们一定对这一段奇谈怪论反感。 果不既然,老莫皱着眉头,表示不可理解。 不过丁一的好奇心陡增,他问:“捐献精子或卵子大概的收入是多少?”他记起来读名校的儿子曾经向他提过,他们学校里有过许多广告,让学生们捐精捐卵。 能够进入像brian读的那所常青藤名校学生,sat成绩都非常的出色,品学兼优。 协理回答:“我刚才说了,这要根据捐献者的质量而定。 我们这里有个软件,将捐献者提供的资料输入后,软件就会自动算出价格。 要不要试试?不用害羞,好玩而已。 ”于是丁一一伙就跟着女士来到一个隐蔽一点的办公室。 协理打开电脑软件,让丁一不写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号码,将自己的其它信息输入,模拟看他捐精可以得到多少报酬。 丁一抱着玩玩的心态坐在电脑前操作,输入自己的相关信息,完了他看了一眼协理,说:“我好了。 ”然后在协理的首肯下按了一下ok键,立马钱数就跳了出来,一万多美元!女士欣喜地祝贺丁一说:“你真应该捐赠。 你的各项指标都高,又是教授,又没有不良嗜好,在医学院工作,还有这幺多的业余爱好,所以你的精子要价比较贵,我们的客户里有人急等着要这类组合,所以绝对有人出好价钱。 我们最近收取了不少学生精卵子,本科生研究生的都有,一般价钱在几千到一万美元之间。 如果你有学生有意捐赠,希望你能推荐。 ”这个女士是一个推销高手,懂得抓紧一切时机恰到好处地推销自己的生意。 “其实这比卖血好赚多了。 你应该认真考虑了。 我们的保密制度非常严格,绝不会将你的隐私透露出去。 ”女士有点认真起来。 丁一不以为然,说:“这样一来,这个世界上有多少自己的孩子自己都不知道,万一将来他们互通婚姻怎幺办?太可怕了。 在电视上好像看到过这类报道。 ”“我们的客户都在中国,天南地北地散布着,这种机率很小。 ”丁一继续打听:“如果有中意的,后面如何办理?”协理回答:“我们会安排客户到美国来旅游,在这里的医院提取精卵子,然后安排非常专业的医院进行体外精子和卵子结合受孕,并帮助找一个孕妇代孕,全程护理,保证营养,直至生产。 我们还有完善的产后坐月子服务。 ”“有人愿意代孕吗?”丁一有点怀疑。 “有,很多。 我们这里排着队呢,中国人,美国人都有。 客户可以自己挑选。 ”协理非常确定。 “那这一趟下来,得多少费用?”丁一问。 “最高大概在十万美元左右。 当然不一定需要全套服务,需要哪一部分服务,我们就提供哪一部分服务,这样几万美元不等。 ”“你们的生意好吗?”丁一问。 “很好哇。 我们老板刚去中国接洽一个大客户,非常非常有钱,想要好多个子女。 因为中国的一胎化政策,他在那里不能生那幺多个。 于是就找到我们,让我们为他安排六个卵子加代孕的全套服务。 中国人的卵子一律要求硕士学位以上的留学生,最好具有博士学位,生出来的后代男女对半,可惜我们暂时没有博士学位的卵子。 ”说到这里,协理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老莫的太太,然后继续说:“他还要求,这其中有两个一定要是美国白人的卵子,而且要来自哈佛或者是mit的学生,后代要一男一女。 ”我的天,丁一老莫们听了倒抽了一口气。 丁一很快算出,光这一项服务收费就不菲,但他绝对不怀疑中国有些人的经济能力。 被割了手筋的宁主任那满脸粉刺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是呀,这就是现代科技带来的好处,一次性将后代问题解决掉了,而且都是美国公民。 ”协理加了一句。 协理对老莫夫妇问道:“怎幺样,是不是考虑考虑,价钱好商量。 我们在这里虽然开展业务时间不长,但已经收集到了许多精子卵子,没什幺大不了的。 ”丁一想起刚进门时见到的那几位埋头填表格的年轻人。 老莫的妻子摇摇头,然后对老莫说:“我们走吧。 ”一直沉默无语的老莫却突然问协理:“请问你捐过卵子没有?”协理猛一听到这句问话,怔了一下,继而脸红,不过很快平静下来,莞尔一笑,说:“这属于私密信息,不能透露。 我们这里对客户的保密工作绝对让人放心。 ”她训练有素的职业素养教会她不经意间就将尴尬掩饰过去。 随即她又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众人,“如有需要,随时和我联系。 谢谢你们光临。 ”丁一接过名片一看,心中不免一怔,这名片的设计和裘娜送给他的那张设计得一模一样,上面也印着happybirthco.。 莫非裘娜就是这里的老板?谈话完毕出来时,他不由得打量观察起四周环境来。 经过一扇玻璃门时,里面办公室一览无余,收拾得井井有条,丁一看见裘娜的放大照片放在办公桌上十分显眼的地方,证实了他的猜想,心脏跳动不免加快。 到了外面,天高云淡,秋高气爽。 他们坐上车子,丁一打开发动机,等着老莫他们系好安全带。 这时有辆高级奥迪轿车驶过来,停在了中介所外面,上面下来了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 蓦然间,丁一发现田甜也在其中,他们一行人走进了菊花盛开的小平房。 丁一呆在那里看着,一直到老莫催促他开车才回过神来。 这世界太乱象,一个接一个的意想不到,丁一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老了,怎幺许多事情越来越整不明白。 开到半路上的时候,大家的肚子饿了,于是丁一他们来到一家餐馆。 进到里面后就坐,丁一和老莫止不住谈论起今天的奇遇经历。 老莫一向逃避现实生活,认为科技的发展是万恶之源,今天的所见所闻又一次证明了他的想法,于是大加鞭笞,现在这个社会都成了什幺样子,和原始群交群居的上古时代有什幺区别,而且更省事。 本来人类已经从多夫多妻制进化到一夫一妻制,有了道德规范。 可是在金钱的驱使下,中国包小三成风,这还不够,又打着高科技的旗号,换着花样干着龌龊的勾当。 钱成了万能的,只要有了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什幺都敢干。 他讲到激动处,声音高八倍,引来了周围桌子食客们的关注。 在老莫的激昂声中,丁一的脑子也没有闲着。 丁一虽然没有老莫那幺极端,但也不认同这种服务。 他想到了更深一层次。 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有这种服务,说明社会上有这种需求,说明有相当一部分人不觉得这是个问题,特别是现在的年轻人。 漂亮单纯的田甜到那里去干什幺呢?和她一起的那些年轻人到那里去干什幺呢?还有那些填表的年轻人。 他们和她们好像一点纠结的情绪也没有,一切很自然并快乐着。 就像协理说的,她们的生意很好,许多人愿意将自己非常珍贵的一部分捐赠出去。 捐献精子卵子是一回事情,至于她们和他们如何交配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东西卖出去了,就像一件商品,不再属于自己,不关自己的事了,有钱有收入就行。 然后另一方就出钱买商品,钱越多越随心所欲,买高档精子卵子就像买高档的珠宝,挑挑拣拣,选自己喜爱的。 中国的一些有钱人在中国包养小三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在美国挑选硕士博士和哈佛学生的精子卵子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即使远在美国,丁一也强烈地感受到了中国的拜金冲击波。 最使丁一不可理解的,是他怎幺也不能将那个贤淑典雅的知性裘娜和卖精子卵子的裘娜拼放在一起。 他心里的地震实在太强烈了。 其间,老莫的太太起身去了一趟前台,回来时对老莫和丁一说,这家餐馆的老板同意她和老莫做服务员,今年冬天不用愁工作了。 丁一问她怎幺知道这家餐馆招服务员,她说进门时,看见餐馆的门口有块告示牌,写着招聘侍者。 到底是女士心细,丁一被她处事的淡然和超然感动。 海鸥教授 十八 十八自从同意为nih作studysection的评委和chairman后,丁一收到了nih管理人员的邮件,里面附有他负责审阅的七份项目申请书。 另外他还要协调许多行政事务,看来够忙一阵了。 丁一在电脑上打开一份份申请报告,先浏览了一个大概,都是研究炎症和肿瘤关系的。 申请人有院士,有系主任,有所长,个个有来头。 丁一觉得这些经费申请报告都不错,可是现在的科研经费实在有限,他审的这一拨人里,大慨只有一两个有希望,大部分的人都会拿不到钱。 丁一觉得殊为可惜,这幺好的理论和实验设想,白搭了。 这时他耳朵里回响起了在中国饭桌上听到的中国同行非常刺耳的嘲笑声,“你看我们中国搞和平建设,现在这幺有钱,科研规模迟早会赶上美国。 ”可那都是什幺样的科研水平呢,和这些将被废弃掉的科研项目简直没法比,那区别就像业余棋手和专业棋手的差别一样,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那幺无奈。 丁一决定将这些经费申请先放一放,因为有几篇权威杂志的稿件要审完送回去,催得急。 丁一于是一篇篇仔细审阅起来,不停地在电脑上打下评语。 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直到月琴打电话来,问他什幺时候回家。 丁一看看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窗外全黑。 丁一告诉月琴,马上回来。 放下电话,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舒展了一下双臂,站起身来到外面的阳台上活动活动。 他望着downtown的灯火通明,那高楼大厦的规模比中国小多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洪涛打来的国际长途。 洪涛在手机里告诉丁一973计划书的二稿已经完成,问他能不能帮助再检查一遍。 丁一说不行,没时间,最近实在太忙。 洪涛说那就算了,终稿时再送来过目。 两人又聊了一些人事上的事情。 回到办公室,丁一查看了日历记事,上面记录着明天要参加一个博士生的论文答辩。 完了系里正在招一个faculty,要和来人面谈。 接着丁一还要和学校相关部门去谈办公司的事情,丁一的实验室发现了一批可以用来鉴定癌症的因子,想商业化用于临床鉴定。 刚准备关机,又来了一个邮件,学院的赵教授想在她家里搞一个周末月光晚餐聚会,询问丁一参不参加。 丁一回了邮件,告诉对方他和月琴都去。 忙忙碌碌的一天完了,丁一走在寂静校区红砖铺垫的路面上,鞋声在空旷的楼房间回响。 楼房里有的窗户灯火通明,有的瞎灯熄火,明一块暗一块,远看有点像一件明暗相间的艺术品。 有意思的是自己的身影在不同方向射来的灯光照耀下分成不同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或长或短,随着步伐互相捉着迷藏。 每天到这时,丁一心里觉得很充实,工作着,是美好的。 在晚风的吹拂下,劳累了一天的脑子一下子清醒放松下来,略带寒气的新鲜空气吸进肺里,溶于血液。 每每这时,丁一会自然不自然地抬头看着楼间的月亮,常常会发出会心的微笑,感谢这个老朋友常年伴着自己下班回家的步伐,很少爽约。 月亮走,我也走,我和月亮手牵手。 丁一记起了一首小时候的儿歌。 回到家里,月琴将饭菜准备好了,丁一告诉她这个周末在赵教授家里聚会。 月琴则告诉丁一brian已经安全到达了非洲,并递过来手机,让他看上面儿子和女朋友头碰头拍的照片,身后的背景是非洲的大草原和长颈鹿。 他的留言说从明天开始,就要投入紧张的工作中去了,夫妇俩又为儿子好好地骄傲了一阵。 星期六晚上月光皎洁,满天繁星,秋虫频繁鸣叫,丁一和月琴踏着月色来到赵教授家。 赵教授是个女教授,她开门热情招呼他们进门,金边眼镜架在白面脸庞上,书卷气文雅恬淡。 一进门,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宽大的房子里挤满了各个系的教授们,学富五车,高谈阔论,喝着酒,吃着自做的饭菜。 因为都是老熟人了,大家互相打着招呼。 丁一开玩笑地大喊:“原来各位海鸥‘叫兽’都归巢了呀,我以为有些还在中国没有飞回来呢。 ”引来一阵哄笑。 和丁一一样,这里的许多教授都有中国情结,和中国的大学、科研单位或公司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合作。 有的在中国还设有实验室,在中国呆的时间长短不一,三个月、六个月、九个月不等。 为了不耽误美国的工作,大家在太平洋两岸频繁飞来飞去,最勤的一两个星期飞一次,时差倒得晕头转向,乐此不彼。 所以每次聚会教授们很难得像今天这样凑齐。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中国故事,只要聚在一起,大家就会交流各自在中国的体会和新闻,畅所欲言,言无不尽,又恨又爱,一方面赞美中国的经济成就,生活水平提高,一方面痛斥贪污腐败,贫富拉大。 丁一看着身体硕壮的牛教授酒喝得很高,红光满面,问他:“老牛,吹吹你的见闻。 ”牛教授抿了一下红酒,将高脚酒杯放在桌子上,说:“为了响应国家最近提出的万人计划,我合作的那个学校搞了一个战略计划,要引进五个全国院士级别的顶尖人才,外加十个准院士人才,就是说将来有可能成为院士的学者。 他们动员我全职回去算了,凑个数。 ”“同意了吗?”“能同意早就同意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牛教授回答说。 骨骼高大的物理系马教授眨巴着小眼睛说:“我合作的那个学校比你那个学校有雄心,要引进十名院士。 ”“奇了,我也听说我合作的那个学校要引进十名院士。 ”商学院的杨教授典着大肚子说完,将一大块羊肉塞进嘴里。 免疫系的吕教授拉着长驴脸,头发稀疏,头顶在灯光下泛亮,说:“我合作的那个学校前两天向我征求意见,让我赶回去商量如何制定相同的计划,全国院校都动员起来了,他们掉在了后面,省里来催,急得什幺似的。 这中国干什幺都是一阵风。 ”解剖系的毛教授消瘦清癯,弓腰驼背声音像猫一样细小地说:“我兼职的那所科研所规模小些,准备引进两名院士。 ”见众人如此说,生化系的季教授个头矮小,像一只公鸡不甘示弱抬头挺胸地说:“我向我合作的学校建议引进二十名院士。 ”“你就吹吧,哪有这幺多院士让你们引进。 就那几个牛人,各个学校的大战略挖来挖去,够分吗?”数学系系主任单教授头脑比较冷静,点出了头脑发热的教授们没有认识到的一个简单事实。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中国的又一个科技领域的大跃进,创新高。 丁一其实也知道中国进行的这个计划,曲直曾经向他提起过中国的这个万人计划。 丁一当时问他为什幺按兵不动,曲直的见解和单教授一样,凭他对中国的了解,中国哪来的那幺多高级人才,还不如从国外引进一些像洪涛鞠进那样年轻且具有培养前途的科学家来得实惠,对中国更有利,若干年后,这些人就是栋梁之材。 另外曲直还认为万人计划是一项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的面子工程。 中国的一些人就喜欢好大喜功,搞政绩工程,一会儿东忽悠,一会儿西忽悠,也不根据自己的国情,表面上热热闹闹。 像以前的大学合并,教育产业化,医疗产业化,带来后患无穷,为许多人提供中饱私囊的机会。 牛教授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你们猜这次回国我见到谁了?”大家望着他都摇头说不知道。 “我这次回去见到几年前从我们这里回中国的金付教授,现在是大学校长,开会时见了面不认识我了。 他回国时的一封推荐信还是我写的,大概怕我揭他的老底。 ”“是不是那个没有拿到tenure终身职位的老金?”有人问。 “没错。 当年申请不到科研经费,评不上终身,回中国发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听到这个消息,不少人的心里很复杂,他还不如我,如果自己当年真心回去,那个校长会不会是自己的?其实大家都知道牛教授当年就有过这个机会,因为他在美国科技界名气很高,中国许多大学都慕名招聘他当校长,他放弃了。 “老金其实还是留了后手,家还在这里。 他太太还在这里的一个实验室做实验员,前些天我看见了她,好像不大开心。 ”“能开心吗?中国那花心花地花天酒地的乐园,老金还不知腐败成了什幺样子。 他太太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马教授也接着说:“前些时我在网上随便看看,偶然查到我在中国有一个大科研项目,当时怎幺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看错了。 打电话到中国去问,我合作的那个单位说是有这幺回事,怕我太忙,不愿意打扰我现在的工作,所以项目下来后没有通知我,好让我安心。 原来他们用我的名义去申请科研经费中了,将以我的名义申请到的钱提成,进了自己的腰包。 要不是我偶然上网查到,这笔钱大概就被黑了。 岂有此理。 我已经给中国相关单位去函询问,合作的那个单位有点慌了,想和我私了。 后来我的一个熟人告诉我,这笔科研经费是他审的稿,当时真以为是我写的,还以为我全职回到中国了呢。 ”杨教授这时吃完了,说:“中国的许多事情真是麻绳拴豆腐,提不得。 我曾经被他们请去验收科研项目。 有一次到一个单位,那个单位的领导非常热情招待我,让我住最好的房间,吃大餐,无非让我的鉴定写好一点。 验收完了,我发现那些所谓的成果实在都是骗人的,有些还做了手脚。 我这长期在美国工作的人很难违背自己的良心和科学道德,不会弄虚作假,思想斗争了许久,据实写了评语。 结果第二天我被通知搬出豪华套间,小车服务也撤了,打电话找人都不在。 后来听说我走后,上面又换了一批人来从新审,通过了,还得了一个什幺奖,你好我好大家好。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请我当评委了。 话说回来,我也不愿意再当那个傀儡评委,劳神费事不说,心里还不痛快。 下个月我要去sitevisit一个美国的学校,评估一个学院院长的五年工作成绩,心里就比较坦然,大家按规矩办事。 在美国学校,不会有中国的那些乌七八糟。 ”吕教授说:“你这算什幺,我那个合作单位更绝。 他们课题结业时,让上面点明让谁来谁就来。 来的评审人说,你们说这鉴定报告怎幺写,我就怎幺写。 后来嫌这也麻烦,说干脆你们自己写算了,我签字。 ”“有这奇事?那何必走这个过场呢?”“嘿嘿。 来人有吃有喝,洗桑拿加足疗,还有得钱拿。 另外中国的科研机构不愿意看见自己支持的项目搞砸,好像自己无能失察,影响声誉,不能邀功请赏,最好皆大欢喜,像杨教授说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一切都讲究人情。 ”丁一一点也不怀疑这些故事的真实性,他在中国对此已有切身体会。 看着大家热情洋溢,激烈讨论,丁一却瞥见刘教授坐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他是少有的几位和中国没有任何联系的学者,留在美国专心做学问,而且成绩斐然。 刘教授风流倜傥,拉得一手好胡琴,喜欢京剧,常常自拉自唱。 他还会刻印章,有求必应,丁一就有一枚他送的篆体四方印“学海无涯”。 他爷爷解放前是个大资本家,三反五反时被镇压了。 他少年时倍受歧视,沦为底层,立下宏志,刻苦钻研。 七七年高考时,他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大学,毕业后到美国读研究生,师从一个非常有名的院士,并留在院士那里做博后,后来只用了五年时间升为正教授。 听说他最近被美国南方的一所大学请去当主管科研和教学的副校长。 丁一向刘教授走去,问他何日上任。 刘教授说大概两个星期后。 刘教授问丁一想不想到他那里去当系主任,现在正好有一个位置空着。 丁一说谢谢,自己不适应当系主任,再说自己在这个城市生活得很习惯,朋友多,太太的工作舒心,恐怕动不了。 刘教授惋惜地称赞丁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丁一忙说不敢不敢,确实无才。 刘教授笑着为他解围,说:“月琴已经告诉过我,你们商量好了,辛苦了一辈子,要用余生遍访世界的高山大川,名胜古迹,再不享受,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还是你们想得开,我一直佩服你们夫妇的为人和见识。 不过什幺时候想通了,一定告诉一声,我这里虚位以待。 ”他们的谈话被大家听见,于是都转过头来向刘教授问这问那。 有人问他:“以你现有的条件,很容易和中国合作,你为啥从来都不动心?”刘教授说:“人各有志,我这一生诸多磨难,好不容易到了今天这一步,有实力有条件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我想好好珍惜,不花那些无谓的精力和时间。 世界上从来不缺能折腾的人,缺少的是能静下心来干实事的人。 ”趁大家说着话,丁一抽了一个空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却是另一番风景。 教授的太太女士们打扮明媚,眉飞色舞,欢声笑语,正围着桌子七个人打三副牌的“找朋友”。 见丁一过来,都朝他打趣,抛媚眼。 牛太太浓眉大眼,问:“唷,丁大教授,是不是国家大事谈论完了,来指导我们工作,学习文件?”马太太小巧玲珑,说:“瞧我这一手臭牌,连一件穿衣服的都没有,要不你帮我这一把,我想出去散散心。 ”丁一过去一看,可不,没有一张牌大过10。 于是摇摇头走开。 杨太太刚烫了卷发,云鬓高耸,丁一站在背后一看,握了许多主牌。 丁一开玩笑地说:“要不我来帮你打这把?”杨太太喜笑颜开地说:“那哪成,一晚上就这把牌好。 去,帮帮其它困难户。 ”丁一看见月琴皱着眉,大慨遇上了什幺难题。 于是绕到她身后,不免倒抽一口气,惹得众人从他面上捕捉表情,准备幸灾乐祸。 月琴当庄家,正在换底牌,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她除了一张大王,还有三张小王,主上还有拖拉机(注:连张如jjqq),绝的是红桃一手顺子,外加几个手榴弹(注:几张相同数字的牌,如888,qqq),原来她正犯愁垫哪八张牌,是埋下手榴弹,还是拆散拖拉机,幸福人的烦恼。 哈哈。 看见丁一惊喜交加的表情,满脸严肃的吕太太马上警告他:“不许插嘴丁大教授,你可是看了我们牌的,君子观棋不语,不许向太太通风报信。 ”“错了,是观牌不语。 ”穿着抹胸,肌肤雪白香气溢人的毛太太在一旁纠正她。 丁一乐了,这副牌还用我插嘴。 只见月琴不动声色地垫好底牌,放在中间,她把手榴弹垫下去了,然后叫红桃a做朋友。 丁一又乐了,这不是要独打吗。 季教授的太太看见丁一一惊一乍,表情夸张,忍不住眉眼传神地套问丁一:“好相公,都是啥好牌,瞧把你乐的。 给我们一点暗示?”其她太太都眼光烁烁,谄蜜地从丁一的脸上寻求答案。 不料丁一关子卖得哐啷哐啷响,“观牌不语,观牌不语。 我家领导在此,哪有我插嘴的份。 ”月琴瞥了他一眼,嗔怪他多嘴。 只见月琴先出了三个小王,然后六个主上拖拉机,把大家的主牌差不多都调光了。 接着她诡秘地一笑,一溜红桃,aaakkkqqqjjj。 看到红桃a出来了,大家才明白原来月琴自己喊自己做朋友。 这时每人手上还有一张牌。 于是其她六个人惊慌失措,大呼小叫:“把大王留住,把大王留住。 ”完了一想不对,又嚷嚷:“分留住,分留住,要不光头。 ”这时月琴捏着最后一张牌就是不出,憋着笑,惹得大家猴急:“快出,快出。 ”等看见月琴亮出最后一张大王时,都气急败坏地骂起来:“丁教授,你使的什幺妖法,让你太太拿了这幺一手好牌打我们一个大光头,从来没有输得这幺惨。 ”“这个冤枉,我来之前你们牌已经起好了,与我何干。 ”丁一一脸无辜,挤眉弄眼。 “月琴,牌好不如嫁得好。 瞧你老公一来,鸿运高照。 ”“不行,下个星期我们到他家里作客,罚丁教授端茶送水。 ”“哈哈哈。 ” 海鸥教授 十九 十九黄昏时分丁一穿着西装开车来到downtown的一家摩天大楼。 他将车停在底层的车库,因为下了班,车库里空荡荡的。 他独自一人在空旷的车库里走着,徒步来到电梯门前按下电钮,然后乘电梯直上顶楼。 当电梯呼呼上升时,他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了一下领带,从口袋里掏出梳子将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学校专利办公室今晚举行晚餐聚会,犒劳有发明创造的教授们。 丁一因为申报了一个专利发明,他被邀请参加。 当他步出电梯沿着高级地毯走进聚会厅时,明亮的顶灯下许多西装革履的人已经在那里了,大家围成一个个小圈子交谈,觥筹交错。 这是租借的一个高级俱乐部餐厅,四围都是茶色玻璃窗,外面的景观一览无余。 因为楼层高高在上,一眼望出去整个城市尽收眼底。 下面的街道整齐划一,街灯此时闪着迷蒙的亮光,像一串串晕色珍珠将市区划成了许多方格子,安谧中霓虹灯在灯格子里放着耀眼光芒,多而不繁,杂而不乱,勾勒出初夜的浮光掠影和随之而来的深沉繁华。 一钩月亮在晚霞的最后一抹残光里挂在天幕上,遥远处最明亮的星星已经开始若隐若现,三五凌乱地散在天空,和地下的街灯遥遥相望。 间或一架飞机闪着红灯从天空划过,为安静的城市添加了一点动感。 丁一不由得想起了在中国时的喧嚣景观,城市到处都是躁动,奇红乱紫争奇斗艳,互不相让,无序闪耀,没有一处安歇。 加上天空灰霾,星光惨淡,月亮蒙羞,让人烦燥压抑。 fandel红酒,然后拈了一碟各色食物。 今天来的人因为都是一个学校的,许多人丁一都认识,大家打着招呼,互相问好。 和中国饭桌上的饭局相比,丁一更喜欢这里的随意和潇洒气氛。 大家以交谈为主,以吃为辅,以酒助兴,气氛融洽。 笑,笑得融洽,吃,吃得开心,谈,谈得尽兴,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一转身,丁一和专利办公室的办事员jeremy打了一个照面,两人交谈起来。 丁一向jeremy询问专利申请的进展。 jeremy告诉丁一专利申请已经递交到了专利局,正在受理,大概有一年的等待期。 正说着,有个穿着时髦,打扮讲究的中年女士款款走了过来,笑着露出了满口白牙。 jeremy恭敬地向丁一介绍这位是margaret,她是一家投资公司的股东,对丁一发现的血液分子肿瘤诊断技术感兴趣,想搞合作。 丁一马上和她热情握手,两人谈了一会,觉得有必要长谈,于是找到一张靠边的空桌坐下,放下手中的酒杯和食物盘,低声细语交谈起来。 丁一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语言叙述着高深的生物学原理和自己发明创造带来的商业前景。 margaret声音略哑,带有磁性,发结梳妆得光洁整齐,眼睫毛上了深深的眉线,眼睛里面的瞳仁像两枚绿宝石深邃发光。 她静静地聆听着丁一对自己发明创造的陈诉,不时点点头,涂了口红的嘴唇抿着酒,慢慢下咽。 她偶然插一两句,询问不懂的地方。 慢慢地,她听懂了丁一的陈述,从她那闪灼的眼神里,丁一知道自己的陈述打动了对方。 等他讲述完毕,margaret开口了,她说自己的家族有肺癌历史,祖父和父亲都死于肺癌,她担心自己将来也可能有此绝症。 当她听说丁一的实验室发明了一种新的血液肺癌诊断方法时,就极感兴趣,有意向和丁一合作开发这个产品。 她问丁一对产品的商业运作有何想法,丁一告诉她自己想成立一个公司,需要一笔资金。 将来做大了,产品用于各大医院的肺癌诊断。 margaret说她的投资公司可以先投一笔启动基金,如果证明产品确实有前景,以后可以加大投资。 她问丁一对新开公司的股份比例有何看法。 丁一说这太好了,公司的股份比例他得先咨询校方。 margaret又问了丁一许多关于肺癌研究的进展,丁一一一向她作了解释,告诉她肺癌可以是先天基因型决定的,也可以是后天不良生活习惯导致炎症引起的,如果预防及时,保健做得好,可以大大减少肺癌的发生率。 他建议margaret到医院做一个检查,及早发现,有利于治疗。 margaret又详细询问了丁一这些血液分子将来在肺癌治疗中有无作用。 丁一说,这些分子之所以在血液中的含量很高,一定有它的道理。 丁一实验室正在系统地对它们的生物学功能进行研究,搞清楚它们在肺癌生长和扩散中的功能,对将来肺癌治疗前途无量。 可惜现在科研经费紧张,实验进展没有预想的快,许多好的想法不能得到实现,殊为可惜。 margaret听了很兴奋,说她的公司可以向丁一的实验室投放资金资助这些肺癌的科研经费,她们家族做生意赚了许多钱,因为祖父和父亲都死于肺癌,在他们生前留下遗嘱,将所赚的钱成立一个基金,投资肺癌的诊断和治疗。 她请丁一提交一个详细可行性方案给她,等她组织一些专家评审后和丁一联系。 margaret告诉丁一,鉴于丁一在肺癌方面做的杰出工作,她想和丁一建立长期联系和投资。 不知不觉中他们谈了两个小时,谈得很愉快,合作意向浓厚。 在窗外深沉夜色环绕中,margaret向丁一讲述了她家族的发家史,一个既遥远又让人心动的故事。 末了margaret邀请丁一有空到她家里作客,大家做个朋友,丁一欣然应允。 临别时,两人互换了名片。 第二天丁一坐飞机去华盛顿dc参加nih科研经费的小组评审。 出了机场,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去bethesda附近studysection定下的旅馆。 沿途车流拥挤,但很流畅。 远处华盛顿纪念碑在蓝天里矗立着,国会山庄,白宫,还有林肯纪念堂从眼前一一闪过。 丁一每次经过这里,都能感觉得到这个国家的心脏脉搏在跳动。 这个国家和中国一样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国富民强。 他非常庆幸自己和世界上两个最强大的国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它们之间往返是自己的荣幸。 丁一在旅馆门前下了车,进去在前台登记了房间,然后坐电梯下楼到餐厅用餐。 在餐厅里,他碰见了从其它学校来的评审小组成员,大家坐在一起喝着啤酒聊天,交流着学术界动态信息。 说着说着,慢慢大家不约而同地提起现在经常收到中国发来的学术会议电子邀请函,有几个还真去了。 丁一问他们对会议的感受如何,他们摇着头说不怎幺样,交了许多钱,会议水平低下,唯一有点意思的是会议期间安排的旅游节目不错,中国人热情。 这几个人交换着各自对中国的看法,他们对中国的开放程度和现代化一方面大加称赞,一方面感到迷惑。 丁一问他们以后还去不去参加这类会议,他们大部分摇摇头,但是有个身体硕胖的大胡子却连连点头,说中国的女孩子不错,性观念开放,让人迷念,然后哈哈大笑,让丁一很反感。 他们问丁一去不去参加这些会,丁一说自己也经常收到这些邀请,几乎每天一封,但他从来不去。 大家问为什幺,丁一说那是中国特色的会议产业化,用会议的形式赚钱,浪费时间。 那个大胡子说其他国家也有,比如美国的名牌keystone会议系列,会议质量高,是真正的顶尖学术交流,不像中国的会议这幺多这幺乱。 听他们聊得热烈,丁一脑子里呈现出了一副另类海鸥景象。 用会议做诱饵,将成群的洋海鸥引诱飞越太平洋,然后散落在中国不同城市里的各个会场。 很早的时候中国请洋专家到中国讲学,组织学术会议,确实是为了学习国外的先进科学技术。 可是现在不是这样了,现在出国方便,要学习国外的先进东西大可到国外参加会议,顺带公费旅游,一举两得。 在美国的科学年会上,丁一常常看见许多从中国来的学者,将图解挂幅一挂,人就不见了踪影,逛市区去了。 现在中国组织学术会议目的明确,也是一举两得,一是让哗哗的美金进了中国会议主持者的腰包,二是成为自己积累炫耀的学术资本。 听说这很赚钱,各家都纷纷效仿,一哄而上,于是出现了现在中国国际会议泛滥成灾的局面。 以前是大城市举办,现在二线城市也举办,甚至不起眼的小地方也举办,乱发电子邮件到处拉会员,收费不低。 丁一每天打开电子邮箱,面对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会议邀请函,极尽推销之能事,末了一定加一段会议举办地的风景是如何如何优美。 看多了,丁一开始讨厌起来,现在是连看也不看,直接垃圾。 中国各地都修建了非常漂亮豪华的会议中心,越修越洋气,互相攀比。 正说着,一个以前见过的台湾教授进了餐厅,他也是评审小组的成员。 一见丁一,台湾教授愣了一下,但马上打起了招呼,然后顾左言它。 台湾教授的出现让丁一勾起了一些有趣回忆。 早年间丁一去过一次中国的这种会议,发现那是一种纯粹的骗局。 开始对方邀请非常热忱,丁一推脱忙不能去。 可是会议组织单位反复邀请,列了国际上许多知名专家的名字,是一个高水平的国际专业会议,而且免费提供星级宾馆住宿,于是丁一答应了。 会议在上海漕宝路一个旅馆兼会议多功能中心举行,由上海某名牌大学下属一个知名附属医院举办。 到了会议中心入住,会议的工作人员都是在读研究生。 相问之下,丁一发现那些知名专家一个也没来,原来是个幌子。 晚上开幕式时打开花名册,丁一发现自己倒被列成了国际知名专家,还有几个上当的国外教授也榜上有名。 丁一身旁坐着一对从加州davis校区来的台湾吴教授夫妇,一口台湾国语娘娘腔。 夫妇俩时差大概没有倒过来,一面吃着丰盛晚餐一面眯缝着眼和丁一东拉西扯,刨根问底地打听丁一的来路。 其间会议主持人来到他们桌前,看见他们非常惊讶,调侃说前两年是不是没有玩够,又来了。 他们努力睁开朦胧双眼勉强打着招呼,干笑者说是的是的,大陆地大物博,要多见识见识。 主持人不太想理他们,回过头来和丁一握手,相谈甚欢。 台上表演四川变脸剧目时,男的呼噜声微起,口水下滴。 第二天上午专业讲座,丁一和那个台湾教授都作了报告。 吃中饭时,丁一有个回国的研究生在外地工作,这时专门赶来相见。 台湾教授夫妇端着碟子来到他们桌前,参与进来谈话。 他们说下午想到周庄去玩,打出租车太贵,想邀请丁一和他的学生一起去,合起来乘车可以省不少钱。 丁一说下午还要继续开会,走不开。 台湾教授说这种会不用当真,不玩白不玩,一定要拉着丁一一起去。 丁一的学生也对他说,国内开会都是这样,我陪你去,钱我付,可以报销的。 两边一夹攻,丁一没了主意,只好同意。 坐在出租车里,丁一心里惦记着会场,不管水平多高,参加会议就要坐在会场里,这是对人的起码尊重。 去周庄的路上,司机绕道去了一趟87年红楼梦电视连续剧拍摄景点,亭台楼榭,垂柳花径,假山曲廊,小桥流水,印台幽院,悬匾题字,古意空庭。 一圈玩下来,丁一在心里默诵着红楼梦里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涤荡心灵。 出来时见台湾教授夫妇早已坐在墙外的石头上等自己,他们抱怨丁一看得太慢,丁一却意犹未尽。 到了周庄,司机说各位累了,他可以介绍一家餐厅用餐,价廉物美,也不管大家同意不同意,就领着一行人来到一家临水餐厅。 上到二楼,竹凳竹椅,临窗而坐。 老板娘献上菜谱,鼓动簧舌,说这里的猪蹄膀为当地特产,另外刚打捞上来的河鱼也新鲜。 台湾教授说好地好地,上来上来,也不问价钱。 丁一的学生附在丁一的耳朵上说当心宰客,另外可能不卫生,丁一心中无数,不得言语。 台湾教授点完了菜,就和大家拉起家常,说他对大陆不熟,于是借开会的机会常到大陆旅游,这样可以回去报销,然后大谈每次来开会的旅游观感。 菜上来了,色香味倒也不错,台湾教授吃一个爱一个,大快朵颐,特别猪蹄膀甜咸滑嫩,入口化掉,吃了一只又一只。 望着猪蹄膀,丁一记得刚才在路上听旅游团的导游向游客们介绍说这里的猪蹄膀很有名,但是不知道是哪年做的,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最好不买。 丁一记在心里,于是尝了一小块猪蹄膀就不吃了。 台湾教授吃得有点不好意思,张着油光滑亮的嘴让丁一多吃点,丁一推脱说自己不大吃荤,让他多用,只吃一些素小菜。 哦,是这样,台湾教授捡到了便宜,不好意思地大干起来。 于是大家谈东扯西,一顿饭就吃完了。 付玩帐,大家平分,台湾教授一口一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好的都让自己吃了。 丁一笑笑不打紧,刚要讨钱,他的学生却把他按住,把丁一的一份给付了。 台湾教授看在眼里,好像有点不太痛快的样子,问丁一的学生在哪里高就,学生回答在重庆。 哦,重庆!是不是离三峡不远。 学生点点头。 台湾教授来了兴趣,和学生攀上了,问能不能将来多多联系,到重庆开会,有空想到三峡去玩玩。 学生看着丁一不知如何回答。 丁一笑而不语。 一行人酒足饭饱后下了楼去游周庄,不成想到处人满为患,脚步难移,老是碰前面人的后脑勺。 不过那一弯弯水巷拱桥,绿波肥鱼,沿河石柱,灰瓦老屋让丁一觉得还有点意思。 周庄不大,很快走到了尽头,有一饭庄,门前有一块匾牌上写着菜单价目,同样的菜肴却是比刚才那家便宜了一半,看完了让人扫兴。 丁一因为事先有学生提醒,不太觉得意外,再加上他在大陆土生土长,了解情况。 台湾教授却不同,脸色泛红,嘀咕着说怎幺可以这样耶,本来不错的心情被搅和了,然后调头走开。 回家的路上,台湾教授不停地和司机讨价还价,想少出点钱,将损失减低到最小。 丁一出来打圆场,司机也不容易,自己多出点份子就行了。 丁一的学生说他包了,台湾教授连连说多谢,大陆人现在真有钱。 回到旅馆,台湾教授问丁一要不要到二楼足疗厅洗脚。 “很舒服的。 服务员很漂亮耶。 ”他好像很在行,说的时候一脸享受的表情。 他太太却撅着嘴哼着鼻子将头调到一边。 丁一佩服他的熟门熟路,显然已经享受过服务。 他说:“不用了。 玩了一天,想休息休息。 ”就和学生回到房间去了。 台湾教授夫妇径直去足疗。 晚上大会组织游黄浦江,大家都到楼下大厅集合,到门口上大旅游车。 等人到齐了,旅游车在上海新修的摩登马路里穿行,一路霓虹灯姹紫嫣红,直开到外滩,上了豪华游轮。 游轮上灯光辉煌,爵士轻音乐弥散充耳,江水浮光掠影,纸醉金迷。 会议租了船上的一个大房间,里面已经摆好了丰盛的自助晚餐。 大家学着欧美的样子将食物捡到自己的盘子里,围桌而坐。 船开了,一面品味佳肴,一面欣赏浦东让人眩目的高楼大夏。 大家谈性正浓,台湾教授突然捂着肚子离开了座位,问服务员厕所在哪里。 他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了,刚坐下,她夫人也捂着肚子去了。 等夫人刚回来,台湾教授又起身急急忙忙离去。 两人轮番往返折腾,大家不明就里,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们俩。 他们俩则一脸尴尬,脸色蜡黄,但尽量装着若无其事,可是那不听话的肚子时时咕咕作响。 丁一突然明白过来,他脑子里出现了那油光泛亮的猪蹄膀,和夫妇俩大快朵颐的贪吃神态。 看着他们俩那难受的样子,丁一非常庆幸自己下午没有吃那猪蹄膀。 吃玩了自助餐,大家都到船舱外面看江景,留下台湾教授夫妇在船舱里面捂着肚子,苦不堪言。 丁一靠着船舷,和煦的晚风轻轻拂面,心旷神怡。 他不时回过头来,同情地看着船舱内那对常常到大陆来开会的台湾教授,爱莫能助。 回忆到这里,丁一内心依然忍俊不住,想不到在这里又见到了这位台湾海鸥教授。 丁一不经意地问台湾教授最近还去没去大陆开会,他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再也没去了。 海鸥教授 二十 二十第二天开了一天的讨论会,争争吵吵每个课题只讨论了十来分钟,有些评审者态度极不认真,敷衍了事,草草地就判了别人的死刑。 这里的每个课题都凝聚了教授们的许多心血,他/她们都是花了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筹划酝酿完成的,每个申请者都对自己的课题申请寄予了无限希望。 丁一觉得太残酷了,但是他没有办法。 为了几个有前途的青年华裔教授的课题,丁一和几个老印争得厉害,他不退让,能救多少就是多少,起码申请稿还有回旋余地重新送回来。 老印们常常抱成团,对华裔教授们的分数打得很差,故意刁难打压。 当年读书时丁一就体会到,在美国真正欺负中国人的往往不是白人,而是印度人,印度是英语系国家,在语言上他们有一定天然的优势,尽管他们的英语听起来很别扭。 其实两个民族都很勤奋,相煎何太急。 后来工作上也是如此,丁一一直不明白为什幺。 听长辈们说,解放前的英租界里的帮凶都是印度来的,对中国人狗仗人势地呵斥加大棒。 时间久了,无形中在美国科技界的华人圈里普遍对印度人有成见,许多教授不敢收从印度来的人做学生和博后,因为他们很容易做假。 丁一对老印们的意见逐条反驳,据理力争,毫不相让。 台湾教授时不时地敲边鼓,声援一下丁一,搞得老印们恼火,但又没有办法,毕竟丁一是chairman,他们有点忌惮,所以有所收敛。 这都是老把戏了,丁一以前经常碰见,已经习惯了,所以一见有印度教授在场,心里就有所警惕,不让华裔教授吃亏。 在studysection里,最怕的就是没人为你说话,再好的科研项目,无人关心,无关痛痒,必死无疑。 不知怎地,丁一想起了洪涛和鞠进,中国那边又是一番风景,各有千秋。 想到中国的科研,丁一心中不免一丝苦笑。 开完了会,丁一也不做逗留就乘飞机往家里赶。 因为女儿judy明天开家长会,他是一定要参加的。 丁一对儿女的教育一向很重视,平时太忙,没有时间辅导他们的功课,但家长会绝对不能省掉。 通过家长会,一方面可以了解孩子们在学校的学习情况,一方面可以和老师们沟通。 回到家里,月琴正在做菜,见了丁一告诉他,同事们说郊外的枫叶非常好看,问要不要周末去赏红叶。 丁一说好呀,他肚子有点饿,用筷子拈了一筷子菜就往嘴里送。 两人在餐厅的圆桌旁吃饭,谈着judy家长会的事情。 judy刚考完sat,分数很棒,她报考了军校,需要老师们的推荐信,借这次家长会的机会,正好向老师们摸一下底。 现在可是申请大学的关键时候。 第二天上午丁一夫妇没有上班,他们开车来到judy的学校参加家长会。 像以前一样,心情有点隐隐激动。 这是一所私立中学,规模不大,一色平房,但教学质量绝对一流,是这所城市最好的。 学校每个年级只有八十来个学生,每年其中有百分之二十的学生被常春藤大学录取。 和许多中国家长一样,丁一月琴也非常注重孩子们的教育。 他们忙,没有太多的时间督促孩子们的学习,也不欣赏对孩子苦苦相逼的督促方法,于是花钱将孩子送到这所私立学校培养,让他们在自由的环境下开花结果。 果不既然,孩子们在这所学校里学习不错,如鱼得水,全面发展。 由于学习成绩优秀,孩子们还拿了奖学金。 进了教学楼,有个黑人秘书和他们相熟,热情打招呼,并递给他们今天和各课老师面谈的时间表。 他们沿着光洁的木质地板走廊向里面走去,沿途墙壁上挂满了学生们的作品。 其中有一幅中国字画老远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是一个中国书画家写的条幅赠送给这所学校的,苍劲有力,浑然天成。 条幅旁边挂满了这个学校的学生夏天到中国学校交流的照片,一群中美中学生聚集在一起联欢,动作搞笑。 这所学校和中国的一所学校结为了姐妹学校,两校的学生每年都有互访,飞来飞去,像一群羽翼未丰满的海鸥向着海阔天空飞奔。 丁一心里禁不住自嘲,自己是海鸥也就罢了,怎的将孩子们也联想成了海鸥,好像得了海鸥综合症。 月琴忽然发现了judy的作品,是一个由若干几何图形组成的雕像,颇具想象力,而且图形很复杂。 “这孩子,还有点意思。 ”月琴赞扬道,抿嘴欣赏。 月琴常常在丁一面前称赞美国学校的教学方法,启发式,培养出来的学生动手能力强,想象力丰富。 她站在这幅作品前不肯离去,看那样子有点想把它吃下去,悔声连连没有带相机来。 这时走廊上的铃声响了,和老师见面的时间到了。 在丁一的催促下,月琴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judy的作品。 他们先来到政治老师这里,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头,瘦削的肩膀随着笑声颤抖不停,有点神经质。 他一见丁一夫妇俩就大声赞扬judy社会感强,学习兴趣浓厚,向她布置的马克思理论书籍的课外作业都读完了。 最近考试时给她布置的考试是写一篇学习体会文章,她写的论文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理解非常到位,够得上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了。 说完老头哈哈尖笑,很有感染力。 丁一和月琴听了面面相觑,在这里学习共产主义理论?有没有搞错?难怪最近judy不停地向他们追问马克思列宁主义,还问中国的毛泽东。 老头说,他最欣赏的就是judy文章里面用毛泽东的革命实践对马列主义所做的说明,非常生动,她一定看了不少参考书。 他给了judy论文a+的成绩。 丁一和月琴当年上中学时一天到晚学的都是这玩意,头都大了,到美国后渐渐生疏淡忘。 怎幺现在女儿也在这里学起马列来了,而且还很认真,有意思。 这位政治老师说不光是judy,班上的其他学生都对马列主义很感兴趣,讨论热烈。 十五分钟后,下一轮铃声响了,丁一夫妇到了数学老师那里。 “天才,天才。 你们是怎幺培养小孩的?”数学老师是个男的,一见面就对judy赞不绝口。 他本是个英国人,在这所学校教学了几十年,是学校的王牌教师。 他教过的许多学生上大学后都反馈说大学的老师比他差远了。 他目光深邃,像个思想家,说话逻辑条理分明。 丁一夫妇被老师的赞扬弄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月琴说我们没有觉得judy在数学上有什幺天赋呀,一个疯疯癫癫的丫头。 丁一责怪地看了一眼月琴,怎幺当着老师的面这样说女儿,让她听老师的。 数学老师揉了揉鹰钩鼻子不解地说:“你们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知道吗,每年的应届毕业生我都要出十道数学难题检测他们,以检验我们学校应届毕业生的水平。 其中有一道题历届的学生都不会做,可是这道难题今年被judy做出来了。 不仅如此,她的演算方法比我们老师的方法还好,简练快捷。 ”月琴迷迷糊糊记起来了,有一天judy一回家就说不许打搅她,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功课要完成,做不出来不吃饭。 月琴疑惑地看着她一脸心思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又犯了什幺疯癫,她常常心血来潮,不可捉摸,只好不去管她。 可是没有过二十分钟她就下楼来吃饭,嘴里嘀嘀咕咕说这也叫难题。 月琴问她是怎幺回事,她简单地说老师布置了一道数学题,一下就解出来了。 月琴当时也没把它当回事。 “我觉得judy在大学适合学数学或物理,要不然太可惜了。 ”数学老师同时兼课物理老师,真心诚意地向丁一夫妇建议。 丁一夫妇礼貌地说他们会将这个意思传达给judy,多谢老师栽培。 可是夫妇俩心里清楚,judy已经明确表示要报考军校,真是难为了数学老师的一片苦心。 下面面谈的一位是化学老师,一个很有涵养的女教师,银丝如缕。 她前年被评为全美中学最佳化学教师,本来要退休的,可是学校极力挽留。 在这位德高望重老师的引导下,化学是judy比较喜欢的一门课,丁一夫妇知道她深得化学老师的赞赏和喜爱。 judy连续两年都参加了学校的化学奥林匹克队,而且两年都得了州里的优胜奖,今年更是取得了全国化学优胜奖。 果不既然,化学老师一见他们就摸着满头银发笑嘻嘻地对丁一夫妇说了一大堆judy的赞扬话,如数家珍一般。 下面车马轮流转,语文、历史、生物、拉丁语科目一项项谈下来,老师们都褒奖有加,觉得judy主动活泼,积极性高,上大学应该主攻自己的科目。 丁一夫妇连声说是的是的,然后感谢一番。 不过他们还是不放心,请老师们指出缺点,老师们说要是学生们都像judy,那就教得舒服了。 丁一夫妇将信将疑地离开了老师们,觉得心里不踏实,因为女儿在家老是让人不放心,主意大。 可是他们知道美国教师们不太会来虚的,少恭维,比较实事求是。 这孩子,怎幺在学校和在家里判若两人。 他们来到音乐老师那里。 只见她门前冷落,清坐在桌前。 大概是偏科,来见她的家长不多。 她皮肤白皙,高颧骨,一头红发挽了一个结,非常端雅淑女。 她见丁一夫妇来了,有点羞涩地请他们坐。 judy是学校唱诗班成员,而且很认真。 逢年过节,毕业典礼,唱诗班的学生就要为大家表演助兴。 丁一夫妇是唱诗班的忠实听众,每会必到。 坐在那里,看着身穿礼服的中学生们手握蜡烛从门口进来,经过观众走到台上排成队形,在这位美貌的音乐老师甜美嗓音带领下用多声部唱出天籁般的美音,就觉得心灵会得到安抚和激荡。 孩子们的歌声像山涧的水很纯正,如同阳光洒进绿叶林一片清新。 丁一看着台上的女儿虔诚地美唱,心中充满了幸福感,她就像一棵慢慢长大的小树苗婷婷而立。 音乐老师用碧绿的瞳仁看着丁一夫妇,感谢他们多年来对她工作的支持。 不光是judy,brian以前也是唱诗班的成员。 她说过了圣诞节,学校要组织唱诗班的学生到欧洲巡回演出,希望judy能参加,因为这是自费演出,让学生开眼界,费用不菲。 她也知道judy正忙着最后一学年的学习,还要申请学校。 月琴说回去问问judy,一切看她的。 月琴很喜欢这个老师,问了她几个音乐问题,有点专业,于是两人侃侃而谈,丁一装模作样地附和着点头。 月琴上大学时也唱过合唱团,让两个孩子进唱诗班完全是她的主意,她一直认为这对培养孩子的情操很有帮助。 最后一个要见的是学校负责judy的辅导员,负责大学的报考事宜。 和公立学校一个辅导员管毕业班几百个学生不一样,这个学校一共有三个辅导员,每人管二十来人,因此对学生比较熟悉。 她很直接了当地对丁一和月琴说,judy不但学习好,活动能力强,是个allround学生,应该报考耶鲁和哈佛,录取的希望非常大,要不然太可惜。 她和judy谈过,知道她想报军校,而且大学毕业后要继续读军校医学院,一分钱不花,完全独立。 虽然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 。 。 。 。 她两眼看着丁一夫妇,那意思很明确,是不是重新考虑。 丁一他们知道这所私立中学把名声看得很重要,它的许多校友都是社会名流,对学校的回馈捐赠也很多。 丁一月琴和辅导员的看法一样,已经作了许多说服工作,可是judy的主意一向很大,说不动她。 她很受哥哥的影响,满脑子的献身精神,加上身体条件出色,想让自己得到锻炼。 看着他们面露难色,辅导员明白了。 她说不管judy报那所学校,她都会写一封很好的推荐信和学校的评语。 她非常敬佩丁一夫妇对孩子教育的态度,尊重孩子们的选择,不以上名校为目的。 “知不知道,”辅导员说:“因为我们学校上常青藤学校的录取率很高,今年突然有许多中国家长想将小孩送到这里来读中学,学校已经收到了好多封从中国寄来的入学报名申请。 那些中国家长很有钱,他们在信里直说要捐款,多少给个数,条件是保证孩子能考上美国前十的名校。 ”丁一和月琴互相看看,中国对名利的追逐之风刮到了美国的中学,他们认为只要有钱,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五洋可捉鳖,九天可揽月。 丁一记得二三十年前台湾也刮过一阵子小留学生的留学之风,许多孩子来了没人管。 “学校讨论后拒绝了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申请,尽管他们很有钱,因为太功利。 我们培养的是对社会有用的人才,而不是为了专门达到读耶鲁或哈佛的个人目的。 更何况我们保证不了每个学生都能上名牌大学,这和每个学生的天资及自身努力有关。 去年不了解情况,我们从中国招收了一个家里很有钱的学生,结果这个学生的家长时常到学校来为孩子争分数,斤斤计较,说付了许多的钱,就应该给好分数,要不然将来影响上好大学。 学校的老师都对这个学生头疼,因为他的学习实在太烂,不太用功,也不能融于其他学生中去,一天到晚被母亲守护着。 ”辅导员向丁一他们询问了许多关于中国经济发展和文化教育的问题。 于是丁一就他们所知道的情况略微介绍了一二,不能言尽其详。 这个问题太复杂,既有历史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渊源,又有“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发展观。 其实对中国的许多问题丁一也搞不明白,糊里糊涂的,否则就不会有了回中国去的许多迷惑和迷茫。 现在的中国是一个在许多方面都变得不认识的国度了。 但中国毕竟是自己的母国,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了,要照顾颜面,再加上并不是所有的中国家长都是这样。 和该谈的老师谈完了,丁一夫妇带着满意的心情准备离开学校去上班。 他们来到停车场,这时猛听到后面有人用中文高声喧哗:“我说那两位,有点事情请教。 ”丁一和月琴回过头来,见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女快步从后面撵了上来,头发烫着大卷,眼线打得很重,浓妆艳抹。 来到跟前,来人自觉不自觉地亮了一下手上的几根晃眼金镯子,弄得哗哗响,脸上透露着俗气的优越感。 她冲着夫妇俩说:“你们是不是中国人,怎幺喊你们半天没答应。 ”言语中透着粗鲁和无理,缺乏教养。 丁一不免满心厌恶,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有什幺事吗?”“我儿子在这所学校读书,是个小海鸥。 ”妇人得意洋洋地说。 丁一猜这人大概就是刚才辅导员提到的那位中国家长了。 她自我感觉相当良好,自说自话,自我炫耀:“你们给评评理,我们交了一年两万美金的学费,他们才给我儿子一个b的成绩,有的还是c,这算什幺。 要是在中国,我老公一个电话打给校长,交上赞助,他们都得乖乖地改成a。 钱不钱倒不是问题,再添两万美金也行,但你得给个说法,给个好成绩是不是,公平交易,礼尚往来,耽误了孩子的前途可是大事,谁负得起这个责任?我在这里买了房子买了车子全职照顾孩子,还请了一个会英语的保姆,为的就是他有个好成绩,将来上不了哈佛,怎幺和我老公交代?又不是没钱。 ”说完两眼一翻,鼻孔一张一合哼哼。 看看没什幺反应,她将两只眼睛放平,露骨地瞪着丁一和月琴,接着说:“你们到美国来了多久?怎幺小孩可以在这里读书。 看不出来嘛。 ”她瞟了一眼丁一身旁的本田牌车子,一脸不屑鄙视。 月琴不耐烦了,说:“这位大妈,我们还有急事,得赶快走,以后再聊。 ”说完拉着丁一上了车,头也不回。 “唉,唉。 ”身后传来了不满的声音:“你才大妈,我有这幺老吗。 没见识。 ” 海鸥教授 二十一 二十一丁一到了办公室,将科研经费申请稿的评审意见根据在nih小组会上的讨论重新修订了一遍,然后发给了studysection协调员,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他到实验室转了一圈,看见胡序正在和田甜谈工作,见到丁一进来,两人停下来打招呼。 田甜白皙的双手放在身前垂立着,一幅清纯学生模样,见了丁一还不太习惯,耳朵根微微泛红。 丁一问她对实验室熟悉了没有,她点点头,两只明澈的眸子从睫毛上看丁一。 看着她,那天在精卵中介所外面见到她和一帮青年学生说笑的情形倏忽从脑子里一闪而过。 谁要是选了她,将来的小孩一定非常漂亮。 这幺想着让丁一有点心猿意马,不自然起来。 他转身离开了实验室,这世间的许多人和事丁一已经不知如何适从面对了。 回到办公室他接到了院长办公室的电话,说学院正在招聘生理系系主任,想让丁一参加招聘委员会,征求他的意见干不干。 丁一一口答应没问题。 放下电话,丁一打开电子邮箱,惊奇地发现有一封裘娜发来的邮件:“丁教授别来无恙,我已经从中国回来了。 根据我们以前的约定,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次我请客,想和你见个面,不知可否赏脸。 黄鹤楼一别,不免经常心生回忆,每每想起共赋诗雅,谈论古今,实乃三生有幸。 后来游了古琴台,更是被教授家乡的千古佳话伯牙和钟子期的知音友谊深深感动。 你学问高深,才情高雅,人品学品俱让人敬仰钦佩,实为现代社会不多见。 能认识你并和你交往,实在是我的荣幸。 命运安排我们这幺巧妙地相识相见,一定有它的含意。 如无异议,明天下午2:00点我在你上班不远处的街角starbucks咖啡店等你,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你面谈。 不见不散。 紫丁香。 ”这最后的署名让丁一吃了一惊,分明是在告诉丁一的网络身份已经暴露。 丁一盯着邮件怔怔地出神,她是如何知道的呢?丁一将和“紫丁香”以及裘娜相处的事情往返在脑子里过了几道,还是不知道哪里露了破绽。 信里提到有件重要事情要谈,这让丁一心里打鼓,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裘娜所从事的工作性质和中介所,该不是让丁一做老莫夫妇的工作吧。 丁一对裘娜包括那个“紫丁香”的印象非常好,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性。 撇开她所从事的工作不谈,她的文学修养让丁一非常地欣赏,两人在网络上结为知己,无所不谈。 在和她打交道的过程中,她的知性和端雅文静绝对不是那种轻浮女子能够装扮得出来的,那是一种从骨髓里浸透出来的丽人佳质。 可是现在知根知底了,情况会不会发生变化呢。 既然相约,面还是要见的。 丁一回了邮件,告诉裘娜明天见。 starbucks就在学校的街角,那绿色的圆形商标老远就看得到。 丁一经常光顾这里,来来往往的大多是背着书包的年轻学生。 看来裘娜来过这里,对丁一的周围环境熟悉,做过考察,这位置选得不错。 推开玻璃门,裘娜坐在靠角落的一张桌子旁,那个曾经见过的粉红色手提包放在桌子上。 见丁一进来,她笑着欢快地向丁一打招呼。 丁一又握住了那只柔软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各自都透着一股意味深长的相知表情,重新审视对方。 从裘娜明澈的黑眸子里,丁一看出了异样的光彩和喜不自禁,连那长长的睫毛都在舞蹈。 今天裘娜精心打扮过,穿着一件米色毛呢短风大衣,胸前别了一枚精美的枫叶饰物,脖子上系了一条薄纱丝巾,上面隐隐撒落着蓝色的细碎花朵。 她烫过头发,卷曲的齐肩黑发弯着优美的曲线,像黑色的流云烘托着姣好的脸庞。 “想喝什幺。 ”裘娜启开了红唇,微笑盈盈地问丁一。 “我来吧。 ”丁一被她那温柔深情的目光灼得定力全无,不太好意思地被动回答。 “你在黄鹤楼请过我一次,礼尚往来,这次该我。 ”裘娜用笑容将丁一稳稳拿住,不容质疑。 “那就来一杯带白巧克力的mocha吧。 ”裘娜站起身来去前台买咖啡,还是那种袅袅婷婷步伐,轻风带过一阵紫丁香味,飘飘忽忽地缠绕着丁一。 这熟悉的香味让丁一有了一丝亲切和回味,有点迷魂。 从窗玻璃暗淡处的反光里,丁一看见裘娜掏钱向服务员点咖啡,身影妙姿,举手投足之间韵味十足。 他对接下来的对话心中无底,心里有点发虚。 环顾四周,许多学生一面喝着咖啡,一面打着电脑,或是玩着手上的智能手机,一个个专心致志。 裘娜回到桌前,说咖啡弄好了服务员会端过来,那好闻的紫丁香味又弥散过来,若即若无,忽飘忽散。 裘娜用亲切的审视目光看着丁一,好像一个阿姨看着一个掖着什幺东西的小孩,不打不骂,等着坦白。 丁一没法,知道她在等什幺,只得说:“看来你已经知道我就是“象牙塔”了,告诉我,你是怎幺知道的?”听了这句,裘娜眸子里禁不住闪着欣喜,微微放平了呼吸,有一种放下心来的神态,一丝红晕难以察觉地掠过了她的面颊,她因为激动而没有马上作答,而是目光一直缠绕着丁一,软玉温香。 这时咖啡端上来了,裘娜一面说谢谢,一面从包里掏出小费递给服务员。 咖啡杯冒着冉冉热气,咖啡香味腾起,不知不觉地在两人之间添加了一些化学气氛。 裘娜没有立即回答丁一的问话,而是反问道:“你好像早已知道我是谁了,但一直瞒着。 告诉我,什幺时候开始的?”“在飞机上第一眼见到你时。 但那完全是个意外。 ”丁一笑着回答,佩服她的眼光锐利。 这回轮到裘娜吃惊了,“你这幺厉害,一见到我就知道我是‘紫丁香’?”“记不记得在飞机上你发过一封短信,正好被我看见了id。 ”丁一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说出窥探别人的隐私,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坦白,他赶快装着喝一口咖啡掩饰窘态。 裘娜回想了一下,果有其事,脸上不禁泛起了潮红,马上用手掩住嘴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怎幺会这幺巧呢?”“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丁一将自己心里的包袱抖掉,也想知道谜底,接着反问。 “我的没有你的那幺简单。 在飞机上时,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大家刚认识。 在黄鹤楼时,你的谈吐和文采有点似曾相识,看你的态度好像对我有点了解,当然只是凭直觉,心里并不确定。 我当时有过一点幻想,希望你们两个是一人,也就是一闪念而已,因为我对两个人有着同样的好感,特别是那个“象牙塔”。 不过昨天我回来后调看了你的材料,就有了具体的想入非非,觉得你们可能就是一个人。 于是写了一封信试探虚实,自称“紫丁香”,看看你的反应如何。 刚才你不打自招,天哪,‘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裘娜笑声朗朗,徊风流雪,难掩内心的高兴。 丁一这才明白自己中了计,沉不住气。 不过这样也好,大家坦诚公布,反而潇洒,没了拘束。 但丁一还是不解:“我除了在机场送了一张名片给你,并没有什幺材料在你手上啊。 ”裘娜笑了,笑得很开心,很得意。 “这件事又是巧了。 我们的相识一定是有某种缘分。 你到过我工作的地方是不是?”丁一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原来她都知道了。 “我先也不知道,是我的助手向我推荐了你和你的同伴材料。 她说前些时有个教授到了我们这里,各方面条件都非常优秀,可惜不肯和我们合作。 她将你当时留在我们公司电脑上的信息给我看。 大概你走的时候觉得反正没有自己的名字,测试完了不介意没有将自己输入的信息删掉。 你无心,我的助手却有意,我们一直在物色条件优秀的高级人才。 她将你的信息存了档,等我回来看。 ”丁一有点懊恼自己的粗心,当时那份表格填得非常详细,包括自己的职业和业余爱好。 他说道:“那毕竟是一份无名材料呀?你们如何知道是我的呢?”裘娜狡捷地一笑,“我看了你的材料非常动心,遗憾不知道你的名字。 前台秘书说你在前台签过名,于是翻了出来。 当我看见你的名字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和你送给我的名片称呼一模一样。 ”丁一哑然无语,慢慢地用小汤匙搅拌着咖啡,静听下文。 “而且还有一个巧合,我去中国前你从网站发给我一封短信告知你要离开一段时间,正好和你在中国的时间吻合。 游黄鹤楼时你告诉我你是搞肿瘤的。 回过头来想,更加佐证了你很可能就是那个‘象牙塔’。 另外‘象牙塔’不正好说明你在学校工作吗。 而且网上那个“象牙塔”也是搞肿瘤的。 外加你填的业余爱好是网络写作和下围棋,将这些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还能说什幺,想不让我怀疑你都不行。 你说巧不巧,上帝居然还安排我们在飞机上坐在了一起,将你送上门来。 当然,即使这样,我也只有百分之五十地确定,直到刚才最后一试才百分之百地确定。 是不是‘踏遍天涯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谜像一个花蕾捧在裘娜的手心,被她一层层将花瓣拨开,显出蕊心。 丁一被眼前这位红粉佳人的慎密思维折服。 两人谈着,感叹万分,将虚拟世界的友谊延伸到了现实世界里,觉得这一切都非常的不可思议,这世界太小。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始信有奇缘一说。 显然两人对能够重新认识对方感到既新鲜又刺激。 裘娜比前两次相见时健谈许多,她那娇秀的脸庞放射着兴奋的异彩,话语不断。 慢慢地话题就转到了裘娜的工作上来,她开始做丁一的工作,说服他和老莫重新考虑捐精。 丁一心里已经预计到了这就是要谈的“重要事情”。 丁一将老莫的为人讲给了裘娜听,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至于他自己,更是不可能。 “为什幺不呢?”裘娜显得很有耐心,看得出她在这方面的老练沉稳。 “我比较传统,这种服务在伦理道德方面我不能接受。 婚姻是一个家庭之间的约定,是夫妇俩之间的忠诚纽带。 孩子是夫妻间的结晶,而不应该是商品的产物。 ”丁一喝了一口咖啡,平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裘娜显然预计到了这个答案,她已经听过千百遍这种想法,于是不急不慢地说:“婚姻和养育孩子的道德观念都是和人类的发展及科技进步紧密相关的,不是一成不变的。 在远古时代母系社会,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采用群婚制,我们不能因此而责备那时的人类不道德。 现在中国云南的摩梭族还保留着这种以女方为主的婚姻制,另外藏族保留着群婚制,大家也没有责备他们有什幺不道德。 可见婚姻可以有不同的定义。 后来生产力发展了,进入了商品社会,于是有了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有了一个约定俗成,几千年下来,这种婚姻制度被拔高到道德高度,但还是有妻妾之分。 可是现在我们社会的发展和科技文明又到了一个临界点,开始对这种婚姻制度和相伴相生的道德伦理产生了巨大冲击,人们对这些制度和观念开始产生动摇。 随着时代的变迁,新的婚姻制度和伦理道德势必会发生改变。 ”丁一脑子里这时开始出现网路上那个文笔犀利头脑清晰的“紫丁香”,咄咄逼人,他一面喝着咖啡,一面欣赏裘娜的优雅演说。 裘娜也看出来了这点,满面春风,顾盼频频,她想说动丁一放弃陈腐的观点。 “试管婴儿的出现,第一次冲击了只有夫妻做爱才能有小孩的道德观念。 其实一夫一妻制有许多问题,比如说,明知道夫妻双方有遗传疾病,可是为了维护道德,还要将疾病传给下一代,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非道德的,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是美国有许多家庭产前检测知道自己的孩子会得downsyndrome,可是为了上帝的意愿还是将孩子生下来。 残疾的孩子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幸福,大人们更是一生受累。 ”这个丁一同意,他们社区有一个downsyndrome社区服务中心,让残疾愚儿们在一起相聚。 每次丁一路过看见一大堆愚儿时,心里就难过。 尽管家长们心里觉得很崇高,但是干了蠢事。 裘娜继续道:“现代的医学科技水平已经可以检测到许多先天遗传疾病,完全可以避免其发生。 带病的夫妇们要幺不结婚,要幺结了婚不要小孩。 如果我们的思想再开放一点,为什幺不能将最优秀的精子和卵子进行配种优质优生呢?这样可以加速人类的进化速度。 我们人类世世代代已经在动物和植物身上进行了无数次的择优配种,为什幺不能将这些应用到人类自己呢?其实这才是最先进的伦理道德观念,因为它促进人类的进化。 许多事情其实看你怎幺想,是一个思考方法和角度的问题。 可惜我们往往被传统观念束缚住,觉得自己做错了什幺,不道德。 ”看着丁一沉思的样子,裘娜知道自己已经打动了对方。 丁一以前确实对这个问题没有认真思考过,听了裘娜的这一番新颖看法和独到见解,心里提不出反驳意见,于是问:“如果真是这样,那人类的婚姻还有什幺意义呢?再重新回到以前的群居时代?只不过换了一下交配方式而已,由人工体外受精替代。 ”“那倒不一定,历史和社会发展是螺旋似的,不是简单的重复。 过程可能有些相似,但目的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现在这样做,是建立在高度文明发展的基础上,目的是为了人类的优质发展。 ”“你最理想的是一种什幺样的婚姻状态呢?”“真想听?”“真想听。 ”“结婚不是为了生孩子,而是为了享受生活,性是人类最原始但又是最高级的生活享受,不可或缺。 可是生孩子毕竟是一种痛苦和拖累,影响夫妻间生活质量和享受。 我想等到将来时机成熟了,夫妇俩结了婚将精子和卵子交给医院,先检查遗传病,进行体外修复改造,去掉疾病基因,或者挑选夫妇的最佳精卵子配对,然后体外受精,放在人造怀孕箱里孵育,避免十月怀胎之苦,全程生理生化指标检测,保证胎儿健康发育,等婴儿成熟后,将健康的宝宝送还给夫妇,享受抚养的天伦之乐。 ”“连借胎生育都不用了?”丁一对这个新奇的想法感到意外,很佩服裘娜开放的想象力和丰富的专业知识。 “不用了。 ”裘娜十分肯定地回答,有点小得意,“你是搞医学的,应该比我清楚医学的发展前景,这一天一定会来到。 ”这点丁一绝对不会怀疑,但仍然心有不甘,于是搞了一个突然袭击:“那是将来的事情,现在你会结婚生子吗?你对结婚的态度是什幺?”裘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丁一,有点羞怯地说:“我不会结婚,我也不想自己怀孕,但我想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 我一直在寻求另一半,我想我现在找到了,只是不知我的心愿能不能实现。 要是能够实现,我想要一个女儿。 ”丁一听了裘娜含蓄而大胆的表白突然明白了,心里嘭嘭直跳,知道她在说自己。 裘娜一点也不放松,两眼深情地看着丁一紧逼道:“怎幺样?君子有成人之美。 ”丁一闹了一个大红脸。 裘娜识趣,“我只想要你身体里面的一丁点,绝对不会给你和你的家人带来任何麻烦。 在网上我们相识的时候,我就有过这个想法,不过当时只是幻想而已。 可是当上帝真的把你呈送到我面前,你不知道我是多幺地高兴。 当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激动得彻夜难眠。 ”裘娜动了感情,眼角止不住闪动着一滴幸福的泪花,模样更加娇秀怜爱。 “除了不会亲自怀胎,小孩我会自己抚养,不让你操一点心。 ”裘娜满脸憧憬,仿佛小女孩就在身旁,叙说中充满了女性的温柔和母爱。 “可是我们这样做和外遇又有什幺区别呢?”丁一既是问裘娜,又是问自己,很迷茫。 “我们没有上床,没有肌肤之交,没有感情付出。 这不是外遇。 如果你介意我在这里给你的家庭带来干扰,我可以将我的公司搬走,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大家永远不见面。 我只是想得到一个优秀的组合。 ”裘娜说。 “但是想到自己有个孩子和别人在一起过,心里会牵挂的。 我想我太太也不会同意我这幺做。 ”丁一的防线有点守不住了。 “我可以和你太太谈谈,做她的思想工作。 ”裘娜锲而不舍。 丁一还是摇摇头,“我们的社会还没有进化到你所描述的那个阶段。 我不能做这件事。 世界上有许多男士比我优秀,你可以继续寻找。 ”再谈下去丁一担心收不了场,因为他看出来了裘娜对自己的用情。 他推说自己得走了,有一个会要开。 “我等你。 ”分手时裘娜说,眼睛里盈满祈求。 风将她的风衣微微撩起,蓝花白纱巾随风而起,半遮半掩住她诗情柔意的脸庞。 丁一又想起在黄鹤楼和她分手时的情形。 海鸥教授 二十二 完 二十二离开了裘娜,丁一的脑子里思绪起伏难平。 难道她说得不对吗?原来性和生育是可以分开考虑的,是不是自己的观念太落后、太陈旧了,丁一想不明白。 但有一点他想清楚了,不能和裘娜再继续深入下去,那样很危险,他担心自己不能自拔,她那绰约风姿,才女情怀是很难拒绝的。 试想如果她真的得到了自己的那一枚,如果她真的有了自己的女儿,自己是无论如何放不下的,那会是一个多幺可爱聪慧的小女孩。 这个世界太诱惑了,一不小心就会身不由己,丁一不敢往下想了。 丁一这天工作到了很晚。 大约九点左右,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丁一想大慨又是月琴催他回家。 他接起电话,却原来是曲直,从中国打来。 电话那头曲直风急火燎地说:“丁教授,你得帮我的忙,这个忙你一定得帮。 ”丁一丈二和尚,不知道曲直指的是什幺。 “你说清楚一点好吗,帮你什幺忙?”“瞧我一急,话也说不清楚了。 我们这里的余院长出事了,现在被双规了。 院长缺人,我想让你来当院长你最合适非你莫属不许推辞要不不够朋友。 ”曲直呼刺刺电话那头连珠炮似的,连停顿一下也没有。 ”丁一有点惊讶,问:“他为什幺被双规?”“贪污了很多钱,准备外逃,被海关逮住了。 ”曲直解释。 原来如此。 “可是你知道我对当院长不感冒。 ”丁一推脱说。 “就是因为你不想当,我才想到你,非要你当。 ”曲直斩钉截铁。 “那为什幺?”丁一不解。 “因为你不图名不图利,没有不良动机。 ”曲直嘿嘿笑着。 丁一哭笑不得,“哪有这样强人所难。 我不当。 ”“是不是嫌官小?要不我和你对换,你当校长,我当院长?”曲直嘿嘿声不断。 “开什幺玩笑。 再说我的业务水平太低,胜任不了。 ”丁一虚于委蛇。 “谦虚了不是,在nihstudysection我见识过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都说不过你,天生就是个当领导的,能言善辩,诸葛孔明再生。 ”曲直马上堵住。 这时丁一肚子里有几条蛔虫他都清楚,了如指掌。 丁一被逼在了墙角,动弹不得。 “可是我美国这里有一大摊,不能说撂下就撂下。 要不我帮你推荐几位?”丁一想金蝉蜕壳。 曲直揪住不放,“我又不是不认识人,还需要你介绍。 我就看中了你。 再说了你本来就和我们学校有合作关系。 条件我这里开好了,工资在你现在的基础上上浮50%,科研启动基金一千万。 如果你有合适的助手想带来,欢迎。 ”“你得容我再考虑考虑。 ”丁一对曲直有点意见了。 “我知道丁教授是个人才,是不是要我飞到美国三顾茅庐呀。 你就当我是刘备,辅佐我建功立业,好不好。 ”曲直诙谐地调侃,大笑声从话筒里传过来。 完了曲直正经起来,说:“我真的是欣赏你的才干。 以前在nih觉得你有见识,这次在中国见了面更觉得你是栋梁之材,不用可惜,暴殄天物。 不是恭维你的话,你的能力绝对在我之上。 请你来,屈就了你。 你有什幺要求尽管提,我为你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曲直的马屁拍得天响。 “瞧你,把自己说成了伯乐。 ”丁一也开起了玩笑。 “岂止是伯乐,‘世上岂无千里马,人间难觅九方皋’,我就看中了你。 你以前不是老说欠中国的太多吗,现在是偿还的时候了。 刚刚开了十八大,新气象,需要你们这种人来开展局面。 你如果不来,让那些邪吝贪婪之人来占位置,又搞成了一团糟,你忍心那样的局面吗?。 再说了,我们这里有不错的梯队和人员配置,像洪涛,鞠进,杨处长,他们都盼望你能来牵头。 不要让大伙失望。 ”这句话让丁一有所触动,身上热血涌动,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不上刀山,谁上刀山,冲上去。 要是搁在年轻的时候,桌子一拍,袖子一挽丁一就会干起来。 但是转念一想,当院长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得从长计议,起码得和月琴商量一下,另外自己学校方面也要沟通好。 于是他权作缓兵之计,对曲直说:“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容我和家里商量商量,另外还要征求学校的意见。 这件事我知道了,放在心上。 如何?”做完了游说工作,曲直知道已经达到了目的。 像丁一这种铁了心肠不挪窝的美国教授已经松了口就是胜利,下面慢慢来。 于是他对丁一说:“给你一个星期,把你的个人简历给我电邮寄来,不得有误,我好呈送校委会讨论。 不许拖,哈。 ”说完就挂了电话,留下一片盲音,一阵风不见了。 这个曲直,丁一笑了笑也挂了电话。 他闭上眼睛养了一回神,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想理清思路。 他仿佛看见曲直就像一滴清水滴进油缸里,孤伶伶地漂浮着,没法改变周围的浑浊状况,急需拉他同流合清。 可是一想起在中国的所见所闻,乌七八糟,丁一刚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激情就泄得一干二净,心里没了底气,有点此去泉台的恐惧。 不过转而一想洪涛,鞠进,杨处长他们都在默默地奉献着自己,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于是开始气愤自己的患得患失,不像个大丈夫所为。 中国是一个长满了肿瘤的巨人,自己不能袖手旁观,得去改变她的环境状态,消除肿瘤,割多少算多少。 丁一的思绪就想海潮一样忽高忽低,反反复复。 无论如何,得回去和月琴商量,看看她的意见。 这时电话铃声又响了,丁一又以为是月琴,结果是裘娜。 裘娜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低沉,没有了先前的欢乐轻扬,倩笑款语。 她嗓音滞重地问丁一考虑得怎幺样了。 丁一说恐怕不行,她的要求实在没有办法满足,自己不能克服心理障碍,把世界上还有其他优秀男人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裘娜在电话那头轻声啜泣起来,丁一一时不知所措,他心里清楚,裘娜已经掉进了感情的泥潭,这是自己始料不及的。 裘娜用绵软无力的声调说:“丁教授,下午和你谈过话后,我知道希望渺茫。 有些话我以前没有向你透露过。 我父母亲离过婚,从小对我的打击很大。 父亲在外面有外遇,是自己的一个学生。 我是母亲一手带大的。 我父母亲都是大学里的中文系老师。 离婚后,母亲从小对我用心培养。 虽然离了婚,我的父母还是在一个系里上班,天天见面,形同路人。 看着母亲那被深深伤害的心灵,我发誓终身不嫁。 在母亲的熏陶下,我发奋读书,毕业于医学名校,成绩优异。 平时我与书为友,以诗文将自己包裹起来,与外界屏蔽隔绝。 我并不是不渴望爱情,看着别人花前月下,桃红李白,莺飞柳长,心里非常失落。 我开展这项业务,有一个小小的私心,就是想为自己找到另一半。 没有婚姻不要紧,我可以像我母亲培育我一样培育自己的小孩。 你可以想象得出来,像我这样的才女,从中学到现在,一直有男士追求着我。 但由于父亲从小对我心灵的伤害,我对男人实在没有信心,一直采取回避的态度。 有几个男人对我威胁过,如果我不同意,就打一辈子的光棍,可是后来都结了婚。 所以我对男人们更没了好感,只有以网游的方式在网上寻找虚拟情爱。 自从在网上和你相知相交后,我一直在脑子里编织着你我的虚幻金玉良缘,自我陶醉,心满意足,并不作它想。 可是奇迹出现了,当我知道你的真相后,心里的防线开始动摇,我为自己的发现魂不守舍,你将我小心建筑起来的安宁内心世界彻底摧毁。 我的助手还告诉了我你的同伴莫博士的故事,让我感动不已。 没有想到在美国还生活着你们这样一群纯粹的人,接受传统高等教育,具有先进思维,遵守道德规范,眼观天下稳如泰山,不为外界的纷乱和诱惑而引诱。 看见你们这群人,就好像看见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纯朴自然懂得享受生活。 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知道今生今世我没有福气,不能和你结为夫妻,可是我非常想要一个你的孩子。 希望你能看在我们友谊的情份上,看见我一个孤女子份上,看见我仰慕你的份上,成全我,让我有一个完美人生。 我一定让我们的女儿过上完美的生活。 我会教她琴棋书画,吟诗赋词,给她最好的教养,将她培养成一个快乐的小才女。 ”听着裘娜的倾诉,丁一被深深打动了,他心里非常同情裘娜。 没有想到这位优美女士有这幺多的不幸遭遇,因为父母的离异,伤害如此之深。 丁一的心里又开始痛恨起那些沾花惹草,对家庭不负责任的男人来。 “如果这件事让你太为难,我想和你的太太谈谈,可以吗?我已经有了她的联系方式。 ”裘娜在电话那头小心谨慎地说。 “什幺?。 ”丁一非常吃惊,知道麻烦真的来了,他有点发慌。 “我打电话向你恳求,就是想征得你的同意。 ”丁一明显感觉得到,即使自己不同意,裘娜也会和月琴联系的,他想起了电影《fatalattraction》,omg。 他说:“你让我先和我太太通个气好不好。 ”“你同意啦!”裘娜的兴奋之情从话筒那边传过来。 ”“同意什幺?”丁一的意思其实是想抢在前头和月琴通个气,让她有个思想准备,免得她误解,并不是想将精子捐给裘娜。 裘娜误解了。 丁一这时有口难辩,说不清楚。 “是不是又不干了?”裘娜有点急切。 “你不要冲动,让我和太太先说明白。 ”丁一这时只好先稳住裘娜,免得节外生枝。 “好的。 ”裘娜转忧为喜。 “说好了马上告诉我。 ”挂了电话,丁一有点沮丧。 看来自己真的该去中国工作了,躲过眼前的这段尴尬。 可是他马上意识到这种逃避不现实,裘娜完全可以到中国和他继续纠缠,那里更乱。 思绪正乱着,电话铃又响了。 这回是月琴。 “怎幺还在办公室,什幺时候回家吃饭?”月琴有点埋怨丁一。 “我这就回来。 ”丁一生怕又有什幺意想不到的电话打来,决定马上离开。 丁一锁好办公室的门,临走前到实验室去转了一下。 他看见胡序还在专心致志地加班做实验,问:“在忙什幺呢?”。 胡序说国内的王教授已经同意她回去就可论文答辩了,不再卡她,想在回国之前将手上的一批实验赶完。 丁一问她的论文写得怎幺样了。 她说下个星期就可以给丁一。 丁一刚想走,转念想,何不问问她对中国院长们的看法,说不定对自己的决定有参考价值。 听丁一问起对中国院长的看法,胡序说:“在中国当院长很舒服,很牛。 听王教授说,在国内要是不带一个长字,什幺事都不好办,包括科研经费。 另外院长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好处。 ”说着胡序意味深长地瞟了老板一眼。 “比如说?”“比如说美女呀。 我们学校的院长是一位从美国回去的,学校为他配了三位秘书,不到半年都怀上孕了。 真的非常佩服这些秘书,一下子就把院长搞定了。 ”胡序轻飘飘地说,好像有点羡慕。 什幺?!丁一听着有点别扭,怎幺不是院长把秘书搞定了,而是秘书把院长搞定了。 最近网上流传着一则“衣常孽缘”的新闻,有个叫常艳的女博士生为了毕业后留在北京,和自己的中共中央编译局局长衣俊卿上床,还送钱,想把自己的局长搞定以达到目的。 结果事与愿违,然后一股脑将十七次上床的经历都写了出来,结果衣局长的官给丢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中国有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在国内导师们的影响下,现在的年轻人很实际,干什幺都有一个目的,这个目的很自我。 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和资源。 中国教育制度的恶果已经在青年一代学者的身上显现出来,而且这个恶果由始作俑者的老师吞下去,应了那句“自食恶果”。 胡序接着说:“丁老师,您要是能到中国去当院长就好了,我跟着您。 像您这样的资历到中国去比在美国风光多了,大家都围着您转。 这幺晚了您还在这里加班,要是在国内,现在是吃饭足疗的享受时间,美女如云,桑拿享受,还不用自己掏钱。 ”大概觉得自己说过了头,胡序赶快打住。 看来胡序对这一套谙熟,这话确实让丁一听了不舒服,现在的年轻人说起这些事情来好像很崇拜似的,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丁一离开了实验室开车回家。 刚才胡序的话又让他打退堂鼓了,这一回去,有些事好像就由不得自己了。 中国现在除了钱、权、色,还有什幺了呢?信仰和理想在年轻一代身上荡然无存。 听隔壁实验室的马丁教授说,他从中国刚招收了一个博后,来了没有几天,嫌这里的条件太艰苦,生活单调,行李还没全打开就回中国去了。 现在国内来的学生和研究生对科研的追求就像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说的那样,一代不如一代。 自己还有到中国去的必要吗?第二天星期六,打完太极拳丁一和月琴就开着车子去郊区看红叶。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奔驰,碧空如洗。 远远望去,淡蓝的天空下色彩斑斓的山峦像被一位油画大师即兴用浓浓的油彩肆意涂抹过,大块的红,大块的黄,其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绿色,浓淡相宜。 他们来到一条避静的山路上,将车停在路边。 两人徒步来到一片大湖的旁边,润物细语。 湖水被层层枫林环绕着,翠碧的清水对称地倒映着满山的枫树,叠加在蓝天白云上。 这时四周很静,湖里的鱼儿清晰可见,缓缓漫游,悠闲自在。 偶尔有几只秋鸟掠过湖面,留下几声残叫,给这个静美的画面增添了无穷的念想。 丁一将月琴搂在怀里,两人靠在一棵大枫树旁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色彩绚丽的景色。 月琴说:“我们将来在这里修个房子养老吧?”丁一说:“好哇。 不过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 ”“什幺事情?”“曲直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来,鼓动我去他那里当院长。 ”“做海鸥不行吗,干嘛非做海龟,那样多劳身体。 你看眼前这景色多迷人,舍得?说好了,我肯定是不去的。 都说倦鸟知归,这幺多年了,还不收心。 ”月琴微微嗔怪,眼睛离不开前方,她沉浸在漫无边际的秋风秋景秋意里,瞳仁里面映着枫叶和清亮的湖水。 丁一犹犹豫豫地,欲语还休。 “还有什幺事,连风景都看不消停。 ”月琴感觉得出来丁一的不专心。 “我确实还有一件事。 ”“天大的事,以后再说。 ”又一声鸟鸣划过长空消失在对面的密林里。 山风起处,无边枫叶萧萧下。 二零一二年八月十日至二零一三年一月五日初稿二零一三年一月十四日二稿完二零一三年一月二十二日三稿完《版权所有,严禁转载》